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靖宇道:“我自小其實很上進,希望能得到我爹的注意,可惜從來不曾成功過,後來大一些了,開始習慣於偷偷打聽他的事,經常問別人,我爹做什麽去了,是不是很忙?


    “那時候,奶奶打理國公府內部事務,而外麵的佃戶商鋪,都由我爹統管,二叔你負責協助。也就是五年前,我爹出事前的那段日子,他似乎格外地忙碌,我三天兩頭地見不到他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去詢問他身邊的下人,卻也沒人告訴我。


    “直到有一天,我在奶奶屋裏給她背誦詩文,二叔你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一進門便衝奶奶喊:‘老夫人!老夫人!真真是不好了!大哥他……’我記得清楚,當時奶奶瞪了你一眼,訓斥說:‘你慌什麽慌,有什麽話慢慢說,又不是要死人了!’結果你卻說:‘不成啊,這事要是不阻止,怕是比死人還嚴重。’於是奶奶的神色也嚴肅起來了,給我揮了揮手,讓我先出去。


    “我退出奶奶的房間之後,卻是心中好奇,轉過房角,悄悄藏在另一邊,在窗紙上點了個洞,透著窗子往裏看,想要聽聽你們在說什麽。但畢竟隔著牆壁,隻隱隱約約聽到你提起我爹,還一個勁埋怨我爹不聽勸告,說他一意孤行,是要害得我柴家家破人亡,在你絮絮叨叨說個不聽的時候,奶奶沉默不語,我隻隔著窗戶上的洞,看見奶奶的神色極為難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再後來,奶奶差人去找袁管家,我不敢再多聽,就悄悄離開了。到了傍晚,我爹一迴來,就被奶奶叫去了房裏,我正好瞧見,就又偷偷跟了過去……”


    說到這裏,柴靖宇看向柴老夫人:“夜幕降臨,我還沒吃晚飯,在你房子外麵,聽見你二人大吵。”


    柴老夫人淡淡道:“我們母子關係也很緊張,你是知曉的。”


    柴靖宇搖了搖頭:“你們之間關心緊張,十多年來大多都是冷戰,別說是紅臉了,連說話都不樂意,你問他三句,他最多迴答你一句,這樣的兩個人,怎麽吵得起架來?要說吵架,在我的記憶裏,還當真是唯一一次!”


    宋清韻又覺得奇怪:“怎麽柴靖宇的父親,跟他奶奶的關係也不好?這位柴國公世子,上不孝順母親,下不慈愛兒子,對這兩個血脈至親的人都如此薄情,還值得他們為他牽腸掛肚麽?”


    柴老夫人道:“那你究竟聽到了什麽?”


    柴靖宇道:“你們當時吵得厲害,我年紀又小,見到這般情狀,自然很是害怕,你們吵了些什麽,我也記得不全,但現在想來,大致應該是你責罵他,有些事情不能做,否則一被發現,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而我爹卻說此事計劃周詳,消息嚴密封鎖,絕不會敗露……總而言之,你們吵得很厲害,但卻終究誰都沒能說服誰。


    “此後那幾日,我爹又是早出晚歸,甚至有時都不迴家,那些日子你和二叔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幾乎惶惶不可終日,當時我就在想,我爹究竟做了什麽事情,能讓你們兩個人,都害怕成這副樣子。


    “直到今日,蔡德章上門問罪,質問五年前鐵礦案和人命案的時候,我才知道,當年我爹不聽勸阻,硬是要幹的,竟真的是不要命的勾當,一旦被人發現,就算柴家有一萬塊丹書鐵券,能用丹書鐵券砌成牆,也擋不住毀家滅族的大禍!”


    柴靖宇說到這裏,居然有些苦笑:“說起來真是駭人聽聞,我爹在外人眼裏,連精明能幹都算不上,書卷氣濃得讓人覺得他就是一個文弱書生,可他居然動了開礦的心思,他要挖掘鐵礦!要挖掘一個足夠武裝數十萬兵馬的鐵礦!”


    柴老夫人道:“你爹他瘋了!你看看這供桌上的牌位,這麽多年過去了,每一代柴家家主都做過皇帝夢,都動過複辟的心思,但都隻不過暗暗培植黨羽,積攢勢力,可從來沒有一個當真敢去做的!每一代家主臨終之前,告訴子侄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時機未到,不可貿然謀複辟之事,否則全族大禍臨頭!可是你爹他是生有反骨,居然真想要複辟!這都一百多年了,忠於後周的老臣早已成了黃土,趙宋也已經深入人心,江山穩固,四海升平,在這種情況下,還妄圖複辟?真正能夠成事的英雄人物,都是懂得順從大勢的!”


