迎青一連歎了兩大口氣,重新調整好神態,勉強擠出三分笑意,警惕地環視大家,打圓場道:“一家子寵著她,老是口無遮攔,教大家見笑了。”


    隻有張大人滿懷歉意的幹笑幾聲,小爻與兩位師父則是麵麵相覷。


    須臾,迎青命人在水閣的石案擺上香茗桃脯,輕鬆如故地招待大家品茗,至於那個巨大的珠蚌,自是無人敢再提起。


    小爻實在好奇的要命,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詢問謙師父,竟然隻得到一個嫌棄的笑意。


    “你問我,我怎麽會知道?我又沒有特別的瞳力。”


    “難道師父就不好奇嗎?”


    “不好奇。”


    “真的?”


    “對於早就知悉答案的謎題,我一向不屑一顧。”


    “師父到底發現了什麽?”


    “桃脯不錯,聽說都是車員外親自醃製的,如果泯江不產珠了,百姓們至少還可以賣桃脯求生。”


    “師父……”小爻一聲淺歎。


    她明白,謙師父一旦打起馬虎眼,嘴裏就再也沒有實話了。


    捧起茶盅,卻久久不肯飲下,接近金黃色的茶湯裏,小茭白精正一跳一跳地使著毽子,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好像夏夜百草叢裏的螢火,透著不可細問的神睿。


    直到謙師父若有似無的眼風掃過來,小爻總算迴神,吸了一口氣,將茶湯一飲而下,剛苦過,立馬含下一口桃脯,果然甜又豐美,真是很特別的佐茶佳品。


    車勝不久後歸家。


    夫妻倆似乎絆了幾句嘴,雖然相隔甚遠,但小爻看見迎青撫著臉龐快速地跑開時,背影真是說不出的委屈。


    車勝倒是平靜如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款款迴到眾人身邊,繼續談笑風聲。


    小爻不自然地眯起眼睛,心裏隻覺更厭煩他了。


    用情不專,欺壓老人,強買強賣,哪一項都不是好人能幹的事。


    車勝欲留張縣丞在家用飯,但始終沒有說出車府今日的坎坷與子時將遭逢的劫難,縣丞推辭了他的盛邀,命人帶好母豬蚌後就飄然打道迴府。


    在車勝臉上,她隻看到對一切事物都穩穩有把握的從容鎮靜,疏朗的笑意一直蕩漾在他的臉上,這人的五官長相雖然稱不上絕佳上乘,風度倒真是少見。


    日落之前,她抓緊機會向謙師父說明所見之預象,謙師父斂神沉默片刻,要她先不要聲張出去,正好車勝招唿大家移步正廳用飯,他倆之間的談話再次中斷。


    移步正廳前,她去了趟茅房。


    夜色微籠,簷角上的銅鈴被冰冷月光奏響,此起彼伏地奏出涼意,那些遠離人的植物,於牆根簇擁著沙沙吵鬧,四下那麽靜,隻有它們肆無忌憚。


    從一進過渡二進的院落,她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妄想,想這樣一扇門又一扇門地穿下去,去際遇那些更深處的院落,去偶遇車家的其他主人,以及茭白精——她想和義凡攀談兩句,衝雞毛毽子安慰一句“真神氣”。


    不知為何,她浮想起小茭白精的臉蛋時,總會同時迴憶起自己的小時候。


    在夜霧裏歎了口無形無趣的氣,她搓了搓手,無實去往茅房方向,腦海裏有個粗獷的聲音,又一次勒令自己不得魯莽行事。


    這個宅子有種神奇的魔力,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索到底,卻也同時有一種可敬的束縛力,讓人不敢貿然行事,好像沿邊而生的那些植物,它們被允許存在於此,卻不被允許與人親近。


    乍然。


    夜色裏,一道人影與人影消散前特殊的熱氣於左首處一閃而過,翻過牆頭,溜出府外。


    賊?


    小爻站立原處,怔了一下,立馬施展提縱,毫不費力地跟著翻了出去。


    借助眼晴,她能比常人看得更遠,當追蹤敵人時,從未露出過馬腳。


    輕手輕腳,她被那團黑影引到一片極靜的空地旁。


    墨夜裏,黑影伏跪在一口廢井邊,隨之高高舉舉雙手,像迎接月亮,一動不動,虔誠、莊嚴、又神秘。


    一串複雜的吟唱陸續傳來,黑影竟然在和月亮對話,吟唱完了是哭聲,哀慟至極。


    辨其聲音,盡管黑影的容貌深藏在巨大的鬥篷之下,小爻還是認了出來,那是迎青。


    吟唱完,哭完,迎青開始焚燃某些東西,綠光隻一簇,隻亮了一個瞬間,四周又歸複黑暗,一切仍舊靜悄悄的。


    儀式完畢,迎青腳尖一點,飛了起來,黑色鬥篷被風拽到身後,凸顯出玲瓏有致的身形,她隨風而飛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個新手。


    深居深閨,竟然擁有這般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麵對這詭異的氣氛,再配上迎青藏頭縮尾的行徑,讓小爻心裏很難不生出幾絲不祥的預感。


    須臾,她翻迴府中,若無其事的步入正廳,菜肴已經擺滿,謙師父正與車勝談笑風聲,震師父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沒過一會兒,迎青來了,明顯多了幾分憔悴,但大家各忙各的,隻有小爻有所留意。


    子時愈近,氣氛愈顯緊張。


    小爻掐了一下手指,聳聳肩頭,繼續對抗長久靜候帶來的無聊。她坐在震師父邊上,學他一樣的屏息靜候,腦海中卻暇想不斷,好幾次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迎青身上,隻有一次迎青有所覺察,迴過頭來衝她微微一笑,但笑容的尾韻盡是疲憊。


    震師父的右手始終靜悄悄的。


    突然雲板上傳來子時的信號,幾乎同一時間,站守四麵院牆的家仆大聲叫喊——歇山上出現盜賊入侵的跡象。


    震師父頭一個衝出正廳,小爻緊跟其後,車勝與謙師父最後齊步而出,各人臉上有各人的坦然待之。


    隻剩迎青——小爻四下巡了一圈,並沒找到她的身影,聯想到她之前的古怪行為,小爻心裏多少有些介懷,但大敵當前,又不是分心的時候。


    說到“大敵當前”,準確來說,隻是車府的大敵,與他們一行並無關係,但謙師父早就交代過她,今夜一戰,不必保留實力。


    謙師父很少出錯,他身上有種睿智的特性,這種特性,很多上了年紀的人身上都有,但並不是每個上了年紀的人都能保持一直正確。她可以不喜歡車勝,但不可以違抗自己的師父。


    “快看,天上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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