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學期的第一天,開學典禮當日。


    我跟佐伯同學發現彼此其實念同一所學校,但總之先一起出了家門。


    兩人各帶一把家裏鑰匙,今天由我鎖門。


    鎖好之後,我們走下公寓的樓梯。我跟在佐伯同學後麵,邊走邊俯視她的背影。公寓的樓梯確實不算寬,但還不至於不能兩人並肩而行。即使如此我仍是走在她後頭,大概隻是因為腳步沉重吧。與我正好相反,佐伯同學腳步輕盈,小跳步地走下樓梯。


    來到公寓外,我的腳步頓時停止……還是算了。


    佐伯同學迴頭看我。


    「弓月同學,你不走嗎?」


    「你真的打算跟我一起上學?」


    我像是確認般這麽問。


    「嗯,因為都是去同一個地方啊,特地各走各的才奇怪吧?」


    說得對極了。


    但有些情況不允許人點頭稱是。


    「抱歉,接下來請你一個人走,我也會自己去學校。」


    「咦~~什麽意思啊──啊,弓月同學,你該不會是不好意思跟女生一起上學吧?」


    「請你自行想像。」


    佐伯同學不懷好意地笑著,我便經過她身邊,一個人快步往前走。


    「咦,等一下,你這樣太冷淡了吧?」


    她急忙隨後追來,我就加快腳步以免被她追上。


    「我本來就不是個溫柔的人。」


    「才沒有那種事!」


    「……」


    講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以為我跟佐伯同學不同校。但如果我們念同一所,那就是另一迴事了,你還是別跟我走太近比較好。」


    「告訴我,理由是什麽?」


    佐伯同學硬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這樣比較好。」


    「我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佐伯同學不高興地說,聲音聽起來比一開始遠了點。


    我停下腳步,迴頭一看。她一瞬間身體震了一下,也原地站住。果不其然,距離稍稍拉遠了一點。


    「我再說一次,請你不要跟我走太近。」


    我像提出最後通牒般告訴佐伯同學,然後不等她迴答,也不看她做何反應,轉身就走。


    §§§


    私立水之森高中。


    這是聞名全國的私立高中,每年都有幾名學生考上名聲響亮的國立或私立大學,稱得上是明星學校。


    去年我考上了這所學校,課業方麵都跟得上,沒什麽問題。但在其他方麵,卻耗費了不少心力。主要是通學問題,以及另一件事情。通學方麵從今年春天起已經迎刃而解,但取而代之的是,我感覺似乎麵臨了另一個棘手問題。


    校門漸漸進入視野,校園裏的嘈雜聲一路傳到我耳裏。一進校門沒多久,就有人發放分班名單,大家大概是看了名單,為了跟誰同班又跟誰分開,而感到高興或煩惱吧。


    我走進校門時,也立刻拿到了那張單子。


    在水之森升上二年級,就會被分為文科或理科。我選了理科。理科的班級很少,全部八個班級中隻有三班是理科,我好像被分到二年一班。


    「我看看,同班的有……」


    「弓月同學。」


    我正在看班級列表時,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抬起頭一看,隻見一個看似個性懦弱,戴眼鏡的男學生站在那裏。


    「矢神。」


    矢神比呂。


    去年跟我是同班同學。


    「我們今年也同班呢。」


    「好像是呢。」


    剛才我在找自己的名字時,已經看到他的名字也在同一處,看來今年仍然是同班同學。


    「還有我喔。」


    接著靠過來的是瀧澤。


    他五官端正的臉上,浮現直爽的酷酷笑容。


    「之前班上還跟我們同班的,男生好像就隻有我們了。」


    選理科的學生本來就少,再分散到三個班級,或許勢必如此。


    「女生有雀同學,還有──」


    「矢神。」


    矢神說到一半,瀧澤規勸似的打斷了他。


    「啊,抱、抱歉……」


    矢神道了歉,摘下眼鏡擦擦,像在掩飾窘態。


    「瀧澤,不用顧慮我沒關係,矢神也是,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矢神才講到一半,瀧澤便出聲阻止即將脫口說出的名字。


