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身間,看她目不轉睛,心裏不禁笑她。向她招了招手:“來。”


    未緩起身走近前,見他把劍柄送進她手裏,疑惑的轉頭來看他,她沒用過劍,甚至不知該怎麽握住劍柄。


    重霄把她的手連劍柄一起握在手裏,夫婦的好處便是能手把手,身貼身的教習,他說:“沒用過不要緊,從試一試開始。”


    他們這樣在青竹林裏,身影重疊的共用一把長劍,在南海之上的應龍府裏,長暮淮也恰好在教蓮缺舞劍,小淩洲島上有座臨水的空閣,暮淮今日來時,見她一人在憑欄迎風。


    他從她身後走來,家常衣裳,鴉色衣袍,沒有配飾;人心周正,眉眼也與他弟弟的風流色不同,甚至與他父親也不大相似。


    他還沒走近,蓮缺已轉了身過來,她眼睛幼時被刺傷了瞳仁,與常人相比沒有了光,但卻生得很美,右眼角下還有一粒淺淡的淚痣,遠遠看不清,要湊近了仔細看,會讓人心生惻隱。


    她也聽不見,傷了眼睛的同時也傷了耳朵,所以別的感覺便特別靈敏,她嗅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隔著很遠,背身站著,也知道是他來了。轉身便笑了,向他伸出手來,他迎上前把她拉近懷裏,低頭吻在她眼角上。


    他也不記得從何時開始,常常背著父親一個人悄悄上島來。他最有印象的一次,是看她在夜色裏畫一隻茶壺,她坐在一株老槐樹下,一手摸著把兩罐的小茶壺,形似蜜柑,一手執筆作畫。那夜正是天陰,院子裏沒有燈,隻有二樓窗格裏顯出一點昏黃的光。她卻畫的很順手,像是畫過很多次,壺嘴、壺身、圈底,筆法流暢,不一會兒功夫,就畫成了,栩栩如生。他才想起,她是眼盲的,不用有光,白天黑夜都一樣;同時也才想起,她畫得這樣好,竟然是盲的……


    那以後,他再來時,會帶給她一點小玩意兒,多是精巧的木雕泥塑,做得惟妙惟肖的鳥雀走獸,供她畫畫用。她是囚在這島上的,島上除了看守,便隻有一個老嬤嬤,人老意遲,並沒有什麽用。她吃穿用度都缺,連她自己也殘缺不全,缺得久了,她也習慣了,能動手的就都自己動手。下樓的木梯,她也摔過許多迴;衣裳不夠,隻好自己縫製,春衣改夏衣,秋衣改冬衣,縫錯了無數次,拆了,再摸索著改迴來;連畫畫的紙筆也不夠,跟守島的衛兵借的,用完了還要還給他們。


    但從他來了之後,她就什麽都不缺了。她連名字也有了,先時她是沒有名字的,名字於她也沒什麽用,她既聽不見,也不會有人叫她。他給她定了名字,握著她的手,教她寫:蓮缺。她成了他一個人的蓮缺。


    他教她寫字時,會在耳邊說話,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她從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迴頭來,然而迴頭來,她隻聞到他領口上特有的男人氣息,也仍舊看不到,聽不到。她停在那兒,微蹙著眉頭,心中泛盡了酸楚的滋味,甚至連握筆的手也有一點抖。然而,忽然有什麽貼在她唇上,柔然而溫暖的,帶著甘甜的濕潤,輾轉的侵進她口中。她那一刻又像是能看見,心裏全是他的樣子。


    他究竟是什麽樣子,她是後來才終於弄清楚的。他來得很頻繁,她漸漸分辨出他是每晚入了夜來的。她這孤島上忽然多了一個人,一個來看她的人。她才開始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說什麽,也想讓他知道她想表達什麽。他於是極有耐心的陪她練習,教她眼前所有能摸到的東西,她手指纖細帶著點微涼,觸在他唇上時,他心裏總有說不出的悸動。


    漸漸的,他們有了默契,他要說什麽,會主動拉她的手來,放在自己的唇上,說給她聽,她一笑,便是聽明白了,他有一天,對她說:“你笑起來很美,像荷塘裏新開的蓮花,我叫你蓮缺,好麽?”


    第七十七章 蓮缺(下)?★


    她便笑了,點點頭。他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反反複複,寫了好幾頁紙。她忽然鬆了握筆的手,摸了摸案上的紙卷,隻剩最後一張了。她欠身自己把這最後一張宣紙鋪好,轉身來指了指他,抬起一隻手,伸到他麵前,又有點遲疑,停住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拉過她的手來,猜測著問她:“你想,給我畫張人像?”


    她馬上點了點頭,激動得眼角泛出一點淚光來。她不僅是想畫他,更是想知道他長什麽樣,好在他沒來的時候,自己心裏的想象能更具體些。


    他拉了把椅子來端正的坐在她身邊,她手指細細的拂過他臉龐,從堅毅的額角到英挺的鼻尖,他唇上未及剃盡的唇須和慣常微抿的唇角。她畫得極慢,像要把他的臉一筆筆刻進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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