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大學生活開始了。我開始了每天從石神井出發,坐車去不遠的校舍的生活。在校內活動的以一二年級的學生居多,所以校風並不太壞。因為還算是排名靠前的大型私立學校,所以校內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學生。又將頭發染成紅色的男生。而女生們呢?常常讓人覺得他們根本不像十幾歲的樣子。


    學生的組成,聽說有奧林匹克級的滑雪健將以運動特長生的身份加入,但是並沒有見過真人。大體來說,既有有錢人,也有普通人,應該還是小財主家的子女居多吧。校舍對麵的學生用停車場,既有外國車,也有國產車。既有車價相當於我爸爸年薪的高級車響當當的停在那裏,也有踢一腳就散架的玩意,所以我非常地安心。


    總之,在電視裏和雜誌上成為話題的那種,幾個人把錢聚集到一起去瘋玩的大學生,好像並不是學校裏的大多數。於是,我也就安心的,快快地進入學習中了。


    我每周日在搬家公司打工,周一到周六在學校,從傍晚開始就在音樂會呀,神宮球場之類的地方盤桓。當能夠看見池山或者石井那樣的大明星出現時,我就會由衷地感慨:在東京上大學還是很值得的。


    在教室裏偶然遇到了一個叫菅野的家夥,談了會覺得意氣相投,然後他就邀請我加入他參加的社團:電影鑒賞同好會。


    這並不是一個什麽嚴肅的研究電影的社團。既不進行實際拍攝,也沒有認真地電影評論。主要的活動就是給大家放映新上映的影片,然後敷衍了事地互相談談感想。對於大部分加入這個社團的人來說,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和女會員們集體約會。因為傳言這個社團的女會員有21名之多,其中更包括了旁邊名門女子大學的學生。


    然而,我在出席了幾次集會活動後,就完全失去了興趣。因為女生方麵的目的性和我們一樣明顯。她們用估價一般的眼神看著這邊。然後就總會有人似乎說著:這樣的男人,對不起了,饒了我吧。一邊低下頭去。到了五月的黃金周,這個電影鑒賞同好會組織去熱海溫泉旅行。三天兩夜的費用居然要6萬日元。而在這次旅行途中,大家最熱衷的話題居然是下一次旅行的目的地。要是一直在這樣的同好會中,有多少錢也不夠花啊!我很明智的認識到了這一點。在旅行結束後,迴到東京的當天,我就向菅野遞交了退會書。他說至少要把名字留在花名冊上,但是活動什麽的可以隨便。我們成交了。


    我的平凡的大學生活,不知道什麽時候飛快地開始了。


    津村知沙與我搭話是在禮拜一的第一堂課上,在自然科學的階梯教室。那是六月的第一個禮拜一,正值初夏的好天氣。因為前一天的打工稍稍有點累,我枕著一隻胳膊睡得正香。突然,我被一隻胳膊肘捅醒了。迴過頭一看,坐在旁邊的女孩豎起大拇指作了一個手勢。一瞬間,難道教授點我的名了嗎?高中時代的噩夢迴來了,我一下子精神了,向黑板的方向看去,教授正一邊盯著黑板一邊用令人昏昏欲睡的語調念著講義。


    我勉勉強強向身邊的女孩擠出一點笑,笑聲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她穿著白色的寬外套,袖口挽起來,貼身的牛仔褲。修長的雙腿,不知放哪的交叉在桌子下麵,很慵懶的樣子。長長的直發雖然很漂亮,但感覺上並不是那種每天都進行精心保養的類型。臉上幾乎沒有化妝,隻是塗著很紅的口紅。這女孩,是那種遠看並不顯眼,近看卻非常標致的自然派美女。


    看你睡得太舒服,覺得很討厭。所以打擾一下你。她說著打了一個哈欠。我傻了。


    自然科學是一年級和二年級一起上的課程。就是隻要在兩年裏達到一定的出勤數就可以獲得學分。所以上這課的。以一年級幾乎完全沒上,到了二年級來不可的人居多。除此之外,也有發現學分不夠的四年級學生來臨時抱佛腳。總之這堂課裏可以一應俱全的見到所有年級的人。


    身邊的這個女孩,從言語動作和態度表情看來,大概是三四年級的。


    到了下課的時候,我合上課本的活頁。


    杜崎同學,你今天傍晚有空嗎?她一下靠近過來,一點也不認生地說。


    我嚇了一跳,即對她能這樣親昵地靠近過來驚訝,也吃驚於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在考勤表上寫著呢,之前看過了。幾次想要和你說話,你完全沒有注意到呢!她就這樣一邊以非難我的口氣說著,一邊開始了自我介紹。


    名字是津村知沙,三年級,也是眼看學分要不夠了來補課的。聽了名字,知道了年級,可我還是對她完全沒有印象。說句很俗的話:這樣的人沒可能見過而沒有印象的啊!


