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順著路,走進樹林。</p>


    月光被樹林的茂密枝葉給擋住,能見度降低,我隻能,根據大家行走時發出的聲音,判斷他們的方位。李夷和田家潤他們還在前麵,李夷還不時問一下田伯伯的病情。向華應該在我後麵,可我聽不到向華走路的聲響。</p>


    沒想到,樹林長得如此茂密,一絲光線都沒有,現在都隻能靠著電筒的光線來看路。我看著前方幾個光柱,在黑夜裏晃動。再看自己手上的電筒所照之處,光柱裏裏麵氳靄旋繞,我忽然就好奇,看的呆住了。忽然明白,原來樹林裏沒有光線,並不僅僅是因為樹林擋住了月光,而是樹林裏,到處彌漫著濃濃的霧瘴。</p>


    我好像看到電筒光照到了一個臉孔,灰白顏色,表情扭曲。我嚇得一動不動,愣神看著,那臉孔原來隻是霧氣在光線下照射變換出的形象,被我主觀的看成了人臉而已。</p>


    我心裏剛才猛的被提了一下,現在精神平複,繼續慢慢行走。可心髒仍舊在胸腔裏咚咚跳的厲害,我聽得清清楚楚。太清晰了。我猛地意識到,身邊太安靜了,安靜的過分。連蟲豸的叫鳴都沒有一聲。這濕潤沉厚的霧氣是不是把一切都給隔開。</p>


    我連前方李夷他們的聲音也聽不到了。</p>


    “李夷。。。向華。。。向華”我在黑暗中喊著。手電筒亂晃,希望能看到他們中的某個人。沒人答應我。我呆呆的站著。手足無措。</p>


    我知道,我走丟了。</p>


    我現在就一個人孤單的站在一個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甚至連方位都分辨不出來。黑暗中充斥著濃霧,而我,不知道在濃霧的某個地方。</p>


    我又高聲喊了李夷和向華的名字。可是沒有用,他們肯定已經走遠了。我剛才楞神的片刻,走錯了路。</p>


    雖然剛才在山脊上聽到詭異廣播的聲音的時候,我很害怕,但畢竟知道大家都在身邊,心裏總是有點依靠。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恐懼感在孤獨的情緒催化下,猛的滋長,瞬間把我的心靈攫住。我覺得我身體的四周,到處都是未知莫名的恐怖事物,在這個黑夜的濃霧裏麵,我是個瞎子,看不到他們,而他們卻仔仔細細的正把我給打量著。</p>


    我無端的想到了那句“磨牙吮血(自《蜀道難》)”,心裏的驚懼到了極點,竇疤子今晚迴魂,他們是無惡不作的土匪,“殺人如麻”。</p>


    我心裏自己罵道,別背這個詩句,別背。。。。“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別背。。。別再背了,我用手打自己的腦袋。</p>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對,這個詞好,繼續想下去。</p>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我對著自己大罵,別再背這個啦。</p>


    沒辦法,我無法驅趕內心的恐懼,我無論多麽盡力都沒有用。我身上覺得濕漉漉的,霧瘴是不是在慢慢浸潤我的衣服,然後我的身體。。。。。。</p>


    我驚慌的用手電在四周快速的照著,希望能找到我的來路。地上應該有腳印的,地上是濕潤的泥土路,肯定有我腳印。</p>


    可我的方法沒用,因為電筒的光線,根本就無法穿透濃霧,照不到地下。我隻能勉強看到自己小腿高度的地方。我蹲下腰,把電筒往地下照去,不看還罷了,我看到地上的場麵,胃裏一陣翻動。</p>


