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媽得了外頭丫鬟的信兒,進門兒來請示道,“老太太,老爺喚人來請您到前頭用飯,您是……”


    “迴了罷,吃慣了齋菜都見不得葷腥了,讓他們自己去吧,不用顧我。”尹老太太攥著念珠頭也未抬道,“你也不用跟著伺候了,下去罷。”


    趙媽媽猶豫,但見老太太閉眼不耐的神色,俯身行了一禮後應聲離開了。


    偌大的佛堂一下子靜了下來,略顯空曠,老太太從香盒裏取出幾支香點燃了插入香爐。輕煙在她逐漸模糊的目光裏騰轉出各種曼妙的狀貌,嫋嫋依依,悠悠遠遠。


    “喂,這兒油煙味重熏著你,你還是到外頭去吧。”麵容清俊的少年皺著眉看向少女。


    “不要,姨母說了讓你陪我玩來著,你在做什麽這麽香,讓我瞧瞧!”少女說著就要去勾那灶台上的蓋兒,被少年急忙攔了下來,這一下可壞了,少女的臉上顯出幾分委屈,“你是不是嫌我來著。”


    “哎哎哎,哪是啊,隻是還沒到時辰,你一搗亂味兒就全敗了,我熬了好幾個時辰的。你要實在不肯出去玩就待這兒吧,但是不準亂碰亂動。”


    少女聞言頓時喜笑顏開,點頭應了,搬著把小馬紮坐在了旁邊,好奇地瞧著。少年切菜時專注的神情,嗅到不同氣味的調料時微變的神色,不知怎的,就移不開眼去。


    半晌,待撲哧撲哧的聲音從鍋子裏傳出,少年嘴角上揚,一抹笑慢慢在嘴角暈開,透著滿心的愉悅和滿足,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刻在了她的心底。她怔怔瞧著,看著他將一碗濃稠的湯汁端了出來,桌上擺著一盤鋪著筍絲底兒的筍片包肉餡兒,擺放整齊,冒著蒸騰的熱氣,而他手中端著的湯汁呈現透明濃稠的金黃色,將湯汁均勻地淋到筍片上,霎時便被香氣席卷。


    薄薄的筍片包裹著細膩的肉餡,淋上切碎的甜椒與澱粉漿一同勾芡的湯汁,輕輕一咬頓時滿口清甜,筍脆肉滑、鮮而不膩,口感剛剛好。


    少女夾了一口,止不住的點頭,露出滿足神色,隨後夾起筍片中間點綴著的點點綠色,瞧著像極了嫩葉,顏色喜人的,還能聞到淡淡的草香。疑惑問道,“這是什麽?”


    少年的眼中劃過一絲亮光,頗有些自得道,“有這片小小的東西,就能使得菜色增味不少,偏生這東西貧賤,很多地方都常能見到,不過能將此物盡其用的怕是隻有我一人了,嚐一口湯汁,是不是很爽口?”


    少女忍不住哧哧笑道,“鍾小邯,想不到你也有如此不要臉的時候。”看著這人隻要觸及到自己所擅長的領域就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模樣,心禁不住的砰砰跳,姨母說的話浮現在耳旁,驀然紅了耳根。


    “唉,你臉怎麽這麽紅啊,熏著了,早說了讓你去外頭玩了非得在這窄地方窩著。”


    “鍾邯你……你就是個蠢的!”少女臉上的紅暈被氣得愈發嫣紅,有些氣急敗壞道。


    “喂,請你吃東西你還罵我,還有沒有良心了。”少年嘖嘖了一聲,覺得少女果然嬌蠻,不可理喻。


    少女臉色一紅一紅的,咬了咬牙跑了出去,留下不解風情的少年搖頭晃腦的表示唯美食好相與也。


    這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老太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依稀有幾分小女孩當時的模樣,掃了一眼桌上剩下的菜團子,眼底劃過疑惑。當時年少氣盛,偏生對方是個木的,鬧到了不可挽迴的地步,幾十年過去能用這葉子入菜的,除了那人也就今日那小丫頭了,是巧合嗎?


    佛珠撚動,自那消息傳來她就寢食難安的,如今不知為何,倒有些緩了症狀。隻是想起那人的嫡親孫女又不得一陣歎息,那人去的時候那丫頭不過四五歲,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她抱著安撫了會兒,小丫頭十分聰明又被那人教的乖巧十足,是個惹人疼的,隻是隔著那人的關係,仍是不肯放任自己親近罷了。


    其實當年的事她早已經放下了,隻是被人捧得高了,就是好著麵子不肯下台罷了。鍾家出事兒,她亦是袖手,讓那丫頭出來擋事兒,看著事情越來越糟仍在猶豫著出手的時機,孰料這一猶豫,就毀了那丫頭。從宛城打探到的透著古怪,一些細節似都被抹去了,雲裏看霧的摸不真切。但要說那丫頭會養成那般品行,她是不信的。