    那個,我們之前見過嗎?


    當然見過了。在石神井車站。我在那邊有很多朋友,之前也一直住在那裏,剛剛搬到品川那邊去了。


    哈


    就算你在石神井車站見過我,對我來說還是相當於沒有嘛。怎麽在車站那麽多上下學、上下班的人潮裏發現我的呢?但是,對於她來說,這個理由好像已經是足夠充分的了。


    那麽,今天晚上有空嗎?她再次問道。


    有空沒空的選修課要一直上到5點的。


    啊!沒關係的,約會是在6點。能不能來幫幫忙??


    到底是什麽事啊?


    嗯,有個美術大學的朋友,獲了一個小小的獎,要開一個慶祝會,但是人手不夠。已經租下了一間飯店。你來幫著擺擺碗筷什麽的就行了。可以吃白食的哦!


    吃白食嗎那倒是可以。


    之友白食吃就很不錯了,我也對她美術大學獲獎的那位友人很感興趣,兼且覺得慶祝會也會很有趣。不能理解的隻是她為什麽會叫我呢?但在我問這個問題之前,津村知沙已經從手提包裏拿出了飯店的名片。好像是一間法國鄉村餐廳。


    課程一完就直接過來吧。叫了很多人,大約有50個人左右。有很多女孩子會來,看上哪個,我會給你介紹的。她很開心地說著,然後邊重重拍著我的肩膀邊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她即使沒有一米七,也有一米六八了。真實的很有氣勢。既是個美女,又是個高挑身材,非常有魅力。


    怎麽了,有什麽怨言嗎?她無意地瞥了我一眼。


    怎麽說呢,如果再高個10厘米,就能成為一流的模特了。


    她哼地轉過肩膀,能不能認真點哪,算了,我原諒你了。說著她就快步離開了教室。她給人的印象就隻有酷。


    下午課的第四節,我認真地翹掉了,我要迴公寓換衣服。我心情很好地迴到公寓,馬上衝了澡,並且無意之中吹起了口哨來。津村知沙不知緣由的邀請,讓我不知不覺地開始,不知不覺地進行中的平凡的大學生活有了些變化,我坦誠地高興起來了。


    到達飯店的時間是五點半鍾。打開門,裏麵相當寬敞。桌椅已經擺到了中央,做好了自助餐的準備。在店的深處大叢綠色植物的旁邊,津村知沙和一個胖胖的團子型的女生以及一個看起來好像很神經質的男生在忙碌著。店裏隻有這三個人。


    啊,杜崎同學,這麽早就來了。看見我,津村知沙很驚奇地笑著。當我老老實實地說出是翹了課來的後,她用充滿著戲劇感的姿勢摸著我的頭,說到:佩服,佩服。然後,就將另外兩個人介紹給我。


    胖胖的女孩就是得獎的美術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和津村知沙是高中時代的好友,津村知沙叫她小麻美。抱著小麻美肩膀的男人是她的戀人,是個醫者之卵(未來的醫生)。是個眼神非常討厭的男人。小麻美雖然有點胖,但是長相非常可愛。


    居然能喜歡上眼神這樣討厭的家夥嗎?果然玩藝術的人審美就是不同那。如此種種,著實讓我想象了一番。在和津村知沙一起喝了一杯紅酒之後,就不斷有女孩子們一個兩個地進來了。一進來就跑過去抱著小麻美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應該是美術大學的同伴吧。對於這樣一種打招唿的方式,我也隻能說:果然是玩藝術的人哪。


    這時,男士軍團吵吵嚷嚷的走進來了。他們好像是醫者之卵的朋友們。他們都有著令人討厭的眼神。


    我好像怕沾染上討厭的東西一樣,偷偷地坐到了牆角的一半椅子上。津村知沙湊過來,輕聲對我說:爛柿子也是水果,你就別擺出那種臭臉了。


    啊,因為醫學部的家夥,所以很別扭。


    你說什麽啊,什麽醫學部,這些家夥都是沒人要的渣滓。不過,不管怎麽說,爛柿子也


    她好像又要重複剛才那句話,我噴地笑了出來。津村知沙確實是一個有趣的人。


    這時,裝著開胃菜的大盤子一個一個地端了上來。大家馬上衝向料理。慶祝開始了。


    過了6點以後,差不多每隔一分鍾門就會開一次,走進一個人。這次是女子軍團。她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化這很好看的妝。雖然有點分不清楚,但好像都是美女。


