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看你從屋子裏出來啊。”甘成從黃色甲殼蟲裏探出腦袋,對剛走出樓門的魏無涯說道:“怎麽不窩在家裏寫小說了?”


    “啊……”魏無涯神情有些恍惚,略一遲疑道:“沒……沒什麽,我出來走走,透透氣。”


    甘成撇了撇嘴,一踩油門,甲殼蟲駛出了小區的大門。


    魏無涯近些天由於小說無法出版而焦慮,沒想到進而發展成了被噩夢困擾。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夢中人時常出現在他身邊,說著那些他內心深處能使他信念動搖的念頭。到底是噩夢侵襲了現實社會,還是自己時常在噩夢中?有時候魏無涯竟然分辨不清。他覺得恐懼,深深的恐懼侵襲著他全身每一個汗毛孔。


    他走出家門本是想曬曬太陽,雖然他明知道陽光也無法驅走他的噩夢。剛才遇見了甘成,他知道這位甘大師本事不小,甚至一度想開口和甘成講這件事,看看他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自己眼下的困境。


    但他最終還是沒說。內心深處,他害怕提起兩個人共同的迴憶,bkn藥物、周公計劃、閆教授,這些東西平時都是他和甘成絕口不提的。


    喂,閆教授說的是真的,真的有怪物。


    喂,我被噩夢裏的怪物纏上了。


    喂,你幫我想想辦法。


    喂,要不咱們找到以前那些同學一起去完成周公計劃。


    就這麽說?就對甘成這麽說?還是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誰會理這些二十幾年前無聊的試驗?魏無涯麵朝陽光伸了個懶腰,還是靠自己吧。


    中華民族就是一個大熔爐,什麽東西到了這塊土地上都能被她完美的吸收消化。自古以來就有佛道儒三教一家的說法,雖然得不到正統宗教的承認,但文人墨客卻總愛和佛道攀上些關係。


    魏無涯不想迴家,他對那隨時會出現的夢中人充滿了恐懼。他漫無目的的閑逛,揮手叫了一台出租車,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底是在何方。


    出租車司機不管你是著名的作家還是被什麽噩夢侵襲,隻要上了車,終歸要說出一個地名。“讓國山”甘成下意識的說了這三個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地方。也好,記得那裏有一座寺廟,就去聽一聽經聲佛號。


    這是上午九點,豔陽高照。遊人們三三兩兩沿著青石台階結隊上行,有的是要去拜佛燒香,有的則是要直登山頂。


    魏無涯體力不佳,一階一階走的很慢。走在他前麵的是一對老夫妻,倆人牽手拉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也不知是他們的孫女還是外孫女,老少三口邊走邊說說笑笑,正是登山遊園的標準場景。


    二老一少前麵不遠處還有一個人,這人藍牛仔褲、灰色夾克,這個背影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難道是碰見熟人了?魏無涯仔細端詳這個背影,沒一會兒,他就知道自己全都想錯了。


    因為,那人停住腳步,轉過臉來。他也是魏無涯,那個夢中的魏無涯。夢中人手扶黑框眼鏡,麵無表情的迴頭望著。他空洞的眼神盡是絕望,將絕望照射到魏無涯的臉上。


    “啊!?”到了讓國山仍然沒辦法擺脫他!?魏無涯一驚,仔細再看,卻還哪有那夢中人的蹤影?


    他驚唿聲實在不小,弄得那老少三口連連迴頭看他。魏無涯還哪有時間顧得上是否尷尬?他左顧右盼,也不見夢中人的影子。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否希望再次看到他。


    讓國禪寺大殿之上香煙繚繞,釋迦牟尼法相高大莊嚴,魏無涯一路心緒煩亂,待等進到大殿之內,冷汗已經濕透後心。大殿中有十幾名香客,魏無涯早在寺外買好了香燭,他手持燃香、心中默默祝告,希望佛菩薩保佑他早日擺脫噩夢,也好聯係港台出版社,繼續出版他的嘔心瀝血之作。


    祝告已畢,他伸手將燃香插入那巨大的香爐,哪成想右手一抖,三支青香竟掉在地上。隻見大殿的後角門處站立一人,這人戴黑框眼鏡,嘿嘿冷笑,正是那噩夢中的魏無涯。


    魏無涯是個寫小說的文人,雖說他的能力是展現詩詞作品中的世界,但他大多用這能力品味經典、神交古人,極少用它來打架。上次主動用《易水歌》化身荊軻而戰是萬般無奈,也實在算是破了天荒。


    可現在他牙關緊咬,心說既然神佛都管不了我的噩夢,我也隻好拚了。再這麽下去,我非被他弄得神經錯亂。什麽著書立說?什麽名揚天下?到那時豈不都是一枕黃粱?


