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木頭孩子穿著衣服,也是手工縫製非常簡陋,它整體看來就是個拙劣的玩具,可是這麽大塊的檀香木,經年味更濃可不是便宜之物。


    書上有說法,若是孩子夭折,將魂魄引入檀香木中,日日溫養,孩子就能活過來,但人死複活是妖邪之法,永遠不能得償所願。


    荀若素剛進這個院子時,就發現風水布局有蹊蹺,除了禁錮鬼魂的迷宮,就是這棵巨大的槐樹。


    整個淩霄寺,多是鬆柏和竹林,唯一的花樣,就是後山延山門種了不到五年的梅樹,這樣古板的環境中,卻多出一顆槐樹,唯一一棵槐樹。


    這棵樹長得過於茂盛,更奇怪的是這院子的風水並不好,過於方正沒有餘地,所有的邊角餘料都像是被人一刀斬平,當中這口井更是有種說法,叫“攬財。”


    水為財,放在普通人家還算可以,可這是一座寺院,財攬於寺院中,是要出家人髒心爛肺。


    這麽差的風水,種了這顆槐樹卻忽然成了“寶穴”,葬死人的寶穴。


    荀若素自踏進這裏開始,就知道槐樹下埋著屍體,陳槐月既然是跳井死的,後來井又被石桌封住,就意味著槐樹下埋著另外的東西。


    既是寶穴,人埋在裏麵心滿意足,輪迴路沒有坎坷,很難詐屍,偏偏陳槐月作為母親死得太近,水利木,死後竟以母體繼續蘊養嬰靈。


    若這孩子活著,是滿十月生產的棺材子,但現在這嬰靈死在前麵,吸滿了母體精血,即便沒有動手,也算殺了人!


    它是天生地養的惡鬼!


    荀若素並不覺得害怕,她確實少生了一顆良心,自長大成人送走母親,天下之大忽然心境開闊,目中所見不驚不擾,能滯留人間的鬼生前大多心軟善良,於是留了諸多遺憾,反而是心狠的,死也死了,迴顧一生沒有遺憾,才能瀟瀟灑灑。


    於是荀若素的眼中才多了悲憫,見萬物都可憐。


    遠山之中忽然傳來鍾聲,淒愴滄冷,似在說“一更天盡,閉門鎖戶,人鬼兩界互不幹涉。”


    原來鬧了這麽久,看著陳槐月從井裏爬出來,照了鏡子,又見了惡鬼,才過兩個小時。


    木頭雕刻的小人被荀若素兩指掐著手腕,金色的佛印如銅鐲,成交叉的兩環,套在木頭人的腕子上,這木頭小人的關節分明,頭與四肢都能動,被荀若素鉗製住,小人的頭一歪,“x”型的眼睛看不出什麽情緒,卻莫名顯出幾分不明世事的單純。


    小人的身後綁著絲線,關節處扣鎖兩匝,絲線一動,它也就跟著動,原來是個傀儡娃娃,受人擺布而已。


    金紅色的蝴蝶紛紛落在絲線上,為自家主人侵蝕小人身上的束縛,它們並不是傀儡娃娃與它幕後之人的對手,絲弦一顫,蝴蝶就被震碎,空氣中散成飛灰,可是前仆後繼,這些脆弱的生靈沒有誰真的退縮。


    “薛彤,”荀若素的聲音並不大,但她知道門外的人能聽見,“那嬰靈雖無惡鬼的表象,麵目不猙獰,空氣中也無血腥味,但他的內核恐怕與惡鬼無異,你要小心。”


    門被一陣風吹得“吱吱呀呀”,薛彤的聲音帶著笑意,“麵目不猙獰?”


    嬰靈在母體中孕育了六七個月,已經成型,這麽大的孩子應該是胎死腹中或是早產,生下來就斷了氣。


    雖有人形,五官未開,隻有鼻子還有點模樣,眼睛與嘴都是一條略有黏連的縫,它皮膚枯槁,與樹皮同色,不僅如此,嬰靈的軀體埋在水井邊,呈現出來的形態卻脫水嚴重,似風幹的鴨子。


    第19章


    甫一交手,薛彤就發現它是惡鬼——


    倒不是兇殘的十分特殊,惡鬼的怨念已經被完全消化,用一般的辦法抽不出來,也沒有寄托之物,想要製作燈盞簡直難上加難。


    薛彤最煩這種情況,為了規避,特意留心過惡鬼的各項特征,即便能夠隱瞞一兩點,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小小一座淩霄山,竟然短短幾日內冒出這麽多的惡鬼怨鬼,薛彤雖有猜想,但嬰靈不會說話,陳槐月又丟失了很多記憶,看起來渾渾噩噩的,一會兒正常一會兒發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荀若素見門外還分得出神搭理自己,就知道惡鬼也不是薛彤的對手——


    之前雖然聽她說“閻王殿上有姓名”,卻難以形成概念,荀若素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也不想牽連別人為自己難過,就連交朋友都是淺嚐輒止,工作上的往來更是少有。


    長此以往,荀若素甚至有種感覺,全天下隻有她在兢兢業業的超度亡魂。


    幸而棺材裏冒出個薛彤,將荀若素從勞模夢中拉了出來。


    外頭的嬰靈瘋狂扯動傀儡絲,它原本隻是想偷襲荀若素,結果被荀若素逮住了不撒手,金紅色的蝴蝶已經將絲弦侵蝕泰半,顫顫巍巍的傀儡絲受不了裏外兩股巨力拉扯,崩斷的絲弦抽在門框上,“砰”的一聲,割出無數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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