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是說甚麽呢,還怪熱鬧……”


    本想偷偷溜走,奈何黛玉眼尖,一個眼神望了過來,賈薔這位斬可汗的當紅新國公,就嘴角咧開,模樣謙卑的過來問候道。


    見此,諸姊妹們毫不留情的取笑起來。


    黛玉抿嘴一笑,沒好氣嗔他一眼。


    或許,之所以願意縱容他渾來,就是因為在她麵前,他始終如當初那個少年。


    未曾因官爵身份的變更而改變過……


    這一點,所有女孩子都羨慕,又覺得理應如此。


    寶釵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也不無好笑的看著他。


    三姝立身相近,正對賈薔。


    隻見一人著桃花雲霧煙羅衫、翡翠煙羅綺雲裙,披一身大紅羽紗麵白狐皮裏鶴氅。


    一人著雲雁細錦衣、散花如意雲煙裙,披著織錦鑲毛鬥篷。


    後麵一人著藕絲琵琶衿上裳,披一件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


    或清麗無雙,或淡若雲煙又不失尊貴,或端方大氣……


    “嘿嘿嘿……”


    賈薔打量了三人稍許後,樂出聲來,這輩子值了。


    三人都俏臉發熱,或明或暗的啐了口後,黛玉橫覷賈薔道:“薔哥兒,家裏有事就去勞煩郡主,郡主心裏可是惱了……”


    聽至此,尹子瑜眉尖輕輕揚了揚,卻保持微笑不變,以她對黛玉的認知,這並不是個茶女……


    果然,就聽到黛玉的目的:“你想賠不是,就得出一首好詩好詞才行!”


    聽聞此言,原本刻意讓出些距離的賈家姊妹們紛紛圍上前來。


    恰巧,櫳翠庵也開了庵門,妙玉和邢岫煙走出,與眾人見了禮。


    尹子瑜初見邢岫煙就心生好感,黛玉與她介紹後,微笑頷首。


    妙玉沉默不言就顯得有些刻意孤傲了,不過以尹子瑜的胸襟,也不過一笑了之。


    當然,也有些驚訝這帶發修行的姑子的美豔,也多瞄了賈薔兩眼……


    聽到周圍姊妹們起哄,賈薔看了眼始作俑者黛玉,黛玉偏著螓首,星眸無辜的看著他眨了眨眼,又燦然一笑。


    賈薔笑道:“這樣,我誦一首西南雪域高原上,一位僧王的詩如何?雪域的詩詞,和中原不同,卻別有一番意趣。”


    眾人自然感興趣,不過湘雲卻是個促狹的,笑道:“一首怎麽成?得兩首才行!一首送給郡主,一首送給林姐姐,這才公平!”


    賈薔迴頭看她,道:“來你過來,我來數數你的牙,多的那顆拔了,才更公平!”


    眾人驚笑,賈薔迴頭看向黛玉,黛玉笑而不語,目光讓人自己領會……


    賈薔幹咳了聲,道:“兩首就兩首,先吟第一首,且聽著……”


    “那一天,我閉目在香霧經殿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時已午後,梅花林中朵朵梅花嬌豔,日頭被烏雲遮住,竟有細碎雪花飄落……


    多是知人事起相思的年歲,一眾女兒家為這初聽粗淺,可再一揣摩就韻味無窮的雪域詩,紛紛癡了。


    過了好一陣,眾女孩子才緩緩迴醒過來,心中多無限感慨,向往……


    黛玉眸眼中星星點點,看著賈薔道:“還有一首呢?”


    賈薔輕聲微笑道:


    “自恐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原以為,這首大殺器會贏得滿堂彩。


    不想最先有動靜的卻是妙玉,這姑子俏臉滾燙成暈,杏眼中眸光劇烈閃動,連唿吸都急促不穩,不知是惱還是恨,瞪了賈薔一眼後,扭頭迴了櫳翠庵。


    顯然已是破防……


    其她女孩子也紛紛鄙視起賈薔來,探春氣笑道:“讓你送詩給林姐姐,你這是送給哪個的?”


    賈薔“嘖”了聲,正色道:“這詩詞又非我所作,是雪域番僧所作。果真寫的是愛慕林妹妹的,我不提兵去雪原把他的牙給敲了才怪!就是讓你們賞析賞析,又無他意。”


    眾人大笑起來,笑罷,賈薔大聲道:“走走走,今兒下雪了,又值老太太身子無恙,合該慶祝慶祝。趕巧兒外麵有人送了塊上火的鹿肉來,咱們去烤了吃……”


    這事湘雲喜歡,忙問道:“去哪烤?”


    賈薔笑道:“蘆雪庵如何?”


