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是黑雨仍然在淅淅瀝瀝的下著。</p>


    整個廢墟哀嚎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金仲和木桑子知道這意味著什麽。</p>


    幸存者慢慢向著禮堂前方聚攏。他們是跟著救援武警過來了。</p>


    武警們的精神也已經崩潰,也無法在雨水中繼續營救被困者,因為大部分被困者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時間過了三十六個小時,營救的節點過了,在這個時間之後,還有幸存者能夠被營救,那就隻能是奇跡。</p>


    武警們無奈的放棄,因為他們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了,作為軍人的本能,他們來到禮堂前,找到在場的最高軍階領導。</p>


    就是指導員。</p>


    木桑子給指導員注射了腎上腺素後,指導員不再低迷的喃喃自言自語。但是他也沒有做出一些亢奮的行為。</p>


    現在他看到麵前十幾個不到二十歲的士兵,都睜大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知道這些人把他當做了唯一的希望。</p>


    “召集所有的幸存者,還有傷員,都集中到禮堂前的空地上來。”指導員發布了命令,“一個小時後重新集合,現在你們原地休息。”</p>


    指導員知道這個命令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是隻要他還有行動,那麽意味著還有希望,至少這些崩潰的人會對他抱有希望。這就是戰場上,指揮官存在的意義所在。</p>


    這些小夥子們立即躺倒在地,根本就不在乎天上的雨點,隨手拉了塑料布蓋在身上,就立即睡著。他們也累得狠了。一些幸存者,也照做了。</p>


    金仲看著眼前的一切,看到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睡在塑料布之下,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死人,哪些是活人。</p>


    “告訴我陰兵過道的情形,”金仲問指導員,“我必須得知道。越詳細越好。”</p>


    指導員慢慢的說:“不用你提醒,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然後把衣服扯開,身體上露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痕。而這個傷痕的形狀十分有規律,是鎖鏈一環又一環的烙傷。傷痕在脖子下方繞了一圈,然後又延續到前胸,直到腹部上方。</p>


    “勾魂鏈,”金仲倒是認得,“你怎麽逃脫了?”</p>


    “一個姓孫的領導,”指導員說,“他把我從鏈子下救了出來,如果他現在在場就好了。我至今還記得他當年的厲害。”</p>


    “他不會來了。”金仲決絕的說,“現在隻有我。”</p>


    ——三十二年前,指導員十七歲,剛剛被推薦入伍,在葫蘆島某海軍基地當兵。剛剛結束了新兵訓練,然後在那天晚上,感受到了大地的劇烈晃動。</p>


    指導員和其他的新兵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夜晚被著急叫到訓練場,沒有任何領導給他們做出解釋,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p>


    然後流言在新兵裏相互蔓延:大地震動,很可能是蘇修悍然向我們發動了核打擊。中蘇的大戰終於爆發。</p>


    士兵們激動起來,決心要和蘇修的軍隊一決高下,即便是付出生命,也要保衛家園。</p>


    所有人都在訓練場原地待命,都在揣測,蘇修是不是已經入侵了東北,原子彈爆炸的地點在什麽地方。一天兩夜之後,淩晨時分,訓練場開來了幾十輛東風卡車,接著有領導開始給大家分發生化服,三防訓練是新兵的主要訓練內容,假想敵就是蘇修。大家都對生化服的作用十分了解。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把豬頭麵罩帶上,然後穿上白色的生化服。</p>


    現在所有新兵,包括指導員都已經確定,一定是原子彈爆炸了,然後在領導的命令下,分班組登上東風卡車。並且領導要求所有人在卡車上立即修整,準備迎接惡戰。</p>


    大家都知道要奔赴戰場。</p>


    汽車開動,指導員卻發現卡車的行進方向不是北邊,而是南邊。</p>


    指導員立即明白,他們要去的地方並不是中蘇的邊境線,參加戰鬥,而可能是原子彈的爆炸地點。難道蘇修已經直接進攻祖國的心髒。。。。。。。如果這樣,豈不是。。。。。。</p>