    地上全是肥胖的蚯蚓和千足蟲,蠕蠕的爬動。這些本該在地下的昆蟲,在大雨之後,都鑽出了地麵。</p>


    我心裏正在惡心。突然覺得頭頂上方有了響動。</p>


    我連忙站起身來,用手電上下左右地晃著,嘴裏在喊:“李夷、向華,是你們嗎。”</p>


    沒人答應我,我驚慌起來,用手電到處照,找到了一個橫在路上的樹枝,那樹枝上掛著一連串的瓠子。我正在想,這些瓠子怎麽會長在樹枝上呢。</p>


    這種問題是不能想的,怎麽能在這種場景想這個問題呢。我汗流浹背。</p>


    連忙把電筒的光芒朝下,不敢仔細去看那些瓠子。</p>


    我害怕之甚,到了不敢去看那樹枝上到底掛的是瓠子,還是類似瓠子的物體,比如:</p>


    ——人頭。</p>


    我本能的向後退去,退了幾步,腳後跟一絆,坐在了一個土堆上。手支撐在身邊的土包上,著手處感覺柔軟濕潤,應該是滑順的物體,手指感覺挺舒適。</p>


    “風風,你在不在。。。。。。”我聽到李夷在前方叫我的聲音。</p>


    我連忙喊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p>


    李夷和向華的電筒光柱,劃破濃霧,向我照過來,他們站在我麵前。李夷還在埋怨向華:“你怎麽不跟著他走,他沒走過山路,你怎麽不緊跟著他。。。。。。。”</p>


    向華解釋:“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就走不見了。”</p>


    他們把手電在我身上向下晃動,“你坐在墳堆上幹嘛?”</p>


    我低頭望身下看去,果然是個墳堆,在看見我支撐在墳包上的那隻手,差點沒叫出來。我的手現在正按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屍體上,動物屍體已經腐爛大半,我所觸到的滑膩柔軟的東西,原來是一堆腐敗的腸子,我看見無數蛆蟲,已經爬上我的手背。我把手一擺,手上的蛆蟲卻還是繼續巴在上麵,我把手往旁邊的灌木上糙著,心裏無比惡心。</p>


    反而對剛才坐在墳堆上不太在意。</p>


    “馬蹄坳是沒有墳的。”向華說道,“怎麽這裏有墳包子呢。”</p>


    “竇疤子被砍頭之前,難道這裏就埋過人嗎?”李夷大聲說道。</p>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李夷肯定竇疤子的往事。李夷堅強的外表,是不是也隱藏著深深的恐懼呢。</p>


    李夷和向華帶著我走去,我還專門又往剛才看見的那個樹枝上,用電筒照了照,什麽都沒有。</p>


    我們走出樹林,我看見田家潤的一家三口正在樹林邊等著我們。看來是李夷走出樹林,發現我不在了,又折返迴去找的我。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很過意不去。</p>


    馬蹄坳從前應該是個很繁華的集鎮,雖然它一直是個村的建製,不過到現在,馬蹄坳連村的建製都撤銷。隻有一個茶場還在這裏,一年也沒幾個工人進來。</p>


    我們進了馬蹄坳的破敗原址。心裏想著原本繁華的集市,如今卻被人拋棄。忍不住多打量幾眼,進了村內,其實裏麵的房子都是解放前的老式建築,木質的兩層古樓占了多數。我特意看見一個吊腳樓的結構,那是一個貨棧,掛著一個招牌。我看不清招牌的字樣,隻是看見招牌在夜風裏被吹的左右搖擺。</p>


    多年前這裏該是個多麽熱鬧繁華的地方,如今卻是這麽一番場景。</p>


    我們一行人在路上走著,看著街道兩旁的落破建築,心裏生出一股悲涼的感覺。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麽,讓馬蹄坳變得如此模樣。</p>


    我正想到此處,忽然聽見田家潤說了一句話:“爸爸,我們家的紅寶書帶了沒有啊?”</p>


    田家潤的父親沒有迴答女兒,嘴裏去喊著:“華子。。。華子。。。你過來啊。”</p>


    向華連忙走快,到了田伯伯的旁邊。</p>


    我看見田伯伯低聲向向華說了幾句什麽話,向華開始並不答應。可禁不住田伯伯的哀求,還在應承了。</p>


    我們繼續前行,走了幾十分鍾。路邊仍舊是那些破敗的街道,仍舊是那些被居民拋棄的建築在身邊。。。。。。。</p>


    走了這麽久了,為什麽還是沒有出村呢。</p>


    我向身邊的一個建築看了看,心裏揪了起來:還是那個招牌,在左右搖擺。</p>


    我們在走迴頭路。</p>


    我向李夷喊道:“這裏路是直的嗎?”</p>


    “是啊,沒有拐彎,直穿過去就出坳了。”李夷迴答。</p>


    “我們。。。。我們。。。。。”我顫巍巍的說道:“我們好像在繞圈啊。”</p>


    大家聽到我說的話,都站立不動,把我看著,目光在詢問,我到底發現了什麽蹊蹺。</p>


    我不說話,把旁邊的那個有招牌的木樓給指著。</p>


    所有人都沉默了。</p>


    “十二大的精神核心在於。。。。。。。堅持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反對全盤西化。。。。。。”</p>


