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從手推圈挪到扶手,然後她輕盈地抬臂,拽動雙腳,從腳踏板往前挪,一寸一寸,腳尖提前踏在空中懸浮……


    身體忽然倒仰。


    寧玨把輪椅踩倒,往後仰去,她失去重心,跌在靠背,目光失去焦距,她被挪走了。


    “我不是逼你死。”寧玨聲音比先前軟弱,似乎歎了氣,語調缺乏鏗鏘的力道。


    謝一塵:“活著也沒有指望。”


    “為什麽一定要跳舞呢?你姨媽不是說什麽當工程師還是怎麽……換一個不用腿的行業建設社會主義,你又很小,今年才十九。”寧玨終於徹底軟弱下來。


    讓寧玨服氣,就像街頭打架比拚誰狠,誰能往自己腦袋上多掄一塊磚。謝一塵尋死留在嘴邊,寧玨冷嘲熱諷,謝一塵動了真格地去死,就像往自己的腦袋上掄下一塊花崗岩,鮮血淋漓,豁出一切的決絕。


    就和她莫名其妙選擇下車逃走是一樣的,是心裏有明燈。


    於是寧玨不認可也尊重她了。


    “我不是想跳舞。”謝一塵聲音如風消逝,寧玨將她推離危險地帶,迴頭望了一眼那些枯幹的毫無用處的花兒。


    “我隻是想跳白娘子,就是這一版,我姨媽編舞的這一版……”


    謝一塵吐出這句,忽然察覺到寧玨的動作停了。


    寧玨似乎想說什麽,最終什麽都沒有,停了片刻就推著她下去了。


    “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麽?”謝一塵說。


    寧玨說:“沒什麽。”


    謝一塵失去寧玨給她的去死的機會,神情垮塌,好像抽走脊梁,麵色灰敗,勉強繃著自己坐在此處,免得魂遊天外。


    “我願意去殺了那個司機換你兩條腿變迴來。但這是不能的。”寧玨忽然說。


    這是……什麽話?


    “冤有頭,債有主,你死了是殉道,對我不是好事。我每個月好不容易有七百塊入賬,你死了,我連肉也吃不上,我寧願你好好過,好死不如賴活著。”


    第13章 許仙


    謝女士的朋友們來,周三歡聚一堂,謝一塵被包裹成睡美人,被鮮花和禮品簇擁,故作堅強地自己應對。寧玨幫淑姨削土豆,聽淑姨說聽不懂的話,她削了一大盆,淑姨洗洗手,攏著她的頭發誇讚她漂亮,奇怪的是,誇她漂亮的話倒是聽懂了,淑姨給她盤起一截頭發,剩下的垂搭下來,將謝一塵不要的發夾別在她頭上,她看起來就像個公主。


    張秘書在其中穿梭,臉上帶笑,對誰都不失體麵。但他大清早來的時候告訴她,家裏又是烏泱泱亂七八糟,小孩子生了病,他擔心得要死,偏偏碰到今天謝家也有大事。但客人來,張力的臉就變出笑容,好像工作時換一層皮,迴家時脫去。


    謝一塵矮眾人一截,別人站著,她坐著,寧玨從廚房探出來看她,鮮有笑容,多半是在附和著。


    這個說:“你姨媽培養你不容易。”


    謝一塵就發表感激姨媽養育之恩的高論。


    那個說:“你很聰明,以後在別的行業也是樹典型的人物。”


    謝一塵就自謙說遠遠不夠。


    寧玨看謝一塵裝乖賣傻地應答,削皮刀劃破右手,她低頭吮土腥味的指頭,淑姨沒有看見,她翹著食指撥弄了一筐土豆,高壓鍋裏傳出紅燒牛肉的香氣。


    香氣隔在廚房裏,自成一派天地,謝家之外的人,就是寧玨和淑姨,淑姨雖然和寧玨無話可說,說了也聽不懂,但喜歡漂亮乖巧的女孩,留了頂好的一塊肉給她,說吃完飯之後特意做醬油豬扒飯給她嚐。


    寧玨掛念謝一塵的事,不算掛念,像是看戲,要知道結局到底怎樣,謝一塵那天真的道,執著決絕的仙人一般的念頭在這滾滾的紅塵之間要如何。


    因為掛念,她出去送了迴氣泡水,謝一塵大她三歲多,此時此刻穩重,坐在被圍觀的中心,被廉價地同情著,可憐巴巴地答應了:


    “禮拜六一定給我留個位子,能看見大家夥精氣神沒有因為我受影響,我也有點兒欣慰。”


    謝一塵說得一點兒也不真心,不知道是誰教她這樣說,或許是她自己明白,這樣說皆大歡喜,戲還在演,無形的燈光照著她,她在哪兒,舞台就在哪兒,她就得敬業地演完,腳尖在地上擰出血來,她還要跳下去。


    說完了,沒多久,眾人鳥獸散去了,從她這裏得了保證,各自飛去忙碌,剩謝一塵一個人在客廳,可憐地被情緒吞沒了,觀眾散去,演員怎麽辦呢?幕布一拉,後場燈不開,隻剩一團漆黑。


    寧玨端了豬扒飯出去,吞了一口:“禮拜六,是張力帶你去麽?”


    謝一塵揉著眉心:“快別說了,誰帶都一樣,和我一起丟人現眼去。我真不想去,我隻去五分鍾,拍個照迴來,那些人愛怎麽說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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