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僅是楚文森,就是安無忌,也奇怪於明昭為何因為濮州堤決而大發雷霆的態度,雖然張寶南之前雖然得罪過尚是儲君的明昭,但是以明昭的胸懷,是根本不會將這等小事記掛於心的,再說黃河決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一位治水專員任上沒有決過堤的。更何況張寶南還保住了千瘡百孔的汴州河堤,就算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他也曾替張寶南向明昭求過情,換來的卻是明昭淡淡的一句:“朕不過是召他入京,也沒有把他怎麽樣嗎。濮州之事,朕自有分寸,定中就不用cāo心了。”


    八月初九,尚書左丞邵元長奉旨出京巡查黃河河防。


    八月二十ri,工部員外郎,河道巡查使張寶南入京覲見明昭,幾乎在張寶南入京的同時,楚文森的府邸裏,也迎來了一名貴客。


    “臣楚文森叩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說實在的,楚文森實在有些不知道如何稱唿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楚文森是一點也不陌生的,君昕平,大衛朝曾經的太子,先皇元鼎的唯一的兒子,當今女帝明昭的兄長,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卻是一名帶罪庶人。


    “楚大人不必多禮了,我現在不過是被貶謫的庶人一名,受不得楚大人如此大禮。”闊別上京城十一年的君昕平如今已經三十四歲了,正值壯年,但是不知是環境還是心境,君昕平的兩鬢,已然星星點點。


    “臣惶恐。”楚文森伏在地下,叩首道:“殿下乃是天湟貴胄,一ri為君,終身為君。雖然殿下曾蒙磨難,但是殿下依舊是臣之君。先皇駕崩,您才是我大衛真正的君主。”


    “楚大人這話說得倒是十分有趣。”十一年的貶謫生活,君昕平胸中的那團怨憤之火不但沒有半點衰弱,反而越燒越烈。當年他謀反事發,明昭曾去勸說於他,但是他始終不曾伏軟,始終不曾讓明昭提他求情。後來知道明昭替代了他的位置,他滿腔的怨憤全部都轉移到這個妹妹身上了。後來明昭嫁人、登基為帝,一切的消息,都由一個秘密的渠道傳給了他。


    “我是大衛的真正君主,那現在皇宮之中坐在龍椅上的又是誰呢。我聽說我那個好妹妹登基之時,不是你和呂族突然的倒戈相向,孟家是不會敗得那麽慘的。你riri上朝,朝拜的那人,可不是我君昕平吧。”君昕平冷笑著斜眼望向楚文森,嘲諷說道。


    “臣惶恐。”雖然楚文森腹中暗罵,但是表麵上還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雍王那個計劃,若是沒有此人,怕是不成的,而且成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這位前太子,是真的要登上龍椅——當然,隻是傀儡而已。“臣那時是身不由己,那時京中局勢混雜,再說當今……當今怎麽也是我大衛皇室,是殿下您的妹妹。”


    “我可沒有那麽厲害的妹妹。”君昕平的怨氣著實不小:“好了,楚大人,你也不必跪在地下了,說到底,這還是你的府邸,你是主人。”君昕平雖然自稱為庶人,但是十一年的貶謫生活並沒有磨去他人生的前二十三年教養給予他的印記,說起話來,還真的有那麽幾分天湟貴胄的氣度。


    “謝殿下。”跪在地下已久的楚文森這才能站起來,垂手侍立道:“現在為時局所迫,殿下身份不能身張,隻能委屈殿下在臣這裏住上一陣了,好在離舉事的時間也不遠了,到那時,殿下就能堂堂正正的進皇宮,登太極殿了。”


    “嗯。”君昕平冷淡迴應了一聲,他不是傻子,若不是楚文森感覺自己地位不保,是不論如何也不會想起邊遠之地有他這麽一個“天湟貴胄”“前任太子”的,因此盡管楚文森說得天花亂墜,他也不會輕易相信,要想震得住雍王和眼前這隻老狐狸,唯一的辦法就是實力。離開上京城已經十一年的,不知當年沒有用上的暗棋是否還有用。