    柴靖宇看著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突然笑道:“所以你們覺得,柴家曆代家主的複辟之夢,都隻不過是個不敢提及的夢?所以你們惶惶不可終日,害怕我爹將整個柴家拖進萬丈深淵?所以你們害怕,害怕到為了阻止我爹,不惜給他下藥!”


    說到這裏,柴老夫人和柴俊義都是猛然一震。


    柴宏宇指著柴靖宇道:“你胡說!你休要誣陷我爹……”


    柴靖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們當母親的,和當弟弟的發現勸不住我爹,而我爹當時已經掌管柴家外事,你們無力阻止,生怕這樣下去,事情敗露,柴家就完了,於是……那一天,二叔去我爹身邊幫忙,你二人坐同一架馬車迴來,在路上分食了同一塊餅,迴到家不久,二叔你便病了,而我爹就死了,嘿嘿……”


    聽柴靖宇笑得怪異,柴俊義怒道:“那餅裏確實有毒,但我也是受害之人!”


    柴靖宇道:“不錯,二叔你也是受害人!可你不僅是受害之人,還是下毒之人!”


    “你!”柴俊義不由氣結,“我下藥?難道我用苦肉計?哪有這麽拙劣的苦肉計?一個不小心,把自己也毒死了怎麽辦?”


    柴靖宇道:“你絕不可能將自己毒死,你雖然下了藥,但目的可不是為了殺人,我也從來沒說過你有殺掉我爹的心思!我爹是嫡子,名正言順的國公世子,而你是庶子,借給你倆個膽子,你也不敢害我爹的性命,否則別人立馬就會想到是你!你給我爹下毒,不是為了殺他,而是想要讓他躺在病床上,躺上三五個月,這段時間,足夠老太婆將那些事情都處理好了!”


    柴俊義看著他,嘴唇動了一動,卻終究沒有反駁。


    柴靖宇道:“那一整塊餅要是吃下去,鐵定是會死人的,但你二人各吃了一半,隻不過各自在病床上躺那麽三五個月罷了,這樣一來,不僅能夠把我爹幹的那件事處理幹淨,還能向老太婆表明心跡,表示自己絕對沒有要害死老大的意思。嘿嘿,你計劃的很好,可是你也沒想到,你自己確實在病床上躺了三五個月,可我爹卻是當晚就死了!”


    柴靖宇頓了一頓,宗祠中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


    柴靖宇長吸一口氣,接著道:“你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還有人跟你動了同樣的心思!


    “那天晚上,我爹迴來時便很是疲憊,直接就迴他的院子休息了。


    “從小到大,我一直想方設法討好我爹,希望他能給我哪怕一點的關懷,或者一句若無其事的讚賞,也足以讓我開心很久了,可惜卻從來沒有過……那天我照舊做了一碗銀耳羹,拜托我爹身邊的婢女,讓她拿過去給我爹喝。”


    宋清韻皺著眉頭,剛想問柴靖宇,為何不自己端過去?不過她立時就明白過來,以柴樹德對柴靖宇如此冷淡的態度,若是柴靖宇自己將銀耳羹端過去,隻怕柴樹德根本就不會喝。


    想到這裏,宋清韻便忍不住暗自腹誹,這柴樹德也太過分了吧,自己唯一的一個兒子,都絲毫不知疼愛,兒子那麽小年紀,就得費盡心思去討好他,就連一碗銀耳羹,也能讓兒子那麽為難,不敢自己送了去,還得假手他人,說是別人做的,這究竟是怎麽做父親的?


    聖人說“君子遠庖廚”,柴靖宇顯然不是君子,可大戶人家的子弟,有誰是會自己做飯的?而柴靖宇小小年紀,便學著做什麽銀耳羹,偷偷讓人送去給自己的父親……宋清韻見慣了他囂張跋扈,荒唐無稽的一麵,這時得知他還有這麽一麵,不由為他感到心酸,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憤然。


    若柴樹德還活著的話,恐怕她會毫不猶豫地質問他:身為一個父親,怎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宋清韻心裏憤憤不已,卻見柴靖宇雙目看著供桌角落的一塊牌位,也正自出神。


    而那個牌位上的名字,正是柴樹德。


    柴靖宇道:“我一直在我爹院子裏等著,想等那婢女出來,告訴我我爹喜不喜歡那碗銀耳羹,可是……可那婢女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時候,卻是一路狂唿,大叫‘出事了!不行了!老爺不行了!’我衝進院子裏,直闖我爹的臥房,卻見臥房的門大開著,我一路衝進去,才看見我爹側倒在床上,正不住地咳嗽,胸襟上殷紅一片,口鼻裏都是血,還有裝銀耳羹的那隻碗,早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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