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在可不是喝茶聊天的時候!這念頭一閃,我不自覺地站了起來。織田問我什麽事,我一時詞窮。


    “沒什麽,隻是想活動一下筋骨,剛才一直坐著說話。”


    “運動不足嗎?好,那就來個第二次大逃亡!”


    這個誇張的提案遭到江神的駁迴。織田與望月已經答應不會不假外出,所以部長要他們確實遵守,也就是不得毀約。而且,對於毫無勝算的第二次大逃亡,雖然要想讚成恐怕很難,但江神未免也太守規矩了。


    “人類協會真的是不通情理。”椿先生大概是睡飽了,“什麽也沒告訴我們,三點鍾的下午茶點心也沒供應,大半天的棄訪客於不顧,發個牢騷總可以吧!幹脆找他們談判關於待遇問題。”


    “沒用的,就這樣等著明天到來吧!”


    荒木似乎已完全喪失了戰鬥意誌。望月聽了,便說出我心中的懸念。


    “協會裏的人都不能信任,他們都沒保證明天會釋放我們。”


    “又來了,真是的,他們不是說等到查清楚誰是兇手之後就會釋放我們嗎?”


    “怎麽可能?查清楚誰是兇手之後,誰知道會怎麽樣?我看隻是騙騙我們的吧!”


    “該怎麽說呢?也不見得是騙騙我們的吧?”


    待在房間裏什麽作用也起不了,還是出去好了。轉身向門時,江神站了起來,以為會出言阻止,結果卻說是要一起走。


    “繼續窩在這裏是還好,但麻裏亞可不行,今晚到明天早上她可沒有禦寒躲露之處。不如找外星人幫忙租一艘小型幽浮盡快找到她,好幫她打打氣。”


    “好啊!你是說真的吧?”


    “另外,我也想了解千鶴的情況,如果能說話,想問她幾個問題。”


    我們一走出房間,絆創膏二人組與椿先生也跟著過來,他們不想被留在房間裏,最後,荒木也加入了。


    沒人看守,於是搭電梯往主棟樓下去,一路毫無阻礙,但接下來應該有些問題。果不其然,電梯門一開,稻越就站在那兒。他可能就在附近待命,電梯一有動靜便立刻趨前。


    “不會亂來,請放心,”江神友善地說道,“隻是下來透透氣的。可以找吹雪局長或由良督察談一下嗎?”


    此時,有五名會務人員分別從左右側的走廊走來。麵露兇光,似乎已有衝突的準備,但我們並無肢體衝撞的打算。


    “有何貴事?”


    被江神手肘頂了一下,我就很自然地迴答問話。眼前這個年輕老板模樣的稻越草介麵無表情,公事公辦的口氣。


    “我會轉達給局長,有迴話的話會告知各位,所以煩請各位離開這裏。”


    “透透氣也不行嗎?”織田提出要求,卻立刻遭到拒絕,前科果然會有影響。


    “我不會再逃出去了,我要學習甘地,貫徹非暴力的原則。”


    “這個嘛……你會惹出什麽麻煩我不知道,但是甘地也貫徹了不服從的原則。”


    “今天早上隻是迫於形勢。born to be wild,天生狂野。”


    “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這種說法。”


    “看過‘逍遙騎士’[注]這部電影嗎?”


    [注:逍遙騎士(easy rider),為一九六九年的美國經典影片,影片中充滿了旁徨、叛逆與悲劇的元素。由丹尼斯·霍伯導演,主要演員為彼得·方達、丹尼斯·霍伯,以及傑克·尼可遜。]


    “怎麽了?”這時候,從東翼的方向傳來聲音,是由良走過來了。稻越向她報告之後,臉色立刻浮現厭煩的表情。


    “我知道各位想透透氣的心情,但六個人走在一起下樓來,還真讓人感到有威脅,這樣的行動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很不巧,各位的活動範圍不在主棟,所以麻煩移駕到c棟的觀景交誼廳。”


    說完便轉過身子要走,因此江神又叫住了她。


    “金石先生在醫務室吧?因為我學弟妹們受他照顧,我想向他致謝。”


    雖是臨時的權宜辦法,但也許真有此心。由良停下腳步。


    “金石先生是在醫務室,因為千鶴身體狀況好多了,所以他也放心不少。”


    “那就太好了,可以過去打擾他一下嗎?好不容易下樓了,所以……”


    大概是在思考如何適度迴應俘虜的請求,結果由良發揮了她的寬大胸懷答應了。江神聽了之後,立刻又追加一些要求。


    “可以順便與千鶴小朋友說說話嗎?我有一些問題想問她。”


    “這才是你想要的目的吧!打算問什麽問題?她都躲在倉庫裏,所以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如果是問聖洞可以通往何處,等各位可以外出之後,我會帶著各位前往那個地方。”


    “隻是問兩三個問題。”


    “什麽問題?”


    “不是什麽古怪問題,如果擔心的話,我在提問時麻煩請站在一旁聽。”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陪同站在一旁,我希望能長話短說,時間別拖太長。隻是,隻能讓你一個人進入醫務室,我不希望一大群人進去圍在生病的小孩四周。”


    椿先生走上前一步,他不僅是退休警官,而且也熟知千鶴本人,因此遭到這般的排除在外不得入內,肯定是難以接受的。


    “也讓我在場,當個公正的旁聽者,可以吧?”


