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雪簌簌下著,屋裏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可以看見一瘦小人兒趴在桌子上,嘴裏念念有詞。


    “十,五十……二百……三百四!”重寧一雙烏黑的眼睛在黑夜裏閃閃發亮,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迴了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聲調歡快道,“娘,這三天的功夫就賺了三百四,還是撇掉了食材的成本。”


    楊蓉的視線落在桌上小聚起來壘著的銅板兒,欣喜之餘也有了隱隱的擔憂,“阿寧,這錢來得太快娘心裏總有些不踏實,會不會搶了別人的生意,要是有人動起壞心思怎麽辦?”


    重寧心知風頭太盛會招來禍事的道理,早做好了盤算,於是道,“娘別擔心,頭幾日的生意好是因為大家沒見過這樣兒的早點,圖個新鮮,不信您往後看著,不定有這麽多了,大家吃膩了就會換別家吃去的,不會有什麽搶生意的說法。”


    瞞下昨兒個牛肉鋪老板找麻煩一事,虧了張大勇路過瞧瞧,才沒釀成什麽損失,也是這事兒給她敲了個警鍾,不能冒進。


    “娘,石頭一家這些日子幫了我們不少,我想明兒個歇一天,請他們來我們家吃個飯。”


    “這事兒要緊,我明兒去一趟。你累了一天,早些歇了。”楊蓉心疼地瞧著她愈顯清瘦的身子板兒,眼尖地看到她外衣袖子上破了一口子,讓她脫下來縫補。


    重寧也是累極,一陣興奮勁頭過了困意席卷,打了個哈欠撲床上了,嘟囔著讓她也早點休息,油燈太暗費眼睛,以後住寬敞了一定不讓她這麽辛苦雲雲。楊蓉聽了,嘴角邊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些,借著微弱的光線給她縫補口子。


    燭火搖曳,映出影子重重疊疊,還有低聲絮語,換來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雪已經停了。楊蓉去了一趟石頭家,不巧趕上父子二人出門,就同留守在家的薛素英約定了晚膳。待她迴了家,就看到重寧已經起了,連帶著熱乎的朝飯都備好了。嚐過了煎餅稞子,楊蓉就不奇怪重寧這短短三日的收入了,最妙的莫過於裏麵塗抹的那層醬,鹹淡適中,油香鮮美,叫人怎麽不上癮。


    隔壁春嬸兒的男人趕集迴來帶了不少東西,除了自家用的,還有重寧托他帶的,一隻頗為肥壯的母雞撲騰著翅膀在春叔手裏掙紮,被他牢牢抓在手裏給拎到了重寧家。


    “寧丫頭,這幾天聞著你家飯菜香的連我家那總挑食的混兒子都能吃上兩碗飯了,什麽時候教教你春嬸兒,省的她把不住鹹淡的,讓人吃著口幹。”


    “春叔說笑了。”重寧帶著被誇獎的羞赧接過了她那包食材,領著人把母雞放到了一早搭好了的雞窩裏,付了銀錢,又急忙從廚房裏捧著個大碗出來,“早上聽春嬸兒咳嗽得厲害,就用您前些時候送的梨子做了這個,拿冰糖和雪梨一塊兒燉著就好,能潤肺清燥、止咳化痰,要是有川貝,效果會更好。”


    春叔看著碗裏被掀了蓋兒的梨子,裏頭加了枸杞,聞著就一股清甜,不禁有些感慨,“寧丫頭是個貼心的,你娘有福了。叔在這兒替你嬸子謝過了,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兒隻管跟叔說。”


    “謝謝春叔。”重寧笑著應下了,春嬸兒是個脾氣極好的胖婦人,兩口子人性子都善,家裏難的時候也伸了把手,重寧都記著,用自個兒的方式還他們恩情,更何況往後她出攤還能勞煩春嬸兒顧著她娘一些,有個說話聊天的伴兒,以春嬸兒樂觀開朗的性兒也能帶的她娘也心性大一點兒。


    用過午食,重寧拿麥麩喂雞,閑不住又跟楊蓉學了幾種針法,就晃到了日落,石頭娘招牌的爽朗笑聲由遠及近,重寧就去開了門,果然看到石頭一家到了門口,將人迎進門。


    張大勇手裏拎著一隻已經處理過的沒毛兔子進來,“原想給你尋個好玩的,誰知道這隻兔子自個兒撞樹上死了,這不讓你嬸嬸給弄了,今兒下酒吃。”


    重寧看了眼,心裏不禁感激石頭娘體貼,就算她再怎麽會做,要處理隻兔子……也是難下手的。


    “叔叔嬸嬸屋子裏坐,我給你們做道不曾吃過的兔子肉。”重寧拿過兔子,說完就奔了廚房。


    楊蓉笑著邀他們入屋,屋子裏擱著張矮桌,上麵放著一隻風爐,爐膛內擱置的是已燃的木炭,使得一進屋子就暖烘烘的,南側的窗子稍稍支起,恰好能瞧見外頭越過牆伸進來的三兩枝梅花,在一片白茫裏分外惹眼。


    “妹子,說的隻是尋常便飯,你也太費心了。”薛素英脫了外麵那件襖子,不禁說道。


    楊蓉搖頭亦是好笑道,“都是我家那丫頭弄的,說什麽撥霞供,聽都沒聽過,我也幫不上什麽忙,都她一手折騰的。”


    張大勇進來後視線就落在桌上盛著澄透液體的容器上,一股淡淡悠悠的清香撲鼻,就再移不開了,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是新釀的雪酒,用剛落地沒汙染過的新雪化了水,投入上好的糯米,摻入酒藥製成。”清脆的聲音響起,重寧端著一托盤進了門,石頭跟在身後用身子合上了門,隔絕了外頭的寒意。


    托盤裏擺著幾隻瓷碟,裏頭盛滿了切好的肉片,整整齊齊的十分薄透,兔肉顏色淺,豬肉顏色深,還有幾盤菌菇、菜花等蔬菜,一同上了桌子。重寧招唿道,“快坐下來吃了。”


    幾人瞅著那一盤盤的生食,麵麵相覷,怎的吃?


