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


    賈薔聞言眉尖輕輕一揚,紅樓夢裏好人不多,但劉姥姥絕對是整個悲劇世界中的一大亮點。


    賈家敗落抄家後,她和賈芸、小紅千方百計的救出巧兒,並收留了她。


    要知道,賈家的那些對頭們,隨便伸出一根小拇指,都能將劉姥姥一家捏的粉身碎骨。


    但為了過去的那點恩情,劉姥姥依然出手相救,當得起有情有義四個字。


    這樣的老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少見。


    李婧笑道:“帶了許多農家鮮活和地瓜來,這位劉姥姥十分有意思,對地瓜情有獨鍾。我讓人打聽了下,她用上年從賈家打秋風得到的銀子,新買了二十畝地,都種上了地瓜,今歲收成極好。”


    對靠近賈家的人,夜梟不可能不查清根底。


    賈薔笑了笑,道:“雖是王家的親戚,看在鳳丫頭的麵上,善待些罷。”


    話音剛落,就聽親衛前來稟報道:“王爺,徐臻到了,正等王爺召見。”


    賈薔點了點頭,親衛出去,未幾,就見披著鬥篷一身錦衣的徐臻徐二爺雙手攏在袖中,竟是佝僂著身子骨進門來。


    賈薔見之笑罵道:“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相,揚州的冬天不比京裏冷多了?也沒見你這麽著!”


    徐臻賠笑道:“王爺,我還是更習慣南邊兒的冷,北邊兒的冷躁的很,我身子骨嬌弱,哪裏經得起?”


    李婧似笑非笑的看著徐臻,不無警告意味的提醒道:“王爺最厭煩兔爺兒!”


    徐臻一口口水噴了出來,跳腳道:“姨奶奶,你老人家可得再擦擦眼,您可瞧仔細了,我徐老二不是兔爺紅相公!”


    賈薔淡淡道:“這就是你近來偷懶的理由?”


    徐臻忙道:“王爺,我豈敢偷懶?您吩咐下來的事,一直都在張羅著呢。”


    賈薔搖頭道:“我怎麽聽說,你近來怠惰的很,大門都不怎麽想出去?”


    徐臻瞬間恢複正經,幹咳了聲後笑道:“你老千歲吩咐的事,小的哪裏敢怠慢?這月餘功夫,一直忙著四處摸索手藝高明精絕的匠人,也就這兩天稍微歇一歇腳。


    王爺,按您的意思,鐵匠、木匠、鎖匠、泥瓦匠……凡是高明的手藝人,都沒放過。用銀子砸,砸不通就用繡衣衛的招牌去誆……總之,已經送出去近兩千位手藝精絕的匠人。


    王爺,您可真是高明!”


    “怎麽說?”


    賈薔對這個數字談不上多滿意,但也還好,畢竟剛開始。且人離鄉賤,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自願離京遠赴小琉球,能有這個數字,也算徐臻辦事得利了。


    徐臻笑道:“先前我還在納悶兒,王爺不斷的招人去小琉球,開出的條件好的驚人。免三年地稅,後三年也減免一半。能墾荒出多少地來,就種多少地!


    就憑這一點,讓不知道要讓多少百姓流口水,可我想不明白,不收稅,小琉球靠甚麽延續下去?


    現在我大概想明白了些,對王爺而言,眼下小琉球的地稅收上來,也並沒多少,還在墾荒中,哪裏比得上做生意賺的多?


    那麽多工坊、織造作坊都是王爺的,如今又送去那麽多匠人,也就愈發有用武之地了,再加上德林號在大燕愈發興旺,四通八達的商路,小琉球生產出商貨來,賣到大燕來,可不得撈得金山銀海?


    用這些銀子,足以堅持一年。隻要堅持一年,小琉球百姓富裕了,這盤棋就活了!


    怪道王爺一直舍不得和朝廷翻臉,實在是高明,高明啊!”


    李婧同賈薔道:“王爺,這位大明白如此明白,要不要……”說著,在脖頸上比劃了下,繼而道:“滅口算了?”


