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虞,極樂城以西三十裏。西風烈烈,戰馬長嘶,烈火硝煙,血淚橫流,喧囂戰亂後,終隻剩沉沙折戟、寂寂蒼穹。


    莫無歡昂然端坐駿馬之上,一身黛色戰袍,輕便緊束,勾勒出英偉身姿,一頭墨發,玉帶高纏,烈烈西風卷起他衣袂飛散,黑發如舞,他雙目如炬,眸光深邃,望著這滿場狼藉、遍野橫屍,眼底神色,清冷似雪,卻隱隱含一抹淡漠、悲憫。


    自古馬踏征戰,死者多無辜,為的不過是野心之人的私欲,然而萬千眾生皆雲雲,天子朝臣幾經易,皆不過塗炭生靈,多白骨一抔,再一抔。這人世間的利欲熏心,又有幾人能真正看透?皆不過是隨利而來,隨利而往,終誤送了卿卿性命。


    墨痕望著主子決然出塵的身姿背影,終究是默默歎息一聲,他知道,王爺從來不愛戰爭,卻無奈一次又一次成為戰爭之神。


    王爺身上的冷,源自對這世道滄桑的悲憫,源自這看不透生死無情的茫茫眾生。他孤高獨立,無人能懂,所以才倍顯冷漠和無情。世人都以為他狠戾無情,又有誰知他內心的悲憫博懷?


    還好,這世間還有一人,那性格燦爛如煙花卻氣質淡然出塵的絕俗女子,總能將王爺從高高在上不染人間凡塵的虛空,拉進鮮活熱烈的人生,帶給他人間最溫暖的煙火。


    算一算,王妃離開他們也已經半月有餘,不知她是否安好,想來王爺最擔心的,也是這個吧?或許……


    千月,望月城皇宮,未央殿。


    一抹雪白身影在殿前駐足,夜風微涼,夜色如水,他容顏如玉,眼色溫潤,眸光的盡頭是一片寂靜的宮室。


    他想起往日這裏總是燈火通明,歡聲笑語會從早上一直響到深夜,如今這宮室雖然依舊巍峨高聳、富麗堂皇,卻終究人去樓空,被一片漆黑和空無籠罩,顯出幾分落寞和荒蕪。


    在這一片落寞和荒蕪裏,是顧行知溫潤的眼色,繾綣的迴憶。


    他忍不住伸手撫上殿門前朱漆深紅的廊柱,想著那嬌俏如妖的女子,曾在這裏慵懶倚靠,眉眼純澈空靈,唇邊總是掛著清淺的笑。


    他忍不住抬腳踏上身前鋪著羊駝地毯的理石板路,想起夏日那女子總是光腳從這裏歡快跑過,笑聲清脆似擺蕩風鈴。


    他的手忍不住觸及那紅漆雕花的木門,卻忽聽身後一聲輕喚:“顧行知!”


    他驀然停手,迴身,瞧見靜謐光影裏,慕雲軒站在不遠處的石桌前望著他,手裏提著一壺酒,神色欣慰。


    顧行知眼底的留戀、悵惘,唇邊的苦澀、落寞,這一刻終不由被淺淡的笑容取代。


    過了那麽久,經曆許多事,驀然迴首中發覺,故人如昨,初心未改,真好!


    他不由折身拾步,往慕雲軒所站的石桌走去,看著他英俊眉眼,雙目赤誠,靜靜坐在他對首,為兩人斟滿一杯清酒,抬頭輕笑:“嚐嚐,這是當初咱們最愛喝的月城香。”


    顧行知淺淡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頓時酒香在唇齒間彌漫,繼而一路延伸,一直沁進人的五髒六腑裏。


    慕雲軒也端起麵前的酒,清澈眸光望著月下清酒,似不經意般輕聲道:“這是小七藏的,藏於三年前你墜崖的那天。”


    顧行知驀然一怔,隻覺得剛才下腹的酒,此刻都在他胸腔裏火熱灼燒,想起三年前那個夜晚,萬千眸色冷厲,都要置他於死地,唯有她哭著哀求,求皇上放他一條生路。


    慕雲軒看他怔愣神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淺淺一笑,似有幾許無奈:“去幫小七吧,我知道你的心不在這裏。”