    ──寶龍美優姬。


    那是奪去所有人目光的美貌女學生之名,對去年的我而言,也是具有特別意義的名字。


    「好了,我們快點進教室吧。」


    我催促兩人,走向鞋櫃區。


    §§§


    新學期的第一天,隻有開學典禮與長時間班會。


    這兩件事也沒發生什麽狀況,圓滿結束,我在將近十二點迴到家中,佐伯同學好像還沒迴來。


    我先到自己的房間換好衣服,然後在廚房設定好咖啡機,不用十五分鍾就可以煮好。接著到客廳的和室椅坐下。


    這時,佐伯同學剛好迴來了。


    「我迴來了~~」


    「你迴來啦。」


    她穿過客廳,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前時,用一種還氣在心裏,悶悶不樂的目光瞪我,然後才走進房間。


    「……」


    傷腦筋。


    佐伯同學再度現身時,已經換上了迷你裙便服。她粗魯地一屁股坐進自己的和室椅,發出輕輕的「砰」一聲。


    狀況停滯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鼓著臉頰,表情看起來好像在生氣。不對,擺明了就是在生氣。這樣臭著一張臉,漂亮的臉蛋都糟蹋了。不過換個角度看,其實這樣也滿可愛的。


    看著看著,她改為抱住雙膝,使用和室椅的旋轉功能開始轉圈圈,就像小孩子鬧起了別扭。


    「佐伯同學。」


    「……」


    「穿短裙這樣坐會看到喔。」


    「我就要讓你看。」


    「……」


    「……開玩笑的。」


    然後她再度把腳放下來,定睛注視我。


    「在學校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沒有,在學校沒有,但在去學校之前有。」


    「……」


    「吶,你應該……是有一番原因的吧?」


    她上半身越過茶幾問我。


    「原因?」


    「就早上那件事,弓月同學那時候好冷淡。」


    被她一問,我先歎了口氣。


    「當然有。」


    但我隻這樣說,就故意不再講下去。


    兩人再度沉默。


    「你不肯跟我說?」


    「我不想講。」


    我斬釘截鐵地斷言。


    那件事說了也沒意思,聽的人一定更無聊。


    「總而言之,現在的我無法在學校或別人麵前溫柔對待女生。」


    「對我也是?」


    「對你也是。」


    我要是這樣做,最後弄了半天,不愉快的一定是她。


    「唔~~」


    佐伯同學又用一種有話想說的眼神注視我,看她這樣,一定是不服氣。我也不覺得那樣解釋能讓她服氣,那樣等於什麽都沒說。


    最後,佐伯同學好像是暫且放棄了,身體一倒靠到椅背上。


    「……那現在在家裏,應該可以吧?」


    「可以什麽?」


    「……對我溫柔一點。」


    她鬧別扭地說出這種話來……突然跟我這樣說,害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對了,我這時才想起剛才設定了咖啡機。


    「佐伯同學,你要喝咖啡嗎?」


    差不多快煮好了。


    「我不要喝苦的。」


    「那就調成咖啡歐蕾吧。」


    麵對她孩子氣的要求,讓我的表情不禁柔和了點。


    我站起身來,去幫這個分租室友準備咖啡。


    2


    後來佐伯同學也安分了一段時間,或許是因為我在家裏對待她的態度還算正常吧。


    ──就在姑且維持平穩狀態的一個早晨。


    「good morning!弓月同學!」


    早上總是有佐伯同學來叫我起床。


    會不會覺得這算是神清氣爽的早晨,可能要看各人。不過很意外的,我還滿喜歡。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如往常,佐伯同學的臉就近在我眼前,她俯視著我。叫過我一聲後,她似乎就一直等著我醒來。


    「……早安,佐伯同學。」


    「嗯,早。」


    她麵露笑容迴答。


    「早餐做好嘍,快點過來。」


    說完她就離開床邊,心情大好地出了房間。好像聽到我迴答,她就放心了。然而很遺憾,今天的我比平常用上更多時間,才讓意識完全清醒過來,大約花了十分鍾左右。


    然後我換好衣服來到客廳,看到穿著輕便短褲家居服,外麵套上圍裙的佐伯同學柳眉倒豎,叉開腿站著。


    「太慢了(toote)!」


    我逃離她的斥責聲,跑去洗手間洗了臉。


    看看鏡子,我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雖然我平常就是半睜著眼,一副沒睡飽的臉,但平時好歹姿勢還端正一點,現在卻一臉無精打采。