    由良的決定很迅速。


    “椿先生一起進去沒問題,就你們兩位與我進去聽那小女孩怎麽說。”


    若要想再有更進一步的妥協,應該是不可能了。即使如此,望月與織田還是希望能親自向金石老先生致上謝意,所以獲得可以在走廊上與源三交談的機會。隻剩我和荒木沒提出其他要求,但也由於未遭製止,所以就尾隨望月與織田兩人跟了過去。


    先是叫了源三先生來到走廊上。老先生對於和望月與織田意外的再度相會感到訝異,但同時也對部長與絆創膏二人組的致謝感到很高興。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我也不清楚,但很高興現在都平安無事了。另外跟你們在一起的女孩怎麽樣?”


    “唔……這個……”


    迴答的任務落在望月身上,江神進入醫務室,椿先生與由良接著走進去,然後關上房門。


    “走散了?唉呀,這可不行呀!才剛找到千鶴,現在又走丟了一個。不過,在山中還不至於發生山難,畢竟是個大人了。”


    源三為兩位學長打氣,未加入交談的我,就站在門邊聆聽。沒想到隻要集中精神,就可以清楚聽到房間裏的交談。


    2


    ——還記得老伯伯嗎?以前在比良野的駐在所當員警,喔,沒忘記呀!太好了!已經退燒了吧?那就好。昨天的事嚇到了吧?


    ——因為我不乖。


    從聲音判斷,千鶴已經好了大半,可以正常說話了。


    ——小妹妹看起來還很累,我問幾個問題就好,五分鍾,可以嗎?


    還以為接著會由江神接棒,沒想到椿先生還繼續問,大概是員警的熱血正在沸騰吧!


    ——千鶴從聖洞出來進入倉庫這條路上有遇到誰嗎?


    ——沒遇到。


    ——一個人都沒遇上啊!那麽,有看到任何人嗎?


    ——也沒看到。


    ——為什麽要進入聖洞?


    關於這一點,她已經說過了。現在又要再次招供自己的罪行,實在很可憐,但她還是仔細迴答了。


    ——因為想見野阪代表所以進入聖洞,是真的嗎?但你知道聖洞出口有人看守,無法進入本部嗎?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準備了照相機?


    ——因為我在想,很可能(女王)會站在那裏看守。


    ——這樣啊?老伯伯就沒想到有這種可能,而且連想都沒想過。千鶴不知道看守聖洞的工作是由幾個特定人員負責,所以期待(女王)可能出現吧!


    ——不過,拿著手電筒進入黑漆漆的洞穴裏,需要很大的勇氣,大人都未必敢了。


    ——我是慢慢習慣的。


    ——常探險嗎?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半年前,移開一顆石頭就發現洞穴,常常跑進去玩,一開始隻在洞口附近,後來就漸漸往裏麵探險。


    根據土肥描遠,本莊會說過“大約在半年前,洞裏麵吹來一陣風。”這與千鶴所言相符。


    ——擺了一顆石頭?是誰在隱藏入口的?


    這問題似乎不是要千鶴迴答。


    ——不知道。


    ——還有誰知道那個入口?


    ——我想應該沒有人知道,因為我也把那個洞口隱藏起來不讓人知道。


    ——算是秘密洞穴了。入口有多大?


    ——我可以勉強進去的大小。


    ——大人也許就進不去了。整條洞窟有多長?


    ——很長,但習慣了就好。


    很長?無法掌握這種說法。


    ——很難走吧?


    ——很好走。


    ——裏麵有分岔嗎?


    ——沒有,就那麽一條。


    荒木也開始模仿我在一旁偷聽。望月與織田應該也注意到了,但兩人正在和源三交談,而他們像是閑話家常的交談傳入了醫務室內,對於鬆懈由良的警戒應該有些貢獻。


    ——你經常跑到聖洞出口附近看見警衛在看守吧?結果發現不是野阪代表站在那裏,就會很沮喪地迴去?


    她思了一聲,像是在點頭。


    ——可是,昨天和以往都不同,沒有人在看守,所以你就跑到本部裏麵來看看是吧?


    ——因為媽媽到下呂去,還過夜。


    大概意思就是她估計媽媽外出,隻有外公在家,就算晚歸也不會挨罵。小孩子的這種心理,很容易就可以想像的。


    ——踏出聖洞之前,有聽到其他聲音或人的聲音嗎?任何聲音都行……什麽都沒聽到?


    ——對不起。


    ——這不需要道歉的。那麽,你進到本部想做什麽?就算你想在本部裏亂逛遇到野阪代表,但還是出不來吧?


    ——啊?可以出來呀!從聖洞出來。


    原來如此,她大概以為當天是沒有守衛看守的日子。從警衛遭殺害到被發現遺體的這段空窗期,正好就被她撞上,實在是作夢也難想像。但很意外地,館內因為一番騷動而到處都是人,結果她反而連返迴聖洞都不可能了。


    ——想出去但出不去吧?所以在倉庫裏一次都沒出去?


    ——出去一定會被發現,所以就在裏麵一直等。


    ——有人進去時,你就躲在門後?


    ——那時候最緊張了。


    ——但總不能一直躲在裏麵吧?有打算到最後出來,向人類協會道歉嗎?