    指導員想到這裏,心裏咯噔一下提了起來。</p>


    中午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廢墟,滿目瘡痍的廢墟。而且指導員也看到,這個地方不是他一直擔心的地方,而是唐山。</p>


    所有的廢墟都是坍塌,而非遭受到了衝擊波的倒塌方式,並且沒有核彈爆炸的高溫融化的痕跡。</p>


    這是地震!</p>


    士兵們都明白了,沒有戰爭,這是天災。</p>


    隨即領導們也告知士兵們真實的情況:唐山發生了至少裏氏七級的地震,現在唐山的人民需要你們。</p>


    然後是無休無止的挖掘,無休無止的營救,無休無止的尋找。</p>


    在接下來五十個小時裏,指導員隻睡了四個小時,餓了就吃壓縮餅幹,也隻吃了兩次。生化服早就被脫下丟在一邊,麵對著巨大的災難,預防瘟疫實在是微不足道。完全沒有必要讓生化服拖累,減慢營救的速度。</p>


    然後就又到了深夜,也許是十二點,也許是一點。大家已經幾乎沒有時間的概念,所有人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人,多救一個,就是一個。</p>


    就在指導員和戰友正在拚命救人的時候,一個分隊急速過來,領頭的是一個營長,他找到指導員所在連隊的政委,說了幾句話。</p>


    政委立即拿著喇叭對著戰士們大喊:“某某某、某某某,過來集合!”</p>


    然後兩個士兵扔下手中的鐵釺,走到政委麵前立正。政委看了看,又喊道:“還有沒有年齡十八歲以下的戰士?”</p>


    指導員聽到,連忙走到政委麵前,立正。</p>


    “你確定不滿十八歲。”營長問。</p>


    “虛歲十八,”年輕的指導員老實的迴答,“十七周歲剛剛過生日。”</p>


    “可以。”營長一把將指導員拉過來,然後帶著三名戰士離開,“帶上你們的生化服。”</p>


    指導員和其他的兩個戰友立即把生化服抱在懷裏。</p>


    然後跟著營長離開,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在這種狀況下,大家隻有一個念頭,接受領導的命令,拯救更多的受災群眾。</p>


    營長把三人帶到了一個巨大的臨時帳篷,“進去待命。”然後飛快的離開。</p>


    指導員三人走進帳篷,看到裏麵已經有了二十多個戰士,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年齡都很小。</p>


    指導員心裏在猜測,為什麽營長要挑選不到十八歲的戰士作為敢死隊?</p>


    接下來指導員看到了一件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p>


    一個穿著古怪衣服的人,手裏拿著一個公雞,公雞的脖子被割開,流淌著鮮血,滴在地麵上,那個人,現在看明白了是個頭發長長的老頭,伸出大拇指蘸著雞血,按到每個戰士的印堂上。老頭的大拇指指甲很長,前端都已經彎曲。</p>


    指導員身邊的戰友是個河南人,來自偏僻太行山深處,忍不住輕聲說:“這不是道士在跳大神嘛。”</p>


    指導員驚呆了,“別瞎說。”</p>


    “我們老家其實還有,”河南的戰友倔強得很,“我見過。。。。。。。”</p>


    指導員打斷,“封建迷信,小心我向班長打報告。”</p>


    “真的,”戰友還在堅持,“我沒騙人。”</p>


    兩人正在相互吵嘴,營長又迴來,這次他隻帶了一個年輕的戰士。那個年輕的戰士年紀更小,可能連十六歲都沒有,應該虛報了年齡,才得以入伍。這個小孩身體正在發抖,顫顫巍巍和指導員並排站著。</p>


    道士已經走到了他們四人麵前,伸出大拇指在公雞的脖子上捏了一下,然後用拇指按到指導員的眉毛之間,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什麽。</p>


    指導員十分反感,他知道戰友說的是對的。這就是封建迷信。為什麽軍隊的領導要容忍這種反動的事情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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