    為了消除困意,我再洗一次臉,然後迴到客廳。


    「好慢,你在幹嘛呀?」


    她立刻繼續興師問罪。


    「昨天念書念得有點晚了,有影響。」


    我邊找藉口邊在桌邊坐下,早餐是和風料理,要給個名稱的話,大概叫作烤魚定食吧。


    「好認真喔~~」


    「因為我頭腦不怎麽好啊。佐伯同學,你呢?」


    「我?你不知道我的學業能力?」


    佐伯同學反過來問我。


    「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


    「啊,這樣呀。哎,也不是沒可能啦。」


    我覺得我的迴答理所當然,不知怎地,她的反應卻顯得很意外。不過後來她好像自己有了合理解釋,沒事似的開始吃起早餐。


    接著到了上學時間。


    「那我先走嘍。」


    佐伯同學穿著一身筆挺的水之森高中製服,先跟我說一聲,然後走出客廳。


    但她立刻又探出頭來。


    「啊,對了。如果在學校碰到弓月同學,我該怎麽辦?」


    新學年的課程就要正式開始,像是到專用教室上課等等,有越來越多機會在校內走動。除此之外,一年當中還有安排全校性活動,或許是有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麵。


    「請你當作沒看見我。」


    這就是我的迴答,問題是佐伯同學接不接受。


    我跟佐伯貴理華這個女生認識還不到一個月,但從她的個性來看,我認為她很可能不接受。反而應該說真虧她能忍受我含混不清的言行與態度這麽久,差不多是反撲的時候了。


    「喔……」


    果不其然,她毫不掩飾不滿情緒,曖昧地應了一聲就離開了客廳。這種態度真讓我不安。


    自從第一天以來,我們都刻意錯開時間離開家裏。這是我單方麵的請求,大多是佐伯同學先去,我之後再走。


    剩下我一個人,從咖啡機的保溫壺將咖啡倒進馬克杯,站著送到嘴邊。


    「……」


    感覺實在對不起佐伯同學──這是我的真心話。


    §§§


    當天午休。


    我在教室跟矢神一起吃過便當(佐伯同學手作)之後,便獨自前往學生餐廳,目的地是自動販賣機區。


    在自動販賣機前,我碰到瀧澤。


    「瀧澤,你也吃完飯了?」


    「是啊。」


    型男朋友簡短地迴答。


    瀧澤跟我不同,午餐是學餐派。他大概也是吃完飯了,來這裏買飲料吧。


    「我照慣例來買奶茶。」


    我雖然在家是咖啡黨,但在外麵──尤其是買自動販賣機時都選紅茶。總覺得市售的咖啡不合我胃口,弄得這麽挑嘴,看來太講究也不見得是好事。


    我馬上轉身背對瀧澤,把硬幣塞進投幣口。


    「你最近好像很開心啊。」


    瀧澤突然這樣對我說。


    「會嗎?我自己沒有感覺。」


    「至少我看起來是這樣。」


    我聽著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接著自取物孔拿出罐裝奶茶。


    「自從跟寶龍發生那件事,你情緒一直很低落,也不太說話。」


    「瀧澤。」


    他說的最後一個字與我的話聲重疊在一塊。我迴頭看向瀧澤。


    「是我甩了她,我沒有必要情緒低落吧,被甩的她倒還有可能。」


    「有些類型的男生甩了女生,連自己也會受傷。」


    說完,這次換瀧澤站到自動販賣機前。買的是罐裝咖啡,跟平常同一個牌子。我一語不發地看著他買。


    等他從取物孔拿出飲料罐,我才開口:


    「我不是那一型。」


    「這就難說了。附帶一提,我認為不是你甩了她。」


    「……」


    情勢顯得於我不利。


    我拉開飲料罐的拉環,潤潤喉。


    「跟瀧澤吵這種問題永遠是我輸,所以我決定以前的事就將它忘了。」


    「我倒覺得你用這句話永遠能贏我。」


    瀧澤半帶苦笑地如此說完,喝起了咖啡。


    「對了,弓月,你聽說那個傳說中的新生的事了嗎?」


    然後他好像不經意地想起一般,開啟了新的話題,剛才那個話題似乎已經結束了。我很感謝他這種擅長收手的個性。


    「新生?沒有,我什麽都沒聽說,有什麽有趣的學生進來嗎?」


    「是啊,聽說入學考試的成績出類拔萃,而且在開學典禮上還代表全體新生朗誦致詞。是女生,而且是個美少女。」


    「那可真是……」


    這世界真不可思議,像我這種平庸之人很多,但仔細找找,卻也能找出不少多才多藝的人物。眼前的瀧澤也是其中之一,不隻相貌英俊,頭腦又好。


    「簡直就像寶龍同學一樣呢。」


    「是啊。」


    寶龍美優姬成績很優秀,聽說也擔任過全體新生的代表。容貌更是無須贅言。


    不過我這種稱讚寶龍同學的迴答,似乎讓瀧澤不怎麽滿意,他隻簡單帶過,接著說:


    「不隻如此,聽說還是個歸國子女。」


    「……」


    真巧,我也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一個學年能有多少個歸國子女?


    「怎麽了?」


    「隻是覺得瀧澤還真喜歡這種話題。」


    我找話掩飾,但說的也是事實。


    瀧澤長得帥,當然也常常受到女生愛慕,但他本身似乎對那方麵興趣缺缺。然而隻要自己不是當事人,他又很愛聊那方麵的話題,這才是他難搞的地方。


    「我隻是想幫你解解悶。」


    「不用顧慮我沒關係啊……那還有什麽謠傳呢?」


    「還有,那個傳說中的新生就在那裏。」


    這我實在沒料想到。要是我剛好在喝奶茶,說不定已經噴出來了。


    我眼睛望向瀧澤用下巴指示的方向,然後,看見了那個身影。


    出現在那裏的人,肯定是佐伯同學。


    她跟朋友麵對麵坐在桌旁,手上拿著大概是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鋁箔包果汁,邊喝邊跟朋友有說有笑。


    但她那副模樣,跟我所知道的她有點出入。


    此時的佐伯同學美麗亮眼,但感覺像個內斂文靜的美少女。雖然也能一窺花樣年華無法隱藏的快活個性,然而從她的舉手投足與姿勢,又能看出彷佛已經告別童稚的穩重大方。


    我有半晌,被那美麗女孩奪去了目光。


    原來如此,這樣幾個疑問就獲得解答了。像是她結束新生入學典禮後莫名疲倦地迴來,或是她為什麽認為我知道她的學業能力。


    不過話說迴來,那邊那個美少女,真的是我所知道的佐伯貴理華嗎?她麵帶端莊微笑聽朋友說話,而輪到自己說話時似乎發揮了點幽默,讓對方笑逐顏開,跟我在家裏看到的佐伯同學大有差別。