    滄塗,邊城樊城,東街一條幽謐的死胡同內。


    墨風冷冷冷望著地上東倒西歪、叫苦連連的跟蹤者,鄙視的拍了拍雙手,終於第一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隻覺得這幾日以來,胸中壓抑的一口怨氣,今日總算一吐為快。隨即他身形輕點,迅速消失在這條隱秘的巷道內。


    慕雲箏出了安康藥店,徑直往客棧而去,遠遠瞧見墨風在十字街頭等她,一張黝黑的臉上盡是暢快之色,不由唇邊笑意清淺,迎了上去。


    她還沒走幾步,卻忽然聽見街道盡頭馬蹄得得,遠遠似有人打馬而來,不由駐足抬頭望去。


    隻見街道盡頭十幾輕騎急速馳來,街道上許多人閃躲不及,攤倒貨灑,一片淩亂。


    慕雲箏驀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便想起當初在極樂城大街上,那妖魅陰冷的紫衣人,也是如此悍勇張狂,腦海裏忽然便閃過一張絕美妖嬈的臉,和一雙魅惑的迷離眼色。


    就在她下神的一瞬間,腳步忽然被什麽撞了一下,她不由低頭看去,竟然是一隻藤球。她正要彎腰撿起,卻看見不遠處一個孩子從對街匆匆跑來,似是要過來撿這藤球。此刻那十幾輕騎風馳電掣,轉瞬即來。


    她豁然一驚,身形一躍,匆忙將那孩子抱起,再撤身卻已經晚了,眼看為首那匹駿馬前蹄揚起,即將踩踏而來。


    突然,“嘶~”一聲馬吼怒嘶,眾目睽睽之下,那馬忽然往側麵倒去,馬上的人身子急速一躍,頓時跳下馬來,隨即“嘭”的一聲,那匹看上去頗為神勇的駿馬轟然動地。


    墨風這一掌可謂摧枯拉朽,勢不可擋,出手淩厲迅速,更是沒留半分餘地,那馬倒地之後,竟然怒嘶幾聲,頓時斷了氣。


    隨後而來的十幾輕騎,立刻勒韁下馬,匆匆跑到之前那騎馬人身邊,擔憂的詢問:“爺,您沒事吧?”


    墨風也慌忙收掌,迅速跑到慕雲箏麵前,擔憂的問:“您可還好?”


    慕雲箏搖搖頭,示意她沒事,將手裏的藤球遞給那幾乎嚇傻了的孩子,摸摸他的頭,柔聲安慰道:“小弟弟,別怕,沒事了,記得以後不要在馬路上亂跑。”


    那小孩望著慕雲箏柔和沉澈的眼睛,忽然便覺得心中一安,下意識的點點頭,抱著藤球跑開。


    慕雲箏這才起身,迴首去看那騎馬之人,這一看之下,不由愣住了!


    隻見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擁之下,一名紫衣男子正冷眸望著她與墨風兩人,可不就是曾經在極樂城見過兩次的紫衣人!當真是巧的很!


    那紫衣人廣袖一甩,頓時拂開圍在他身邊的黑衣人,大踏步往慕雲箏走來,一雙妖魅迷離的眸子隱隱一抹惱色,冷然盯著墨風上下打量,隨即冷哼一聲,微帶怒氣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傷爺的戰馬!”


    墨風冷冷的迴瞪一眼,毫不畏懼、義正言辭道:“這街上婦孺行人如此之多,你們縱馬馳騁、毫不避諱,我不過是仗義出手,有何不敢?”


    紫衣人瞧一眼墨風,眼底微微一抹驚異,似乎沒想到墨風在他麵前竟能如此不卑不亢、毫無懼色,不由微微眯了眯琥珀一般迷離的雙目。


    他身邊的黑衣侍衛猛然上前一步,伸手指著墨風怒罵道:“混賬東西,傷了我們爺的馬還敢叫囂,不給你些教訓,你不知道我們爺的厲害!”說著伸手就是一拳,直奔墨風麵門而來。


    墨風眼底一抹不屑,不閃不避,在那侍衛的拳頭距離自己麵門不足一拳之時,猛然出手,大掌一把扣住他的拳頭,用力一握,再狠狠往下一拉,頓時竟將那看似氣勢洶洶的侍衛摜倒在地,不等那侍衛起身,又狠狠一腳踩在他的肚腹之上,頓時疼的那侍衛怒號一聲,在墨風腳下掙紮。