    ——本來想這樣做,但後來實在很累,累到走不動了。


    發現時,她雖然害怕,但也同時露出感謝被救的安心表情。


    由良這時插話進來。


    ——五分鍾到了,但千鶴很堅強,應該沒問題。說有問題要問卻一直在後麵聽別人說話,江神先生。雖然椿先生剛才已經搶先問過了,但如果還有問題要問,沒關係,請接著問好了。


    椿先生搶先偷跑,但在如此重要的情況中,這不像是江神作為。真想看看醫務室裏的情景。


    ——因為問題都問得切入要領,所以我就在一旁聆聽。我想問的問題椿先生都幫忙問過了,但既然來了,我隻有一個問題想問。


    我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應該是部長靠近床邊。千鶴說話了。


    ——謝謝!


    謝什麽?


    ——謝謝送我過來。


    是為了從倉庫送她到醫務室而致謝嗎?真是乖孩子。


    ——不客氣,身體好了,很高興。隻問一個問題。我想知道千鶴進入聖洞的時間,知道嗎?


    其實已經確認過千鶴沒戴手表,應該是沒有時間意識的。現在竟然還問這個遠離核心的問題,實在很失望,但千鶴卻不加思索地迴覆這個問題。


    ——快要五點的時候。


    這豈不是和之前說的有出入?我很想就這樣破門而入,由良似乎也呆住了,隻聽見她語調變高,對幹鶴說話。


    ——等一下,千鶴,之前問你時,不是說不知道時間嗎?不要為了討好這位大哥哥,就勉強說個時間唷!


    ——嗯,之前是問我從聖洞出來的時間,那我真的不知道,但進入的時間我大概知道。


    ——為什麽?


    ——因為一到五點就會播放音樂。


    接著是江神對由良說話。


    ——就是你們播放的音樂吧!千鶴是在五點到五點半之間進入館內的。所以,我認為她在入侵聖洞時,大概聽到了五點鍾的音樂。


    千鶴很盡力地說明。


    ——進入洞穴時還沒有播放,是前進不久後聽到很小聲的音樂。


    雖然不確定,但應該是在音樂播放前的一分鍾到三分鍾左右進入洞穴的。江神沉穩的語調正好與由良剛才的驚慌失措成了對比。


    ——你就邊聽到音樂邊愈往洞裏麵走去吧?途中有休息嗎?


    ——沒休息,一直都在走路,走到聖洞出口時,因為發現外麵沒有人看守,所以……


    ——認為是大好機會,就立刻跑出聖洞?


    ——對。


    ——謝謝,都問清楚了。


    3


    聽畢來龍去脈,荒木一臉感到很無聊的表情,活動了一下筋骨。


    “聽起來也沒說到什麽重點嘛——小孩真的是什麽都不懂,躲在倉庫裏能聽到什麽可疑聲音?”


    “她是這麽說的沒錯。”


    “沒什麽用處的意外插曲,隻是讓一群人瞎忙,而且還真虧她了,讓她外公也成了囚禁之身。”


    沒錯,源三今晚要在這裏住上一夜了。


    “這也沒辦法,不讓他迴去,聽說明天會叫員警過來,現在也隻能忍耐了。隻要和宗教牽扯上關係,有時候是不能用常理去判斷的。”


    織田迴道:“理解力不錯嘛!今天晚上他女兒不是要迴來了?”


    “千鶴要求想讓母親在總本部過夜,人類協會在釋出好意之下如了她的願,同時也請了隔壁的宮野。”


    “這根本就是強迫。”望月繃著臉帶著怒氣。


    這時候,因為醫務室內再度傳來聲音,我便將耳朵貼近房門。


    ——丸尾現在就站在看守櫃台裏,為什麽要找他?


    ——我要讓他看一些東西,問一些意見,一下子的時間就好。


    ——與案件有關嗎?


    ——當然有關,這是我對由良小姐最後一項請求。


    ——最後一項請求?好像在選舉一樣。


    感覺他們似乎要走出來了,我立刻離開房門前。眼前出現的由良,勾動食指叫江神靠近,似乎是答應了他最後一項要求。


    “請各位留在這裏,還有一件事完成就立刻迴來。”


    她一說完便轉身離去,但我怎麽可能呆立在走廊上?望著兩人的背影遠離後,我立刻跟了過去,望月與織田當然也緊追在後。


    待命室的房門是開啟的,所以站在走道上也可以聽見由良與丸尾的說話聲。“他有東西要讓你看看。”“什麽東西?”我們站在門後往裏麵窺視。


    “說無論如何都要給你看個會讓人嚇一跳的東西,就像名偵探一樣在進行戲劇化的搜查。”


    “我有自信讓你在幾秒鍾後嚇一跳。”


    “太棒了,要讓我看什麽東西?”


    江神站在麵對聖洞而立的丸尾前方,同時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裏翻弄,他到底帶了什麽東西過來我也不清楚。才想仔細一看,身後的織田便探出身子壓在我背上,結果害我趴啷一聲趴伏在地板。


    “常常團體行動,彼此感情還真好。”由良挖苦說道,“雖然萬綠叢中缺了一點紅。”


    “會少一個人,都是因為你的搜索方法太糟糕,隻看頭上的天空,不見腳下的土地。”


    織田的言語反擊雖然大快人心,但我還是希望他從我的背上爬起來。


    “要麻煩你過目的就是這個。”


    江神取出的是一支小型手電筒,而且確定就是千鶴身上攜帶的那支。雖然背對著我們看不到,但可以確定丸尾臉上一定是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這又怎麽了嗎?”


