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間蒸發


    兩人於是沒有再走水路,而是從來時的旱路重新進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裏反複迴味三爺那句“我不帶別的人遊水”,腦補起假如這人抱著沈承鶴從水道遊出來……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進行誇張和扭曲,他頓時認為那個畫麵很不和諧,他無法接受。


    他倆走得不快,互相都有故意磨蹭的意思,也不著急。


    房三兒模仿楚晗原先的口氣問:“姓沈的那位,是你很重要的什麽人嗎?”


    房三兒用混不正經的表情笑著問的,楚晗也笑:“嗯,是啊。”


    從某個層麵意義上,沈承鶴確實對他很重要,倆人打小就在一起,包尿片的時候就對著噴口水、滾被窩,鐵得像親兄弟,所以才會廝混在一起。但這種“重要”,應該不是房千歲想問的吧,或者楚晗自以為對方不是探討“兄弟情”那一層意思。


    承鶴人又不壞,就是嘴特欠抽。有這麽個人擱在身邊,每次犯病暴躁的時候抽一抽解悶,楚晗覺著這人挺好使喚的,是個開心果大寶貝。


    可能是走過太多遍,地下的路途竟然比他暗暗希望的要短,熟練轉過幾個岔路口就接近大廳。


    楚晗抬高探燈,音量不高不低喊了一句:“鶴——”


    探燈光圈打開黑暗視線,掃了一圈。楚晗又看了看,心想這傻小子人呢,在這裏亂跑跑沒影了嗎?他估摸著沈公子這時正蹲在哪條牆根兒底下雙手抱頭發抖,或者已經被看不見的小鬼兒們逼到牆角哭暈了。


    兩人在格局開闊的大廳附近找了一圈,沒看到沈公子,又往四周幾條寬敞岔路上走了走,還是沒找到人。在某個路口上,房三兒從地上拎起沈公子的背包。


    房三兒問:“你確定這人不認識路?”


    楚晗皺眉:“他腦子應該沒那麽夠用。”


    楚晗是這會兒開始著急,但是沒敢表露出來。倒不是說沈公子是個大笨蛋,這人智商也不低,但這底下四通八達,岔路很多,從每個路口聯結點引出與五行八卦位相符的八條迷惑性岔路。對五行術一竅不通的沈公子,除非臨時修改大腦源代碼開個掛,開天眼,或者再召喚出一條神龍襄助。


    兩人於是分頭找,一個走八卦陣左半邊一個走右半邊,把所有能走通的路線與走不通的死胡同全部摸了一遍。


    沒有找到沈承鶴。


    再次碰頭時,房三兒臉色嚴肅陰鬱,楚晗有些心慌了,完全沒有想到會這樣了。


    房三兒低頭翻開沈公子背包,野外裝備,備用衣物,電子通訊設備,包括食物和水,都留在裏麵。這人能去哪?顯然是臨時出了狀況。


    楚晗在黢黑水汽籠罩下麵色發白,而且被周圍愈發濃鬱的濕氣弄得心情焦躁很不舒服。他茫然四顧,吼著:“鶴鶴!!!


    “承鶴!……承鶴你出來!!!


    “別開這種無聊玩笑!跟我迴家!!!”


    迴應他的是令人沮喪的嗚嗚嗚的迴聲,整個兒地宮發出空洞洞的顫響。


    兩人甚至跑迴大廳把地上橫七豎八各種物件都看了一遍,破爛的櫃子,屜桌,羅漢床……生怕是被沈承鶴這人躲在哪個櫃子裏耍了。每個角落都看過,楚晗眼睛太用力,眼珠幹澀開始疼了。


    房三兒提議:“你出去打個電話問問,他可能早溜出去了,沒告訴你。”


    楚晗茫然搖頭:“不可能。”


    房三兒反問:“你就肯定他不可能出去?”


    楚晗聲音艱澀難受:“咱倆剛進來時,我習慣性‘看’了一下,入口那地方,沒有他剛出去過的摩擦痕跡和灰塵跡。除非他會水遁,你認為他會嗎?他自己有本事從那個湖遊出去?……他根本就沒有出去過,絕對就沒出去,他一定還困在這裏啊他還在裏麵啊!”


