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西郊,鳳岐山,夜裏下過雨,清晨帶了濕漉漉的水汽,水珠兒從葉瓣滑落,滴在路過之人的肩頭,濕了白麻衣襟。


    鬱鬱蔥蔥的林子裏,一處新墳,周邊撒了不少紙錢,墳前一名渾身素白,頭戴白花的女子跪著,未束起的青絲遮住眉眼,看不清楚此刻神色。身後站著一名同樣素衣的男子,不遠處,另守著十數名黑衣護衛。


    蕭長珩見重寧一直跪著,怕她身子受不住,解了外袍替她裹上,擋了露水。“人死不能複生,季然他……不會白死的。”


    重寧聽到那名字似是有了反應,抬了頭,對上蕭長珩內斂的目光,隨後視線又落迴了墓碑上刻著的季然二字,終是啞著嗓子出了聲兒道,“人是我安插到鍾芙身邊的,找鍾寧被陷害相關的線索,蕭大哥不好奇嗎?”


    蕭長珩未想過她會在眼下提起這茬,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正著神色沉聲道,“你願意說嗎?”


    山間有風穿過,時辰尚早,帶著涼意滲入單薄衣衫,惹了一下輕顫。重寧垂著眸子,裹緊了身上的衣裳緩緩站了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呢喃低語,又像是說給躺在那裏頭的人聽一般,徐徐說道,“善惡到頭終有報的,說不定你也會和我一樣……”有機緣重生。


    後麵的字因著低下去的聲兒蕭長珩沒聽清楚,卻也知道她的意思,隻始終護著有風吹來的那一麵,替她遮擋,待她轉過身替她輕輕拭去了掛在臉上的淚珠。


    “賬本既然落在鍾芙手裏,定然被毀屍滅跡,你想以這點扳倒鍾芙是行不通了,不妨想想還有什麽別的證據……”


    重寧直勾勾地盯著他瞧,微紅的眼眸中掠過一抹深意,“蕭大哥如何得知我是想以此來扳倒鍾芙,為何蕭大哥的人會深夜出現在鍾府的外宅?”


    蕭長珩一頓,察覺她微退了一步,顯出一絲防備來,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縮迴了手,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物件攤在手心遞到了她眼前。


    “這……”重寧看著他手心裏的玉佩,上頭雕著的玉蘭花形,右下角還有個歪扭扭的寧字,不正是她五歲誕辰之時爺爺送的,把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刻上去的麽,怎麽……會在蕭長珩的手裏,她還記得當初跌落崖底時遺失了的?


    重寧心尖微微一顫,一瞬間的愣怔,雙眸驀地浮現出山崖下男子悉心照顧的種種畫麵,再抬頭瞧著蕭長珩,眼眶紅潤,嘴角也漸漸起了苦澀,原來那人竟然是他,那人寡言,她竟沒聽出來……


    “當時我被仇人追殺,逼落懸崖,幸而有功夫保命,逃過一劫,正找尋出路時卻在崖底水潭發現你,還有一旁馬的屍體與散架的木頭,而你運氣頗好的掉在水潭裏,隻是磕到了水潭裏的石頭。”


    “師父精通藥理,我自幼跟隨他習武,對藥石略有涉及,當時情況也顧不上許多,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所幸你隻有頭部的傷,導致眼睛暫時失明,看在那匹死去的馬讓我飽餐一頓的份上,作為報答,我就照顧到你傷好為止。”


    “原本以為會是個大小姐脾氣的,後來發現你也挺能吃苦的,對著麵臨的困境不多抱怨,就是對吃的比較挑剔,偏偏身上還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調料,說實話,在崖底吃的那幾餐是我吃得最有滋味的。”


    “你說那是野豬肉的,那是馬……”重寧捂著嘴,一雙圓乎乎的大眼睛這會兒睜得愈發大,頗不置信道。


    蕭長珩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略有些無奈。重寧反應過來,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說的這番話,從他手裏撈過了玉佩,玉佩上有裂縫,經過修補,依稀看得出。帶著一抹溫潤的溫度,似乎還帶著蕭長珩的體溫,重寧仍覺得是做夢般看著他,當初救了自己的不是賀雲戟,而是他,這誤會的代價未免也太……