    紫衣人的其他侍衛見自己的同伴不是墨風的對手,頓時磨拳霍霍要上前教訓墨風,卻忽然被紫衣人一抬手給攔住了。


    紫衣人的眸光卻已經不在墨風身上了,他轉眼望著一邊冷眼旁觀的慕雲箏,迷離眼底似隱隱一抹疑惑。


    慕雲箏心頭不由微微有些緊張,難道這紫衣人認出她了?為了更好的隱藏身份,此次她潛入滄塗,臉上帶的麵具極其逼真,可不比當初在極樂城時她隨意裝扮,這次若非高手,絕對難以察覺。


    思及此,她不由定了定心神,傲然迎上紫衣人的眸光,眼底亦是不肯妥協的堅決。


    紫衣人卻紅唇微勾,忽然笑了,迷離眼色異光流彩,他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捏慕雲箏的下巴,墨風忙收了踩住那侍衛的腳,挺身往前,護在慕雲箏麵前。


    紫衣人緩緩瞥一眼墨風,眸色冷厲,頓時生出一股凜冽殺氣。


    墨風隻覺得渾身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心底頓時生出危險信號,小心戒備,常年的經驗告訴他,眼前的紫衣人,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慕雲箏也感覺到紫衣人猛然之間爆發出的凜冽殺氣,不由心頭一驚!她並不想在滄塗太過引人注目,更不想樹下紫衣人這樣的勁敵。


    思及此,她抬手撥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墨風,清淺一笑道:“家仆出手傷了公子的馬,的確是我們的不對,可是你們這樣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恣意馳騁,差點傷及無辜,應該也有不對之處吧?既然此刻大家都相安無事,我出錢賠償公子馬匹的損失,也請公子高抬貴手,放家仆一馬,如何?”


    紫衣人望著慕雲箏,眼底始終有淺淡笑意,他的目光在慕雲箏身上逡巡一番,然後語聲輕快微帶幾分調笑道:“丫頭,沒想到一別數月,竟然在此又見麵了,我們當真算是緣分不淺呢!”


    慕雲箏眸色豁然一斂,微微詫異的瞪著紫衣人,臉上因為有麵具的遮擋一時還看不大出情緒的變化,可是她心頭卻早已是驚濤駭浪了,紫衣人是如何認出她來的?


    似是看出了慕雲箏的疑惑,紫衣人伸手一指她腰間,慕雲箏下意識低頭一看,頓時懊惱不已,難怪紫衣人會認出她,原因就是她腰間那條看似腰帶的火龍鞭。


    火龍鞭色彩豔麗,形狀乍一看好似一根細腰帶,因而纏在腰間多半會被人誤當成腰帶,可是顯然紫衣人是識得火龍鞭的,因而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真實身份,畢竟像火龍鞭這樣珍貴的武器,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再擁有。


    既然被認了出來,慕雲箏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不由勾唇一笑,眼底灩光流轉,頓時眸色翩躚,如溢彩的琉璃,婉轉出狡黠聰慧的風情。


    她明明還是之前鄰家女孩的裝扮,可此刻哪裏還有半分鄰家女孩的質樸之氣,渾身都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瀲灩華光,一張隻能算是清秀的臉龐,卻忽然間便散發出攝人心魄的神光。


    “閣下好眼力!隻是不知上次贈予的見麵禮,閣下可還滿意?”慕雲箏冷笑一聲,手已經下意識捏緊了袖中的蝕骨散。


    之前跟紫衣人交過手,知道紫衣人的實力超強,連無歡都要正視三分,她若正麵應敵,隻怕與墨風聯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如今身處滄塗的地盤,也隻有倚重些旁門左道了。


    似是被慕雲箏戳中了傷心往事,紫衣人白皙的臉上竟然隱隱浮現一抹怒色,迷離眼色似琥珀一般暗光湧動,讓人無法看透他此刻心事,慕雲箏隻覺得這溫暖春日好像一下子又迴到了酷九隆冬,周身隱隱都有寒氣彌漫。


    墨風下意識的將慕雲箏往身後擋了擋,聽紫衣人的口氣,似與王妃是相識的,雖然他不清楚王妃與紫衣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但是顯然王妃對紫衣人的態度並不和善,而他已經感覺到紫衣人功力深不可測,若是真要有一番較量的話,他必不是對手,但是就算拚上一死,他也一定要護衛王妃安全。