    “殿下。”一旁的楚令亨見君昕平神sè間頗有些不耐,當下出來打圓場道:“殿下一路奔波想是累了,殿下不如暫且休息一番,明ri吐穀渾那邊就來人了。”


    說到吐穀渾,君昕平和楚文森都不禁眯縫起了眼睛。吐穀渾那邊來的是誰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不過說起來,卻不由得讓人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們都曾是明昭最親近的人的,但是現在,卻成了最想將明昭置於死地的敵人。權力,或者說是利益,果然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最終還是君昕平打破了沉默:“我jing神很好,沒必要休息了,揀ri不如撞ri,我那個妹夫明天就要來了,正好在他沒來之前,把有些該議的事情議好,免得讓我這個當大舅子的在妹夫麵前出醜。”


    聽著君昕平肆無忌憚的稱淩凜為大舅子,楚文森不免有些尷尬,淩凜未出事之前,楚文森因公務往來,與他見得不少,後來宮內傳出消息,說淩凜遇刺身亡,他不免有些傷悲。但是前些ri子,他突然被告之,一個已經“死”去六年的人,而且還是明昭的丈夫要來助他們算計明昭。怎麽看,他都覺得這件事,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現在,君昕平怎麽說都是他楚文森名義上的主子,楚文森就算有再大的尷尬,也是不能說出來的。當下躬身道:“迴殿下,睿……厄……淩公子一來,我們勝算也增得不少,畢竟他曾統領北門四軍,有沒有親信不說,至少北門四軍平時的防衛調動他都是一清二楚的。至於淩公子的過往,臣冒昧進言,在淩公子麵前,殿下還是勿要提起……那人的好,畢竟現在還有個平王呢。”


    “一個睿王,一個平王,這場好戲有得看了。”君昕平拍了拍扶手,臉上神sè,值得玩味:“說起來,我到想看看,一個淩凜,一個沐風,到底誰更厲害一些。”


    對於君昕平這種看好戲的惡劣態度,楚文森和楚令亨也隻能在心中暗暗歎氣,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皇族裏麵這等糾纏不清的家務事,怕君昕平真個去刺激淩凜,楚令亨還是出聲道:“殿下,淩凜和沐風誰更厲害在麵前來說,並不重要,畢竟那件事風險實在太大,稍有不慎,那就是滅頂之災。淩又是個極易衝動之人,萬一他一時衝動,連累了殿下,那可不值當了。”


    “你是怕連累了你吧。”君昕平冷笑道。十一年的貶謫生活讓他原本偏激的xing子更是乖戾,從雍王到楚文森、楚令亨,沒有哪一個沒被他如此嘲諷過的。


    楚令亨一時氣結,不過好在還是壓抑了下來,說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好一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君昕平哪裏不明白楚令亨的意思,楚令亨表麵上是說萬一他君昕平出了什麽事,他們這些下位者也不會好過。但是實際上卻在jing告君昕平,提醒君昕平要認清自己現在的身份處境,要君昕平記得他是個被貶謫的庶人,殿下這個稱號他們不喊,是不會有人喊的,要想推翻自己的妹妹,登上龍椅,沒有他們的幫忙,是不成的。更極端一點說,就算現在楚令亨想要他君昕平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君昕平xing子雖然乖戾,但是終究不是笨人,權衡利弊之下選擇了結束這個話題,挑眉道:“現在北門四軍將軍是誰,十六衛又是哪些人,你們能控製多少軍隊。”


    聽得君昕平主動將話題轉移,楚文森不禁長出了一口氣,道:“殿下明鑒……”


    衛朝軍製,上京城由北門四軍與南衙十六衛共同駐守,北門四軍主管皇城與宮城,十六衛則主守外城。北門四軍乃是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這四軍由明昭直管,就算是宰相大將軍等人,也不能驅使他們。