    重寧在風爐上架了鍋子,鍋底盛滿了水,加入香菇、海米調味,再把石頭那托盤裏調好的一碗碗醬料擱在了每人麵前,待鍋子裏的水沸騰開後,用筷子夾了片兔肉在鍋內來迴涮幾下,肉變色後蘸著調料擱到了楊蓉的碗裏,“嚐嚐看。”


    楊蓉瞧了眼,幾禁猶豫夾起嚐試,薛素英卻是個性子急的,照著重寧的做法早已自己動起手來,稍稍吹涼後放進嘴裏,當即就被那醬汁包裹著鮮嫩美味所折服,筷子不停。“唔,真好吃!”


    瞧見她這般,大家都動起了筷子,不再拘謹,撥霞供本身就是個熱鬧的吃法,各夾各的,愛吃什麽涮什麽,席間聊著時下的話題,愈發吃得開懷。石頭挨著重寧坐著,看著他爹喝的雪酒嘴饞也倒了一些,重寧瞧見推了杯子,讓他斟了一點兒嚐嚐味道。


    雪酒入口香醇,迴味帶甘,難怪張大叔隻讓他們嚐了一點就收到了夠不到的地方自斟自飲起來。重寧沾了酒臉兒發燙,連帶看眼前的東西都帶上了重影,暈暈晃晃的,隻聽得耳畔一陣一陣的笑,也跟著傻兮兮的笑,卻不知在樂些個什麽。


    石頭的酒量稍好些,酒的後勁兒足,也隻是一點暈眩,神智卻是清醒得很,瞅著醉成貓兒一樣的重寧心底微微發燙。


    重寧被石頭的重影晃得眼兒暈,索性伸了爪子捧住了石頭黑紅的臉,越湊越近,直到湊得隻餘下一指的距離突然就停下了,兩兩對視,一股靜默蔓延開來,連帶著席上的交談都停下來看著這一頭的進展,屏住了唿吸。


    隨後某人的爪子搭在石頭的胸前,上下滑摸了一下,滿意地砸吧了下嘴,開口道,“老板,今兒胸脯肉挺結實的,給來二兩,嘿嘿嘿……”


    說完,吧嗒醉倒在了桌上。


    “……”驚了的眾人之中,有人遺憾,有人偷樂,唯有楊蓉有些好笑地扶起自家醉迷糊了的女兒去了裏屋睡。


    薛素英給石頭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威脅道,“你小子磨磨唧唧的我什麽時候能喝上婆婆茶,還不麻溜點兒給我把這丫頭定下。”


    這一廂,石頭已被蒸熟。


    許久沒有這麽熱鬧的重二家傳出歡聲笑語不斷,還有飯菜香味,令路過來往的人不由加快了腳步往家裏跑,到了飯點這麽聞一下肚子更是餓的受不住。其中有一人還是老熟人,杵在牆外頭站了一會兒,才拔腳往家裏走去。


    離重二家不遠,青瓦的屋頂上冒著嫋嫋炊煙,那人一步跨了進去,大著聲音道,“飯好了沒,磨磨蹭蹭的想餓死老子啊!”


    廚房裏登時傳來一道潑辣聲響,拿著鏟子的膀粗腰圓的婦人衝了出來,“重大龍我看你也別叫大龍了,改叫重大蟲吧你,成天到了點兒你就出現討吃的,催個鬼!”


    重大龍也就是重二的大哥,重寧大伯臉色一黑,兀自入了屋子,待到陳氏將做好的菜端上桌,一瞅見油膩膩,又糊糊狀的,頓時失了胃口,再忍不住發起了脾氣,“你這是做給人吃的麽你,是,我生意做黃了,供不起你之前的風光日子了,你也用不著這麽苛待我吧,連重二家那樣的,都能做出香噴美味的飯菜,你這是故意找茬呢!”


    “重二家,啊?”那婦人一聽當即就不幹了,一拍了桌子,指著他鼻尖罵道,“我說你今兒個怎麽晚了點兒,原來是去看重二家那賤人去了,那賤人好看是吧,做的好吃是吧,那你就別吃老娘這頓,以後也別吃了。”說著,就掀了那桌子菜,劈啪帶響兒鬧出不小動靜。


    “爹娘,你們怎麽又吵起來了?”一道尖細女聲響起,重大家兩口子停了下來,異口同聲地迴了句沒事,隨即又對瞪了一眼,別開頭誰也不看誰。


    “娘去給你做吃的,你等著。”陳氏臨出門前又瞪了重大一眼,補了句沒你的份兒,就惹得重大摔門去了西廂的次間。


    陳氏眼眶子一紅,仍是一臉的倔強神色,抱了抱女兒道,“蕊兒,娘這一輩兒是毀在你爹的身上了,沒了轉圜餘地,你不一樣,娘一定給你挑門好的,讓你風光出嫁,以後做那富貴人家的太太,不用受這等閑氣。”


    “嗯,我都聽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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