    那個詭異的廣播聲,恰到好處的在我們上方想起。是個女播音員的聲音。</p>


    “你怎麽解釋這個聲音?”我走進李夷輕聲問道:“這個廣播可不是文革時期的新聞播報。。。。。。。”</p>


    李夷答不出我的問題。隻是輕輕的迴答我:“難道看著田伯伯病死在山裏嗎?”</p>


    我們耳邊又想起了無比熟悉的廣播聲音:“第四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第三節。。。。。。伸展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p>


    無比熟悉的音樂,卻讓我毛骨悚然。</p>


    所有人都不說話,靜靜的聽著廣播的聲音。</p>


    我看見田伯伯手緊緊拽著他弟弟的肩膀,衣服都揪得緊繃。不知是開始疼厲害,還是被嚇成這樣。</p>


    廣播又哢哢兩聲,沒了聲音,磁噪的聲音還沒有消散,耳朵嗡嗡作響。冷清詭異的街道,連一絲風都沒有吹過。靜謐。。。。。。絕對的靜謐,除了嗡嗡的磁噪聲。大家都很不安,都在扭頭到處張望,是的,雖然聲音是安靜的,但空氣中的詭異氣氛越來越濃。</p>


    “爸爸——爸爸——”向華突然大喊起來。大家都還沒有緩過神來,向華向路旁的一個小岔路裏斜斜跑了進去。</p>


    我正愕然。李夷對我說道:“風風,家潤,你們在這裏別動。等著我。。。。。。”</p>


    李夷也向那個小岔道奔去,“華子,迴來,華子——”</p>


    我走到田伯伯的身邊,看著田伯伯已經被田昌年放到地上坐著,他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上方,腦門上的汗,滾滾而落。田家潤急的不知如何是好。</p>


    田昌年,又醉倒在地上,嗬嗬的坐在在笑。邊笑,邊拿出一個肮髒的黑褐色的瓶子,往嘴裏咕隆一口,那瓶子以前是拿來裝農藥的,現在倒成了他的酒壺。怪不得我們走了這麽遠的山路了,他還沒清醒呢。</p>


    田昌年還在笑著,扭頭對著他的右側說著話:“劉家幺妹兒,你怎麽還不去喂豬子啊?哦。。。。。我忘記噠,你七三年就被竇疤子還魂打死啦。。。。。。”</p>


    可田昌年的右側什麽都沒有。他在對著空氣說話。</p>


    “你莫看著我啊,當年我不是故意用挖鋤(宜昌方言:即鋤頭)挖你的腦殼的。。。。。。你曉得撒,那是竇疤子搞的。。。。。。跟我沒得關係啊。。。。。。。嘿嘿。。。。。。嘿嘿。。。。。。”</p>


    我能覺得我的身上在發麻,半邊身子都跟針紮一般。我想田家潤看去,田家潤卻不停的追問他的父親:“爸爸,爸爸,我們的紅寶書帶出來沒有啊?”我看見田家潤臉頰上的酒窩顯現,印跡越來越深。</p>


    “老子絕後啦。。。。。。幺妹兒,你看著我幹嘛,老子死都不怕,還怕你啊。。。。。。。”田昌年吼吼的哭起來:“老子不是故意用挖鋤挖你的。。。。。。。老子絕後啦。。。。。。”田昌年對著他哥哥說道:“哥哥,你看啊,劉家幺妹兒來找我拉,哈哈。。。哈哈。向家拐子,你兒子也來啦,你今晚迴來搞什麽,你不是去遠安了嗎?”</p>


    我不停的張望,可是什麽人都看不見。</p>


    田伯伯什麽都不說,他想說話也說不出來,他現在正疼的厲害。</p>


    田家潤卻越來越不對勁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對著他父親講話了,而是看著河灘,嘴裏喊著:“光平,你站在那裏幹什麽,你腦殼還疼不疼?你別走撒,青青昨天還問我,你到那裏去了,你別走,你迴來。”</p>