    那人讓她照拂,她偏生對著幹,卻害了無辜的人兒,如何不悔過,佛珠轉動,心思驟沉。


    ……


    宴客設在了竹苑,替貴客接風洗塵。這一餐必然是講究的,來人身份使然,連帶著設宴的地方都十分考究。牆壁上掛著名人字畫,半垂著湘妃竹簾,設了幾扇繪著山水的落地大紗屏,當屋一隻青花海水紋香爐徐徐冒著清雅芬芳的青桂香。


    一桌子滿滿當當的豐盛菜色,色香味俱全,勾得人眼饞。


    “尹伯父如此厚待小侄惶恐。”


    “隻是些尋常菜色,賢侄就不要客氣了,比不得四喜樓的。”


    年輕的公子隨著主人家入了席,來往又是一番客套,待到那獐子肉上了桌,談話聲戛然而止。本就好吃的尹珅暗中嗅了一口,就挪不開視線了,當即招唿著人吃起來,自己夾了一塊兒,獐子肉的外層酥香不膩,內裏嫩滑鮮香,一口咬下溢出汁水來,簡直是香入肺腑。


    賀雲戟眼神微亮,盯著那道獐子肉,不禁問道,“尹伯父從哪兒請來的廚子,怎做的這般好吃,方才還說四喜樓,怕是在四喜樓也嚐不到這等佳肴!”


    尹珅聞言,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想起了那大眼丫頭,小小年紀真能做得一手好菜,難不成有隱世的大廚私下相授?還有母親從昨兒起就有些反常,都叫人悟不透。


    “伯父?”賀雲戟見他神色古怪,出言喚了一聲。


    “唔,說起來府裏的大廚病得不巧,這頭獐子也是請別人來做的,沒成想竟是這般美味,反倒得了好口福。”尹珅迴過神來道。


    “哦,那做菜的人叫什麽名兒,若真技藝過人,我可得想法子將人挖了去。”


    尹珅再次怔住,想著自己先前的輕看,呐呐道,“我……竟忘了問。”


    賀雲戟故作爽朗的一笑,“尹伯父不是想藏私吧?”


    “哈哈……就當如此吧,四喜樓有秦越掌勺,小丫頭還是留給我做廚娘,也省得我老是來迴路上奔波的,就為了一口吃的。”尹珅笑嗬嗬,止了話頭岔開去道,“聽聞現在四喜樓是鍾芙當家,短短兩月便恢複了七八成,本事不小呐。”


    賀雲戟抿了一口梅子酒,香醇的酒液滑入胃裏,令他迴味無窮的閉了閉眼,壓下了心底浮起的一絲鬱色,睜開眼時輕笑道,“尹伯父的酒實在是沒話說,就連我爹都常惦念,囑我這趟來得給捎迴去些珍品,不然就不給進門兒了,尹伯父可得幫幫我。”


    “哈哈哈。”尹珅笑著眯了眯眼,臉上的肉堆了起來,更顯得福氣,“給你爹捎上兩盅是沒問題,不過你這趟專程前來怕不止為了此事吧?”


    賀雲戟露出一抹被看穿的無奈笑意,“那侄兒就不瞞著伯父了開門見山了,如今賀鍾兩家結姻,這事兒求到了我頭上,不得不來向伯父開這個口,能否將尹家的酒供給四喜樓?”


    尹珅聞言也擱下了筷子,當然在擱下之前已經盛了不少獐子肉在碗中了,板正了神色道,“唉,賢侄這不是為難我麽,尹家的酒不供鍾家是老太太定下的規矩,便是……便是那人在世時都不做更改的,何況現下。”


    說實話,賀雲戟也不甚清楚鍾尹兩家的恩怨,大抵是突然鬧翻了,且老死不相往來的勢頭,隻是鍾老爺子都去了那麽久了,加之鍾芙磨了他許久,才想著來試試,遂又再度開口道,“規矩是人定下的,鍾家給出的價兒在這兒,伯父您再好好考慮考慮。”


    尹珅瞥了一眼賀雲戟遞過來的紙箋,被那上麵的價格驚得動了動眉毛,臉上鎮定,心下卻已經想開了去,尹府的酒自然是好,做的是少而精,最好的做了貢酒送入宮中,餘下的也非凡品。不過鍾家出如此高的價格,是為了老太太定下的規矩,還是因為酒樓的菜品已經撐不起四喜樓的招牌?


    “坊間有傳聞,秦越失了味覺可是真?”


    “伯父也說了坊間傳聞,怎可當真?”賀雲戟反問。


    尹珅一頓,隨即笑開,以指尖點了點桌麵無意道,“傳言要是真的,那豈不是真受了鍾家大小姐的詛咒了,倒是荒謬了。”


    乍然聽到許久未出現的名字,如同塵封的記憶被倏然打開,席卷而來,充斥腦海。眼波流轉,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之間,傾國亦傾城。隻可惜……


    一聲喟歎,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消散於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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