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便來了,一眼就看出我爹是中了毒,急忙開藥施救,可惜為時已晚,我爹終於還是沒熬到天亮,就咽了氣。


    “堂堂國公世子,居然在家中被毒死,整個國公府都驚動了,病老頭聽了消息,也立馬讓人抬著他,親自到了我爹的臥房。幾乎沒怎麽調查,就立馬確認了所中之毒的來源,正是那一碗銀耳羹。


    “當時那個婢女一下子便跪倒在地,急忙說這銀耳羹她絕對沒有動過手腳,而且一再表明,那銀耳羹不是她做的,而是出自我柴靖宇的手。而我當時……我當時卻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腦子裏隻有我爹毒發身亡時的模樣,還有聽大夫說過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腦子裏邊迴響:那碗銀耳羹有問題,那碗銀耳羹有問題,那碗銀耳羹有問題……


    “我究竟是怎麽迴到自己的住處的,我根本不知道,隻知道自己能思考問題的時候,國公府的人已經開始布置靈堂了,整個國公府一片縞素,上上下下都是沉寂無聲的,便如同我的心,裏裏外外冰冷一片。


    “再後來,我聽到了二叔也中毒的消息,但他顯然比我爹幸運了太多,總算沒有危及性命,雖說是要躺在床上養個小半年,也總好過一命嗚唿不是?


    “我爹死於中毒,但對外自然說是突然疾病暴亡,當時也有好多人來拜謁送別,但身為我爹的獨子,一直到我爹過了頭七,被人送去下葬,我也沒勇氣去他的靈堂……沒有人來責怪我,也沒有人再跟我提過那碗銀耳羹的事,但我卻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想到一地的瓷碗碎片,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大夫說過的那句話。


    “從那天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幫我送銀耳羹的那個婢女,我曾偷偷打聽,但國公府的下人們都三緘其口,一問到那個婢女,就紛紛像見鬼一樣躲開了。再後來,還是在家丁們聊天打屁的時候,我無意之間聽到了那個婢女的下落,據說在我爹出事之後的第二天,有個家丁在國公府東邊的一口井裏,發現了她的屍體。”


    說到這裏,柴靖宇突然笑了起來:“嗬嗬嗬,實在說不出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那個婢女雖是我爹院子裏的,但也是唯一一個幫我給我爹送銀耳羹的婢女,所以我對她便跟對其他丫鬟分外不同,卻沒料到她會落得個那樣的下場。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國公世子絕對不能不明不白地死掉,怎麽也要找個陪葬的,不管那個婢女有沒有問題,她都逃不了一死,可我的心裏依舊說不出的愧疚和難過……我有時候經常在想,如果我當初不那麽多此一舉,沒有讓那個婢女去給我爹送銀耳羹的話,我爹是不是就不會死?那個婢女是不是也不會死?”


    柴老夫人道:“老身記得,你爹死後,你便變得沉默冷僻起來,原來是為了這個?其實你無須自責的,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錯,那碗銀耳羹是被別人做了手腳,就算你不做那碗銀耳羹,也會有別的什麽綠豆湯、桂花露、桃膠羹、百合粥什麽的出現。”


    柴靖宇看著柴老夫人,神色怪異地道:“說得不錯!我爹的死,一直困擾著我,直到幾個月之前……那次我酒醉正酣,半夜裏跑到祠堂來,想給我爹上柱香,明明有火燭,手裏拿著香,卻怎麽也點不著,想必是酒醉後動作不協調,每次都沒能將香放到火焰上方,我點不著香,便立時煩了,後來也不知將香丟到哪裏去了,稀裏糊塗地人也倒了,然後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許久,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後背冰涼冰涼的,周圍黑漆漆地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正想叫人,卻聽到了一陣哽咽聲,那哽咽聲近在咫尺,距離我不足一丈遠,可就偏偏看不到人。


    “我先是被嚇了一跳,後來聽得仔細,才聽出這竟是你的聲音!是柴家老夫人的聲音!我當時也極為訝異,然後才隱隱約約聽到你在小聲說著什麽,用神傾聽,才知你竟然是在懺悔,字字句句,都在向一個人道歉,說什麽‘千錯萬錯,都錯在老身,老身當時也不曾想到,陰差陽錯間,居然會將你給害了,這幾年來夜夜睡淺夢多,今日醒來,又是冷汗涔涔,濕了床褥,才早早便來了這裏,跟你說說話……’。


    “因為醉酒斷片,我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為何能聽到自己奶奶懺悔,更奇怪你究竟是在跟誰懺悔,因此不敢稍動,直到你懺悔完畢,起身離開,我才坐直了身子,去探尋自己究竟在何處。我剛剛坐起,腦袋便被撞到了,然後伸手摸了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一張桌子下麵,而這桌子上麵鋪著桌布,那桌布從桌子邊緣一直垂落在地,將整個桌子罩住,所以裏麵才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我從桌子下麵鑽出來,才恍然醒悟,這桌子竟是宗祠的供桌,感情我昨夜酒醉,竟在宗祠裏睡著,然後就滾到供桌下麵去了,在供桌下睡了一晚上。第二日天色未亮,你便來到了宗祠,開始懺悔,想必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我也很是奇怪,便下意識打量了一下,稍一思考,便突然怔住了。”


    柴靖宇說到這裏,雙目直勾勾盯著柴老夫人,問道:“你道我想到了什麽?”


    柴老夫人避開了他的目光:“你腦子裏在想什麽,老身怎知道?”


    柴靖宇道:“我突然發現,你懺悔時所跪的位置,不是正對著供桌正中,而是對著其中一個牌位,宗祠裏那麽多牌位,你對哪一個下跪懺悔,我都不覺得奇怪,獨獨是哪一張,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那牌位……那牌位,竟是我爹的!天底下,哪有當母親的,在兒子的牌位前下跪的?”


    柴靖宇的聲音突然高亢激憤起來,指著柴老夫人道:“那一刻,我什麽都明白了!怪不得你夜夜不得安寢!怪不得你習慣於天不亮就來祠堂上香!怪不得你對自己兒子的牌位下跪!那是因為你在懺悔!你在愧疚!你在責備自己毒殺了親生兒子的性命!”


    “不是的!”柴老夫人神情激動,雙目發紅,突然大叫道,“不是的!我沒有要毒殺樹德!是他不聽勸告!我讓老二百般阻擾,他還是一意孤行,我能怎麽辦?我雖是個管家的,但他才是家裏的主事之人,我總不能將他給綁了關起來?我隻好下毒,我早就詢問過的黃大夫的,那點毒,根本不可能致死,最多讓他躺上個把月,我便可以將鐵礦的事情給處理幹淨了,誰知道……”


    柴老夫人一急,都不自稱“老身”了。


    柴靖宇冷笑道:“誰知道,柴老二跟你也是一樣的心思,也給我爹下了毒來著!你兩人的原意,都是隻下毒,不殺人,可是世事無常,偏偏就是這般巧合,你二人各要了他半條命,我爹便丟了一整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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