    田家潤突然就起身跑起來,往河灘的方向跑去。我沒了主意,看著田家潤飛快的在往河邊跑。跑了幾步,被腳下的什麽東西給絆倒了,可她又爬起身,繼續跑著,嘴裏喊著:“你這個死鬼,給我迴來。。。。。。。”</p>


    田伯伯說不出話,隻是用手指著他的女兒,臉上焦急萬分。</p>


    “哈哈。。。。。。”田昌年也笑著喊道:“家潤追女婿去啦。。。。。”</p>


    我恨不得上去踢這個醉漢一腳。</p>


    幸好李夷和向華及時的又迴來了。向華被李夷扯住頭發,往迴拖。向華還在掙紮,“我要找我爸爸。。。。。。別拉我。”</p>


    李夷把向華摜在地上,“你眼花啦。那邊沒人——咦,家潤呢。”</p>


    李夷看著田伯伯手指的方向,也向河灘方向看過去,田家潤的瘦弱身影正在往河灘奔去。</p>


    “你鬧夠了沒有!”李夷把向華的腦袋搖晃:“家潤往河灘跑啦!”</p>


    向華猛的清醒,“別讓她過去啊,我們快去追她。”</p>


    田伯伯勉強說了句:“你們快去,我沒事,華子,用針。。。。用針。”</p>


    李夷把我和向華一拉,“風風,你怎麽讓她給跑了。”</p>


    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p>


    “快走啊,還愣著幹嘛。”李夷拉著我和向華往河灘跑去。</p>


    我們飛快的穿過路邊的野草地,跑到河灘上,地上到處都是鵝卵石,我好幾次都差點把腳崴了。跑到河灘中間的地方,看見田家潤已經到了小河邊,蹲了下來,用手在河水裏比劃。</p>


    李夷更加急了,跑的更快,我也跟著加快,可是腳踩在一個沙窩子,跪了下來。我看見麵前的幾個石頭,都是鮮紅的赭石。</p>


    我跑到河邊的時候,李夷和向華正在田家潤的身邊站著。</p>


    田家潤沒有做什麽過分的舉動。隻是她現在做的事情,太不合時宜。</p>


    田家潤嘴裏哼著歌,“我們坐在高高的穀堆旁邊。。。。。。聽媽媽講。。。。。。她過去的事情。。。。。。”右手拿著一個洗衣棒子,一下又一下地往河邊的一個平滑的大石頭上敲著,左手還在石頭上擺弄,這是在洗衣服啊。她還間歇的舀上河水,往石頭上澆,仿佛石頭上真的有衣服,在洗一樣。</p>


    “家潤。。。。。。你醒醒。。。。。。”李夷柔聲說道。</p>


    家潤慢慢把頭抬起來,看向我們,臉上掛著微笑,“等我洗完,好不好。”手上的洗衣棍又向石頭上敲去。邦邦的聲音,在黑夜裏傳出好遠。</p>


    “家潤!別這樣。”向華衝到田家潤麵前,從背後掏出一根長針,就是我白天我看見他在祠堂是施法術用的惡那種長針,手一揮,長針貫入家潤臉頰上的酒窩。</p>


    “啊”田家潤發出了一聲喊叫。人卻清醒了,站在河邊,不知所以。眼睛向李夷看著,簌簌的流下淚來。</p>


    “你他媽的在幹什麽!”李夷狠狠的揍了向華一拳。</p>


    我走到河邊,想看看,田家潤剛才到底在洗衣服沒有,可是沒有任何衣服在河邊。一個洗衣棒倒是飄在河水裏,我小時候見過這個東西。</p>


    忽然我看見了河水裏的倒影。卻不是我的影子。</p>


    那是一排人,看身形都是跪著的。“動手!”我好像真的聽見了這個聲音,但我又覺得隻是我自己的內心幻聽。</p>


    河水裏倒影的人身,紛紛斷折,人頭掉落。</p>


    我嚇的跳起來,指著河水,“砍頭。。。。啊。。。。。。砍頭。”</p>


    河水上一片混亂的漣漪,仿佛真的有東西掉進去一般。</p>


    “這是怎麽迴事?家潤為什麽會發瘋?”我雖然心裏明白發生了什麽,卻還是忍不住要喊出來。竇疤子今晚迴魂,馬蹄坳不能過梅右坪的人。我知道,可是我還是要問。彷佛這樣能減弱我內心的恐赫。</p>


