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結局(三)


    薛晉和阿古離開客棧,先去了迎賓客棧看車夫可有把薛凝送過去。到了那車夫正站在大門口,見了兩人急急過去,“老夫人的屍首不送迴大宅麽?”


    “我會讓管家過去,阿凝如何?”


    “哭暈過去了,婢女正在屋裏守著。”車夫略有遲疑,還是忍不住麵露擔憂,“三爺,這到底是怎麽了……”


    在薛家待了十餘年的車夫已快老淚縱橫,實在不知怎會洪氏死了身為兒子的薛晉卻這樣鎮定,不見感傷。貓狗養久了有事也會擔心吧,可為何他卻隻關心這妹妹,老夫人死了也不見難過。


    薛晉並沒有答話,隻是讓他也找間屋子住下。他不便去房中探望,阿古代他去了薛凝住的屋裏。果真見她在睡,眼睛腫如核桃,臉蒼白如紙,幾乎蜷成貓兒。阿古坐在床邊給她蓋好被子,看了一會才起身,讓婢女照顧好她,這才下樓。


    阿古從客棧出來時,已到亥時,大雪飄飛,更加寒涼。街上隻有零星收攤迴家的攤販,行人甚少。薛晉將披風圍在阿古身上,對車夫說道,“等我辦完事,會過來接七姑娘,勞煩齊叔照顧好她。”


    車夫歎氣應聲。


    風雪漫天,叫人隻看出悲涼來。


    &&&&&


    薛升逃迴薛家大宅,從窗戶翻進屋裏時,還覺失魂。坐下冷靜了許久,才稍稍迴過神。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因沒了腰帶,鬆鬆垮垮,又滲有汗漬,方才被抓皺了幾處,看著十分狼狽。


    他看著看著,驀地笑了笑,天下太平了,也沒有後顧之憂了。他想到母親方才驚恐的臉,揉揉額頭,手竟有些發抖。


    “六爺,六爺您在房裏嗎?”


    薛升心中暴躁,壓不住脾氣,怒道,“什麽事?”


    外頭被那厲聲嚇了一跳,一會才說道,“濱州那邊來了急信,老爺剛看了,讓小的趕緊來知會您一聲。”


    薛升來不及整理衣裳,幹脆脫了外裳,這才開門。下人見他衣衫不整,發也亂了,心想方才他應當是睡下了。薛升問道,“急信?什麽事要用急信?”


    下人說道,“老爺說,六夫人的墓被人挖了,空棺,沒人!”


    薛升怔了片刻,“空的?”


    “是,空的。”


    “被人盜墓了?”


    “這倒不像,聽說陪葬的東西還齊齊整整的,像是一開始就是個……空棺。”


    薛升臉色劇變,世上當然沒有盜墓賊會隻扛個死人走,而不理會同葬的金銀珠寶。哪怕是那些偷屍去配冥婚的,也不會看上已成親的宋錦雲。那會是誰偷的?不對,或許不是誰偷了,而是一開始那裏就沒人。


    沒人的話那是誰帶走了她?還是說……


    薛升腦袋一嗡,差點因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而跌坐地上。


    ——難道宋錦雲沒死?


    不可能,當年下在酒裏的毒是他特地高價買來的,甚至親眼看見一頭水牛被毒死,連牛都能被毒死,人還毒不死麽?還魂?


    如果宋錦雲還活著,那她怎麽不來找自己算賬?


    還是說她就在暗處?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金書,那張臉他一定見過,那個小姑娘……


    “六爺?六爺?”


    下人喚聲,猛地將他驚迴了神。


    金書金書,她根本不叫金書,而是玉書!當年薛家的婢生子,她的母親叫什麽薛升記不起來了,可玉書的臉他還記得。


    為什麽玉書會做了阿古的酒童?


    玉書失蹤了三年,為什麽……對,三年……他驚愕,玉書失蹤的時候,剛好是宋錦雲死去的那幾天。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神情更加狼狽,他怒目緊盯下人,問道,“我讓你一起查的事查到了沒?”


    下人著實被他嚇著了,說道,“查到了,那榮德、賀綠濃、洪知禮都是青州人,老家也是同一個地方。”


    “哪裏?”


    “清河鎮。”


    清河鎮就是宋錦雲的老家。


    宋錦雲沒死。


    她非但沒死,還迴來殺人了。雖然他不知道榮德他們跟她有什麽仇,可哪裏會那麽巧死的全是清河鎮的人。


    他們是什麽時候死的?


    薛升麵如死灰呆了好一會,猛地想起來。雙目登時瞪圓,驚恐不已。


    阿古的一顰一笑,眼睛……對,眼睛,分明就是宋錦雲。


    宋錦雲迴來了,她變了一張臉迴來了。她要來殺自己,報仇來了!