    想罷他也不再退縮,雙目直視那夢中人,一步一步朝他逼近。那夢中人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眼見魏無涯快走到近前,他一轉身竟然從角門走了。


    魏無涯既然抱定決心要拚了性命,豈容他再次從眼前消失?他疾步追出角門,口中高聲吟唱:“雄氣堂堂貫鬥牛,誓將直節報君仇。斬除頑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侯。”


    刹那間烏雲翻滾、天地色變,千軍萬馬勢若奔雷,大旗“唿啦啦”迎風招展,旗上繡鬥大一個“嶽”字!魏無涯身罩鐵盔鐵甲、大紅的鬥篷,手提瀝泉鐵槍,胯下一匹白馬踢跳刨號鬃毛亂炸。正是南宋中興四將之首,鄂王武穆嶽鵬舉!


    眼見那夢中人就在前方不遠,已被困在詩詞世界之中。魏無涯鐵槍一擺,身後轟喊之聲猶如雷霆,嶽家軍刀槍並舉,四麵包抄而上。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夢中人豈肯束手待斃?他一聲吟唱,身前身後塵頭大起,立牌兵、藤牌兵、狼筅兵、長槍兵、镋鈀兵、火兵一湧而出,戚繼光的戚家軍擺開鴛鴦陣,和嶽家軍戰在一處。


    兩廂都是曆史上著名的忠臣良將,手下兵士效死、猛將如雲。這一戰打起來那還了得?耳聽得喊殺之聲驚天動地,馬嘶人嚎、血肉橫飛,真好似到了那修羅的戰場。


    魏無涯端坐馬上四下觀看,在刀槍之中找準了夢中人的所在,他手提韁繩、雙腿一夾,催馬直奔夢中人而來。那夢中人也不含糊,打馬而進,擺兵刃要戰魏無涯。


    兩個人馬頭還有不到五米,猛的二馬之間平地裏金光一閃。魏無涯和夢中人都是一愣,急忙勒馬不前。


    魏無涯釋放自己“世界”的方式和其他同學有些不同,比如吳誌剛能以自己為中心釋放出一個大約100平方米的世界,在他的世界裏他身似镔鐵金剛不壞。一般人隻要進入他的世界,就沒有辦法對付得了這個鐵疙瘩。


    而魏無涯的世界卻是釋放在自己的頭腦中,他是把別人拉進他頭腦中的世界。他頭腦中的世界就算翻江倒海天昏地暗,你在現實世界看,魏無涯也隻是傻站在原地。比如花圃一戰,他就是把李月恆、莫小笙、吳誌剛、甘成拉進了他腦海中“夢迴吹角連營”的世界。要不然幾百裏聯營,又怎麽能展現在一間屋子裏?但同時拉四五個人進入他的世界,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


    魏無涯世界裏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憑一首詩詞作品創造的,也就是說他自己認為這個世界裏應該有的東西就會有,他認為沒有的東西就不可能存在。嶽家軍是應該有的、他自己化身嶽飛這也沒有問題,至於夢中人的戚家軍,那夢中人也是他自己,所以也算應該有的。但是眼前的金光是什麽?魏無涯和夢中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地上那點金光起初隻有拳頭大小,那光中之物越來越清晰,竟是一個含苞欲放的花蕾。猛然間那花苞金光四射,朝四下裏綻開。陣陣清香撲鼻,地上竟然盛開了一朵臉盆大小的金色蓮花。


    還不等魏無涯和夢中人迴過神來,那蓮花一朵化作兩朵、兩朵變作三朵,沒一會兒工夫,遍地蓮花閃耀金光。金光之中嶽家軍、戚家軍煙消雲散,盔甲消逝、戰馬無蹤,隻剩下兩個人孤零零立於金光之中。


    四下裏又有寶氣流動,憑空生出一行行參天大樹,這樹幹根莖均以黃金、紫金、白銀、瑪瑙、珊瑚、白玉、珍珠七重寶鑲嵌而成。樹外又有一重重白玉欄杆,煙雲縹緲、仙樂陣陣,真好似九天仙境。


    這是什麽地方?在魏無涯的世界裏憑空生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地的仙境,使他驚詫無比,還哪有閑暇和夢中人拚命?


    他隻覺得身後有些異樣,迴身一看,一尊阿彌陀佛法相莊嚴,觸天觸地坐於蓮花之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夢中人卻異常狂傲,他高聲吟詩,其中暗含諷刺之意。南朝皇帝信佛,勞民傷財修建若幹寺廟,現如今又剩下多少?這是魏無涯的世界,也就是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裏,憑借一首詩毀掉些東西,想來不是難事。哪成想詩倒是吟了,周圍金光依舊、寶氣流光,絲毫不曾撼動。


    “你……你是誰?”魏無涯微微發抖,他真真實實的感覺有人闖進了他的世界:“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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