    “洞窟探險的必要輔助器具。”


    就在部長右腳向後移動的瞬間,我甩開了織田。我知道了,我知道丸尾驚訝的原因了。


    “喂!”


    “幹什麽!”


    待命室內響起了怒吼聲,但江神早已跨過了白線。掠過雙手抱頭的由良,我也一腳跨入了禁區,由良同時發出悲鳴。


    “你到底是怎樣的人!椿先生在詢問千鶴時,以為會老實在後麵聆聽,沒想到竟然趁機摸走手電筒,還真的大意不得!”


    “正巧看到,隻是借用一下,還真幫了忙,本來還想到底要向誰借呢!”


    部長一開一關手電筒,確認沒有異狀。


    “還堪用——望月、織田,你們就留在那裏,觸犯禁忌我一個人就夠了……喔,又多了一個人,也沒辦法了。”


    由於壞了江神的原意,所以我向他表示不好意思。


    “不可以再往裏麵走,你們還站在聖洞入口區域,快迴來!”


    由良的右手在虛空中揮動,但無法碰到我們。丸尾張大了雙眼看著,一臉的憤怒。雖然可以感受到一股怒氣要爆發,但他們兩人已經連一根手指也無法碰到我們了,仿佛彼此間有一道厚厚的玻璃牆隔開。


    “褻瀆了你們的信仰我很抱歉,有人激怒,就必定有人悲傷。但是,我也有必須進入聖洞調查的理由。昨天我就已經壓抑想進入聖洞的衝動了,但如今已到了忍耐的極限,裏麵有我必須調查的東西。如果想要知道誰是殺害土肥、弘岡、子母澤的兇手,就請原諒我的粗魯蠻橫。”


    “絕不原諒!”


    丸尾的語氣鏗鏘有力,但相對地,由良則是額手高舉,一臉的懇求。


    “真的拜托你們,就別再往前走了。跨越白線還可以,那附近還沒問題,好不好?是不是再考慮一下?請千萬不要進入聖洞。”


    原來是支配者角色的她,如今卻表現得像是易碎的陶瓷娃娃。眼前這景象,恍如漂浮著一股殘暴成性的氣氛。不自覺地,我也以充滿至今累積的憤怒口氣說道:


    “我不認為有人進入這個洞穴之後,外星人就會降下懲罰。就在昨天,千鶴就是從這裏鑽出來的。固然是要遵守會祖所言,但如今人類協會的理念已經偏向毫不相幹的迷信了。”


    “這與宗教情感有關,請不要輕視。”


    “將我們軟禁是犯罪行為,你們才是真正輕視了人身自由。”


    接著,由良轉向江神抗議,不理我了。


    “明明說好了不會隨便亂來,也說好不讓你的學弟妹們搗亂,如今卻是這樣,太卑劣了!”


    “隻說好不會任意外出,而且是希望他們不要這麽做,這說法比較正確吧!由於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為了突破現狀才這麽做的。”


    “那女孩說過,洞口不容成年人通過,你們是出不去的。”


    “沒打算出去,調查完聖洞之後就會返迴——不是搜遍了館內,遍尋不著第二把手槍嗎?”


    “是的。”


    “除了聖洞沒人進來找過,所以隻能進來一試了。這麽做,與協會之間的恩怨無關,也隻有這麽做,才能化解誤解——我要進去了。”


    為了阻止我們進入洞穴,以為丸尾會跨過白線抓住我們,但他始終未踏入禁區,隻是站在線外咬牙切齒地淒厲大喊:“迴來的路上會很可怕!”


    4


    才前進,洞窟方向便急往右彎,半途迴頭看,待命室看起來似乎已經很遠了,但事實上也才走了大約五公尺遠,卻仿佛已是另一個世界。由良與丸尾茫然佇立原地,望月與織田則是振臂高揮,但我並不感到痛快。打破了人類協會近乎迷信的宗教禁忌,我感到很抱歉,加上丸尾剛才說的“迴來的路上會很可怕”。


    “真的被他說的嚇到了……”


    “我不打算空手而迴,若真帶了大禮迴來——心情可就不同了!”


    江神在轉彎處停下腳步,指著待命室方向,還能看見看守櫃台,但望月與織田已沒入死角看不到了。


    “千鶴每次都在這個位置窺探待命室的情況,是個很好的監視地點,由於洞內昏暗,不怕洞外能看到。”


    因此她心想,今天又沒見到(女王)出現,於是折返再次沒入黑暗中。


    江神開啟手電筒照亮手表,低聲說:“四點三十九分。”這麽晚了啊?


    “我的手表也是四點三十九分整。”


    “我們來對一下時間,待會兒就一口氣走到聖洞出口,計算看看要花多少時間,你也注意一下時間,四十分一到就出發!”


    與江神對時到秒針也相同,在四十分整開始前進。洞內寬度容不下兩人並肩而行,所以我跟在學長身後。由於太暗了,事實上隻能看到學長背後的陰影。偶而,江神手上的手電筒燈光上下晃動,就可以看見洞裏的樣貌。岩壁是黑褐色的,比想像中幹燥,幾乎沒有雨水、溶雪從熔岩的岩壁縫隙滲出或濕染的跡象,所以前進時不必擔心滑倒。腳下感覺很平坦,但令人訝異的是岩壁有不平整的突起物或凹陷處。


    “原來是這樣啊!”


    習慣在黑暗中行走時,我說道。會聽人說,熔岩洞穴裏不會有迴音,看來的確如此。


    “什麽?”


