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後我們一同睡去,我趴在弗拉維茲懷裏,從未有一次睡得這樣安穩酣然。迷迷糊糊間,熟悉的唿喚又在耳邊徘徊,我以為我是在做夢,半晌才意識到是現實———不是我在做夢,是弗拉維茲。


    我睜開眼,看見他雙目緊闔,眼皮輕微抖動,嘴唇半翕半張的低聲夢囈,辨不清在說什麽,但我的名字卻猶為清晰。


    想起了關於我的什麽呢?隻是冥府中的記憶嗎?


    忍不住用手描畫他的眉眼,我有些矛盾的輕聲迴應:“我在這兒。”


    他的眉毛蹙了一蹙,卻是不再喚了,嘴角上揚起來,似乎在笑。


    心驀地湧出一陣暖意。我輕吻他的嘴角,像幼時一樣蜷進他的懷裏,打了會盹,就聽見外麵傳來了一些響動。


    擔心是阿薩息斯又伺機向我下手,我警惕的穿好衣物,抓起弗拉維茲的短劍朝外走去。腿腳酸疼不已,我不敢走進黑暗處,停留在門口。迎麵而來的是一個年輕的侍衛,見到我便麵露一種鄙夷之色。


    注意到我手裏的短劍,他立刻戒備起來,拔了刀上前來。我隻好將短劍扔到一邊,不經意的瞥見樓梯口立著一個頎長的黑影,脖子上閃爍著金飾的光芒。他盯著我,目光如炬,盡是殺意。


    我從未如此想殺一個人。上一次有這樣強烈的願望,還是我七歲時目睹一個殘忍的嫖客傷害我的母親時。我就是從那時起學會怎樣暗中殺人,可那時我還小,有時無法得手。但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了,不會出現第二次失手。


    我眯起眼,朝阿薩息斯冷笑了一下,退迴室內。


    弗拉維茲剛剛醒來,穿起衣袍。那侍衛跪在他腳下,稟報阿薩息斯要求見。我默默的伏到床前,像個真正的侍寵一樣為他係上腰帶,我刻意放慢動作,使得阿薩息斯進來時,“不巧”正撞見了這一幕。


    阿薩息斯的臉霎時黑了。我站起來,容他看見一片狼藉的床,滿意地看見他的臉更黑了。與我短兵相接了一眼,他揚起手中的一個信筒,僵硬的牽動嘴唇:“陛下,波斯王的來信。”


    說完,他刻意瞥了我一眼。我看見那信筒上印有火焰紋的金色紋章。


    不是假的。


    “你出去。”


    聽到這聲冷冷的命令,我的唿吸一滯。顯然弗拉維茲不是對著阿薩息斯說的。沒容我不情願的挪動步伐,立在一旁的侍衛已將我拉了出去。


    “放手!我自己會走!”我憤怒的揮開拉扯胳膊的手,不料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將我架起,就往樓梯下走。走到拐彎處,其中一個家夥便要拿鎖鏈來捆我,顯然受了阿薩息斯的授意。


    我雖然受著傷,對付這些家夥卻綽綽有餘,兩三下就將他們打暈,又趁人不備潛迴去,藏身在樹影間,窺聽阿薩息斯與弗拉維茲的交談。


    “兩國交戰,不殺來使———真是一派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聽見阿薩息斯陰測測的聲音,“波斯王不久前在亞美尼亞蠱惑人心,毀約在先,又派出刺客冒充使者想暗殺我,現在卻來公開要人,有趣得很。陛下,依我看這俘虜地位不一般,否則波斯王哪會親筆傳信來要?”


    “你有何建議?”


    我探頭從縫隙裏望去,弗拉維茲麵無表情,手執皇璽擱在一張羊皮卷上,阿薩息斯為他澆上火漆,不知是下了什麽命令。


    我小心翼翼地沿牆壁爬向塔頂,欲一睹內容。


    “陛下,不妨把他交給我,我必會物盡其用。”


    我沒來得及看清信件,差點從塔簷上當場跌下去,目光落在弗拉維茲身上,屏住了唿吸。


    他會答應嗎?


    “說說你打算怎麽做?”


    心口驟然一涼,身上的傷痛隱隱刺痛起來。我翻身緊貼瓦片縫隙,聽阿薩息斯附耳輕語了什麽,迴應得是一片短暫的沉默,我知他在考慮。春寒料峭,瓦上冰霜透衣。血液一點點冷卻,我的體溫漸漸跌至冰點,全身僵硬。


    “阿薩息斯,是不是我對你的重用,讓你忘記了自己是誰?”