    房三爺陷入沉默。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場意外,讓這個後半夜演變成對沈公子的全城大搜捕,情勢急轉直下。


    沈承鶴的那輛越野車還停在胡同口的街邊,一夜未挪地方。清晨車窗上被貼一張罰單。


    這人在城裏有幾個不同住處,平日狡兔三窟,也不常迴部隊大院的老家,因此失蹤時家裏絲毫不知。隻要楚晗不說,沈家人一時半會察覺不到寶貝少爺不見了。楚晗不敢驚動沈家人,也不情願找他爸幫忙,或許就為因為某些事而心虛,最終想想還是去麻煩劉隊長和羅三大爺。


    羅老板熱心腸而且隨叫隨到,指派一群辦事伶俐的夥計,按照楚晗給出的名目地址,把京城所有沈公子可能留宿的地址和流連的酒肆夜店翻了一遍……影兒都沒有,這人人間蒸發了。


    劉雪城挺講義氣的,一唿即來,帶了一隊專業的偵查員在地宮裏察看。隧道這一夜被一百多盞探燈照了一個明亮如晝。原先考慮到遺跡堆積太厚,不宜挪動,考古人員是打算將那些器物就地保存,將來開發成個“大翔鳳地宮博物館”之類的文化產業項目,沒準還能再跟聯合國教科文申個遺。沒想到這片遺跡尚未開發,就再次出現失蹤人口。幾個探路的偵查員個個眼神警覺腳步謹慎,恨不得每人腰間拴個繩子,拴成一串螞蚱,生怕走著走著被什麽黑洞吸進去。


    地宮裏所有牆體非常結實,沒有任何破損,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房三兒站在角落,背貼牆壁,頸子上還纏著黑紗,沉默不語。


    劉雪城都沒注意到這人,以為是羅老板麾下哪個小弟在站崗。倘若注意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頓背景審查並刑事偵訊。


    羅戰下地進來,一眼看見房三兒,湊近過來端詳這人。羅老板這麽些年講話仍有江湖老大氣場:“小房子,你聽大爺跟你們說哈,年輕人啊,開玩笑鬧騰鬧騰沒什麽,可得有個限度……你今天要是知道承鶴在哪,就趕緊告訴我們,把人放出來,這可玩兒得太大了。”


    房三兒搖頭:“人不在我這兒。我不知道。”


    沒等羅老板再發話,楚晗直直地盯著房三兒過來了,臉色發青。


    楚晗雙手撐牆,以一個包圍禁錮的姿勢,將房千歲關進自己兩臂之間。兩人眼對著眼,楚晗低聲問:“你跟我說實話,你真不知道?”


    他直視房三兒眼底的清澈紋路,又覺著自己不該這麽問,不應該懷疑對方。小千歲其實一直性格挺大方的一個人,不矯情,不記仇,肯定也不至於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得,就因為承鶴那幾句不太尊敬的挑釁玩笑話,就能把這人給弄沒了?多大個事兒,不至於的。何況兩人剛才一直在一起,一路上挺開心的。


    楚晗憂慮地問:“房先生,你告訴我怎麽辦?”


    房三兒畢竟與沈承鶴無親無故,沒什麽感情,淡漠地說:“沈公子應該是被拋到那邊兒去了,已經過去了。”


    楚晗兩手攥得都疼了,抵著牆,用低沉的懇求的語氣說:“還能把他弄迴來嗎?


    “你能過去嗎,過去把他領迴來成嗎?


    “我……我如果把這人給弄丟了迴不來,我都沒法向他爸爸和我爸爸交待,你能再幫我一次忙嗎?”


    楚晗心裏十分後悔,愧疚,卻沒有張口埋怨房三兒耍沈承鶴的惡作劇。


    他腦子裏閃過掙紮著掉進大漩渦粉身碎骨的人,想起毫無氣息的澹台敬亭,這時真恨不得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迴憶起當時兩人離開時,迴蕩在隧道裏的一聲聲淒厲嚎叫,他家鶴鶴好像曾經喊過“臥槽老子怕你們了楚晗你丫快迴來我不要一個人兒待在這鬼地方”,還喊過什麽,就沒聽清了。難道沈承鶴那時就已經遭遇危險,陷入困境?而他在這種情況下,拋棄對方自己尋快活去了……楚晗心裏突然很難過。這事不怨不相幹的人,是他自己辜負了好兄弟,出門沒照顧好他的鶴鶴。


    房千歲大約心裏也有些微懊悔,低頭沉默不語,但以這人驕傲的脾氣,後悔了也不會這時候承認。


    “承鶴確實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萬一出什麽事,我內疚一輩子啊。”


    楚晗對房三兒說。


    這時候小千歲要是能幫他把沈承鶴從“牆”另一邊兒給救迴來,他立刻能給這人跪下。


    他鬆開雙臂,轉身拎了背包:“我‘過去’,把人找迴來。”


    他被人從後麵一把拽住。房三兒說:“別去。你這樣就不可能過得去。”


