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嗎去櫳翠庵啊?”


    大觀園內,賈薔推著賈母散散心、放放風,也好刷一刷孝名,未想老太太竟提出去櫳翠庵看梅花。


    賈母笑道:“這你就不通了,她們修行的人,沒事常常修理花草,所以比別處越發好看些。曆來佛門多盛木,以作菩提。”


    “嘖嘖嘖!”


    賈薔笑道:“要不把玉皇廟拾掇拾掇,你老住進去多瞧瞧?”


    賈母聞言差點沒吐血,這圈了幾個還不夠,連她也要圈去佛堂禮佛不成!


    “國公爺!!”


    鴛鴦見賈母老臉都氣白了,忙嗔怪了聲。


    賈薔哈哈笑道:“又不是不讓出來,就是每月多一個清靜處罷了。果真忌諱這個,不願去也成,咱們走罷,不來這佛庵寺廟了。”


    說著,要推賈母離開。


    賈母卻迴過味來,道:“你說的在理,那就收拾出一處來,得閑我過來住一二天就是。今兒個,先去這櫳翠庵裏坐坐罷。薔哥兒,你莫非又在弄甚麽鬼?這裏可是侍奉菩薩的地方……”


    “誒!”


    賈薔忙擺手道:“天地良心,我又豈是渾來之人?我和寶玉可不同……”


    賈母啐笑道:“呸!寶玉不在這裏,倒還拿他說嘴!”


    這會兒櫳翠庵裏守門婆子已經聽得動靜,稟告了妙玉。


    妙玉忙命開門,親自迎了出來。


    隻是妙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賈薔那張俊秀的不像話的臉,俏臉登時紅了起來。


    賈母:“……”


    她迴頭看向賈薔,無言質問:這又怎麽說?


    賈薔歎息一聲,目光憂鬱望天道:“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老太太,你不知我的苦……”


    “呸!”


    賈母被這廝氣的啐道:“你仔細著,我如今老了,也管不得你,迴頭我讓玉兒來管你!”


    賈薔哂然一笑,對麵妙玉仿佛亦被這廝的無恥所震驚,怔怔的看著他。


    是何等的風流,才能說出這樣的詩來……


    不過,到底還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禮數不缺,請賈母往裏麵去坐。


    入正堂,菩薩相前,賈薔、鴛鴦攙扶著賈母下了輪椅,於蒲團上跪下,緩緩叩首。


    妙玉送上香來,賈薔代敬,自妙玉手中接過時,唯有觸碰,沁涼柔軟……


    佛像敬罷,妙玉請賈母往禪堂安坐,問起了妙玉的家世來……


    妙玉垂著眼簾相答,自雲幼時出家,後因無意中被蘇州知府所見,以勢相欺,迫其還俗。


    萬幸其師不屈於強權,又有故舊相助,方帶其遠走京城,避開此劫。


    賈母聞言惱道:“好個不要臉的混帳官!迫出家人還俗,他打的甚麽心思,能瞞得過世人,難道還能瞞得過菩薩?”


    說著又問賈薔道:“這樣的官,你也不管?”


    賈薔笑了笑,道:“蘇州知府叫朱聰罷?因采生折割案,早被拿下治罪了。”


    妙玉聞言,與賈薔合十見禮,道:“多謝國公爺。岫煙與我說過采生一案,國公爺為無辜蒼生討公道,不惜懲處族親故交,憫蒼生孤幼,日後必有大福祉。”


    鴛鴦好笑道:“都國公爺了,還要多大的福祉?”


    賈薔看著鴛鴦的俏臉笑道:“人家言下之意,說我會有許多嬌妻美妾,多子多福。”


    鴛鴦不意這位大爺在佛庵裏也敢調戲她,羞的滿麵通紅,嗔了聲:“都國公爺了,還是如此!”


    說著,同賈母告狀道:“老太太不知,昨兒國公爺可是作了兩首好詩呢!”


    對麵妙玉的臉已經紅的見不得人了,低著頭借口去請茶轉身出去了。


    在賈薔怒視中,鴛鴦俏皮的衝他一皺鼻子,將昨兒個他的兩首大作誦了遍。


    這年月,詩詞和前世的流行歌曲一般招人喜歡,流傳開來自然也快。


    賈母聽罷,看著賈薔氣笑道:“你真真是沒治了,人家是出家人!!”


    雖大家子多是饞嘴的貓,且賈薔也算不得色令智昏之輩,可連出家人也調戲,就忒過了些。


    賈薔解釋了番,二作非起所為,純屬好人被汙蔑,隻是賈母看著也不怎麽信。


    便是旁人所作,當著妙玉念出,其心也是當誅的……


    不過對這些事,賈母也不過點到為止說了幾句頑笑罷了。


    富貴到了賈薔這個地步,許多事也就不算甚麽了。


    唐高宗能讓母妃出家,再接進宮裏立為皇後,明皇更了得,讓兒媳出家,為此丟了江山也不顧……


    英雄自古難過美人關,越是有能為者,越是如此。


    如許多混帳話本裏所寫的那般:大能者必有大欲。


    所以這等事,她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莫因此事攪和的家宅不寧即可。


    說起來,這方麵賈薔的能為,比他掙家業的能為還大……


    未幾,見妙玉麵色恢複尋常,親自揀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裏麵放一個成窯五彩泥金小蓋鍾,捧與賈母。


    賈母看了看笑道:“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賈母接了,又問是什麽水。妙玉笑迴:“是舊年蠲的雨水。”


    賈母因此多了半盞,妙玉又將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取來斟與賈薔,四目凝望時,賈薔似乎能聽到這俏姑子的心跳聲……


    莫非果真思凡了……


    賈薔逗她道:“這個盛茶還不夠我一口吃的。”


    妙玉抿了抿嘴,迴身取了一套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盒出來,笑道:“就剩了這一個,你可吃的了這一海?”


