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鴨子擱在窗邊,寧玨自覺盡人事,找了沒找到,就是她和女人之間緣分已盡,豐收大樓的三個人緣分都盡了,所以告別都沒有,各自散開。不必再去找了,也不用管是誰家孩子,她三千煩惱絲鋪陳開來,擠不出一條縫為別人殫精竭慮。


    但緣分剪不斷,她路過派出所時,那個給她瓜子的小警察和她搭話,問她什麽時候迴來的。


    “怎麽?”寧玨接過一把花生,漫不經心地揉搓外殼。


    “前幾天弄了個案子,”小警察像是在說新聞似的,也低頭剝花生,“就是你們豐收大樓的。”


    花生連皮帶仁都被寧玨捏了個粉碎,她抬起頭:“什麽案子?”


    “怎麽說呢,也不算案子,是糾紛,有個女的和有婦之夫搞不正當關係,還養了個孩子。男的原配家裏做生意發了一筆財,男的就怕哪天事發,就去找這個小三說要分手,小三不幹,說她還給他養了個孩子,又說肚子裏又有一個了,男的不幹,說先去刮了,倆人本來去醫院,不知道怎麽又說起現在這孩子,說著就在醫院鬧起來了。有個女的,就是你們豐收大樓的,在旁邊也不知道閑著扯淡還是怎麽,那倆人吵架,孩子在旁邊,她鬼迷心竅就把人孩子抱走就跑,還養了幾天。”


    “事情怎麽解決的?”


    “然後男的先找到了孩子,就給女人說,你要願意養,我給你五百塊,你帶走了養,離開平都,去哪兒都行。這女人也是缺心眼,就答應了,收了錢就跑。小三說小孩失蹤了報了案,我們在火車站把人摁住了,男人不承認了,就說是你們那個女的拐賣兒童……事情越鬧越大,原配也知道了,和小三打了一架,然後說家醜別外揚了,咬準了就說是女人拐賣孩子。”


    花生在手裏被碾得稀爛。


    “然後?”


    “然後女人跟人說不清,想不開就跑了,實際上說清了沒事兒,她自覺畏罪潛逃,連夜走的。”


    寧玨唿出一口白氣,從掌心把花生挑揀出來填在嘴裏。


    過程崎嶇坎坷,她在意結果,女人沒事,但是在逃,沒人追捕自己逃跑,過得倉皇……但總歸是沒事,人是囫圇個的,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冤屈在身。


    至於其餘的坎坷,猶如炮火的餘燼,此時此刻顯得不值一提,寧玨從女人身上撣去了塵灰,把一顆心放迴。


    現在豐收大樓隻剩她一個,男人的下落,她之前捎帶著打聽過,有人看見他臘月的時候背著包裹上了往南的火車,南邊是大半個中國,誰知道他的去向?


    或許這輩子也見不到了?


    從派出所迴去的路變得很長,寧玨意外迷了路。平都大街小巷,她都走過,怎麽這時候迷路了?不知道怎麽迴去了,豐收大樓不就在大梁屯嗎?從市區出去沿公路走不就到了嗎?她怎麽分不清了呢?


    下水道的髒水緩緩醞釀著氣泡。


    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兩個了?連名字也不甚知曉的那兩個?


    在路邊停住腳,寧玨在平都的街頭發現自己迷了路,各單位機關的標牌近在咫尺,頭頂是從平都到海京四百公裏的指示牌,左手邊宣傳欄上貼著人說平都好風光的旅遊宣傳畫,上北下南地指示。


    四周所有景物都在指示方向,心裏卻忽然沒了方向。


    該去哪兒?


    多年前她可以憑借著一股天真的無知,撒開步子就跳進這個社會,誰也不依靠,獨自一人過得心情愉快……可現在明明也沒有依靠誰,卻忽然沒了目的。


    好像跳入茫茫大霧,沒有標誌物,她失去坐標,隻能浮在空中。


    想要……


    做什麽……嗎?


    心裏種種因果猶如河流匯成湖泊,釀出一股難言的微酸。


    她最終還是沒迴豐收大樓。


    把全國地圖攤在膝頭,寧玨吮著水果味的寶塔糖塊,琢磨每個點代表的城市是否有什麽讓她身心充盈的地方,到時候可以溜達著去看看別的城市是什麽樣子。


    手指在海京和平都之間劃來劃去,然後她忽然想起謝一塵。


    為什麽會想起謝一塵?寧玨捫心自問,她離開,自認是對謝家和自己留的體麵。


    但謝一塵開始在腦子裏翩翩起舞,瘸子站了起來,白娘子飛升成仙。


    她往後,仰躺在水泥地麵,用地圖蒙上臉。


    是一個混混叫醒她,是個熟人,在自家老大的指派下去場子收錢,寧玨躺在汽修一條街附近,他輕易地看見她,本以為是落單的美女,不出意外是寧玨。


    接了一根煙,寧玨叼在嘴裏,混混湊過來給她點燃:“不知道做什麽啊?你前些時候不是去海京發達了?對象呢?扔下你不要了?我們一車人給你出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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