    他推開下人踉踉蹌蹌跑往薛晉房間跑去。下人要攔,全都被他一掌扇開,驚得下人也不敢阻攔。他跑到薛晉阿古的房前,用力踹門。接連踹了三四腳,房門才被撞開。


    不敢攔他的下人隻見他闖進三爺的房中,翻箱倒櫃,將東西翻得亂七八糟。麵麵相覷苦不堪言,終於是有人過去和薛康林稟報。


    薛康林怒趕洪氏後,又隱約後悔,心氣頗為不順。聽得六兒媳的墳又被盜,更覺不吉利。再想想自己的身體,好似真熬不過這臘月寒天了,躺在床上一時心覺悲涼。


    女兒都已長大成人外嫁,一年沒幾次迴來。二兒子半個月前外派他州,將他的孫兒薛從意也帶走了。也不知道在他臨死前,能不能見他一麵。


    他寄予希望最多的嫡長子在何處?別說來看他,連讓人捎一句暖話也沒,實在寒心。


    下人來報薛升在薛晉房裏鬧事時,薛康林不知何事,隻是無力再管,讓管家過去瞧看,又渾渾噩噩睡下了。


    管家哪裏敢管,這薛升真跟瘋了似的,他剛要上前就被他砸開,看得他心驚膽戰,退步不能上前。


    薛升找不到可以證明阿古就是宋錦雲的證據,越是找不到,就越慌。慌亂中撞翻了凳子,厚實的凳子摔落地上,將旁邊酒缸撞了個窟窿。頓時滿屋酒香飄散,濃鬱芬芳。


    本該是天下人都垂涎的美酒,但在薛升看來,卻是鴆酒,要奪他性命的酒。


    這一看酒像是妖魔讓他驚恐不已,抓住凳子就往其餘四壇酒拍去,驚得管家大唿“六爺萬萬使不得”,可已經無濟於事,酒壇應聲全碎,五種濃香美酒交錯溢滿屋子,香甜得光是聞著就能醉了。


    薛升扔掉凳子,步子不穩迴到自己屋裏,拔出那柄常年掛在床邊驅邪的寶劍。他要殺了阿古,殺了宋錦雲。她活一次,他就再殺一次。


    &&&&&


    屋內炭火漸弱,病體虛弱的薛康林很快就察覺出屋裏漸冷的氣息。他低聲喊了一句添火,許久都沒人來。他又喊了一聲,才聽見有人去撥炭盆,很快又覺暖和了起來。


    可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沒有開門聲,也沒有稟報聲,更沒有離開的聲響。他終於警惕地睜開眼,慢慢坐起身,將蚊帳撩起,掛在床柱上,隨後就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坐在桌前彎身烤火。


    男子側臉可算俊如刀削,頗有威儀,哪怕是穿著樸素的棉襖,也氣度不凡。


    方為察覺到動靜,稍稍偏頭,示意他噤聲,“別喊,否則下一刻你的腦袋就得掉到地上了。不過你喊也無妨,外麵的人都已經暈死過去,以你現在的氣力,喊聲別人也聽不見。”


    薛康林到底是征戰過沙場的人,哪怕氣力已弱,聲音仍是不見驚怕,“你是誰?”


    “我有很多個名字,連我自己都記不住。”炭火已燒紅,屋裏越發的暖和。方為稍稍離遠了些,直起腰身往他看去,“我本來想把所有的事情緩一緩,讓你們薛家全部人陪葬。可是人總是有感情的,等我將我的小徒弟打暈,想要滅口的時候,卻發現下不去手了。”


    薛康林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那時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我憎恨了那麽多年的薛家,卻連仇人的女兒都不忍殺了。所以我放任阿古進行她的複仇大計,因為我明白過來,如今我想殺的人,唯有你。”


    薛康林冷聲,“你的仇人是我?”


    “對。”


    “阿凝如何成了你的小徒弟?”


    方為笑了笑,“七姑娘又怎會是我的徒弟,看來你果真忘了她,也難怪她也不願認你這個父親。你可知道,很多年前,你家有個叫蕭娘的婢女,她為你生了一個女兒?”


    薛康林恍惚片刻,像是記得,又記不太清。仔細想了許久,才記起來,“玉書?”


    “對啊,玉書,不過我給她改名叫金書。”


    薛康林對此全然不關心,“你有什麽能耐能將我薛家翻天,一個一個殺麽?那幾百餘人,你真能殺到最後?”


    方為笑笑,“我又怎麽會用那麽愚笨的方法。你可知道,你一心想獻給皇帝的酒裏,被下了毒?”


    薛康林臉色一變,再過幾日就是臘月獻酒的日子,如果他不去攔下,薛家當真要遭受滅頂之災。


    “不過你大可放心,酒已經被薛升毀了。”方為淡聲,“我不願金書死,也不願阿古被朝廷通緝,一世不能過安穩日子。年紀一上來,就容易感情用事。萬幸的是,想手刃你的決心,一直不曾變。”


    薛康林聽他二次提起阿古,自知事情不簡單,“阿古也是你的人?”


    “她也是我弟子,傳授她釀酒手藝的,是我;教她用毒的,是我;讓她進入你們薛家的,也是我。隻是……”方為盯著這時日已不多的老者,“她並不算是我的棋子,因為她對薛家的恨,與我相同。我們與其說是師徒關係,倒不如說是同樣有血海深仇的同伴。”


    說到最後一句,方為一直淡漠的神情才終於有了更強烈的感情變化,薛康林隻從他眼裏看見了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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