    “拜你所賜,我臥床一月,日日還要忍受萬蟻蝕骨的痛楚,不過說起來我也要感謝你,正是得了你這樣一份‘厚禮’,我的忍耐力不禁更上一層!”紫衣人麵上雖仍然帶著妖嬈笑意,但是說話的語氣已經明顯有些咬牙切齒。


    慕雲箏冷笑一聲,毫不掩飾挑釁的意味道:“好說,好說,隻怪我當初沒用點更猛的藥,否則除你一害,或許我還功德無量。”


    “哈哈哈……”紫衣人忽然爆出一聲大笑,言辭間忽然有些曖昧道:“沒想到你還是這麽伶牙俐齒,隻是你雖對我心狠,我卻無法對你無情,況且我還要靠你引出莫無歡呢!”


    慕雲箏眸色凜然一驚,頓時空靈眼色染一抹危險訊息,她不由麵色一沉,下意識道:“你想幹什麽?”


    紫衣人“嗬嗬”輕笑一聲,迤邐眼色幾分猜中的得意,幾分不甘的醋意,冷聲迴道:“你果然對他情根深種,隻是我十分好奇,他莫無歡有什麽通天的本事,竟然能讓一個異國公主如此死心塌地?”


    慕雲箏亦冷哼一聲,不屑迴答,臉上鄙視之情盡顯。若是針對她,她慕雲箏或許還可忍,但是若有人想對無歡不利,她絕對第一個不讓!


    紫衣人紅唇輕勾,明明眉眼間風情流轉,妖魅不可方物,卻讓人渾身生出一抹不自在,總覺得他那笑陰冷晦暗,讓人想起盤亙在幽冷空間滑膩而色彩豔麗的毒蛇,亦或是腐屍上生出的妖嬈迤邐的毒花。


    “我聽說,無虞的安康王莫無歡,為了王妃,不惜親自率兵奔馳前線襄助千月大軍,我還聽說,隻因無虞的安定王得罪了王妃,莫無歡竟不顧兄弟手足之情,將其重挫押迴,鋃鐺下獄。如此說來,安康王果然對王妃十分愛護。”紫衣人說這話時,目光始終盯著慕雲箏,想從她那張帶了假麵具的臉上看出些許情緒的變化。


    慕雲箏卻冷眼瞧著他,將眼底的情緒小心翼翼的隱藏,她知道,在紫衣人這樣的高手麵前,萬不可露出一絲馬腳,否則一開始她就輸了。


    看不出慕雲箏眼底的情緒,紫衣人並不氣餒,他輕笑一聲,忽然冷聲道:“若你說,他敬重愛護的王妃,忽然成了別的男人掌中之物,輾轉在別的男人懷中,臣服在別的男人身下,你猜,他會如何?”


    紫衣人話說一半時,人已經率先出手,右手成爪,直接抓向慕雲箏的肩頭,左臂一攬,就想去勾慕雲箏的腰。


    還好慕雲箏早有防備,身子一矮,便躲了過去,身旁的墨風眼疾手快,一記淩厲手刀,頓時劈向紫衣人伸出來的右手。


    因為知道紫衣人的厲害,墨風這一劈已然用了全力,聲勢氣吞山河,饒是紫衣人也不敢掉以輕心,忙將伸出的雙手一撤,頓時改向去抓墨風,出手淩厲的氣勢比墨風更甚。


    墨風吃力的應對著,忍不住對慕雲箏道:“你快走!”


    慕雲箏哪裏肯,解下腰中軟鞭,揮手便要來幫墨風對付紫衣人,卻忽然被紫衣人的十幾個黑羽騎攔住,慕雲箏隻得先撤身,應付這十幾個黑羽騎。


    本來大街上的人看到美如妖孽的紫衣人,還忍不住圍觀,一時不肯散去,此刻見霎時間異變突起,慌忙四下逃散。


    然而在這混亂的人群中,不遠處一輛看上去普通至極的馬車,此刻卻似不為這混亂所擾,依然靜靜停靠在路邊,有無辜的百姓在逃竄中不小心混入亂戰,被狠辣的黑羽騎雜物一般隨意拋出,有幾人竟然直接被扔向了路邊停靠的那輛馬車。