    男生集團馬上就沸騰了。人的喊聲和盤子碰撞的聲音讓店裏驟然雜亂了起來。我穿插在人縫當中,開始迴收盤子和酒杯。高中時代,在料理店裏打工的經驗並沒有白白浪費。人生就是這樣的東西。


    反反複複迴收了幾次盤子,又補充了新的盤子後,津村知沙走過來,敲著我的背說:杜崎同學,不用那麽賣力也行。你也吃點吧。


    然後又突然湊近,用辛辣的口吻低語著:一會一起走吧。大家都像豬一樣的吃。說完就向小麻美和醫者之卵走去。


    我遵從津村知沙的忠告,取了盤子盛了些火腿、奶酪、牛排之類的退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在那裏,有一個眼熟的女生。


    眼前坐在椅子上的人,頭發燙成蓬鬆的波浪卷,還化了很好看的妝。我幾乎認不出來了,但那絕對就是武藤裏伽子沒錯。裏伽子握著酒杯,看著我說到:在這樣的地方相見,真讓人無法相信哪!


    真的就像她說的,我真的.這個那個,我變得結巴了。


    那個人是朋友嗎?


    那個人指得好像是津村知沙。


    朋友嗎?不,還談不上。


    嗯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幹活,這佩服你了。


    她早就發現我了。但是為什麽不大聲打招唿呢?在我發現她為止,她一直都在一旁默默觀察,到底是裏伽子啊!


    哎?為什麽杜崎會在這裏呢?我剛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裏伽子就問道。


    嗯我一邊囁嚅著,一邊用餘光尋找著津村知沙的身影。她就站在對麵的角落裏,正和幾個漂亮的女孩子們拍著肩膀,快樂地聊著天。


    因為大學的前輩叫我來幫忙。哦對了,得獎的小麻美是她高中時代的好友。


    得獎?說得獎?怎麽迴事?


    裏伽子表情認真的愣住了,我也吃了一驚。


    什麽怎麽迴事,這個聚會不是為小麻美的得獎特意舉辦的嗎?是油畫什麽的得了獎。


    哎?是這樣的聚會嗎?裏伽子突然笑了起來。


    我想不明真相的人應該很多吧。我是被同好會的前輩動員來的,聽說是醫大生的聯誼活動,因為會費很便宜所以就來了。


    嗯我也應酬式地笑了起來。


    大概是小麻美的什麽同學上了裏伽子就讀的女子大學,為了聚人氣所以動員了裏伽子等一幹女生。完全好像是單身男女的聯誼活動嘛!東京的大學就是流行這樣的東西嗎?


    裏伽子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我們學校總是有各種活動來動員女孩子們,終歸是大小姐大學,女生多哦!


    很走俏嗎,那也不錯?。我的語氣頗有諷刺意味兒讓人討厭。


    裏伽子睜圓了眼睛,用犀利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有怨言呢,怎麽了?


    不是什麽怨言啦。就是覺得很好好玩啊。現在住在哪裏?和父親一起嗎?


    不,一個人住,隻是偶爾去領生活費。


    高知的母親呢?還有聯係嗎?聽說是瞞著母親跑到這邊來的。


    真實很清楚?,果然。裏伽子滿含諷刺德說道,將酒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


    對杜崎同學來說,那裏是家鄉,那是你的地盤吧。不管有什麽,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但是對我而言,那真是個讓我討厭的地方。


    哎?


    完全不想記起來了,全是讓人討厭的事。迴到東京,一下輕鬆了。


    那麽,現在過得很開心啦?


    裏伽子低下頭,一下子站了起來。我以為她是去盛點吃的什麽的,她卻徑直走向中間的桌子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子聊了起來。那位女孩子旁邊坐著三位醫大的學生,裏伽子好像理所當然的也與他們搭起話來,並且滿麵笑容。


    這是,從桌子另一頭的男女混合團體傳來:小裏伽,這邊的喊聲。裏伽子隨即像遊水的魚一樣快速走了過去,並且快速而自然的融入了那個團體。


    裏伽子的狀態雖說不上又多快樂,但是也並不是正在忍耐著無聊。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嫻熟的掌握了應對的技巧。


    沒什麽可奇怪的吧,我是沒有理由對她的人生了若指掌的。眼前的這個裏伽子就是真正的裏伽子吧!在聚會裏嫻熟的與陌生的男人相處著的裏伽子。


    原來是這樣的啊!我想著。在高知度過的那一年裏,做過什麽,想過什麽,討厭過什麽,喜歡過什麽,恨過什麽,愛過什麽.已經全部忘記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就算了吧.


