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七個滿滿當當的水囊,她腳步發沉地往營地迴趕。


    路上猶思量著那位賀家少年,想起他解釋自己的傷勢並非外人所致,是他一時沒看清前路,被硬木枝挺中,才會傷成那樣。


    這令她不禁腹誹,這少年果然與眾不同,就連受傷的路數都令人意想不到。


    約摸半個時辰,她迴到了營地。


    火堆裏的炭塊猶還熱著,其他師兄師姐卻不見了蹤影。


    四下空蕩蕩的,寂涼的山風卷著地上的枯葉向遠處逃亡,驀然夜蟲的孤叫彈開,引人心頭發怵。


    她低頭翻動火堆,發現最下層猶還燃著點點火星,猜到他們應該剛走不久,內心不禁懊惱,要是自己腳程放快些,興許就能趕上隊伍了。


    鎮了鎮神後,她開始四下翻找。


    一般來說,遇上這樣的事,師兄師姐們必定會留下暗號。


    但令人心涼的是,來來迴迴查看了好幾圈,卻是連半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找到。


    難道,大家出什麽意外了?還是又遇上了什麽棘手的仇家?


    腦海中正浮想連篇,乍然身後傳來誰的躡手躡腳,在距離允許的情況下,她沒有躲避,而是猛然轉過了頭。


    四目一對,來人咧開嘴角一笑,圓圓的臉上一派和氣,讚道:“秦姑娘好耳力!”


    她吃了一驚,失聲道:“奔師兄,怎麽是你?”


    奔雷停住步子,眼神愉快地望著她,道:“方才我們一行途經這裏,正好遇上你的同門,少主看他們有傷在身,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便帶著他們一道往水邊紮營去了。原以為會在路上與姑娘碰頭,哪知左右搜尋,始終沒瞧見姑娘的蹤影,少主這才派我迴到這裏尋覓,果然你就在此。你倆人真是心有靈犀。”


    什麽心有靈犀的鬼話,她隻想當作耳旁風,兩頰邊卻已然臊得又熱又癢。


    “既如此,”她瞪了瞪眼睛,內心雖一再告誡自己要鎮靜一些,雙眼卻仍不受控地眨個不停,“就有勞奔師兄帶路了。”


    他又展顏而笑,赧然道:“既然秦姑娘不與我見外,實不相瞞,我姓王,不姓奔。”


    “哦……王,王師兄,失禮了……”


    轉眼,她提氣斂息,展動身形,再度施展出蜻蜓點水般的上乘輕功,緊緊咬著他的背影,片刻不到,就來到了大家紮營的附近。


    他還算貼心,隔得老遠就停下步子,剩下一截路程,他倆是一前一後徐步湊到大家麵前的。


    一大簇耀眼的橙色篝火堆在碎石之上,此地離水源不遠,已經隱約可以聽見漱漱的溪流聲。


    敢在此時此刻,明目張膽地升起這麽一大簇篝火,還無心戒備有人暗中偷襲的,注定隻有真正的高手。


    因為有恃,方才無恐。


    景陽本來正偏著身子與章任爾敘話,亮眼的橙光罩在他華麗的紫衣上,竟染出了幾分凡間不配有的酡色。


    探到他倆的到來,景陽立馬端正身子,扭過頭,很是滿意地衝奔雷頷首。


    奔雷一記抱手,什麽都沒多說,快速撤站到一邊。


    章任爾衝她笑道:“快過來,讓你汲趟水,是不是又迷路了?”


    她先將水囊溫柔地擱在地上,才步子溫吞地走到他倆麵前。


    見她不答,章任爾又問:“你先前幫過少莊主一事,怎麽從沒聽你提起?”


    她垂下臉龐,右手兩指一直緊摳著某條衣帶,顯得很是局促,仍沒有答複。


    因為她尚不清楚,景陽所謂的“幫忙”,到底“幫”到了哪個份上,是全都據實說了,還是隻說了其中的某一部分。


    章任爾眉頭輕蹙,轉過了臉,衝景陽埋怨:“少莊主莫要見怪,我這小師妹生來害羞得很。”


    “無妨。”傳來景陽很是灑脫的一句。


    昏夜很深時,天角起了黑雲,漏出疏疏幾顆灼灼的星子,大家相繼睡下,她獨自摸著被露水沾濕的夜路,來到了小溪邊。


    坐下不久,聞到一熟悉的腳步聲。


    一迴頭,正是景陽來了。


    闃寂的夜裏,他白皙的臉龐,竟然在熒熒發亮。


    她往邊上挪了挪,好讓景陽也坐下。


    沁人的溪流與寒氣從他倆的足下淌過,她手裏輕輕把玩著那隻竹促織,倆人隻是靜靜呆著,很長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迎麵拂來柔和的夜風,濕土與草木的清香一點點增加,一點點淹上身來,像時間醃製蜜餞一般緩慢。


    振了振肩頭,她先歎了口氣,然後才道:“多謝你。”


    他將遙望星空的目光全數收迴,轉而傾向她的臉龐,微微一笑,道:“碰巧而已。”


    她惦記起某樁正事,須臾,從懷裏掏出了兩塊參賽令,“都給你。”


    她看到他一雙眼睛瞪大了一倍不止,不禁赧然起來,接道:“你先別問我是如何得來的,實在說來話長……如今兩塊都交給你,你留下一塊,另一塊交給我大師兄吧。”


    他笑著接過,眼睛眨個不停,慢悠悠地,竟然也從懷中掏出了兩塊參賽令。


    這下,輪到她目瞪口呆了。


    “我們竟然想到一塊去了,人海茫茫,得多幸運,才能找到一個心意相通的朋友啊!可為何……偏偏……已經時日不多了……”她陡地痛苦起來,一時思緒萬千。


    景陽觀望著她的臉龐,亦隨她一道皺起眉頭,“你不高興?”


    “我……”她抿了一下嘴,低下頭,囁嚅道:“我隻是在想,又有兩個倒黴的門派拿不到參賽資格了。”


    夜風中,景陽低聲笑開。


    ---


    翌日天氣陰沉,像是個雨天。


    隻是雨水遲遲不願降下來,憋得四下悶悶的。


    景陽一大早就送出了參賽令,引來師兄師姐們一派感激。


    章任爾向他大發感激之辭,那段時間,她正在為大家換藥。


    角落裏,忽然傳來何顯詩的痛吟,像昏睡中的狗被鞭炮炸醒,也是一樣充滿了惡躁與兇性。


    她趕忙湊上前。


    高燒一夜,麵前人一臉病容,眼睛裏一點光彩都沒有,活像現殺的死魚。


    忽然,那對死魚眼一瞬瞪圓,死死鎖著她,“啪!”,左手一伸,猝不及防,響亮地給了她一巴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墟共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太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太平並收藏九墟共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