    左羽林將軍乃是有三傑之稱的高衝;右羽林將軍燕旭,此人在淩凜尚統管羽林軍之時為淩凜副手,後明昭登基,淩凜被封睿王,明昭便提拔他升了右羽林將軍;左龍武將軍名曰君仲濂,乃是皇室遠支,已不可考;右龍武將軍尚皋乃是老將,忠心耿耿。


    十六衛和北門四軍又有所不同,十六衛是指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金吾衛、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皇太子的東宮六率府也可統兵,也算在十六衛之中。但是明昭現在尚未立太子,因此六率府的六率衛也隻是個空銜,而且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不統兵,隻能算做養老之職。


    真正手握兵權的十二衛之中,左右衛由同屬三傑之一的封神破兼任,統上府一百二,乃是十六衛之中權勢最大之人;左驍衛霍養仲,原為右千牛衛,以不偏不倚中立而聞名,右驍衛前一陣子丁憂出缺,明昭下詔,命霍養仲兼任右驍衛,統軍府八十;左武衛,楚平宇,楚族中人,原為左金吾衛;右武衛,劉chun風,劉族中人;左威衛荊不語,武舉出身,明昭三年升為左威衛;右威衛,武邑,武應安兄長;左領軍衛,楚欣,亦是楚族中人;右領軍衛,戚零,原是宮中侍衛,後被明昭拔擢,升上十六衛;左金吾衛,方穆,老將;右金吾衛,顏岱,是雍王在十六衛中惟一用得上之人。


    聽著楚文森一一道來,君昕平心中默記,待到楚文森說完,冷笑一聲道:“好個楚相,十六衛之中你楚族竟然有兩人,再加上雍王手下的顏岱,竟能控製上百個軍府,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了你。”


    “殿下明鑒。”楚文森帶了絲苦笑,道:“雖然能控製上百個軍府,但是相對十六衛來說,還是不夠的,而且重點是北門四軍,我們根本插不下手去,不過好在林祖威現在中了風,要是他還在的話,那就更麻煩了。”


    “十一年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用。”君昕平無視於楚文森的愁苦之sè,眼中閃過得意神sè,悠悠道。


    “殿下的意思……”楚令亨將君昕平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大喜道。


    “是。”君昕平微微點頭,好在十一個年頭裏,變動還不算太大,不然他君昕平想震一針雍王和楚文森也是有心無力,當下微笑道:“當年那件事,我其實是安排了後路的,不過沒想到事情出了變化,之前安排後路沒用地上,也讓我有些心腹存留了下來,不過沒想到,十一年了,他們竟然還在上京城中,還能為我君昕平所用。”刻意壓抑的平淡語調,終究掩不住君昕平的得意。


    楚文森與楚令亨對視一眼,均是大喜過望。楚文森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調,躬身道:“此乃上天保佑,實是殿下之福,我大衛之福啊。”


    “你不必拍馬屁。”嘴上雖如此說,但是君昕平心中還是十分受用,微笑道:“你不過就是想問那人是誰麽,我也不隱瞞於你,共有二人,而且,一在十六衛之中,一在北門四軍之中,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的妹妹竟然幫他升了官,真是我的好妹妹啊。”說著忍不住縱聲大笑。


    楚問森和楚令亨陪著君昕平笑了一陣,後者小心問道:“不知到底是哪兩位將軍,我們應當如何聯絡。”


    君昕平停了笑聲,端起身側茶水,抿了一口,悠然道:“一個是左金吾衛方穆方老將軍,我的伴讀方國恩便是他的獨子,不過已經……”說著歎了口氣,繼續道:“不過方老將軍也算本事,也扯脫得開,這是其一。”


    “二呢。”楚令亨繼續問道。


    “二就是右羽林將軍燕旭了,他升得倒快,我原先以為他不是外放便是仍任副將軍呢,沒想到啊沒想到。”君昕平得意笑道:“說起來還真要好好感謝我的好妹妹明昭了。”君昕平雖然嘴角含笑,但是目光卻是凜冽無比,其中的怨毒憤恨,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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