    我有點想喝啤酒,就站起來向著中央的桌子直衝了過去,將就手的一瓶中的剩餘的啤酒,咕咚咚導入了杯中,然後一飲而盡。溫熱的啤酒,真的很難喝。這時就想到不好了,然而酒精已經衝上頭來。


    穿過人們的肩膀,津村知沙端著酒杯正看著我,眼珠靈活的轉動著,目光裏有毫不掩飾的開心。她是一個直率的人。和裏伽子談話,被裏伽子當作空氣一般晾在角落裏,還有我和裏伽子若有若無的曖昧關係,她都已經很透徹地看清了麽?


    這之後,直到8點聚會結束,裏伽子都再沒有過來一次。她擁擠在去其它酒館的人群中離開了。本來還說要拉我先走的津村知沙也好像隨著去下一間了。我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將杯子和髒盤子運到廚房去。等收拾停當,飯店的人好像才好像很意外地說:哎呀,你不是在我們這裏打工的呢!我隻有失魂落魄的走出店門。


    一直以為隻有在周一的自然科學課上才能見到津村知沙,但是就在那次聚餐之後的周六午後,我竟然意外的見到了她。


    那天我去車站旁邊的書店,想隨便買幾本漫畫周刊來打發時間。當我走到收款台時,看見曾經不懷好意地賣給我地圖,並且是我大學前輩的田阪正與一個女人小聲說著話,那個女人就是津村知沙。


    我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津村知沙也同時迴過頭來,發出驚奇的聲音。


    看到是我,田阪也很吃驚。


    哎?什麽,知沙說的一年級學生就是拓嗎?


    你們兩個認識嗎?我吃驚的看著他們倆。


    嗯,算是吧。喂,知沙,正好,和拓交往吧!


    啊……真是的。


    杜崎同學跟我來一下吧。


    這不是叫自己養的狗吧……但我真得像狗一樣乖乖地跟著津村知沙出來了。出店門的時候,田阪對我作了一個單手拜佛的姿勢。那意思好像是:雖然這是一位任性的公主,但還是請你好好對待她。


    津村知沙快步的走著,我在後麵磨蹭了一會,終於還是追上去和她並肩走著。


    我們走的方向是車站,津村知沙說道:沒想到這麽快就暴漏了和小浩的關係,本來還想隱瞞一陣子,纏著杜崎同學呢。


    哈……我不知所謂地應著。


    到了車站,津村知沙迅速地買了票。而我,不明緣由地乖乖地跟著她上了車。


    正如我預想的,津村知沙問道:?,在聚會上談話的女孩,是怎麽樣的?我語無倫次地說了裏伽子高二的夏天轉校到高知,三年級時同班等常規的事。


    不隻這些吧,你們的談話好像不是很沉重嗎?


    嗯,發生了好多事。


    好多事是什麽事。快說,我想聽。


    正在被她逼迫的時候,電車來了。然而剛在車廂裏站穩,津村知沙吊著上麵的把手又轉到了麵前。


    快說吧,我想聽。


    於是我隻好勉勉強強地把裏伽子雙親離婚的事,陪她來見父親的事,以及在學校裏關係變得惡劣的事等等盡量扼要地告訴了她。


    無論如何,她實在是個讓人煩惱的女孩子啊。我用這句話作為這一段?述的結尾。


    所以這次見麵杜崎同學才會這麽在意,因為喜歡她吧。


    不……然而我卻閉了嘴。這裏不是高知,在這趟電車走向終點時也不會見到裏伽子,這裏也沒有鬆野豐。我應該誠實了。


    是的,我一直是遠遠的看著裏伽子,關注著她,在意著她。但是,還有鬆野在。鬆野一直喜歡裏伽子,勇敢地告白,然後被狠狠地拒絕了,因為這個打擊一段時間裏成績下落了很多。這件事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非常的重大。比我喜歡裏伽子的心情更加重大。


    我們是真正的死黨啊!我對津村知沙說著,大概鬆野也察覺到了我喜歡裏伽子,但是他沒有提過。


    好純情的高中生式的戀愛。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再次相見不是很好嗎?