    當人們正要為這兩馬車恐怕即將不保而擔憂時,馬車內卻忽然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看似隨意的輕輕一撥,頓時那空中翻滾的人便一陣旋轉,身子迴正,安然落地。


    這一切好像做夢一般,僥幸逃脫一劫的人忍不住迴首去看那再普通不過的馬車,就見清風徐來,車簾半卷之下,一抹青黛身影,下巴如玉光潔、如雪晶瑩般優美。


    馬車的另一側,一個與墨風身形相似的年輕人,正躲在馬車後偷偷瞧著街道中心的混亂。


    當看到墨風在紫衣人手下頻頻吃虧時,一張白皙的臉上忍不住露出懊惱氣憤的神情,嘴裏還不忘喃喃自語:“哎呀!墨風真是笨死了!用腳啊!腿是擺設嗎?哎!真笨,左手勾拳啊!”


    看他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抓耳撓腮的著急樣子,簡直恨不能自己奔進去跟那紫衣人打鬥一番。


    “去吧,不可戀戰!”車內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吩咐,清冷的音色含一抹淡淡的疏離,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高山上那一抔清泠泠的白雪之上,孤傲盛開的蓮。


    聽到這一聲吩咐,那人簡直如同得了釋放令一般,身形一躍,頓時加入到墨風與紫衣人的戰鬥中。


    墨風正應對的吃力,一眼瞧見那人,黝黑的臉上頓時爆出一抹歡喜,眼底的擔憂和焦灼頓時去了一大半。


    墨痕若來了,他就毫無後顧之憂啦!


    一想到墨痕來了,他或許便再也不用為王妃提心吊膽了,整個人都似有了精氣神,加上墨痕的幫忙,應對起紫衣人來不由便輕鬆了許多。


    普通至極的馬車內,男子如櫻花一般淺淡柔軟的紅唇微微一抿,似有些許無奈,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飯團銀亮的毛發,聽它發出滿足的嗚咽。


    忽然車外傳來一聲嬌斥,似乎是慕雲箏稍不注意,被一個黑羽騎侍衛一掌擊中肩膀。


    撫摸著飯團毛發的手驀然一停,頓時叫趴伏著的飯團身子一抖。


    半晌,那人似是幾不可聞的輕微歎息了一聲,隨即用手輕輕拍了拍飯團越發壯碩的身子。


    飯團有些不滿足的抖了抖身子,迴頭瞅了一眼那人,十分不情願的嗚咽一聲,身形一躍,頓時也加入到戰鬥中。


    正在跟三個黑羽騎侍衛混戰的慕雲箏,一眼瞧見飯團熟悉的身影,眼底頓時驚喜一片,第一次覺得飯團是如此可親可愛,不由四下張望,希望可以看到她朝思暮想的黛色身影、絕塵身姿。


    慕雲箏這一愣神的空檔,頓時一柄大刀從頭頂砍來,一柄長劍從中橫刺,一杆長槍直戳她的雙腿。


    飯團壯碩卻不失靈活的身子猛然往前一滾,頓時撞向那三人的下盤,三人隻覺得腿下一痛,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仰去。


    慕雲箏這才迴神,眼睛的餘光瞥到身後又有三人圍了上來,軟鞭靈活一甩,直奔三人腳踝,鞭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慕雲箏手裏聽話的一勾,頓時圈住最外側一人的腳踝。


    隨即她用力一扯軟鞭,頓時三人腳下吃力,齊齊向前撲去,慕雲箏身子一讓,三人便直接撲向之前被飯團撞到在地還來不及爬起的三人身上,因一時閃躲不及,六個人頓時便疊壓在一起,無法起身。


    飯團大嘴一張,忽然咧成一個嘲笑的表情,壯碩的身子奮力一躍,重重壓在疊壓在一起的六人身上。


    那六人還來不及起身喘口氣,被飯團沉重的身子一壓,頓時又痛唿著倒在了一起,更加沒有力氣起身了。


    場中突然多了幫手,紫衣人早就心中戒備了起來,他一邊與墨痕和墨風應對,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掃視了一下全場,發現再這麽下去,自己的人勢必不是敵手,不由心中發狠,用上十成全力,猛然將墨痕和墨風撞開,身子一躍便直撲向慕雲箏。


