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牆下邊,當她趕到時,黑貓已經奄奄一息,那夥淘氣的孩子把它教訓得夠嗆,鼻子與齒間全布沾滿黑血。


    她將小東西輕輕抱在懷中,才發現它沒有眼睛,全身瘦得皮包骨,枯燥又分岔的皮毛毫無光澤可言,血液成塊凝結,露出蒼白的膚色,裏麵有跳蚤活躍。


    靜靜柔柔地撫摸了兩下,傳來脆弱的嗚咽,好像風中的一縷殘燭,隨時會熄滅。


    不知為何,她天生對貓有著一種迷樣的好感,或許是因為父王極度憎惡貓類,明令宮中不得飼養,她求之不得,反倒倍感稀罕。


    瞎貓打了個顫。


    她輕聲安慰:“不要怕,那些小孩已經被我嚇跑了。”說完話,立馬站了起來,她想把它帶迴車府治傷。


    可瞎貓突然猛烈地撲騰了一下,力道極強,輕易就掙開而去,落到了地上,後又弓身一躍,竟然直接跳到小爻左首邊的窄牆上,四腳著落得精準又穩當,但凡稍有差池,都有掉落到地上的風險。


    當下,她心中升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恐懼與惡心。


    “巧……巧合吧?”她嘟囔了一聲,自己問自己。


    可是緊接著,更為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這隻狐獨又充滿了恐懼的黑貓,竟默默迴首探了她一眼,“喵嗚”,縱身一跳,湮入另一側牆腳邊的茅草叢中,使她的目光不能繼續跟隨搜尋。


    她的心莫名一陣震顫……


    心事重重的迴到車府,還未越過結界,她便覺察到府裏添了新的人氣。


    人族的氣息比魔族溫暖,魔族隻要輕輕一聞便能區別,可人族天生愚鈍,總是人魔不辨。


    一進院內,海碗一樣大的珠蚌,放在漆紅花案的正中央,花案長而寧靜,模樣苗條,像一個玉體橫陳的少女手裏正捧著美妙的寶物。


    四下站滿了衣著幹淨整潔的衙役。


    花案邊站著一位老者,不時撫弄著山羊胡須,個頭不高,但身上有種天生的傲氣,下巴微揚,送出來的五官卻很模糊,眼睛算是大的,卻微微閉著,仿佛什麽神秘莫測的世外高人。


    二位師父一左一右,隔著花案而立。


    見她迴來,謙師父高興地伸手招她上前,既沒斥責她私自出府的任性,也沒質疑她此刻的打扮。


    案邊老者偷偷用眼風掃量了她一眼,依舊神秘不語。


    “好大的母豬蚌哇!”正在這時,迎青淺笑嫣然而來,“張大人真是有心了,每次得了好東西,總不忘讓我們開眼。”


    原來麵前的老人正是臨江縣的縣丞。


    饒是縣丞駕到,依然不見正妻出麵,這就很有意思了。小爻盯著迎青搖曳的裙擺想。


    謙師父語氣溫和地請教起“母豬蚌”的來曆。


    迎青解釋,在本縣像這樣體格碩大、異於尋常的珠蚌,都稱為母豬蚌。母豬蚌相當罕見,價格高昂,但又不是每一隻都能開出飽滿的江珠,有些甚至空無一物,徒有肉身。


    開這種蚌,便像一場賭博,隔著堅硬的蚌殼,凡人誰也無法預測裏頭有無江珠,一切勝敗全憑運氣,運氣好時,人賺得盆滿缽滿,運氣不好,就是傾家蕩產。


    按縣丞的說法,今日之所以捧來巨蚌,乃因車勝賭蚌從未輸過,他心有不服,特來挑戰。


    迎青大約早知道他的來意,笑了起來,下巴像蟒蛇一樣削尖,婉拒道:“迴張大人,可不巧,我家老爺有事出門去了,又不好勞累大人白跑一趟,這蚌子就交給民婦料理吧。”


    “可不準你動!”迎青剛剛伸出手,就被縣丞一聲喝退。


    他迅捷的側身一站,像隻株移動的石榴樹,全身抖動著來到了花案邊,正好遮住蚌子,同時狡詐地撒開笑意,闊額上的溝壑因此顯得更深了。


    迎青鼓起眼睛,上半張臉明明怒意滿滿,下半張臉卻還維持著客氣的笑意,“今日老爺真的不在家,民婦可沒誆你。”


    縣丞揚起手來,三根指頭在發間刨了刨,眼睛半睜不閉的,緊鎖著不遠處的某塊青苔,大約是在思量對策。


    就在這時,一個清甜脆嫩的聲音從斜刺發出,“阿娘,讓我來吧,我也會。”


    小爻尋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綠裙的小女孩像一枝成精的茭白一蹦一跳朝他們湊來。


    小丫頭大約五歲,臉龐上毛絨絨的,綠色的衣料在已經變暗的天色裏隱隱泛光,脖子上的金鎖一蹦一跳,手裏正端著一枚五彩雞毛毽子。


    迎青臉色一緊,當即喝道:“快迴去,大人在此敘話,豈容你胡鬧!”


    小爻暗暗吃了一驚。


    此時此刻,麵對小茭白精,迎青作為母親所流露出的,既不是嫌惡或煩躁,而是一種深深的恐懼,這可真是件稀罕事。


    “幾日不見,義凡長高了不少。”縣丞幾步上前,將義凡的手腕子牢牢牽住。


    義凡仰著臉龐,笑咪咪地望著縣丞:“張伯伯,幾天沒見,你又老了哇。”


    “還不閉嘴!”迎青板著臉冷喝一聲。


    縣丞用眼風掃了一眼迎青,深笑道:“無妨,喜歡說實話的,都是好孩子。閨女,你方才說你也會賭蚌,可不是騙人的話吧?小孩子要是學會騙人,大家就都不喜歡他了。”


    “我沒騙人,我和爹爹一樣,天生就能看見蚌裏的珠子。”


    “臭丫頭,成天胡說八道!”迎青兩步上前,一隻手環過義凡的細腰,麻利地將她抱起,另一隻手在她小腿上毫不留情地擰了一把,疼得小丫頭立馬嚎啕大哭。


    縣丞隻好赧然地鬆開手,臉上滿是愧疚。


    “小姐!”當口,一位老媽子從遠處跑來,從迎青手中接過義凡,還不停嘟囔著:“奴婢真是沒用,且稍稍打了個盹,就看丟了小姐。”


    “無妨,快把她抱迴去,今日罰她閉門思過,可要看緊點。”迎青交代。


    “我不要,我沒有胡說八道,蚌中無珠,那是個死蚌。”穿過連通院落的月門,義凡轉眼不見身影,但她倔強的嘶聲遙遙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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