    眾人聞言自無異議,尹子瑜與黛玉並齊而行,聽黛玉說著園中景象。


    原來這蘆雪庵蓋在傍山臨水河灘之上,一帶幾間,茅簷土壁,槿籬竹牖,推窗便可垂釣,四麵都是蘆葦掩覆。


    “那裏有一條去徑,逶迤穿蘆度葦過去就是四妹妹的藕香榭了。”


    黛玉指著蘆葦間的一條小徑說道。


    尹子瑜笑著頷首,賈薔忽笑道:“且等等,有一物什送與你。”


    說著,將墜在後麵嘻嘻哈哈的香菱叫來,道:“將書房桌案上東南角擺放的木盒取來。”


    香菱帶著小吉祥、小角兒歡天喜地的去了,並未過許久就氣喘籲籲的跑了迴來。


    賈薔笑著接過,道:“一會兒給你們烤鹿肉吃。”


    香菱笑道:“爺,你給林姑娘和郡主她們烤,分我們一塊鹿肉,我們自己烤。自己烤的香甜,吃完還要去看晴嵐和李思!”


    賈薔笑著頷首,香菱領著哼哈二將去烤鹿肉了,賈薔持木盒到黛玉、尹子瑜身邊,打開木盒後,露出裏麵真容。


    眾人原以為是甚麽,沒想到隻是一些巴掌大小的本子,不甚精美,和一些奇怪的……筆。


    賈薔拿起一個紙本,放在手中還有些小,又拿起筆來,以迥異於握毛筆的手法握住好,笑道:“瞧,這樣就好。”


    說著,在手本上寫下“大家用了都說好”七個字。


    尹子瑜本是周身靜韻,人與之相處十分舒適,此刻平湖般的眸眼中卻泛起了幾縷波瀾,自賈薔手中接過手本和筆,學著賈薔握筆方式握好後,落筆寫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迴舟,誤入藕花深處。”


    字跡娟秀,工整。


    諸人嘖嘖稱奇後,最好書法的探春上前巴巴的看著賈薔,笑道:“薔哥兒,這是甚麽筆,為何我沒聽說過?”


    賈薔嗬嗬笑道:“你沒聽說過的東西多了。”


    “……”


    探春正麵進攻受挫後,使出殺手鐧來:“林……姐……姐啊!你看薔哥兒……”


    黛玉啐笑道:“同我說有甚麽用,這些又不是我的,你拜佛都進錯廟門兒了。”


    探春自不會去尋尹子瑜撒嬌討要,隻皺眉埋怨了聲:“小氣!”


    尹子瑜從木盒中取出一份紙筆來給她,探春尷尬道:“並非想要這個……”


    黛玉在一旁笑道:“拿上罷,薔哥兒那裏必還是有的,還能少得了郡主使的?”


    又同尹子瑜解釋道:“這個是三妹妹探春,最好書法,她住秋爽齋,書房桌案上擺放的是墨海筆林,連跟前丫頭都叫侍書。”


    尹子瑜笑了笑後,落筆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迴去了,酉時還要入宮見姑母。”


    這就沒法子了,黛玉看向賈薔,賈薔眨了眨眼道:“你自己迴?”


    不用黛玉開口,一眾姊妹們就叫炸了鍋……


    “豈有此理?!!”


    “著實不像!!”


    “過河拆橋!!”


    賈薔聳聳肩,同尹子瑜笑道:“看罷,我雖不想送,奈何民意如烘爐,招架不住……”


    尹子瑜卻搖頭,落筆道:“果真不必,家去了見過老太太,就直接進宮。”頓了頓又書道:“眼下你也不適送我進宮,何必多跑一遭。”


    俏臉微霞。


    旁邊探春、湘雲等“哦哦”起哄笑了起來……


    賈薔笑道:“成,你能擺平太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她們就好。”


    尹子瑜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又與黛玉等作別後,隨賈薔出了園子……


    待二人走後,湘雲笑嘻嘻同黛玉道:“林姐姐,這個郡主了不得哦。”


    黛玉似笑非笑道:“是了不得,你知道我最欽佩她哪一點?”


    “哪一點?”


    “人家從不嚼舌頭!”


    湘雲:“……”


    小醜竟是我自己?


    ……


    寧國府,寧安堂。


    讓人將尹家馬車送歸後,賈薔未能折返園中享受,因為齊筠引著司馬紹並閆三娘來了。


    “司馬家主,揚州一別,別來無恙乎?”