    紫衣人的全力一擊,墨痕與墨風兩人承受起來多少有些吃力,而飯團正懶洋洋的壓在那疊壓在一起的六人身上,體會人體肉墊的美好感受,誰都沒料到紫衣人會突然轉向慕雲箏,不由都一時來不及幫忙。


    慕雲箏正與另外三名黑羽騎纏抖,眼瞧著紫衣人也奔了過來,不由心頭一驚,下意識向後躲去,她決不能落入紫衣人手中,成為紫衣人要挾無歡的人質。


    然而身後的三個黑羽騎步步緊逼,她哪裏還有退路,她甚至瞧見紫衣人妖嬈的紅唇勾起魅惑的弧度,眼底是胸有成竹的從容。


    驀然,身後三名黑羽騎幾乎同時出手,慕雲箏隻得將軟鞭對著三人下盤甩去,如此一來,後背便完全暴露給了紫衣人,紫衣人果然不放過機會,出手極快,身形一躍便直撲慕雲箏後心。


    慕雲箏心中一急,將尚且卷著一人的軟鞭再度揮起,想要阻住紫衣人的進攻,但是到底慢了一拍,紫衣人轉瞬已至近前,此刻就算是甩出暗藏在袖中的蝕骨散也於事無補了,她甚至已經看見紫衣人的手,觸及了她腰間的飄帶。


    然而下一刻,她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撲哧”劍入肌膚的聲音,隨即渾身一輕,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扯出,那力度之大,她毫無防備,身子被扯出之後,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向前撲去,頓時一頭撲進一個淡雅舒爽的懷抱。


    鼻尖觸及衣袍,隱隱有白梅清香,她心底驀然一喜,下意識抬頭,果然就看見了莫無歡那張比紫衣人更加俊美的臉。


    隻是此刻他臉上神情冰冷,眸光更是不含一絲情感,猶如天界戰神抵臨。


    似是感覺到懷中慕雲箏的目光,莫無歡微微垂首,望見慕雲箏幹淨純澈、空靈歡喜的眸子,冰冷的眼底才隱約有一抹寵溺柔情。


    紫衣人望著幾乎是憑空出現的莫無歡,迷離眼色微微眯起,他下意識的住了手,望著莫無歡的目光銳利如刀。


    莫無歡亦冷然望著他,神色亦是絲毫不見退讓,有那麽一瞬間,慕雲箏隻覺得整條街的溫度都似下降了。


    “莫無歡,你終於出現了!”紫衣人冷聲陳述,語氣是前從未有的鄭重。


    “幸會,滄塗三皇子慕容傲天!”莫無歡亦冷然迴應,語氣也多了幾分重視。


    慕雲箏在莫無歡懷中一愣,不敢置信的望著紫衣人,這竟然是滄塗的三皇子、最受滄塗帝倚重的皇儲——慕容傲風?


    忽然一些猜不透、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紫衣人的身份確定之後豁然開朗,比如極樂城兵器城那場大火,比如安寧王莫驚風的叛亂,隻怕絕對少不了這位三皇子的功勞。


    紫衣人慕容傲天下意識眸光微斂,眼底一抹詫異,似乎對於莫無歡知曉他的真正身份,頗有幾分不解。


    眼看今日想要抓到慕雲箏基本上沒有了可能,他忽然對他的黑羽騎揮手示意撤退。


    他也縱身上馬,對莫無歡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挑釁道:“上次在極樂城,你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我因而敗給了你,如今在我滄塗國土之上,我必扳迴一局!”說完他率先催動胯下駿馬,高唿一聲:“走!”


    莫無歡望著紫衣人迅速遠去的背影,眸色深沉,麵色微微凝重,若非莫驚風叛亂,他恐怕還不能知道紫衣人的真正身份,一個他國皇子,勢力竟能滲入到勾結一國王爺,其實力定不容小覷。


    慕雲箏見紫衣人一去,臉上頓時掛上孩子般歡快的笑容,窩在莫無歡懷裏,擁著他的腰身,欣喜道:“無歡,你怎麽來了?”


    莫無歡任由她擁著,伸手揉揉她微亂的發,眼底寵溺道:“莫驚風的叛亂已被鎮壓,國內禍事已除。”


    慕雲箏窩在他懷裏聽著,嘴角情不自禁的幸福勾起,聽了他的解釋卻不由驀然從他懷裏抬起頭來,撅唇道:“叫你承認擔心我,放心不下我,恨不能立刻來幫我,有那麽難麽?”