    聽到津村知沙如此直截了當的判斷,我笑了出來。


    也不是這樣,她好像決心要忘掉有關高知的一切。


    哎?是嗎?好像能理解一點那種心情。津村知沙非常溫柔地說,然後就是沉默。


    電車到了石神井站,津村知沙很快地下了車,我跟在後麵打量著她利落的背影。這是個好天氣,周圍林立著新建的西式住宅,路邊停放的都是挺高級的車子。


    喂,那個,我們要去哪裏呢?不是去看電影嗎?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有杜崎同學在,我就想去個特別的地方。不能告訴小浩哦!


    津村知沙輕快的邁著步子,又把話題扯迴裏伽子身上。


    我啊,是明白那個小裏伽的心情的。


    是什麽?


    津村知沙停下腳步,身體斜靠在一座三層複式建築的外牆上,轉過頭盯著我的臉說道:因為父親的輕浮而家庭破裂,當然有很多辛酸的事。但是還沒來得及進行心情的整理就被急匆匆地帶到了鄉下。雖然是母親的家鄉,但是作為孩子的小裏伽很寂寞吧,一定是的。


    可是我並沒有覺得她表現出寂寞,倒是很孤僻很難相處啊。


    並不一定寂寞就會表現出寂寞的表情哦。杜崎同學,要是喜歡她的話,就趕緊進攻吧,現在還不晚。


    她這樣單純無比地說著,我笑了起來。裏伽子那樣誰都會棘手的類型我摸不準,但比起將什麽事情都想得複雜的女孩,我更樂於看到津村知沙的單純。


    這邊住著什麽人呢?我問道。


    以前的戀人住在這裏,有點想看看這房子。那麽,走吧。津村知沙轉身快步向來時的路走去。我連忙跟過去。


    我們進了車站前那種到處都有的茶店。店裏有著好聞的香味。我沒吃中午飯,就點了魚子醬意大利麵。津村知沙好像很佩服我能大口的嚼著食物,笑起來。


    男孩子在這樣的時候還可以大口的吃著?,感覺很過癮吧。


    這樣的時候,什麽時候?


    津村知沙沒有迴答,但是我也明顯感到寂寞了。


    小裏伽想要忘記高知大概與我搬家一樣吧。津村知沙眯起眼睛,點燃了一支煙。


    啊,搬家?


    我?,二年級的時候與校友會的上班族交往。雖然他已經結婚了,剛才的房子就是他的新房。


    我瞪大了眼睛,津村知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馬上把煙從嘴裏吐了出來。


    他在新婚的第二年就對妻子不忠,我也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好像也不是妻子懷孕之類的,說起來還是好色吧。


    一下子轉到我不能理解的話題上了,魚子醬意大利麵開始變得沒什麽滋味了。妻子一旦懷孕,丈夫就會有外遇嗎?原來如此。雖然好像在周刊雜誌上看到過這類的題材。


    可是,我現在也完全沒有作了什麽壞事之類的現實感。杜崎同學,有嗎?


    沒有……我欲言又止。


    但是,剛剛分手的時候確實感到了難受。所以就接近了很好交談的小浩。但是,一旦變得不再難受,最先想躲開的就是小浩。這是現在才發現的……


    和之前的戀人在一起的時候,在石神井租了公寓。他迴家之前,在中途下車就可以和我約會。和他分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害怕看到和他在一起時走過的商店,唱片店什麽。就這樣到了今天,終於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生活,還和小浩在交往。


    但是這之後好像還是會出沒在石神井??


    是啊,小浩不是在那邊嗎?我早上去車站,想到與上班途中的那個人擦肩而過,應該會很有趣吧……直到今天都在喜歡著他嗎?那個人。


    傻瓜,喜歡不是那樣的表現的啊。隻是有一點難受。這時候泡泡純情小男生心情就好了。


    我正在被泡嗎?


    誰知道?……


    津村知沙輕快地從肩上的手提包裏掏出便條本。


    這是今天陪我的謝禮,小裏伽的電話和住址哦。在換過酒館之後從同學那裏逼出來的。原想再周旋一陣子再給你。現在給你吧。說著就把夾著便條的手指伸過來,手指上塗著好看的透明指甲油。


    在這之後我們又沉默著吃了點東西。在迴去的電車上,也沒有交談。到了石神井公園站,津村知沙推我的後背,讓我一個人下了車。


    今天的事要對小浩保密哦。我之後會去杜崎同學的公寓玩?。


    然後電車的門就關上了,並且慢慢開動了。站在車門旁的津村知沙的臉,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然而那張臉我隻看到了一瞬間,電車就飛快的開走了。


