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未緩起身走出了書房,迎著一點稀薄的餘暉,騰雲飛迴空桑山去。


    溫殊途看著她臨空的身影,他想,她比他想象得好,她能過得去。


    他現在該著手替她籌謀一張入兩重峰修煉的地圖。他的小妹妹,一定就是第二個能修成晰靈幻術的人。


    未緩從前有個小小的強健的心房,像隻通透的琉璃罐子,總裝著這世上她能找到的零星的好物,細碎的點滴的,極耗耐心的裝滿了一罐子,可惜這世上的好事總是好不到底,琉璃罐子讓哥哥輕輕一碰,跌落在地,“砰”的一聲,碎得滿地都是。


    重霄拉她迴房,陪她坐在床榻上,看她久久沉默,但卻眸光明亮,似乎從他耳邊穿過,不知在想什麽。


    你有什麽,是沒有告訴我的?她忽然把目光轉了迴來,寫著問他。


    他看著她眼中水波平靜,可深處卻藏著未明的洶湧,心中升起憂慮。“他們說了什麽?”他關切的問她,問她知道了什麽。


    我想,他們已經把該告訴我的都告訴我了……未緩寫著這些話,卻忽然提醒了自己,是啊,關於她能好好活著的故事,她已經聽完了,再沒有什麽好猜測的了,那些可能也許大概變成了事實,樁樁件件,橫陳在她眼前;她突然平靜了一刻。


    她知道她能活著不易,卻不知道是生生踩著另一個人的性命走來。於她,成了說不出的一段慟鬱,梗在心胸裏,任它貫穿血肉,不能拿出來。


    重霄看她疲憊的垂下頭來,伸手把她攬進懷裏,他替不了她,隻能在心裏陪她一程。她一手攥緊了他領口的湖色鑲邊,越攥越緊,揉成一團。


    重霄是這天夜裏,把他知道的,關於當年那場戰事的前後告訴給她的。他們床頭上點著一盞清油燈,燭火微搖,直燃到油盡燈熄。


    重霄說:“如果我告訴你,茹茵姑姑的女兒,雖然被囚禁在小淩洲上,但暮淮把她照顧得很好,你心裏會好過一點麽?”


    未緩長久的看著他,她也在心裏問自己,會好過麽……她為什麽沒這麽覺得呢,與應龍的仇恨,何時漸漸變成一場理不清的亂局了呢。她還沒告訴重霄,暮執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麽想這件事!


    眼看著,燈盞快要滅了。她忽然問起:“長暮淮,他是什麽樣的人?”


    重霄抬頭來,凝視了一會兒窗外夜色,迴應道:“暮淮,他其實為人端正。當年之事,他依父命而行,身不由己。至於他父親一力要致員丘族滅的原因,他並不知曉。”他停了一停,接著道:“我和他幼時相識,家世相似,後又同袍,我想,他是不可再得的知交好友。”


    他這最後一句話是著意說給她聽的,他想他們兩族之間的仇恨裹著曆曆的生死,是任誰也不能勸服的了。可暮淮和這島上人的故事,能否讓他們再深思一刻呢!


    未緩有一點明白他的意思,她借著晨曦來臨之前的一點青灰的微光,盯著帳沿上微微拂動的流蘇,一飄一蕩,久不停息,像一簇簇跳動的人心……


    第八十章 將離?★


    未緩是過了正午,走進客師叔的小樓來的,她踏上熟悉的走過千百遍的木梯,進到他書房裏來。


    她知道師叔有這樣的習慣,午後在書房的窗前撫琴,他的琴身發烏又透著潤滑的光,是他日日撫奏,彈了千百遍的,然而奏出的總是同一支曲子。


    她這日來,師叔依舊背身坐在琴案前。窗外終於放了晴,他半麵衣袍上映著日光。


    未緩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來,他兩手虛握著擱在膝頭上,聽得出是她的腳步聲,知道是她來了,抬頭見她蹲身坐在他身旁的蒲團上,寧靜安然的清瘦身影,像無數個聽他講故事的午後。


    他今日,已再沒有故事要講給她了!


    未緩看著師叔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這雙清逸出塵的眼睛裏,看到了滄桑。在她見到重霄之前,她一直以為,師叔是這世上最無雙的男子。


    她眼中叫著他:“師叔!”


    他抬眸看她,並未開口,未緩卻在心裏聽到他如常的聲音:“緩兒來了。”


    師叔!她看向他的眼神,也還是同從前一樣,抬手寫著:那些畫上,畫的都是我母親吧!她不知何時起對他們生出無限的同情來,愛而不得的師叔,愛而不能的母親。


    她昨日,出了哥哥的書房,認真迴想過,師叔的畫,當然畫的都是她母親,因為那畫中人手裏握著一隻小小的白玉章。師叔說過,他教過一位女學生,極愛篆刻的……


    在客看著她寫的字,沒有迴應,目色淡然,掃了一眼窗外焦黃的金烏樹。溫殊途說什麽,他沒放在心上過。他不過覺得,念羞已經走遠了,他和念羞的故事,隻剩了這一點,他原想永遠留在自己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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