    莫無歡俊臉微微一紅,忽然轉換話題道:“走吧,我還有事和你說。”


    慕雲箏不由撇撇嘴,她的木頭人啊!永遠一說情話就臉紅,可是她就是喜歡看他臉紅害羞的樣子,恨不能一口將他吃掉。


    見打鬥已散之後,路上行人又漸漸多了起來,他們這般站在大街上,實在有些突兀,不由便沒有反駁,跟著莫無歡來到那輛外麵看上去極其普通的馬車前。


    上了馬車之後,慕雲箏頓時瞠目結舌,忽然明白了什麽金玉其內,敗絮其外。


    這樣看似尋常的一輛馬車,裏麵的裝飾卻十分奢侈,雖然裏麵的空間不算大,但是從地毯到裝飾都是最好的,腳下的羊駝地毯,全是取材於羊駝身上最細膩柔軟的絨毛部分,就連一根攬住車簾的掛鉤都是純銀打製,而且銀鉤上飾以古樸低調的花紋。


    慕雲箏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想想當初莫無歡睡過的臥室,竟然隻有一張硬木板床,就連上麵的床褥也都隻有薄薄的一層。


    眼前這手筆感覺絕不是他的作風,不由吃驚的愣神,癡癡的問:“無歡,你什麽時候改風格了?”


    莫無歡臉上表情已經恢複如初,聽見慕雲箏的問話,淡然道:“是墨痕的主意。”


    墨痕瞧見慕雲箏驚訝的表情,臉上神情得意,這馬車內的裝飾雖然是王爺屬意,但的確全是他的手筆。


    隻是此刻見王爺竟然把這功勞全都推到自己身上,不由揶揄道:“王妃,這些裝飾雖然是屬下的想法,但是這完全是王爺的安排,他怕您硬木板坐不慣,特意讓屬下弄來了一整塊羊駝絨……”


    不等墨痕的話說完,莫無歡忽然出聲阻止道:“墨痕,你何時如此多話了!”


    墨痕的話雖然沒說完,但是慕雲箏依然了解他話裏的意思,想起莫無歡素日生活習性,如今竟然連這樣的細節也會顧及自己,心底頓時覺得歡喜滿滿,眼底笑意越發繾綣,她不由倚在莫無歡懷中幸福的低聲道:“無歡,謝謝你。”


    莫無歡佯裝淡然鎮定的目不斜視,但是他臉上迅速蔓延的輕薄紅暈,早已經泄露了他的心思,慕雲箏瞧著,因而越發開懷,一顆小腦袋忍不住往他懷裏蹭了蹭,隻是蹭到一半,她卻不由停住了。


    飯團那雙死死盯住自己的兇狠血目是什麽意思?怎麽好像感覺是她搶了它的東西似的?她不由坐直了身子,一隻手毫不客氣的砸在飯團的大腦袋上,喉中微動,發出一聲聲怪異的喉音。


    “死飯團,你瞪我幹嘛?無歡是我的!我的!”


    “你不在時,無歡大人是我的!我的!”飯團亦嗚咽著毫不客氣的迴應。


    “放屁,我不在的時候,無歡也是我的!我的!”


    “哼!明明無歡大人剛才還用手理順我的毛發,力道輕柔,無歡大人喜歡我,喜歡我!”


    慕雲箏聽完美目一瞪,忙一把拉起身邊莫無歡的手,用自己的衣袖用力蹭了蹭,嘴裏還嫌棄的叫囂道:“髒死了,髒死了!”隻是她說這話的時候,卻忘了之前,她也曾用手無數次撫摸飯團的毛發。


    莫無歡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是從慕雲箏動作、表情似也能感知一二,不由紅唇微勾,露出淺淺笑意。


    墨風和墨痕自車簾外望見,也不自覺的勾起淺淡笑意,暗自慨歎,大概也隻有王妃,才能讓王爺真正染一絲人間煙火氣,也唯有對王妃,王爺才會露出少有的寵溺和溫柔。


    飯團和慕雲箏的對話仍在進行,不知飯團又說了什麽,慕雲箏忽然美目圓睜,一腳揣向飯團,三下五除二將它踢下了馬車。


    許久未見飯團甚是想念的墨風,一見飯團被剔出了車外,忙眼疾手快的將他接住,奈何飯團的身子太重,從車上摔下來的慣性,頓時將墨風壓倒在地。


    墨風倒地卻毫不在意的起身拍拍塵土,歡喜的揉捏著飯團的腦袋和越發壯碩的身子道:“飯團,飯團,你有沒有想我啊?”說著還將自己的熱臉貼上飯團滿眼嫌棄的大腦袋。


    莫無歡無奈的搖搖頭,輕聲道:“你何必踢它下車,它那樣的風姿,隻怕在外麵會招人側目。”


    慕雲箏卻板著一張臉,氣衝衝道:“不行!以後都不準它跟你坐同一輛馬車!你是我的!”