    “我們強行進入聖洞,為的就是要估算走完這條通道所需的時間吧?”


    千鶴進入聖洞的時間是在五點前,若能知道她花在洞裏的時間有多少,就可以推斷是在何時進入待命室,進而鎖定殺害土肥憲作的犯案時間,雖然我還不清楚這麽做對於找出特定嫌犯有何功能。


    “這是第一個目的,我不認為另一把槍被藏起來了。”


    “第一個目的?是說還有其他目的?”


    “我想找找是否還有什麽東西是與嫌犯相連的,這是第二個目的。確認聖洞到底通往何處,則是第三個目的,雖然不知道是否與破解命案有關——注意,這裏有高低落差。”


    洞內緩緩向右或向左彎曲,而且逐漸往上升,並非很陡的斜坡,這種程度大概八歲的小孩走起來也不覺得吃力。


    “前麵的洞頂很低,小心撞頭。”


    燈光照亮的壁麵上有焦油滴下的滴痕,是岩漿冷卻凝固後的現象。所以,這個像是火山累積壓力噴出地表,因而形成的熔岩洞穴。洞內寬度有些窄到一公尺,但寬的部分也沒超過二公尺以上,多處地方的岩頂矮到必須彎下腰來,但還不至於要屈膝而行。


    “椿先生也說過,千鶴真有勇氣,洞中情況不明,我是不可能憑著好奇心激發的探險勇氣進來這裏的。”


    “還真是少女探險家!體型小,看來小朋友在這洞裏走起來比較容易。”


    “我看應該不隻是為了見到她仰慕的(女王)吧!她還想知道的是,這個洞穴到底會通往何處。”


    “過了五分鍾了。”


    江神一說,我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指針有螢光,指著四點四十五分。


    “我仔細看過腳下,沒發現有嫌犯掉落的名牌。”


    “也沒有名片。”


    斜坡緩緩而上,大概已經比待命室要高出五、六米了。若一直是上坡,那麽迴去就輕鬆了:但下坡也很危險,萬一骨折了可不妙。


    “這讓我想起了木更村。”


    江神說來像是聊天一般,但我聽了可是心驚膽跳的。我知道位於四國山中的那個村子,有一座雄偉浩大的鍾乳石洞,雖然我沒見過。


    “那裏的洞穴像迷宮,萬一迷了路,仿佛生死交關一般。”


    “當時是和麻裏亞一起探險的吧?和那相比,這個算是郊遊吧?”


    “隻有一條路,很輕鬆,隻是意外的發現讓人比較擔心。”


    當時,江神與麻裏亞在鍾乳石洞穴中發現了屍體,雖然不輕易相信靈異鬼神之說,但總覺得不吉利。一談起這種事,就覺得前方可能隨時會出現嚇人的東西。至於部長,這種事他是連想都不會去想的。


    以為前方會是下坡,沒想到一會兒又是上坡;不久,兩側的壁麵愈來愈逼近,來到了隻容半個身子的地方。一直保持螃蟹走路的姿勢雖然辛苦又危險,但還好隻要再忍耐數米遠,穿過之後,有個約七十度角的左轉彎,轉過彎的盡頭有一片隱約的亮光。因為還保持千鶴進入時的模樣,洞口的石蓋被移開,光線從開口射入,快接近目標了,步伐終於也加快起來,但江神還是保持一樣的速度前進。


    “看到出口就放心了,感覺唿吸也比較輕鬆點。”


    “不隻是感覺吧!有風吹進來了。”


    有一種無形的物質輕拂臉頰,果然如此。從半年前開始,千鶴就常常移開石蓋,好幾次進入聖洞探險了,所以在待命室可以聽到風的聲音。


    終於來到盡頭。前方有一道斜自右上方的金黃光線,在這附近,也許是雨水流進來,玄武岩的岩壁上帶有濕氣,必須注意滑倒,而且還有一道大裂縫,雨水就是從該處降下的,但並不會流入聖洞內。


    盡頭岩壁有粗大的樹根突出,頭頂上應該就有一棵大樹,而洞穴出口大概就在大樹根部的大窟窿處。昨天傍晚,我會與麻裏亞發現的日本橡樹也有這種大窟窿,該不會現在就站在那棵大樹下方吧?因為剛才在黑暗中左轉右拐的,所以無法確定目前所在的方位。


    現在來到可以看到洞穴外的位置,夕陽雖然柔和,但才脫離黑暗,感覺還是很刺眼。終於,得以與外界接觸了,然而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這裏就是世界的盡頭。


    這個窟窿形狀很複雜,就算瑜珈大師要穿梭其中也很困難,千鶴想必也一樣,一定是不斷扭轉身軀、變換姿勢才得以進出,而洞內的樹根不僅能支撐體重,還方便穿梭。


    “好像在森林裏啊!”


    江神關閉了手電筒,我們同時看了一下手表。


    “四點五十五分。”


    “……是啊!”


    大致上,這一趟路程需時十五分鍾。雖然不清楚千鶴的步行速度,但應該差距不大。


    “很巧,再不久就要播放五點鍾的音樂了。聽到的時候到底會有多小聲,正好可以趁這時候實際確認。”


    “應該是在急轉彎前的狹窄區域附近吧!不過,星期天也會播放嗎?”