    賈薔未等司馬紹見禮,先微笑問道。


    司馬紹見賈薔身上未有明顯倨傲,盡管江南九大姓眼裏,被圈在京裏的王爺權貴未必就有多尊貴,可賈薔能如此做派,還是讓他心裏高興,拱手道:“揚州一別不到二月,寧侯已經斬殺可汗,立不世功,成為了大燕國公爺!果真應了那句話: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這幅老氣橫秋之言,讓賈薔笑了起來,話鋒陡轉鋒利道:“司馬家主是如何與四海王閆平勾連上的?昨兒若非本公於禦前奏呈得失,而天子英明果決,準了我之所請,眼下司馬家主已經在天牢詔獄裏過了一宿了。”


    司馬紹聞言麵色驟變,道:“宮裏都知道了此事……是國公所奏?”


    賈薔好笑道:“是江南民風寬鬆,所以不解帝都之威,還是司馬家主看過輕視自己?在這座神京城中,如司馬家主這等分量的人出現,會逃得過上天之眼?此事是皇上親自問起,且已經下了旨意,要先拿你們下詔獄。”


    司馬紹聞言卻沉默了下來,不再多言。


    閆三娘則同賈薔道:“國公爺,我們答應你的條件,願意歸順朝廷!隻要,你能先救我爹!”


    賈薔搖頭道:“我連你爹現在到底甚麽狀況都不知,如何作保一定能救活?再者,以司馬家主的能為,江南名醫少有他請不到的,難道都不能救你父親?”


    閆三娘急道:“如今爹爹的船根本不能靠岸,也不敢露麵,伯父想幫也幫不上!”


    司馬家的勢力主要還是在江西,在粵省就沒那麽大的能量了。


    且以四海王目前的形勢,在未得準信兒前,也不敢再信任哪個。


    即便過去信得過,可眼下選擇落井下石的人,絕不在少數。


    賈薔輕聲道:“我隻能說,會派人去南邊,盡力為之。但若天命難違,三娘也莫要怪我……”


    “這是自然!”


    賈薔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情況緊急,我會派人今日就與你們一道出發,帶著寧國公府的旗牌,折返南省。具體如何行事,他會與你們商議的。三娘,本公不認得甚麽四海王,和司馬家主也並不算熟,但我自信不會看錯人。


    你是巾幗裏不讓須眉的女英雄,所以我信你。收納你們,我在禦前承擔了大幹係。如果四海王隻是利用一下本公的善心,借朝廷之力複仇,之後再複叛出朝廷,那我將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盡管明知如此,我還是仍選擇信你,三娘,你知道為何?”


    閆三娘聞言,俏臉通紅,兩道修眉直插雲鬢,炯炯有神的雙眸看著賈薔,抱拳道:“士為知己者死,我雖不配談一個‘士’,卻也必定會言而有信,一個唾沫一個釘。爹爹昏迷不醒,大哥沒了,二哥在島上失蹤,也是兇多吉少。四弟、五弟還小,我自幼隨爹出海,如今做得主!國公爺,大可信任我。”


    賈薔緩緩頷首道:“好。”


    閆三娘抿了抿嘴,又看著賈薔道:“你若信不過,我可以留下當人質!”


    賈薔忙擺手道:“不必,我非是那樣的人。”


    閆三娘:“……”


    賈薔嗬嗬笑著解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三娘,我雖不了解你,但隻看你為人純孝,一個姑娘家為了救父千萬裏的奔波操持,如果這樣品格的人都要被懷疑,那我還能信誰?你且先南下,等京城這邊忙完,我會親自去南省海邊看看的。


    大海無疆,終有一同乘風破浪之時。”


    閆三娘點點頭,紅著臉應道:“好!”


    司馬紹:“……”


    齊筠:“……”


    ……


    翌日清晨。


    一早,大觀園內,賈薔推著一個輪椅,上麵坐著被狐皮裘厚厚包裹著的賈母。


    身後,鴛鴦含笑跟著,手裏捧著一暖爐。


    “我原以為,有一日會是寶玉這般推著我賞梅花,沒想到,竟勞你來推。”


    賈母麵色仍蒼白,說話也有些無力,不過精神頭卻好了些。


    賈薔笑道:“黃荊條子出好人,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老原是個持家英明的,怎到了這點上,倒看不明白了?寶玉嘛,談不上壞,到了今天這樣,也不能怪他。你老和王氏如此嬌慣於他,哪個也頂不住如此寵溺。所以,他能管好他自己就不錯了,你還想勞他推你?”


    賈母沉默稍許後笑道:“你這樣忙,今兒怎還有功夫推我這老婆子來瞧瞧這景兒?”


    賈薔笑道:“繁忙的目的,終究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又豈能因為忙碌,耽擱了孝心?孝敬親長,也算是一種心境的修行。”


    賈母笑道:“那好,往後你天天來推著逛一迴園子才好。”


    賈薔話鋒一轉,道:“話又說迴來,我其實並不太在意甚麽心境不心境的,向來覺得這頑意兒虛的很……”


    身後鴛鴦忍不住笑出聲來。


    下了一宿的雪,今朝放晴。


    一輪紅日東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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