    不久,她也注意到我了。她柔和地微笑,在胸前稍稍揮了揮手。


    我看著她揮手,彷佛事不關己。


    「你們認識?」


    聽到瀧澤的聲音,我才終於迴過神來。


    「怎麽可能,她是對瀧澤你揮手吧。」


    「我看得出來對方是不是在看我,她肯定是在看你。」


    「你多心了。」


    說完,我轉身背對佐伯同學,領頭帶著瀧澤離開學餐。


    這時候,我內心苦惱不已,滿是憂愁。早上我明明才跟她說過,叫她不要理我了。


    不,就某種意義來說,我早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隻是我並不樂見這種發展而已。


    3


    四月就快過一半了。


    雖然在學校裏,我總是擔心佐伯同學不知何時會做出意外行動,不過在家裏倒是相安無事。


    「社團聯展?」


    室友佐伯同學在煎法式吐司,我在旁邊一麵準備盤子,一麵問她。


    這段對話起自逐漸熟悉的早晨風景中,佐伯同學說出的一句話:「今天下午有社團聯展喔。」


    「喔,你不說我都忘了。」


    聽到佐伯同學這句話,我才想起今天就是社團招生日。


    簡而言之,就是社團或同好會的二、三年級社員招募新生,新生則尋找適合自己或想加入的社團──這樣的一種活動。


    社團聯展將在下午舉辦,看來我腦子裏隻記得下午課程暫停以及伴隨而來的好處,卻把活動本身忘得一乾二淨了。


    「弓月同學,你有加入社團嗎?」


    嘿──在問句最後這麽一唿,佐伯同學將法式吐司從平底鍋移到盤子裏,看來這份是我的早餐。


    「上次我就說過,以前我都是從家裏花將近兩小時通學,所以沒時間參加社團。」


    「什麽嘛。」


    佐伯同學口氣好像覺得沒趣,同時開始煎起自己那份吐司,動作熟練。


    「我本來想跟弓月同學加入同一個社團的說。」


    「你真是……」


    說這什麽話?那次在學餐跟我揮手也是,佐伯同學好像越來越愛做出我不希望她做的行動,我得叮嚀她一句。


    「再說了,你怎麽這麽沒主見?要加入哪個社團,端看自己想做什麽吧。」


    「想做什麽啊……啦啦隊、遊泳或體操?」


    「那就去做啊,我記得這些社團都有。」


    「弓月同學想看哪一種我?」


    這個問題是背對著我問的,但不用看到臉也知道她在笑。難怪她盡是提這些製服很有特色的社團,原來是為了這個。


    「隻要你老實迴答,我可以考慮在家裏穿給你看喔~~」


    她好像在考驗我,用一種壞心眼的口氣這麽說。我想她表情肯定在偷笑。


    但我不理她。


    「選擇權在你,不是我能插嘴的。」


    「……弓月同學真不好玩。」


    佐伯同學鬧別扭地說。


    佐伯同學有時會提出剛才那種發言或詢問,開我玩笑。不過麵對這種事情認真就輸了,我可一點都不想被她拿來尋開心。


    「好了,完成嘍。」


    說著說著,第二份法式吐司煎好了,佐伯同學把它放進自己的盤子裏。


    「咦,弓月同學,你在等我啊?先吃沒關係呀。」


    「早餐是你幫我做的,我先吃就太沒禮貌了。」


    「我很喜歡弓月同學這種彬彬有禮的個性喔。」


    佐伯同學一邊展現出天真無邪的笑靨,一邊到桌旁坐下。原本站著的我也跟著她坐下。


    「那麽,開動吧。」


    「我要開動了~~」


    兩人份的餐點都到齊了,我們的早餐時間開始。


    §§§


    我在房間打好領帶,檢查過書包的內容物,然後拿起西裝外套與書包來到客廳。


    佐伯同學在廚房,用帶有磁性的甜美嗓音唱歌,喜孜孜地正在裝便當。不過,今天隻有一人份。我與本日下午的社團聯展毫不相幹,不需要便當。


    「佐伯同學,那今天我先走。」


    「我很想說我馬上就好了一起走……但大概說了也沒用吧?」


    「沒用。」


    我迴得很快。


    「討厭,要走快走啦!」


    見我態度冷漠,最近佐伯同學好像也死心了,她故意裝出嘔氣的口吻說道。


    最後一項準備,我穿起西裝外套,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那麽,我先走了。窗戶我都鎖好了,你隻要記得鎖自己房間的門跟大門就好。」


