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鬆一口氣,下班迴來她累脫了形,多半是勞心。


    開門放了包,稍微洗了把臉,重新梳了頭發。


    還叼著皮筋,門就響了一聲,寧玨恍若驚弓之鳥地跑出來,原來是風吹了門板,陳舊的木門嘎吱一聲。


    寧玨不知道謝一塵來是觸到她哪根神經,在意得要死,簡直像是謝女士要來——就是要見父母,也不見得這樣緊張,她和謝一塵相處那麽多年,謝一塵早就知道她是個什麽德性……她自己也不邋遢,新家雖然簡單但幹幹淨淨,沒什麽拿不出手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意些什麽。


    從夜市裏買來盆三角梅帶迴來,在一張舊的大理石餐桌上鋪開格紋的餐布。燉起一鍋湯等著,坐在餐桌旁擇菜,歲月靜好地等來了謝一塵。


    謝一塵是敲敲門,然後就推門而入。


    是薑望去找男友,順路載她過來,她穿了條少女時期寧玨常見她穿的淺色棉布裙,邊進門邊摘去發夾,從玄關出來,就看見寧玨捏著兩根豆角迴頭。


    謝一塵把家裏打量了一番,從手提的袋子裏翻找了一下,抓出一袋荔枝,放在桌上,捏了捏三角梅的葉,看見花盆上的價簽還沒扯去:“沒想到你還這麽拘謹的。”


    寧玨反而笑了,人來了,自己就不緊張,不緊不慢地把最後兩根豆角折了放在盤子裏:“你指望進來看見什麽?我躺著唿唿睡大覺?還是幹脆我野在外麵,給你吃個閉門羹?”


    “這地方還不錯的,我上來的時候人們都很和氣,地方也還幹淨,走過路過沒見到什麽不正經人。”


    “最不正經的人在這兒擇豆角呢,”寧玨拿過另一個袋子擇油菜,頭也不抬,微微地笑著,“來過夜麽?”


    “想什麽了?”謝一塵推她肩膀,寧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跟著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嘴角總是咧著。


    倒是沒否認什麽,說多了就顯得笨,她們誰也不肯做傻子。


    吃飯的時候寧玨匯報了自己迴老家的成果:“就是蓋完章,又簽字,那個什麽主任不在,我求旁邊那個,好說歹說,找公家辦事就是不方便……豐收大樓那邊也被推平了,就是我住的那裏,蓋了服裝廠,看報紙說,市裏出實業振興政策什麽的,許多廠子都搬過來……”


    “其實你學的那個什麽計算機前景廣大……你們夜校有說過等學完了之後包分配麽?”


    “不包分配,給推薦,就是交簡曆給幾個公司,等通知麵試。”


    兩個人都沒提留在家政公司的選項。


    倒不是那裏不好,總歸是寧玨認為自己年輕,就是什麽都不學,在家政公司靠著現有的嘴皮子工夫和機靈勁兒,混個幾年也差不多是主管了,日子一眼望到頭,別說謝一塵,寧玨自己都不肯。


    吃飯的時候絮絮地聊天,什麽都說一點,說老關和牛壯的事,也說最近編排了一出什麽舞劇的事,什麽都說,大多時候都有些安靜,一如往常。


    誰也沒說起《白蛇新編》,聽說李娟娟又來南城了……倒是都聽說了,都保持了沉默,避過去了。


    不過她倆的緣分是從白娘子開始的,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一個恍惚在台下,另一個又似乎在台上,戲裏戲外的對應,分不清,看不明,加上童年的糾葛,牽扯在一起。


    謝一塵說,自己很久不想這些事了……倒是真的,可它是一條波濤洶湧的暗河,湧動在心底,不知道時候就要冒出來,怎麽會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謝一塵不會刻意地避開這話題。


    《白蛇新編》要拍電影了!女主角當然是李娟娟。


    謝一塵保持沉默,她也做不了什麽,誰還記得舞劇的首演是她做領舞?站在中央,無與倫比的那個?


    隻好默默不言。


    畢竟都長大了,舞台上的人生也不是全部,走下舞台,各自素顏地對著對方,袒露內心的幽暗,袒露不甘,痛楚,卑瑣,就像撕開皮肉用力地長在一起,最後不分彼此——所以再說起舞劇的事,就更加無關緊要,不是非得提起的。


    謝一塵注意到寧玨手背上的疤痕:“又在哪裏受傷了?”


    “床墊壞了,崩出彈簧,沒注意,紮得深,不然早就好了。”


    寧玨總是帶著各樣的痛楚在她麵前出現,身體還是內心都是千瘡百孔的,偏要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堅強得要命。就是這脆弱的堅韌迷得謝一塵內心蠢蠢欲動:“床墊還是壞的呢?”


    “這裏的床是好的,”寧玨咬下一口南瓜,話還沒說完就察覺出其中的暗示,總覺得有些急切,她還沒對謝一塵強調過自己早就賣得幹幹淨淨什麽都不剩了?


    謝一塵莞爾:“自從和我在一起,你三句不離睡覺的事……是你天天想這些事?多久了?想睡我的企圖太明顯了!我倒是很樂意,隻是我總覺得你藏著些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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