    迴公寓的路上,我好幾次把手伸進口袋確認便條,並且還在擔心會不會遇到田阪。


    津村知沙給我的感覺,就好像一頭受傷的熊??雖然我並沒有見過受傷的熊??就是那種因為傷口疼痛,不能老老實實的呆在那裏,身上亂動的感覺吧。是不是剛剛從鄉下來到東京,還是個愣頭青的我,因為跑得太慢而被這頭熊抓住了呢?津村知沙飄零的指甲,長而柔順的頭發,毫不扭捏的說話方式,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裏。


    那天晚上,是我從聚會那天後第一次沒有想著裏伽子就進入了夢鄉。


    想起要去裏伽子的公寓,是因為聽了津村知沙的話。聽了津村知沙無路可走的愛情故事之後,覺得我對於裏伽子的感覺,確實可以說是非常孩子氣,但這樣不是比較輕鬆嗎?對我來說,這是好事呀。


    六月的休息日被打工塞滿了,到了七月的一個星期天,我一早起來把公寓打掃幹淨,吃過午飯就出門了。從池袋到新宿,在那裏轉乘了小田急線。坐著電車,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就是一年前忐忑不安地跟在裏伽子去他的父親家的那條線嗎。


    在豪德寺下車,走向車站南側的住宅區。走了大約500米,出現了一座感覺剛剛建成了兩三年,小巧而漂亮的公寓樓。雖然不是那種高級的公寓,但是每件都有凸出來的窗戶,非常不錯。我走進公寓,按照便條上的號碼找到了名牌。在仔細的確認過之後,我按了門鈴。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聽到了啪,啪地打開門閂的聲音。門打開了一個小縫。


    已經跟你說了不要在意我。


    裏伽子低著頭現出臉來。突然抬起頭看見我,睜大了眼睛。裏伽子穿著睡衣,上麵隨意地披著一件外套。眼睛腫脹著,又幾撮不順的頭發立著??總之就是一幅剛剛起來的亂蓬蓬地樣子。


    裏伽子慌忙把門縫關到很小。


    為什麽是杜崎同學?來幹什麽啊?通過那條細縫飄出來的是萬分不高興的沙啞嗓音。


    來幹什麽?……哦,來玩啊……


    來玩?說什麽傻話?。


    裏伽子說這句話的途中開始咳嗽起來。很重的咳嗽,一聽就知道她一定感冒了。我於是明白以披著外衣的樣子出現並不是睡懶覺到現在,而是患了感冒一直躺著。


    好像在不方便的時間來了?。


    我剛提出今天先迴去,裏伽子卻用更加不滿意的口氣阻止了我。


    正好,你等一下,我這就換衣服,你在這等等。


    門馬上?地關上了。然後,就是全部聲息,我在門口等了整整20分鍾。


    因為這次拜訪而被徹底討厭了吧?


    到我開始不耐煩地時候,門終於打開了。裏伽子穿了牛仔褲和白色的t恤衫,頭發挽了起來,好像在後麵係了一個夕陽式的發髻。


    進來吧。


    這樣好嗎?你好像正在發燒。


    裏伽子的臉紅紅的,語速也是慢慢的。當意識到我的猶豫不決時,裏伽子不高興的皺起了眉。我隻能慌慌張張地進了房間。房間大概有8迭半大,還有一個4迭半大的廚房。牆壁貼了白色的壁紙,衣櫥也是白的。真是漂亮的小公寓。


    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的鋪著,不是因為感冒一直躺著嗎?在換衣服的時候特意整理過了?


    裏伽子走進廚房,我意識到她是去取喝的東西,趕忙說:你快坐下,我來做。


    她老實地迴了房間。


    那拜托了,冰箱裏有烏龍茶之類的,你拿喜歡的吧。


    我將烏龍茶倒入了兩個杯子,拿到房間裏。裏伽子靠著床坐在地板上。她喝了一口烏龍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喝點涼的真舒服。


    遞杯子的時候我注意到裏伽子的手很熱,我摸了一下裏伽子的額頭,吃了一驚。發燒的熱度就是這樣嗎?絕對要超過38度了。


    喂,很燙?,幹嗎還要起床?