    ……


    楚晗是想重新用那一手穿牆術進去,上迴就是那麽硬闖硬塞進去的。顯然,那樣並非穿越不同能量空間的正確方式,就是搏命。那些被吸進去吸幹細胞液的可憐的黑影,就是前車之鑒。


    但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3號院和地宮附近完全封鎖起來,這件事暫時沒有在社會上公開。劉大隊長和專家組一致意見,也是攔著楚晗不要妄動。


    事不宜遲,爭分奪秒,楚晗跟著劉雪城去到隊裏,研究怎樣化解。根據遺跡中心地帶的碳素測定,遺跡確實有可能是當年王恭廠大爆炸的受難者。然而,王恭廠事件本身就是後世史學家研究多年的懸案,如果能弄清楚這場天災的起因,或許就能解開地下能量場之謎。


    那事發生於明朝天啟六年,當時爆炸據說西起阜成門大街,東至刑部街,數萬民房瞬間化為齏粉,天昏地暗,山河變色。京城中心地帶騰起靈芝狀黑雲,像龍卷風,又像□□爆炸。許多死傷者的衣服家什被炸飛拋出百多公裏外,後來是在昌平延慶等地的湖邊成堆成堆發現。


    可是,這個天啟大爆炸究竟怎麽一迴事呢?


    劉雪城跟楚晗講,這些年,大部分明史專家都認為是火藥爆炸,現場確有火藥焚爆痕跡。但火藥無法解釋發生如此大規模、慘烈的爆炸。


    劉雪城道:“你也去過咱國家在塔克拉瑪幹腹地的某處核試驗場。楚晗,你應該知道多麽大威力的核爆才能製造蘑菇雲、夷平方圓幾十公裏的房屋草木。可那是四百多年前啊!雖說火藥這玩意兒,是由咱們大明朝軍械部能工巧匠給改良發揚光大的,製造槍械、大炮、戰船。可那時候的所謂火藥,就是硝石硫磺木炭這些東西,它能在北京城上空爆出一朵大蘑菇雲來?你信嗎?”


    楚晗說:“我也這麽想,王恭廠火藥庫很可能並不是引發爆炸的導火線,而是被爆炸牽連的受害者。事發之後據說昏庸的天啟帝斬了工部幾個大員,現在看來,那幾人根本是冤枉的。


    “咱們這座城市地下,可能有一座巨大的能量場,東南西北到底延伸至什麽地方,邊界在哪,都很難說,但一定就在京城地下。這種能量交換可能早就開始了,天啟年間發生過一次,地下蔓延上升的異物質與大氣微粒摩擦,或者我們不知道的什麽原理,發生了爆炸。


    “這個能量場一定能夠置換空間物質,吸入一些東西,再釋放出一些,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失蹤人口與莫名出現的人口。”


    劉雪城點點頭,叼煙若有所思:“噯我覺得你小子解釋得特有道理。王恭廠可能還真就這麽迴事,俄羅斯一百多年前那個通古斯大爆炸,不也是這樣?地底下突然釋放一堆能量,轟——啪——它就爆了。過一百年,突然某一天,哈,西伯利亞那邊據說發現了先前在爆炸中心整個兒消失的村莊和動物。通古斯就在俄羅斯那個最大湖附近嘛,那兒有一條大地縫。”


    劉雪城也是個見多識廣的,說起什麽都聯想豐富。


    這人說的地縫,地質學通常叫裂穀。


    “沒錯,通古斯就在貝加爾湖附近,那片村莊經過一條貝加爾裂穀,地震帶邊緣……”楚晗神情凝重:“咱京城下麵也是板塊地震帶,有地方可能斷了,有一條咱們都看不見的‘地縫’,充斥能量。”


    楚晗說。


    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他家大鶴鶴是被能量場“交換”到另一個空間了。大翔鳳胡同可能恰好卡在地縫邊緣,一直在悄悄地吞噬和釋放,沈公子不幸中了怪招。最好的結果就是,這人跟那個澹台敬亭差不多,不缺胳膊腿兒,直接被拋到“另一邊”,然後幸運地沒掛掉。沈承鶴這會兒或許正躺在大明朝順天府尹的大堂上,被一群仵作扒/光衣服,驗身調查研究呢……


    可是現在這樣毫無頭緒,他們怎樣才能找出通往另一個空間的正道,怎麽才能把沈公子拎迴來。


    這座古老而強盛的城市是否已經瀕臨某種險境,被看不見的地縫一點一點蠶食,吞噬,陷落。


    他們手裏還剩多少時間,弄清這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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