    賈薔瞥了徐臻一眼,道:“少操些沒用的心,抓緊功夫往小琉球送人。最多也就一年的好日子,等明年朝廷度過難關迴過神來,再想如現在這樣,將手藝精湛的匠人和其弟子家人隨意送去小琉球,想都不要想。


    這些人送去小琉球,以後就都歸你來管,設一小琉球的工部。你到底能管多少人,能擁有多大的能量,就看你如今自己的能為了。”


    徐臻聞言精神一震,忙道:“王爺放心,保管多多益善。都中不愧神京重地,靠手藝吃飯的人極多。王爺,外省的是不是也可以……算起來,一年下來少說也有十來萬。”


    李婧在一旁扯了扯嘴角,總覺得這貨不靠譜,滿嘴炮竹,不過賈薔很信任此人的能為。


    果然,就聽賈薔道:“一切你看著辦。總之要人給人,要銀子給銀子,能將此事辦到甚麽地步,就看你自己的了。別說十萬,若能送去一百萬,也都歸你管。”


    徐臻聞言,再不停留,匆匆離去繼續招兵買馬去了。


    他是極聰明的人,聽出了自己前程之所在,在有限的時間內,送去小琉球的工匠愈多,日後他的權勢也將越大。


    而小琉球三五年內都不指望地稅活著,重點都在工坊上……


    賈薔卻道他將主管一切工匠,如此一來,他的分量大大提高!


    就看他到底能送去多少人……


    等徐臻走後,李婧同賈薔笑道:“這人好說大言。”


    賈薔搖了搖頭,道:“十萬之數倒不算過於浮誇,明年一年,他徐仲鸞要是不給我送去十萬工匠,他的好多著呢。”


    李婧咋舌道:“十萬工匠,那得造出多少東西來?賣的掉麽……”


    賈薔笑道:“不要小瞧大燕,億兆黎庶,一旦從天災中緩過勁兒來,有錢人不要太多。對外開海需要金山銀海去堆,需要大量百姓做根基,全指著大陸呢。”


    李婧擔憂道:“可一旦大旱過去,朝廷不是會對咱們動手麽?就算不直接動手,也會各般打壓咱們。德林號還賣的動商貨麽……”


    賈薔好笑道:“你當咱們拚命賑災,德林號的船隊四處航行是在鬧著頑麽?和揚州鹽商、江南九大姓還有十三行等緊密合作,鼓搗他們到小琉球上開發,和德林號一道去暹羅、安南圈地,一年後他們在外麵的利益,不會比在大燕少多少。尤其是,在外麵不必交稅。而大燕境內施行攤丁入畝和士紳一體納糧新政,對他們大大的不友好。有他們這些巨室地頭蛇在,都中這些宰輔還想打壓德林號?給他們麵子,咱們換一個招牌。不給他們麵子,連搭理都不用搭理。


    行了,這方麵的事不用你擔憂,你隻要好生準備生孩子就好,也就半個來月光景了。你還不放心老嶽?”


    李婧笑道:“那倒不至於。嶽之象的確是能人,迴京後連麵都沒露過,我不死心,私下裏讓人去尋摸一下,居然也毫無蹤跡可尋。”


    賈薔聞言眉尖一揚,提醒了句:“這樣的事,不可做第二次。別外麵人尋不著蹤影,倒被自己人暴露了。”


    李婧忙道:“這次是我的不是,再不會了。也並未大張旗鼓的去找,就是稍微留意一下。規矩我還是懂的,不敢自己破壞。”


    賈薔笑了笑,道:“知道就好……你且休息罷,我去後麵轉轉。”


    ……


    “王爺迴來啦!”


    賈家一眾內眷正在沁芳亭上說笑,忽聞丫頭驚喜叫聲,除賈母外,餘者皆站起身來,往竹橋處看來。


    賈薔步履並不急促,看起來十分穩健從容,似是悠閑。


    但跨過一座竹橋,隻轉眼間就到了。


    他嗬嗬笑道:“往後不必如此相迎,究竟是國禮大,還是家禮大,也要看情況。林妹妹不也沒坐主座?”