    什麽啊,杜崎同學好容易來了,讓你迴去多不好啊,所以就起來了。裏伽子笑著說,但馬上又繃起臉,那表情好像是說不會再開這樣白癡的玩笑了。


    我的心裏相當狼狽慌張。裏伽子的態度非常誠實,把這當作發燒說的胡話嗎?但實在是讓人無法平靜。


    怎樣都好,總之你趕快躺下來。我提心吊膽地說著,這是門鈴又響了。倚在床邊的裏伽子突然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著我。


    杜崎同學,開下門。


    我打開門,門外站著一位好像三十多歲出頭的嬌小女人,我看著有點麵熟。


    啊,那個……女人好像十分吃驚,側身去看門邊的名牌。我模模糊糊地記起。這個女人好像就是裏伽子父親的再婚對象。一年之前在成城的公寓裏曾經擦身而過。


    真是的,美香,還是來了嗎?本來完全沒事的。裏伽子說著走過來站在我身後。


    的確是有點感冒,但不是那麽嚴重。剛才對你說來了有點不方便,因為朋友說好要來的。


    這樣啊。那位美香小姐露出親切的表情,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笑起來。


    美香小姐的雙手抱著一個大紙袋,好像裝著食物之類的,想要進來的樣子。但是站在我身後的裏伽子卻好像一句話都不準備說,一副總之,請迴吧的表情。她可能是連請迴這句話都不打算說。


    好像打擾了?。美香小姐還是比裏伽子成熟多了。她動作飛快的走進玄關,將紙袋放下。


    想是她患了感冒,在超市裏買了很多很貴的東西。被裏伽子騙了呢。留著你們兩個人吃吧。


    lucky,是石井超市吧。我也在那兒被誘惑買了很多高級品哦。


    下次好好介紹一下吧。


    美香小姐以好像裏伽子年長朋友一樣的口吻說著,看了我一眼就快步出了玄關。聽了這句話,我覺得到底還是美香小姐技高一籌啊。


    裏伽子馬上好像試探一樣看了我一眼,然後搬起紙袋迴到房間,一屁股坐下。


    杜崎同學來之前大概30分鍾,美香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和她和爸爸一起去相模湖旅行。正說著我就咳嗽起來,感冒的事就露餡了。她說馬上要來。裏伽子這樣說著,茲拉茲拉地將紙袋撕開,將裏麵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都是英國產的薄脆餅幹,法國空運來的奶酪什麽的。到底是地處高級住宅區的超市啊,我佩服起來。


    所以正好讓我扮演男朋友的角色,把她趕走嗎?


    讓我特意進來的原因我終於明白了。不是這樣,裏伽子是沒道理會歡迎我的。


    嗯,算是吧,生氣了?


    沒有。


    我微微笑了笑。倒並沒有變得不高興。這正是我熟悉的裏伽子的感覺。


    武藤也有武藤自己的心思吧


    好奇怪的說法。將我的心眼說得……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和那個人麵對麵相處會尷尬吧。


    那麽,演習結束了,我也該迴去了。你這家夥要好好睡覺啊。


    在這裏不是很好嗎?再帶一會吧。裏伽子繃著臉說道,上半身向床倒下去。沒想到裏伽子能說出再待會的話,我傻在那裏。


    大概是我過於明顯地表現出驚訝,裏伽子好像解釋一般地嘟囔著:健康的時候倒還沒什麽,一旦生起病來就麻煩了。


    這什麽話,好像剛從馬背上掉下來說的台詞。雖然馬上就鬥起嘴來,但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的確是沒犯病的時候還能硬挺著犯渾。身體一不舒服,就沒精神做了。犯渾這件事還是相當消耗體力的。


    我小心將散落在地上的食品收起來拿到廚房。那裏有食品櫃,我把罐頭放了進去,又將生鮮食物放進了冰箱。獨自生活能讓男人變得賢慧能幹起來。


    我突然想到,裏伽子這樣發燒到38度,難道就沒有個打了電話就跑來探望的女性朋友嗎?大概沒有吧,裏伽子是個好像很不擅長交女性朋友的人。


    迴到房間待了一會,我覺得越來越不自在,說道:叫人來探望怎麽樣?生病的時候會想朋友吧,對了以前的男人呢?


    以前的男人,誰啊?


    就是一年前來看你父親時,來飯店的那個男的。好像很有現代感,很有素質的……


    飯店……很有現代感很有素質……


    燒傻了嗎?真的連這個都記不清楚了?裏伽子愣愣地重複我的話,大約過了10秒鍾,突然哈地歎了一口氣。


    你說的是那個人啊。現在因為發燒一下想不起來名字來了。真實的?,說起來杜崎同學看到都是我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很怵你哦。


    哎?我詫異著,含混迴答著。是嗎?很怵我嗎?因為淨看到裏伽子不好的事情。不可思議地,我竟然沒有生氣,而且覺得事情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啊,啊,想起來了。叫做岡田。這樣說的話,岡田曾經給我打過電話。但是我這邊沒打過去過。


    為什麽?


