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符紙灰燼形成的蝴蝶功成身退,在絲弦掠過時重新湮滅成了灰燼。


    荀若素雙手抱住木頭小人,這東西的四肢往下耷拉著,眼睛還是盯著荀若素,那軟乎乎的脖子竟然僵直地挺立著,維持一個病怏怏的姿態。


    它像是有魂魄,又像是空蕩蕩的一個玩具,就這麽歪著頭與荀若素對視。


    荀若素的這雙眼睛在晚上有諸多不便,但對於時常有危險的卦師來說,她這雙眼睛卻也便利許多,難以蒙蔽。


    倘若木頭小人隻是單純的傀儡,沒有靈魂收攏,荀若素即便能看見它,也不會如此生動——


    她看這滿牆的黴菌就是斑駁一大片,好似近視眼告別眼鏡,模模糊糊就是個遠處的襯底,這就叫做不生動。


    荀若素將木頭小人拿到陳槐月的麵前,沒想到陳槐月還能認出這樣東西,她立馬接過抱在懷裏,還小聲問它,“今天去哪兒玩了,是不是我哥哥帶你出去的?”


    哥哥?


    淩霄寺曾經的方丈?


    還有鏡子裏的人影,她張口將自己說得十分無辜,但所作所為卻十分古怪,生魂應該巴不得宿主被超度,自己也好趕緊迴去,冰冷刺骨冷冷清清的井底有什麽好呆的,但她偏偏給荀若素添堵。


    如此想來,這生魂的行為完全不合邏輯,它在說謊,它為什麽說謊?


    一縷完全不同的魂魄在固定的模子裏待久了,已經丟失了原本的相貌,荀若素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一個想將陳槐月死死拴在身邊,將她當成所有物的人。


    鎖骨之下的印記並不多見,薛彤擁有一枚,自己也擁有一枚,那是荀家先祖以灰飛煙滅為代價才烙上的痕跡,鏡中之人的那枚荀若素見過,沒有那麽高級,更像是劣質品,連高仿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施術者不過收錢辦事,實在沒必要自己付出代價,他隻要提前與顧客商量好,征得同意,代價可以從顧客身上出。


    顧客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才弄出這麽個劣質的印記?


    荀若素從袖中掏出第三張黃符,朱砂透背,這張黃符已經寫了字,大概是看出荀若素想針對自己,鏡子裏的人像忽然開始躁動不安,它影響到了陳槐月,不大的房間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尖叫。


    尖叫極具穿透性,刹那間荀若素的耳朵都要穿孔了,陳槐月抱起木頭小人衝向荀若素,她身上那種矛盾感再次凸顯,口中一遍一遍重複著,“救救我,救救我!”


    “既然相遇了,我又是幹這個的,當然不會拋下你,”荀若素微微笑了笑,“不要怕,你盡管過來,不必強行反抗。”


    陳槐月有些懵懂,她的記憶就像掛在梳妝台上的蜘蛛網,殘破不堪,連一些簡單的詞匯都聽不明白,譬如“相遇”和“拋下”。


    鏡子裏的人影麵目猙獰,原本半闔的房門被一股風摔上,房間裏的燈開始發黃變暗,陳槐月單手抱著木頭人,空氣驟冷,荀若素剛剛恢複一點的體溫又被拉扯下去,她的指尖都有些顫抖。


    整個房間被一股怨念充斥,人在其中,思緒紛繁,許多事無端湧上心頭,偏偏荀若素不為所動,她心似寒鐵,指尖夾著黃符立於眼前,輕啟唇念了些什麽,黃符尖上一點火氣,火成藍紫色,轉眼往她指尖掃去。


    陳槐月為人所控,她也知道卦師的符紙厲害,空氣圍繞荀若素形成層疊冰晶,瞬間往火焰覆去,試圖以水滅火,然而藍紫色的火焰在冰中仍能燃燒,符紙化為灰燼的同時,荀若素也從她的眼前消失了!


    陳槐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道,“人生四魂八魄,怪不得三十年間記憶盡忘,仍是不得安寧。”


    隨即,梳妝台上的鏡子裂成了無數碎屑,其中巴掌大的一塊從陳槐月眼前掠過,她的一張臉分為兩半,荀若素十指上纏著紅色的絲繩,正站在陳槐月的身後,紅色絲繩中綁著什麽東西,正在瘋狂掙紮。


    濺射出來的鏡片很快砸在地上,完整的形態未能保持住,碎的比塵埃還小。


    荀若素的力氣並不大,然而魂魄被她以紅絲纏住,竟然一點都動彈不得,掙紮變成了徒勞,原本融合一處的魂魄被強行拖拽出來——


    人的三魂七魄並非渾然一體,隻是取人魂魄如殺人性命,陳槐月被生魂附體,四魂八魄卻渾然不覺,想要將兩方分離,並不簡單。


    三十年光景,就算是外來的魂魄也早已焊入本體,荀若素手上的紅絲越纏越緊,十指指節均勒出了血痕。


    荀若素還有閑心歎了口氣,“果然死而複生流年不利,我平生最怕疼。”


    結果認識薛彤不過一天……整一天還差幾個小時,這雙手已經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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