    良久,我忽聽這樣一句,一瞬以為是幻覺。


    噗通一聲跪地叩首之聲,我低頭望去,弗拉維茲竟一手掐著阿薩息斯的脖子,對方竟伏在地上,哪還有半點肆狂模樣,像隻見到獅子的豺狗。


    “把他送迴來,留著他的命,我自有用處。”


    弗拉維茲輕描淡寫,眉梢眼角俱染厲色。不知阿薩息斯到底說了什麽,惹得他發了怒。


    阿薩息斯惶恐地低頭吻他的戒指,卻被他一手揮開,我毫不懷疑自己聽見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幾道血痕隨之出現在阿薩息斯的臉頰上。


    我不禁爽快地冷笑了一下,又見弗拉維茲喚來阿泰爾,將係在它足上,又將另一封壓了火漆的文件遞給阿薩息斯,對方恭敬的接住,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傳令下去,命五個戰狼騎兵團出城,由你統領,率先趕往納塞賓要塞,與波斯不死軍的前鋒對弈。”


    “陛下,我願與您一同駐守河口,為您護駕。”阿薩息斯趴下親吻弗拉維茲的靴尖。我驀地感覺足下被蜈蚣咬了一口,隻想跳下去踩爛他的頭顱。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阿薩息斯?”弗拉維茲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手擱在一旁的權杖上,他又微笑起來,那笑容讓人毛骨悚然:“立刻趁夜出城,從老城門順河而下,記住,別打草驚蛇,你知道該如何最隱蔽的行動。”


    不知怎的,我竟隱約感到些歡欣。


    耳聞阿薩息斯遲鈍的步伐遠去,我翻過身,望著漫天寒星,自嘲地笑了一下。現在我如此容易就得到滿足,隻因為弗拉維茲沒有將我交出去。又呆臥片刻,我才起身,小心翼翼地爬向另一側。


    不能再待在弗拉維茲身邊了,不能再令國王陛下更失望。


    正這樣想著,我遠遠眺見夜霧深處,有數點火光若隱若現,似乎正朝阿納提亞貝納前來。是伊什卡德他們?還是另一隻羅馬軍隊?


    “下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那?”


    底下冒出一聲,忽地將我嚇了一大跳。低頭望去,弗拉維茲仰頭瞧著我,夜色裏,目光閃爍晦明。風卷起我的衣擺,他的長發飛揚,我在黑暗中,他站在光明裏,我們靜靜凝視彼此許久,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讓我猜猜,你是聽到了風聲,急著迴去稟報你的國王?”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挑釁的笑了一下。


    弓箭拉弦聲從側麵傳來,是一個侍衛瞄準了我。弗拉維茲舉杖而立,盯著我,不知在想什麽。我不敢確定,我再退一步,他會不會允許他的侍衛一箭射穿我的心髒。假如我的命能換來一座城池,我想現在他是願意動手的。


    我卻偏偏想一試。


    “如果是呢?羅馬之王,你打算拿我怎麽辦?”我扯起嘴角,一步一步往後挪,弓箭一寸一寸漲滿,發出細微而刺耳的嘶鳴。


    我盯著他笑意漸漸褪去的臉,在這無聲對峙中起舞一般挪動步伐,抵達邊緣時,如雛鷹舒展雙臂,向後傾去。


    攸忽一支流矢擦過我的肩膀。我朝下望去,廟塔背後的城門口黑影攢動,不必猜測,一定是來自阿薩息斯。我假裝被擊中,身軀搖晃地伏倒。


    “停下!”


    “皇帝陛下!你不能上去!”


    一雙手將我扶起,緊緊擁進懷裏,動作急促,他的身軀竟在微微顫抖。


    風吹起弗拉維茲額前的發絲,容我看清這個世上我最愛之人的臉。妖冶絕美的容顏因緊張而扭曲了,顯得有些猙獰,但一點也不可怕。盡管多年以前,他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時,我曾恐懼得想要逃走。


    但現在我絕不會再害怕了。


    “受傷了沒有?”


    他的聲音嘶啞,眼睛充血。


    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咬他的唇,他則更兇猛的迴應,彼此嚐到了對方的血味還覺遠遠不夠。在這樣危險的高處擁吻,像在墜入地獄的懸崖邊緣。


    我們愛得太極致,以至於連性命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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