    我是很任性的。肯定是因為這樣。裏伽子令人吃驚的說出了真理,然後就沉默了。是令人吃驚的坦率?。不過也因此我覺得我也能變的坦率一些了。


    嗯,任性是任性了一點,不過我喜歡武藤哦,一直都喜歡。


    啊,啊,是嗎。裏伽子毫無感情地念道。之後一聲不發地發起愣來,因為發熱而變得有些濕潤的目光呆呆的在半空中徘徊。


    說這種話的時機太不好了吧!我馬上後悔起來。這時裏伽子說話了。


    不過,不是和年長的美女很親密嗎?那時候。


    哎……


    有點生氣?。因為一直認為杜崎同學應該是喜歡我的。但總讓你看到我不好的地方,很討厭這樣。雖然討厭,但你和其它美女在一起,我還是不高興……好像說了亂七八糟的話?。


    因為發燒哦。裏伽子麵無表情地說道,然後就又沉默了。想到卻是是因為發燒吧,我也沉默了下去。


    過了一會,我突然意識到:隻要我還在,裏伽子就不能換睡衣也不能上床休息。慌忙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覺已經過了3點了。


    還是迴去了。


    嗯,哎,為什麽知道我的住處?


    嗯……我戰戰兢兢,支吾起來。在發燒的情況下還能把握住重點,裏伽子真是了不起啊。


    下次能給我打電話嗎?到時告訴你。我支支吾吾地說,可能是因為發燒,裏伽子失去了繼續追問的力氣……行。


    裏伽子沒有站起來送我,她正在發燒,我出了公寓。


    電車搖晃著在小田急在線行進。我的心情變得異常溫柔,喜歡上一個人時的幸福心情講的就是現在的心情吧。迴到公寓,因為上午打掃過,房間讓人很舒服,不知為什麽突然想大聲喊嘿喲。我拿起本來覺得很麻煩,想明天再去洗的髒衣服,搖搖晃晃地向投幣洗衣店走去。正是太陽下山的時候,是讓人舒服的夏天的傍晚。


    等著衣服洗好的時間,我跑到旁邊的柏青哥店玩起了bigseven,並且一下子就投入了進去。


    換了硬幣,迴到洗衣店,將衣服塞到幹洗機裏,又迴到柏青哥,又再次投入其中。結果兩個小時的時間,手頭的兩千日元變成了一萬六千日元。手氣好說的就是這種時候。


    雖然是夏天,但過了6點之後附近就一下子變暗了。我搖晃著裝衣服的袋子迴公寓,以便還吹著口哨。沒想到的是,津村知沙竟然靠在我房間的門上。一看到我,就以一種審訊似的口吻問到:去哪裏了?


    哎,去了武藤那裏。因為津村知沙的登場過於突然,我說了蠢話。當然,我馬上就意識到了。她是以為我去了幹洗店或者飯館之類的什麽地方才問的。但我卻一下子說出了裏伽子的名字。


    什麽啊,原來是去了小裏伽那裏了。津村知沙繃著臉說,不太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那麽,我迴去了。說完,好像要從身邊穿過去一樣,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將身體撞過來,靠在我身上。


    這麽快就順利進行了嗎?真讓人不甘心?。津村知沙好像是發自心底的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要不要來搗搗亂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為了不摔倒,我用力地踏著地。津村至少毫不留情的靠著,相當重?。


    要是津村前輩你來搗亂的話,裏伽子就會當真而接近過來哦。她就是這樣的人,津村前輩會白費力氣的。請做些高興的事吧。做很多很多的事。請打起精神來吧。


    我就好像剛學日語的外國人一樣,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請打起精神來。就好像不知道這以外的語言。


    今天看見了裏伽子很開心。沾染了溫柔的心情,也想讓這種心情繼續下去。對待津村知沙也想溫柔的對待。真的是這樣的心情。迄今為止,我好像還沒有想要如此溫柔地對待別人。


    津村知沙在我身上靠了大約1分鍾,終於起身,認認真真地看著我。她的眼睛好像點了眼藥水一樣濕潤了。即使是在公寓旁的街燈下,也看得非常清楚。我真的感覺到:這個人現在非常難過。


    迴去了。


    津村知沙說道,頭也沒迴地匆忙離開了,一瞬間就消失在街角。我在那裏站了好一陣。因為感覺津村知沙會突然迴來。從街角一下子出現。雖然我什麽也做不了,對她並沒有喜歡的感覺。可是如果她心軟下來迴來的時候,看到我還站在那裏,會不會稍微感到一點安慰呢?


    真實白癡一樣的想法?。但是我在那裏站了很久。一邊想著,這就是我對裏伽子以外的女孩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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