    李夷扶著田家潤,慢慢往迴走去。</p>


    我把向華看著,七三年的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p>


    向華對我說道:“七三年我還沒出生,但我知道,梅右坪的人在這裏死了好幾個。他們平時都不講,但我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了。我聽別處的同學說的。”</p>


    “馬蹄坳,就是從那年開始蕭條的?”我問道:“是不是,到底發生了什麽?”</p>


    “還能發生什麽?”向華撇著嘴說道:“竇疤子還魂,那一年最兇。本來文革要結束了,大家都不武鬥了,馬蹄坳的茶場要摘茶葉,請了我們好多梅右坪的人來幫忙。。。。。。”</p>


    摘茶葉是女人幹的活,我明白了,肯定當時有很多梅右坪的婦女來打短工,掙點小錢,補貼家用。</p>


    “可是那天,縣裏的造反派突然就衝到馬蹄坳,見人就打。那時候,這一派的頭領,就是田家潤的叔叔——田昌年。”向華說道“聽他們說,他們都瘋了,口喊著革命口號,用挖鋤、鐵鍬、籬耙打著坳裏的人。馬蹄坳本地的居民,都躲到了自己的家裏。可是我們村來做事的那些女人,也都瘋了,赤手空拳的和他們打架,於是。。。。。。。被打死了幾個。我媽媽的腿,就是那次被打瘸的。。。。。。”</p>


    我聽了,暗自心驚,原來馬蹄坳的事情,這麽兇險,而且專門針對梅右坪的人。我想起了向華母親在大雨裏哭號。</p>


    向華繼續說道:“後來,馬蹄坳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村子的民兵連長才召集人手,把那群造反派給控製住,可是已經晚了。。。。。。田家潤的叔叔做了十幾年牢,大前年才放迴來。。。。。。。他們都說田叔叔是被冤枉了,他們當時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被竇疤子給附身了。一個老人還說,她看見田昌年狂笑的時候,根本就不是他的模樣,而是竇疤子殺人時的表情,竇疤子殺人的時候,就喜歡笑,邊笑邊摳鼻子。。。。。。”</p>


    我們走迴到剛才的地方。都愣住,田家兩個老兄弟,不在了。</p>


    “他們去那了?”李夷對著向華狂喊。田家潤急的跪在地上,雙手在地上摸索。可是她嘴裏穿著鋼針,說不上話,喉嚨裏咕嚕的響個不停。</p>


    “政府答應大家,要讓我們搬得穩、搬得富。在發展中移民,在移民中發展。。。。。。。。”</p>


    頭頂的廣播,又在響起。</p>


    向華嘴裏高聲咒罵,爬到旁邊一個土台子上麵,又爬上了一棵柿子樹,我看明白了,柿子樹上還掛著兩個老式的擴音器。向華把擴音器狠狠的拽下來,扔到樹下。</p>


    下了樹,仍舊不解恨,“老子叫你喊,叫你喊。。。。。”向華用腳去拚命的踩擴音器。</p>


    擴音器被踩得稀爛。聲音停止了。</p>


    我們稍稍清淨。這個詭異的廣播聲音終於停止了。可是,馬蹄坳已經很久沒有人煙了。那裏來的電呢。</p>


    我正在想著這個問題。</p>


    一個充滿嚴厲語氣的聲音又在我們耳邊響起:</p>


    “以竇富倉為首的反政府武裝。。。。。。。。罪大惡極。。。。。。。今天。。。。。。。是血債血償的時候。。。。。。。執行死刑。。。。。。”這聲音,卻不是從擴音器裏發出來的。</p>