    “我送你迴府,怕影響聲譽,便沒有出現,本想著稍後去拜訪再提婚事,誰想讓人有了可趁之機,你與賀雲戟匆忙訂下了親事,而你也未作反對,我便以為你喜歡的人是他。待你出事時,我正在京中被事情絆住,再未來得及……”蕭長珩黑眸滿是懊惱,嘴角苦澀更是濃,“為此我還借酒澆愁了一陣,若你再早些去桃花寺,看到的該是個醉鬼罷,所幸上天還是厚待我,又將你送迴了我身邊。”


    重寧迴憶起第一次相遇,以及之後接觸時感受的熟悉感,不禁淚盈滿了眼眶,當初那個悶葫蘆與眼前的人重疊,是了,隻是傷了眼睛,騙不過心的,這顆心現在如此鼓噪著,早就……早就是喜歡了罷。


    “你……是何時發現的?”重寧突然驚訝於一件事。


    “鍾府認親宴那日你喝醉了,拽著我說了許多。”蕭長珩如實道。


    重寧捶了下腦袋,想起那晚將他當成爺爺的蠢樣子,難怪第二天醒來喉嚨那般難受,不知被他套了多少話,把自己賣了個徹底,果然酒不是好物,臉上一陣訕然。


    蕭長珩瞧著她懊惱中帶著一絲嬌羞的模樣,驅散的哀戚之色,心底抒了口氣,總算轉移了她的注意,但這一番話的憋在心裏太久,眼下雖然不是什麽好時機,但此時吐露,他便不允許她再逃避。


    “不管你是鍾寧,還是重寧,都是我心裏認定的那個人,我什麽時候上鍾府提親?”


    重寧一噎,眨了眨眼,扶住有些暈眩的腦袋,故作茫然。


    蕭長珩看著她小鹿般的眼神,眯了眯眼,這無聲的迴答似乎比起拒絕來好上一些,隻是他自然是不會同意的,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拍案道,“這事兒我自有分寸,一定不會叫阿寧等太久。”


    這反轉來得太快,重寧有些反應不及,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總之腦子裏一片混亂,餘光瞥見墓碑,終是止了心底暗生的喜悅,麵頰染上幾許冷凝的神色,走到了墓碑前。


    “季然,我不會讓你白死,那些人必將受到惡報。”


    一隻雀兒停在墓碑上,嘰嘰喳喳的叫著,似是附和。


    卯時末,天光大亮,鍾府門前一輛馬車緩緩而至,停了下來。一早就候著的杏兒急急迎上前,扶著她下了馬車,門從裏頭吱呀一聲開了,鍾芙扶從裏頭走了出來,正麵對上,臉上顯出訝異神色。


    鍾芙上下打量了眼她身上的一身素白衣裳,皺了皺眉,“妹妹這一大早的去哪兒了,穿這麽喪氣?”


    重寧自鍾芙出現袖子下的手就緊緊攥住了裙邊,似是極力忍耐,還是杏兒有眼力見,圓話道,“小姐是想已故親人了,去了趟廟裏,所以穿得素了點。”


    鍾芙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也沒興趣多問,看了一眼載著重寧來的寒酸馬車,慢悠悠等著自己專屬的馬車,順嘴道,“妹妹現在是鍾家的人了,以前的就忘了罷,如今外頭的人都知道爹病著,乍一看你這麽穿著,還不定以為爹爹……呸呸,是我烏鴉嘴了,妹妹還是自個兒注意些罷。”


    “姐姐穿這般亮眼是去國公府罷?”重寧忽然發了聲兒道。


    鍾芙笑意一頓,迴過頭去看向重寧,似是奇怪她是如何知道的。重寧當然知道,就在路上蕭大哥同她說了許多,連同對賀雲戟設下的陷阱,賀雲戟嚐到了先前的甜頭,一陣風光,而賀顥之也明確表示了不會同賀雲戟爭位,剛同他吵了一架的鍾芙眼下是腸子都悔青了罷。


    “妹妹這話是什麽意思?”


    “噢,隻是剛才迴來路過聽說賀公子夜宿煙翠樓,擲下千金為頭牌明月姑娘贖身。”


    鍾芙聞言,隻覺得臉上如同被扇了個耳光般火辣辣,她和賀雲戟的婚事還未取消,賀雲戟竟然公開這般,不是在打她臉麽!馬車一到,鍾芙怒氣衝衝地掀了簾子坐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急匆匆離開了鍾府大門,顯然是奔著煙翠樓而去。


    門口處,重寧盯著那離去的馬車,神色一片陰冷,“鍾芙,血債血償,你身上的人命債我會一一討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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