    “凡事都要一試,我先退到轉彎處,你留在這裏,播放音樂時大聲說話。”


    “知道了。”


    再次開啟手電筒燈光,江神融入黑暗中,隻留下我和光明在原地。


    樹梢低語,野鳥迴鳴。


    一切感覺是如此的美好。


    這次的實驗就算可以更縮小犯案推估時間,但是對於整件案子並無多大變化吧!反而與觸犯禁忌所付出的代價相比,似乎不太劃得來。然而,得以見到世界的盡頭,我還是很高興。


    歎了一口氣,視線落在腳邊——有個東西像一枚小星星閃閃發亮,撿起來放在手掌上。


    是耳環。


    5


    快五點了。


    最後還是無法離開〈街村〉,依然是一隻悲傷的籠中鳥,近黃昏了,接下來必須忍受寒凍度過長夜,饑餓與徒勞無功的感慨也在此時如海嘯般襲來,結果竟是如此的處境。我可是白天沒好好吃飽就沒有戰鬥力的女人,連說話力氣都沒了,該如何是好?不禁罵了自己。


    很想為有棲川、江神和其他人幫上忙。身為充滿智慧與勇氣的女神,竟然無法從絕境中,瀟灑地營救出那幾個充滿文學俠義氣息與自負甚高的人,也許是我的期望太高了。野阪公子是(女王),而我隻是個無權無勢、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現在的我掉了一隻鞋子,就像脫了底的水桶。


    獨自一人在〈街村〉奔走,在森林中迷失;但即使是孤單一人,卻不會感到無依無靠、寂寞不安,也許是還有其他事要處理,所以這些情緒都被掩蓋、稀釋了。雖然最後什麽事也辦不成,但還不可放棄,應該還有什麽事情是我可以去完成的。


    雖然會想越過山嶺到鄰村去,但這麽做有欠周詳因此作罷,但判斷是正確的。目前已放棄潛入民宅去打電話,這麽做一定會失敗;沿著縣道堅持走到比良野也行不通,因為封鎖道路的巴士上,有人負責躲在裏麵看守。


    也許,已經無計可施了。既然如此,那就下定決心等待明天的到來好了。協會若是遵守約訂,應該就會開啟〈城堡〉大門,就算耍出卑劣手段,到了星期一,(女王國)的鎖國之舉應該也礙難執行吧!因為封鎖之牆將會露出破綻,這樣的機會一定會到來!


    無法一直這樣坐在樹枝上,大概已經坐在這兒三十分鍾了吧!樟樹粗壯的樹枝足以支攆我的體重,但我已經無法忍受坐在樹枝上屁股帶來的疼痛了。想著剛才爬樹的要領緩緩攀下,在樹枝與樹枝間移動,右腳踩在壘球大小的樹瘤上,拜樹瘤之賜,讓我得以隱身於綠蔭之中。我猜想,敵人大概難以想像如我一般的小女人,竟然有如此了得的爬樹技巧。雖然正下方有兩名藍色製服男在商量事情,嚇得我冒出一身冷汗,但他們並無抬頭仰望樹梢的意思。


    他們到底在聊什麽呀?


    ——野阪代表的散步路線就到這附近為止。


    ——正好就在這附近一帶……


    聲音被風聲掩沒了。


    ——就是這裏。


    ——老爹也很擔心吧!


    ——那個老爹怎麽可能好意思迴來啊?


    ——別再責怪他了。


    隻能聽到這些了,當時隻希望他們快點走開,但若能再多偷聽一些,也許可以聽到更多有趣的情報。


    〈城堡〉裏的音樂聲溢流出來了,就算有人廣播此時已是下午五點鍾,我也無家可迴。今晚我想要一個能讓人心安的藏身處,而且非常渴望。


    那個地方如何?布滿誇張樹根的日本橡樹,樹根底部有個大小可供小孩進出的窟窿,也許附近還有更大的窟窿。如果有的話,隻要一個晚上,我可以變成冬眠的大黑熊。


    一邊確保樹葉摩擦的聲音不會混亂了敵人的說話聲,我朝昨天那株日本橡樹前進。那些充滿威嚴的雄偉大樹,讓我感覺仿佛要前去拜訪森林賢者一般。


    寂寞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是渴望接觸另一個人的溫暖氣息。然而,人是以切割自他人而存在的個體,卻常會因為他人的體溫而感到窒息、呐喊:離開了就想握住,握住了又想放手;被束縛時想要自由,獲得自由時又想被束縛:莫非我們都在這樣的因果影響下,有了這種受到詛咒般的習性?


    有棲川說寂寞是人們心中的底蘊寫照。我對他的家庭環境不熟悉,對他的人際關係也隻有片麵的認識,而且並不覺得他有所謂的孤立感或疏離感:但為何對寂寞會如此敏感?我想,這就是他吧!


    會有朋友問過我,相信性善說或性惡說?而且一定要從中擇一。也許對她而言,這是重要的課題。我的迴答是“二者皆非”,令她感到失望。我想,有棲川也許會拋出性寂說讓人大感迷惑吧!人既非性善,也非性惡,隻是誕生在這個寂寞的世界上。


    “也許吧!”


    我一個人喃喃自語。


    昨日的記憶猶新,走著走著,終於再次見到那棵日本橡樹了。毫無理由地,總感覺這棵大樹在等著我迴來。找到根部的大窟窿時,有些惋惜上次掉進去的耳環,那是我高三生日時,班上好朋友送我的禮物,就是很堅持講究性善說與性惡說的那位朋友。是否現在就打電話給她,告訴她還有另一種性寂說的觀點?