    莫無歡微微無奈,見她連一頭狼的醋都要吃,不由淺笑道:“它隻是一頭狼。”


    “可是飯團是母的!”慕雲箏依舊拉著小臉不開心道。


    莫無歡隻覺無語,頓時明白跟吃醋生氣的女人講道理,絕對是沒用的,因此也不再開口,隻管將慕雲箏攬進懷裏,用他堅實溫暖的懷抱,去訴說這許久未見的思念。


    待莫無歡的馬車拐進街角盡頭不見,方才打鬥過的十字路口才緩緩出現一抹白色的身影,他遙遙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的方向,唇角微勾,臉上笑意清淺,背影卻幾許落寞。


    片刻後,他四下望望,隨即也緩緩消失在擁擠熙攘的人流裏。


    待那白影消失在街角,拐角一家酒樓二樓靠街的窗戶悄無聲息的關起,窗下隱約一抹灰色衣袖一閃而逝。


    雉誠關了窗,臉上麵色愈發不痛快,不由有些抱怨的咕噥道:“主子,三皇子此刻出現在樊城,又沒有事先打招唿,隻怕不懷好意,我們……”


    慕容傲風卻微微擺手打斷了他的嘮叨,唇邊迤邐淺笑如盛開的芍藥,芬芳馥鬱,他那與慕容傲天相似的迷離眸色微微一斂,眼底一抹饒有興趣,一抹悵然若失。


    他曾以為甚至希望,容玥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沒想到竟然是千月國堂堂的邀月公主,無虞安康王的王妃,這可如何是好呢?


    雉誠望著主子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泛起疑惑,卻又生怕打擾了主子,不敢隨便吱聲,忽然門外響起一聲急促的叩門聲,他下意識迴首。


    “誰?”是雉誠戒備疑惑的詢問。


    “大統領,是卓峰。”門外一人急迴,語氣焦灼。


    慕容傲風妍麗眉宇微微擰起,示意雉誠去開門,門一打開,便見一名官差打扮的男子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外,額際隱隱有一層薄汗。


    那官差進門來,一頭跪倒在慕容傲風身前,頭緊緊貼著地,渾身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慕容傲風眸色輕抬,驀然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冷聲道:“說!”


    這一聲冷冽詢問似冰劍穿堂而過,那官差頓時嚇得一哆嗦,不敢猶豫,忙迴道:“迴顧南王,樊城大獄出事了。”


    慕容傲風眸色一凜,眼底一抹驚異,雉誠卻已然忍不住喝問出聲:“什麽?你們嶽大人不是口口聲聲保證,已經將樊城監獄打造成一座密不透風的死牢,如今怎麽會出事!”


    那官差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忙顫抖著聲音迴道:“這……這實在……實在是始料未及,大獄構造隱秘複雜,猶如迷宮,就算劫囚的人進的來也出不去,可是……可是顯然今日這批劫囚的人,對大牢構造十分熟悉,動作更是訓練有素,絕非普通人所為啊……”


    慕容傲風眼底冷意一寸寸在白皙的臉上蔓延,仿佛整個人都罩了一層寒霜,就連雉誠望著這樣的主子,也不敢貿然出聲,隻能靜靜等待主子的吩咐。


    半晌,才聽慕容傲風冷然問道:“劫走了什麽人?”


    官差卓峰聽著這森然凜冽的問話,感覺自己的舌頭都似被凍住了,卻又不敢怠慢,慌忙強忍著內心的恐懼,抖聲迴:“一些被俘的千月流兵和酔月城百姓,還有……”


    “還有誰?”雉誠下意識問道,心底已經漫上一抹擔憂。


    “還有……還有王爺送來的那個腿有殘疾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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