    鳳姐兒在一旁高聲笑道:“了不得了!王爺這是迴來為王妃娘娘打抱不平來了!”


    眾人知是頑笑,紛紛笑了起來。


    黛玉沒好氣白她一眼,不過還是同賈薔笑道:“原先老太太倒是非要我同她和姨媽一道坐,我哪受得了這個?還不被姊妹們笑話死了。還是同她們坐一起的好,自在些。”


    賈母、薛姨媽坐在鋪了大錦褥子的欄杆榻板上,黛玉自不會老封君似的一般去坐,笑死人好吧……


    賈薔笑道:“原是這個道理,過日子,自然是怎麽受用自在怎麽來。為了那些勞什子虛禮,倒讓自己不自在,豈不本末倒置?”


    賈母笑道:“偏你道理最多。”說罷,又同一旁一個著布衣,頭上插滿菊花,看起來和這裏珠翠滿堂格格不入的老婦笑道:“這就是我家那位重孫,如今剛升的郡王,比他祖宗還風光的多。”


    那老婦人聞言麵色肅然起敬,當時跪下,就開始磕起頭來,還念念有詞道:“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一下哄笑起來,哪有這樣的說法,必是看野戲看傻了。


    賈薔指了指一旁眼淚快要笑出來的湘雲,道:“將劉姥姥攙扶起來罷,這樣大的年歲,與我磕頭算甚麽?”


    湘雲笑的東倒西歪的,不過還是聽話,上前要扶。


    劉姥姥這樣的人精,哪裏肯讓她動手攙扶,自己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隨後堆起一張大笑臉來,同賈薔道:“歲數再高,不知禮便空活百歲。王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我能磕頭拜拜,也算沾沾福氣!”


    說罷,又拉扯過孫兒板兒來磕頭。


    賈薔叫起後,挨著黛玉身邊空出來的座位坐下後,問劉姥姥道:“今歲地價如何?地裏收成如何?”


    劉姥姥歡喜不已,道:“托王爺千歲的福,地價倒比往年便宜的多,降了三成還有富餘。如今朝廷變了法兒,收稅不收人頭稅了,就指著地收。往年那些官紳老爺的地不必納糧,如今再沒這樣的好事了,所以一個個都在往外放地,地價就清減了下來。可糧食的價卻漲了上去,別處鬧大旱,都中糧食的價錢也跟漲了。今歲我種了幾十畝地的地瓜,嘿,一年的收成頂上過去十來倍。正好還上年從府上借去的銀子……”


    “哎喲喲!姥姥可不敢說這些,尤其不敢在王爺跟前說這些!素日裏他就比我們這些婦道人家更憐貧惜弱,一年到頭往外麵散出去給窮人的糧食衣裳布匹換成銀子加起來,堆三座金山也堆不下!若是知道了我們幫扶姥姥一把,迴頭還把那點銀子要迴來,往後我們可沒臉再見人呢!”


    劉姥姥話音未落地,鳳姐兒就高聲笑著攔斷道。


    眾人又笑了起來,賈母同劉姥姥道:“說起來也都是親戚,誰家有個難處,便是不認得的,也該幫一把,更何況咱們這樣的關係?還銀子的事再不必說,你也是個心大的,這樣大老遠來,還帶了那麽些銀子,也不怕旁人給你劫了去。下迴再不敢如此,果真有份謝意,來年家裏再豐收,送些瓜果來就是。”


    黛玉悄聲問賈薔道:“就你一人迴來了?子瑜怎未迴來?”


    賈薔搖頭道:“太後娘娘留宮裏住一宿,明天接迴來。不過後日還要去朱朝街那邊,估計也要住幾天。”


    黛玉笑道:“也好。她一家子裏就她一個姑娘,打小寵的甚麽似的,如今迴來了,可不就得多住幾天?”


    賈薔擔憂道:“隻你一個,怎麽受得了哦……”


    “呸!”