    樹梢風聲響起。


    ——該結束了吧?


    某處傳來聲音。


    ——聽得到嗎?江神學長?


    “咦?”


    是有棲川的聲音,莫非是幻想?迴頭尋聲,仍然聽得到。


    ——要走到什麽地方為止?這次的實驗要很用心吧!


    ——很孤單嗎?從這裏步行約兩分鍾,勉強聽得到。


    ——如此說來,可以推估千鶴從聖洞出去的時間大約是五點十三分,而土肥在五點以前還活著,所以犯案時間是在五點到五點十三分之間。


    ——就是這樣。


    ——可是,這樣能知道誰是兇手嗎?


    “這是怎麽迴事?”


    是有棲川與江神在對話的聲音,而且是從日本橡樹樹幹中傳來的,難道他們已化身為森林精靈?


    視線一往下移動,看到那個大窟窿,不可思議的聲音就是來自那裏麵。


    ——知道千鶴走出聖洞的時間,算是送給〈城堡〉的伴手禮嗎?畢竟這不是由她親自實地演練得出的時間,準確度應該不高吧?


    ——不,已經足夠了?


    ——知道誰是兇手了?


    他們正在談論重要大事,最好別打擾,但也不是擺客套的時候。我最後終於忍不住大叫出聲,叫出他的名字。


    “麻裏亞……?”


    有棲川的臉從黑暗底部探了出來,射入的刺眼光線讓他眯起眼睛。


    “嗯,是我。”


    “為什麽在這裏?”他低語念道,“重要的是,你還好吧?”有棲川又問。


    不是幻聽,也不是幻覺,整個身子竟因這意外的相逢而顫抖。


    “沒事,很好,還沒被逮,我像兔子一樣會逃脫。”


    “是嗎?那就好。”


    他露出歡喜的笑容。


    “望月和織田他們怎麽了?你知道嗎?我和他們走散了,而望月為了我……”


    “他們也盡了力,已被帶迴〈城堡〉了,身心都已恢複,別擔心。”


    說完,接著是江神露出臉來,兩人都沒有落魄憔悴的疲態,在我們部長的眼神裏,還散發出一股自信。


    “你們兩人為什麽會在這裏?從什麽地方潛入的?”


    “我們都嚇到了彼此。〈城堡〉和這裏是由聖洞連結的。”


    這樣啊?也就是說,這裏可以連結待命室。走小徑要繞一大圈,直線距離的話就近許多了。知道協會有為我們預先準備的秘密通道,讓我對神倉有了一些寬容。


    “這可是大發現呀!不愧是emc(英都大學推理小說研究會)的福爾摩斯,原來可以讓我們進入聖洞啊!”


    “好說歹說也不可能,是我們強行進入的。迴去之後就等著他們如何處置了。”這讓我揪了一下心,但江神立刻又說,“別擔心,至少不會頭下腳上釘在十字架上,因為我們會帶迴伴手禮。”


    躲在陰暗處的有棲川問道:


    “什麽伴手禮?”


    “事件的真相,詳細內容就容許我賣個關子!”


    我跪下來往洞穴裏探視,我的影子落在江神身上。


    “我沒聽錯吧?——知道兇手是誰了?”


    “知道。”


    我仍然在顫抖,想停都停不住,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但也沒必要壓抑興奮才對。如果江神說的是真的,失去的重要東西應該是能要迴的。如果知道誰是兇手,就可以停止找尋兇手了。


    “已經追出兇手了,所以麻裏亞不必再到處躲藏,迴到〈城堡〉來吧!”


    一時這麽勸我,還真猶豫該如何迴答,之前拚了命東躲西藏的,這會兒整個思緒還真轉不過來。


    “這樣好嗎?”有棲川幫我問出心裏話,“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就這樣放手?”


    部長毫不遲疑。


    “我沒理由讓自己可愛的學妹身陷牢籠,〈城堡〉從此不再可怕了,昂首闊步,從正門走進來,我在門裏等你歸隊。”


    “好的。”


    我相信他,世上沒有人再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了。


    “那麽,兇手是誰?”


    咽了口水問道,卻無答案。


    “我知道你很想問出答案,但說出來需要有相對的決心,所以再給我一些時間吧!”


    “……知道了。”


    有棲川再次出現,指尖上不知捏著什麽,搖晃著讓我看。


    “還有一個好消息,耳環找到了!到〈城堡〉裏再交給你。”


    我伸出右手,因為有棲川似乎想要現在就交給我,因為他遞出一隻三角形的金屬片——


    “稍後再給我好了,有棲川。握手,和我握個手。”


    他什麽都沒問,把找到的東西放入口袋,踮起腳來握住我的手。


    6


    再次穿過黑暗往〈城堡〉前進。


    在江神做出決定前,還是別提出問題好了,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忍不住想要問問嫌犯的名字。但目前我能幫上忙的,就是閉上嘴巴,以及確認穿越聖洞所需的時間。保持沉默點點頭,時而看一下手表指針,再來就是繼續前進。


    仿佛還握著麻裏亞的手,緊緊握住的觸感仍然殘留在手上;此時,腦海中浮現她抬頭挺胸的英姿朝〈城堡〉大門前進的畫麵,而現實中的我則正以螃蟹走路的方式穿過狹窄的通道。


    “當人類還活在單純的環境中時,還沒有陰謀這種字眼。”