    我連忙向聲音的來源看去。看見了,心裏萬分緊張。</p>


    田昌年正拿著一把柴刀,高高舉起。他的身下,田家潤的父親正坐在地上。</p>


    “二爹!”田家潤把自己嘴上的鋼針抽出,鮮血流淌在臉上,“你要幹什麽?”</p>


    李夷飛奔著撲上去,把田昌年壓倒在地。兩個人在地上翻滾拉扯。我也衝上去,把掉落一旁的柴刀遠遠的踢到角落。</p>


    田家潤撲到父親身邊,摟著父親的頭嗚嗚的哭起來。</p>


    “家潤。。。。。。我對不起你。。。。。。我實在是拖累不起你啦。。。。。。。”田伯伯對著田家潤說道。用手摸著女兒的頭發。</p>


    “爸。。。。。。你莫這麽想不開撒。。。。。。你怎麽要這麽做呢。。。。。”</p>


    我內心震撼,明白了發生了什麽。</p>


    那邊李夷和田昌年,也不打了。都站了起來。田昌年的酒完全醒了,對著他哥哥喊道:“哥哥啊,你。。。。你。。。。。”話也說不下去了。</p>


    我看著這個兩個被命運逼迫的走投無路的老兄弟,心裏酸楚。田伯伯是抱著必死的心,來走馬蹄坳的啊。</p>


    守茶場的老頭子出現了,他對這李夷說道:“我說過你們走不出去的。”</p>


    “那怎麽辦?”李夷說著:“他要病死了。”</p>


    “他就是想死在這裏。”老頭子說道:“你還看不出來嗎?”</p>


    “我四個月前就該把他弄出山的。。。。。。。我不該恨他。。。。。。我不該恨他。。。。。。”李夷捂著臉哭起來。</p>


    老頭子對田伯伯說道:“你就別再強了,跟著他出去吧,治不治得好,那是天命,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想的太多了。”</p>


    田伯伯老淚橫流,說不出話來。</p>


    守茶場的老頭子拿著電筒,慢慢的向路上走去。李夷背起田伯伯,跟上去。我們也尾隨而行。</p>


    老頭子邊走邊喊:“竇拐子,大哥,大哥誒。。。。。。不是我多管閑事。以前的事就算了吧,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算了吧。。。。。。。這麽多兄弟都陪著你。。。。。。。我也在這裏陪你。。。。。。。算了吧。。。。。。。”</p>


    我聽著老漢沙啞的聲音。也想明白了。</p>


    這個漏網之魚,最終還是要迴到馬蹄坳陪伴自己的一幹兄弟。以盡義氣。</p>


    在老漢的帶領下,我們終於走出了馬蹄坳的村口。再往前穿過一個小橋,就是筆直的路了,直路的盡頭是個小山包,山那邊就應該是鄉裏。</p>


    “我就送你們到這裏啦。”老漢說道:“我不該管你們梅右坪的閑事。竇拐子是當年走投無路,躲在你們村裏,是你們村裏人給政府報的信。我拐子恨你們村人,也是應該的,他。。。。。。被砍頭前就說了,他這輩子殺人如麻,被鎮壓,他不怨。可他怨恨梅右坪的鄉人,他自己村的熟人,出賣了他。他當了幾十年土匪,可從來沒有動過梅右坪一個人的指頭。。。。。。。可到了,害死自己的,卻是自己最相信的鄉親。。。。。。”</p>


    老漢不走了,我們向他告謝。</p>


    “你們梅右坪的人,今後不要再來了,再來,我想我是不能再帶你們出去了。。。。。。你們走吧。。。。。。我去陪我拐子了。。。。。。以後沒人再會幫你們了。。。。。。。”</p>


    聽他的口氣,他自己知道已經命不久矣。會和帶我們走出馬蹄坳有關嗎。</p>


    我想不下去了。想的頭疼。今晚發生的事情,太複雜,太曲折。我本就心煩意亂。不願意再想這些和自己不相幹的問題了。我隻是個想蹭一頓酒喝的閑人而已。</p>


    我們終於在淩晨走到了鄉醫院。</p>


    田伯伯最終還是死了。我是後來聽李夷到宜昌來說的。田伯伯不僅有膽結石,其實更嚴重的是肝癌晚期。李夷第一次去梅右坪的時候,知道了田家潤的遭遇,很難過。沒有過多的檢查田伯伯的身體。</p>


    一個當醫生的,因為自己的感情用事,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他難過之甚,可想而知。</p>


    李夷結婚的時候,請我再去興山,去喝喜酒。我沒有去,當時我剛剛找到工作,不敢一上班就請假,怕影響在領導心中的地位。我把趕情的錢給了李夷的父母。</p>


    心裏卻想著,那個田家潤會不會參加李夷的婚禮呢,還是也站在旁邊的山包上,看著李夷操辦喜事。</p>


    (但行夜路——必見鬼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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