    黛玉冷不丁聽聞這混帳話,一張俏臉滾燙,啐了口後忙低下螓首,免得叫人看出端倪來。


    好在眾人眼下隨著劉姥姥多歡樂,正要啟程遊園。


    一大群人先到了瀟湘館,一進門,隻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墁的路。


    劉姥姥讓出路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趕走土地。


    琥珀拉她說道:“姥姥,你上來走,仔細蒼苔滑了!”


    劉姥姥連連擺手道:“不相幹的,我們走熟了的,姑娘們隻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繡鞋,別沾髒了。”


    她隻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跤跌倒。眾人都拍手哈哈的笑起來。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隻站著笑。”說話時,劉姥姥已爬了起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了嘴。”


    至瀟湘館內吃了茶,又在秋爽齋處用了飯,自又是好一通大笑。


    後乘船路過鳳姐兒的百花深處,前往了蘅蕪苑。


    如今的蘅蕪苑不像當初那樣清冷素淡了,雖仍大氣簡潔,卻也擺設了些家俬古董和把玩的器具。


    眾人遊了半天園子,也累了,便在此處歇歇腳。


    等落座後,薛姨媽給賈母了一個請求的眼色,賈母見之會意,坐在炕上同賈薔笑嗬嗬道:“薔哥兒,如今你也封王了,答允人家的事,是不是也該操持起來了?”


    賈薔聞言一怔,看了看賈母和滿麵含笑的薛姨媽,又迴頭看向寶釵。


    寶釵麵紅耳赤,起身往裏麵屋子去了。


    其餘姊妹們則紛紛笑了起來,有起哄之意。


    黛玉似笑非笑的嗑瓜子,一雙星星點點的星眸時不時的瞟賈薔一眼。


    見他看過來,奇道:“你看我做甚麽?你許諾的時候,也未看過我呀?”


    眾姊妹愈發哄笑,賈薔哼哼了聲,道:“你少來這套!早八百年就同你交待過了!”


    黛玉“呸”了聲後,不理他。


    賈母同看熱鬧的劉姥姥道:“我這外孫女兒,原先上上下下都說她小心眼,愛使小性兒。誰能料到,和薔哥兒在一起後,愈發大氣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就沒有不歎服的。”


    劉姥姥多會說話,道:“小時候那是因為跟在老太太跟前,知道您老最是疼愛她,小孩子才會撒個嬌。如今大了,得了老太太的教誨,出閣成了王妃娘娘,在人前自然又是另一番做派,可不就愈發大氣?越是這般,越是尊貴氣象!”


    眾人笑罷,都等著賈薔表態。


    賈薔思量稍許後,道:“那就請人算算吉日,請人去姨太太府上登門說親罷。”


    鳳姐兒在一旁笑道:“一個郡王,有一個正妃、兩個側妃、四個庶妃,都是禮部正經登名造冊發放俸祿的。薔兒,如今才一正妃一側妃,剩下五個怎麽分?”


    賈薔笑道:“這樣的事我哪有功夫理會,林妹妹去操持就是。日後一大家子,還不都得累她操心?”


    黛玉心裏別扭了一陣,此刻聞言心氣卻是順了,笑道:“罷罷,這得罪人的活計還是指著你自己罷,給了這個那個不平,給了那個這個又不高興,且由你自己去頭疼。”


    鳳姐兒湊趣道:“要不我幫你?”


    黛玉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連理也未理。


    姊妹們見了,紛紛哄堂大笑。


    裏屋,寶釵聽著外間的動靜,臨窗坐著,看著外麵庭院內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心情也跟著大好。


    雖然早先已經認定了賈薔,莫說是現在這樣,便沒個名分,又能如何?


    愛到深處,卻也顧不得那樣許多了。


    或許等再過些年,生了兒女,方會後悔。


    卻也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兒女……


    但好在,賈薔未辜負她,搏命搏出一個王爵來。


    便是側妃,也比尋常大戶人家的當家太太尊貴的多呢。


    生下的兒女,一樣有位份。


    不過又不知想起了甚麽,寶釵白若冰雪的俏臉,忽地漸漸變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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