    約莫在半途中,江神這麽說道。還在等著接下來會有何反應時,他又繼續說了。


    “一切都公開的話,不會有人懷疑你背後還幹了什麽大壞事,但會說你可能耍了一些小手段。這個社會就是那麽複雜,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操作,讓自己脫離現實好彌補一些想像。”


    他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在跟我說話,而我也隻能迴應他,讓他知道我在聽。


    “現代社會充滿了高度的複雜,到處都有陰謀。”


    無論是法國革命或美國獨立戰爭,都有共濟會[注]在背後操縱,而且是由三百名菁英委員會所組成的秘密組織支配著全世界。梵諦岡遍布了全球最大的間諜網,而洛克斐勒家族事實上是共產黨的盟友,下達指示暗殺甘乃迪的則是某個軍事工業複合體,此複合體正是老早就已成為好朋友的美國政府與外星人所組成的。


    [注:共濟會(freemasonry)於十八世紀在英國出現,是帶有宗教色彩的兄弟會組織,也是目前世上最龐大的秘密組織,在台灣稱為台灣美生會。]


    “隻吃自己收割的米,隻吃自己釣上來的魚,就不必害怕食物有人下毒了。隻有那些豪門世家出身背景的人組成的共同體,不會懷疑某人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至於貫徹彼此相互依存,將性命托付他人的社會,所有人都保有隱私隱瞞真正身分的情況下,這些人才會被陰謀論所囚困。”


    “如此說來,往後陰謀論將會大為流行?”


    “一想到有人為我所騙、為我所操控,那就是一大樂事。若將責任推給一些人,而那些人卻以事不關己的態度認為這世上本來就不公平為自己辯護,那麽總有一天我們該負的責任還是會反彈到自己身上的——有棲川,怎麽看起來你好像上過誰的當?”


    好一個籠統的問話方式啊!


    “是在思考誰擅長做這種事,但沒想過會經被誰所操控,而且任何人操控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走在前麵的江神停下腳步迴頭,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的嘴角似乎已微啟。


    “很好的答案。沒錯,我和你並非被人操控的重要人物,而且大部分的人也沒有這種被操控的價值。不過人呀,很少不操控的。多半是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與利益,或者其他的重要事物,的確會說謊或隱藏什麽的。”


    我和你與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被操控的價值,雖然這是冷酷的現實觀察,但很能說服我。但問題是,江神為何會說出這些話?


    打算想問他,人卻已經來到聖洞出口不遠處了,由良比呂子一定是帶著驚恐害怕的表情等在外麵。從江神身後望出去,發現除了她之外——吹雪奈央、丸尾拳、稻越草介、青田好之、派崔克芳賀,以及苴(他幾個人——全都趕來了,但未見望月與織田的身影。大概這次是來真的,想必一踏出洞口便會遭到淩遲,太恐怖了。


    “迴來了呀?”


    吹雪響亮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我很想說你們竟敢如此膽大包天,但也隻能在這裏等你們迴來了,我們一直等在這兒,雖然不想對你們動粗,但你們卻逼得我們必須有所行動,既然如此不聽話,不排除用草繩將你們捆綁起來。”


    江神站立的位置正好就是培利帕利降臨的附近,吹雪如針刺般的眼神射向他全身。我不想說出江神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因為這時候要格外慎重。萬一兇手就在這些人裏麵,必會招來意料之外的結果。


    “草繩綁我就好,學弟隻是一時衝動跟了過來。”部長往前踏出,“處罰前,請先聽我說句話。”


    就在跨過白線的瞬間,丸尾與派崔克已分別抓住江神的左右手臂。吹雪朝我瞧了冷淡的一眼,便以宣示般的口吻說話。


    “那就由聰明勇敢的江神承擔責任吧!必須將你嚴加隔離。至於這位可愛的學弟,就和同夥一起關禁閉。”


    丸尾牢牢抓住江神,用眼神示意命令我出來,於是我隻好帶著絕望的心情,返迴了〈城堡〉。


    “嚴加隔離?那是否能以局長的權限讓我關入西塔?我想當在那上麵閉關修行者的室友。”


    吹雪鼻一皺,臉上交織著悲怒的表情喝道:


    “還真會耍嘴皮!帶走!”


    在拉扯之下,江神被帶離了房間。


    向讀者挑戰


    如果這個故事全為現實中發生的事實,在以堅不可摧的理論與無可撼動的證據前提下,要想指證出兇手是不可能的事。警方未依科學鑒定辦案、也無法窺知這群擁護獨特信仰的人們(然而,他們很明顯地有所隱瞞某種事實)到底在思考什麽,所以正如在第九章,麻裏亞感歎“少了基礎想蓋房子那是不可能的”一般,一切問題都形同無解。


    然而,即使如此——我們迴顧事件的發生,殺害土肥憲作、弘岡繁彌、子母澤尊人的兇手會是誰呢?不妨試著去推理。


    或許讀者會苦笑這是一份氣勢薄弱的挑戰書,但所謂的本格推理便是(善盡偵探本份)的紀錄。正因為是江神二郎的推理,才讓這個故事有終結的唯一解答。


    為了讓讀者安心,語氣要開始更有威嚴了。


    邏輯線索的一端已在讀者眼前,若繼續抽絲剝繭下去,將會發現兇手就一個人站在絲線的另一端。作者所追求的答案,便是兇手的名字與推理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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