    雖修行十餘載,可也終是個女孩性子。


    甚至因為少與紅塵接觸,內中藏著一顆孩子氣的女孩心。


    正當說笑著,忽見婆子進來,稟道:“府上公子、小姐們來了。”


    妙玉起身去迎,就見黛玉、寶釵、湘雲、寶琴並三春姊妹,還有寶玉也一並來了。


    黛玉看著賈薔笑道:“好呀,果然讓人猜著了,你到底來這裏吃茶了!”


    賈薔:“……”


    見賈薔千古奇冤的模樣,鴛鴦忍不住笑起來,道:“姑娘這迴果真冤枉國公爺了,是老太太非要上來瞧瞧。”


    黛玉冷笑道:“你還是不明白他,若不是他有意將老太太推到這邊來,園子那樣大,老太太會想到來這裏?”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妙玉隻作未聽到,帶著一個比丘尼擺了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與諸人上了茶。


    寶玉這會兒精神也足,笑道:“一大早姊妹們都來探望老祖宗,沒想到琥珀說被薔哥兒推來園子裏了。”


    賈薔道:“老太太方才還說呢,這輩子是指望不上寶玉這個合該天打雷劈的沒孝心種子了。”


    寶玉:“……”


    賈母氣笑道:“你就可勁兒欺負寶玉罷!”


    賈薔笑道:“果真想欺負,昨兒就拉下去直接打死了。”


    賈母已知昨日事,笑了笑,同寶玉道:“到了我這個年歲,早點準備壽材,那是福氣。”


    眾人不想聽這個,黛玉問賈薔道:“你可知道是誰猜出你在這的?”


    賈薔笑道:“說起反叛之輩,我猜多半是寶玉。”


    寶玉跳腳道:“這也能編派上我?”


    眾人大笑,一旁寶琴嘻嘻笑道:“是二嫂子!”


    黛玉氣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道:“你才是反叛的!”


    賈薔奇道:“是她?二嬸嬸連字也不識幾個,也聽得懂詩?”


    眾女孩子一下笑噴了,賈薔納罕,取笑鳳姐兒不識字,也能笑成這樣?


    黛玉咬牙氣笑道:“可是不打自招了?”


    賈薔:“……”


    寶釵心善,替賈薔圓了圓,道:“鳳丫頭如今不僅識得幾個字,昨兒還同我們聯了詩呢。”


    賈薔看向她,悄悄擠了擠眼,誇張笑道:“她也會聯詩?她能作出甚麽詩?白狗身上黃,黃狗身上白麽?”


    寶釵抿了抿嘴,笑道:“不是,是一夜北風緊。”


    ……


    皇城,大明宮。


    武英殿,西閣。


    林如海看著謙卑行弟子禮的恪榮郡王李時,笑道:“王爺如此卻是折煞老朽了,不敢當。”


    李時則正色道:“如今元輔韓相大刀闊斧革新舊政,裁減冗官庸官,清查民間惡事,名望日隆。而這背後,卻離不開林相默默相助。林相品德高尚,可表為天下師。小王敬之,實乃本分。”


    林如海嗬嗬笑道:“也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頓了頓,又不動聲色笑道:“縱然有微末功勞,也已力竭矣。天下之大,用銀之處數不勝數,著實讓戶部焦頭爛額。今歲幹旱之相已顯,比去歲更多二省。七省至今未見絲雨降落,讓人心慌。有邪祟小人,將此天象與新政幹連於一起,暗中中傷,混帳之極。王爺,今歲斷不能發生糧荒,出現流民席卷流竄之事。雖有海糧之議,隻是海糧亦需銀子采買。戶部國庫內那點家底,將各項支出開支後,留下買米的並沒有多少。若是不湊手時,還望王爺的錢莊能搭把手。新政在推行,往後戶部進項必一年多於一年,斷不會賴了錢莊的賬的。”


    林如海洋洋灑灑說了一通,李時的麵色卻愈發僵硬。


    內務府錢莊創立之時,他大有收盡天下英才之勢,仿佛要搭起東宮班子……


    收了那麽多官員,卻是要發俸銀的。


    然內務府的俸銀,不是由戶部開支,而是由內務府自負。


    可先前為了安撫宗室,內務府的銀子多拿去給人家分紅了,剩餘一些存銀,是留備給太後、皇上和皇後並諸多嬪妃開銷用的,哪裏敢動?


    如今,內務府錢莊卻是連俸銀都發不出了。


    若果真如此,李時一張臉還要不要了?!


    沒法子,便隻能向戶部拆借。


    其實戶部從內庫中著實得去了不少銀子,但戶部可以從天子內庫中得銀子,卻絕不會反向輸血,除非有天子旨意。


    便是有天子旨意,朝堂上也少不得打幾起官司……


    更何況,隻一個區區郡王?


    為的還不是皇上、皇後、太後之事,而是為了給勞什子錢莊官員發俸銀。


    怎麽可能?


    可是若不借,李時的臉麵何存?


    果真栽一大跟頭,那就真成了扶不起的阿鬥了……


    李時素有賢王之名,如何肯擔如此名聲?


    所以,在尋找戶部尚書郭鬆年數度無果後,便親自登門,尋到林如海處。


    隻是他未想到,林如海會如此可恨!!


    他還未開啟原本就難為情之口,就得了這麽一出答複來……


    李時才不信,林如海不知他的來意。


    越是如此,李時心中愈恨!


    這一對師徒,著實該殺!!


    早晚,早晚必要讓他們知道,臣子,終不過是皇權之下的走狗!


    李時未再多言自取其辱,轉身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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