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營的嘈雜就此中斷。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一聲烈響,全都將奇怪的目光投了過來。


    她捂著辣乎乎的臉膛,怒意騰然上來,終於惡惡地迴瞪了對方一記。


    “你還敢不服!”何顯詩的左手再度抬起,動作卻被葉秋棠的冷喝聲截斷:“一大清早,抽什麽邪瘋?”


    何顯詩冷冷一笑,厲聲道:“誰讓她下手沒輕沒重的,雖說四腳健全,卻是十足的廢物!”


    “秦姑娘,”景陽走了過來,一把將她攙起,柔聲道:“既然你師姐不滿意你的醫術,就交給我們的隊醫來吧。”


    她渾身發抖,眉間皺起,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好像剛剛吞下一大塊黃蓮,隻覺苦到心尖都在發顫。


    “景……少莊主,你……你怎麽也在這兒?”這下,何顯詩的聲音明顯慌了。


    她垂下臉,看見何顯詩此時正滿臉愕然的左右張望著,東瞧瞧,西瞧瞧,然後盈盈笑開,不知廉恥地衝景陽說道:“我們一行,能承蒙少莊主搭救,真是不勝榮幸。”說話間,眼波流轉,滿臉蜜意。


    景陽板著張臉,並沒有答複。


    何顯詩歎了口氣,眸光一轉,又放到了她身上,“小師妹,你又來了,別老是裝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樣子。方才明明是你先弄疼我的,我教訓你一兩句,你就不高興了?如今我已然是個廢物,比不得你,既四肢齊全,又乖巧聽話,最會討其他師兄們的歡心!你又何苦與我一介殘廢計較?”


    何顯詩這一派胡言,傳入熟人耳中,自然知道無一句是真,可景陽畢竟是個外人,未必能夠分辨。


    這會兒,她被逼得百口莫辯,內心油然生出一道急躁的火氣,硬生生卡在喉頭裏,害得人五髒六腑跟著一起灼焚。


    仰麵一望,景陽的心思卻放在了別處。


    他已扭過臉龐,注視起遠處的其他人馬。


    這也合理,畢竟是少莊主,自然要統轄全局。


    右首,奔雷親自潑水撲熄火叢,“刺啦啦”一陣動靜,大卷濃煙裹著無數白色木灰衝往天跡,帶著鬆油香性的煙氣隨風播散到四下。


    他們離得不遠,不少白灰吹送過來,散落到他倆的頭上、衣上。


    輕輕,他迴頭望向她,動作細微地為她撇去發絲間的白灰,滿是鬆油味的風裏,衝她溫柔地一笑。


    “都好了,可以迴去了。”


    他的神情那樣怡然,使她開始疑心,他或許並沒有聽到何顯詩所說的話。


    鼻頭一酸,心生感激。


    ---


    約摸一個時辰以後,兩撥人馬一道迴到客棧。


    掌櫃早就站在外頭接應,一看見景陽踢踢地下車,立馬眉舒眼笑地迎上來。


    景陽站好以後,負手而立,沉聲問了一句眼下有沒有空餘的上房。


    恰好她就在近處,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更沒有錯過這句話。


    掌櫃立馬表態剛剛空出了四間。


    景陽轉首一笑,正要發話,卻是被她截口:“多謝少莊主一番美意,但我的房間能聞到柚子花,我很滿意,就不勞麻煩了。”


    他眼光一閃,神色卻沒動。


    恰好,何顯詩從後麵攆了上來,聽見她所說的,立馬瞪起眼睛,嚴厲地道:“少莊主一片好心,什麽柚子不柚子的,如此矯情做什麽!”


    她抿了一下嘴,那種灼痛的感覺又再度纏上五髒。


    斜刺裏,葉秋棠終於發話:“十七想睡哪,便睡哪,那是她的自由,你就積點口德吧!”


    “我是在教她規矩!”何顯詩卻冷冷一笑,厲害地翻了個白眼,又接道:“三師姐可別忘了,她是庶出,在秦家就等於一個高級點的下人,什麽規矩都不懂,我是怕她丟人現眼。”


    “我看丟人現眼的,另有其人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行了!”章任爾湊上前,麵色陰沉地製止道:“大街上針芒相對,這才叫丟人現眼。”


    景陽忽問:“你小名叫十七?”


    她搖搖頭,“我在門中排行第十七個。”


    他笑開,接道:“說來好巧,我以前養過的貓,叫夏候十七。”


    “這貓……”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姓複姓?”


    他忍俊不禁:“一隻叫夏候,一隻叫十七。”


    她慢悠悠地點點頭,喃喃自語:“果然好巧……”


    ---


    隻剩兩天。


    抱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巨大傷感與忐忑,她跟隨其他八人,來到了打榜的賽場。


    人聲鼎沸,她卻煢煢孑立。


    何顯詩沒有跟來。受意章任爾,她在她日常飲用的止疼湯裏,加入了三倍劑量的石蒜,足以使她昏睡上三天三夜。


    等到昏迷的人醒來,一切都已成定局,那些無聊的羅唕,終於能徹底遠離她了。


    名家榜的排名,關聯甚遠,每一屆都備受矚目。


    今年,就連高高在上、享盡盛名的庠序宗宗主竟然也來觀戰。


    庠序宗的宗主,到了這一代,由趙舟擔任,此人天生白眉,已經活了三百多歲,說過的話卻未必超過三百句。


    他一生有過三個弟子,一個被他親手所殺,一個負氣遠走,一個成為了他的夫人。


    那個死在他劍下的弟子,據說曾經救過無數黎明,據說弑過神、墮了魔,據說死後冤魂不散、流離人間,最後形成一縷至陰至悍的天然煞氣,專懲世間背信棄義之人。


    這一切,起初都與她毫無關係。


    庠序宗與趙舟,距離她都太遙遠了,遠如天邊的燦爛星辰。而她不過隻是一介小小醫女。


    直到十師姐猝然死去,令她將世間的一切都視作薄涼與絕望的存在,那些不可思議的奇跡與奇跡背後裹挾的巨大痛楚才步履輕快地朝她踏來。


    人世間最隱秘與最陰毒的交易,竟在微不足道的她麵前緩緩拉開簾幕。


    如今,正是履約的時刻——“凡得到,必有失,交易嘛。”


    “你居然在發呆!”耳邊,忽然傳來章任爾的烈怒:“別礙事,給我站到後麵去!”


    她抬起頭,這才迴神。


    這一場,是晉入前五十的第二場賽事,由玉斧派迎戰永旭門,輸贏將決定他們今年能否將排名釘入前五十。


    令人惋惜的是,永旭門的實力遙遙在他們之上,賽事拉開不久,玉斧派就傷亡慘重。


    “我說話你聽到了沒有!閃到一邊去!”這聲好似猛獸發怒的低吼,昭示著章任爾耐心已空。


    她卻當作了耳旁風,指間一動,亮出一枚細如發絲的銀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墟共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太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太平並收藏九墟共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