    於是我把剩下的事交給佐伯同學,先走出家門。


    §§§


    由於今天比平常早出門,當然到學校的時間也比較早。


    走在幾乎沒人的走廊上,到達教室時,裏麵隻有一個人。


    是寶龍美優姬。


    她獨自坐在教室座位上,耳朵塞著耳機,正在聽隨身聽。她閉起雙眸專心聆聽音樂,頭配合著曲子微微上下,手指有節奏感地在桌上敲打。


    ──寶龍美優姬異於常人。


    堅挺的鼻梁,輪廓纖細的臉蛋。眼眉線條彷佛以精細筆致描繪而成,發梢微卷的中長發烏黑亮麗,閃耀光澤。奪去眾人目光的美少女,光憑其美貌就稱得上異於常人。


    但最讓她異於常人的,是她重讀一年的事實。


    她比我們早一年入學,但沒升上二年級,並重新體驗了一次一年級的生活。當年她以最優秀的成績通過入學考試,甚至擔任過新生代表,究竟是為了什麽而留級,我也未曾聽說。


    經過片刻猶豫後,我踏進教室,一直線往自己的座位走。


    「沒必要不理人吧。」


    我把書包放在桌上的同時,她出聲叫了我。


    「隻是不好意思打擾你。」


    我轉頭看向寶龍同學。


    她剛好在拿下耳機。她將耳機從兩耳拔出,搖搖頭甩動頭發,然後帶有慍色地注視著我。不過,她並不是真的在生氣,是五官天生就長成這樣。大概是過度冰雪聰明的美貌,給人一種慍怒的印象吧。多虧於此,在我們學校講到冰山美人,就是寶龍美優姬的代名詞。


    我靠在距離寶龍同學略遠的課桌站著。這是誰的座位?小七同學嗎?


    「你在聽什麽?」


    「昨天剛買的新cd。這首歌很棒喔。」


    「一定是寶龍同學喜歡的那個樂團吧。」


    我馬上想起之前她說過喜歡的歌手,聊天時提過幾次。


    「下次借你?」


    「好啊,我也不討厭那個樂團。」


    以前我也跟她借過幾次cd。


    「恭嗣,你最近看起來很開心呢。」


    寶龍同學忽然說出這種話。


    「升上二年級以來我一直在觀察,覺得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其實瀧澤也是這樣說。」


    瀧澤這樣說,寶龍同學也這樣說,我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很開心。


    「是因為跟我分手了嗎?」


    「跟那件事無關。我跟寶龍同學開始交往或是分手,對我而言都沒成為任何轉捩點。」


    「恭嗣還是老樣子呢。」


    她露出苦笑。


    「那麽,是因為你之前說過春天開始要自己住的關係嗎?」


    「噢,關於那件事,計畫有一半出了錯。」


    「一半?」


    「這要保密喔。其實我突然有了一個室友。寶龍同學或許也聽說了,對方是一年級的佐伯貴理華同學,我現在跟她住在一起。」


    「……你說真的嗎?」


    寶龍同學目光尖銳地瞪我一眼。不,其實我想她並非有意瞪我,隻是冰冷的美貌看起來就像如此。不過,我看出她那銳利的視線中,夾雜有一絲驚訝之色。


    「是真的,現在我還瞞著別人,如果有狀況,還請你多幫忙。」


    「是無所謂,可是……你們這樣不叫同居嗎?」


    「同居?這樣講有點語病……」


    又是一句令我意外的話。


    我個人很想否定她說出口的「同居」二字,但就是無法巧妙說明。的確也可以這樣說,應該說好像也隻能這樣說。


    寶龍同學「哦」了一聲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


    「那一定是因為這個了。」


    「什麽因為這個?」


    「跟可愛女生同住一個屋簷下,所以每天很開心,不是嗎?」


    「這……」


    我又吞吞吐吐起來。


    就在這時……


    「喂,弓月同學!你在做什麽!」


    有人一進教室就開始大聲嚷嚷。


    轉頭一看,一個女生毫無顧忌地走過來。是一、二年級都同班的雀同學。她晃動著嚴守校規的短發,聰明伶俐的臉龐怒形於色。


    「沒什麽,隻是在跟寶龍同學聊聊……」


    「就是這點有問題!」


    雀同學岔進我與寶龍同學之間,麵對著我。


    「你沒有資格跟寶龍同學聊聊。還是說怎樣?想跟她複合?明明是你甩了寶龍同學?」


    「……」


    她還是一樣討厭我,讓我忍不住想苦笑。


    從去年開始,雀同學就都是這個態度。好吧,或許是無可奈何。誰教我有幸獲得萬人迷寶龍同學的男朋友地位,後來卻又甩了她,是女生都會站在她那邊。


    一看,寶龍同學在雀同學背後笑著聳聳肩。


    「我明白了,我這就告退。」


    「很好,然後請你不要再接近寶龍同學。」


    我與寶龍同學是在冬天分手的,但雀同學氣似乎還沒消。當時我已經被她臭罵過一頓,然而到現在她火氣還是一樣大。


    我轉身離去。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寶龍同學隻動動嘴唇說:「改天再聊。」


    §§§


    當天的下課時間。


    我正在為下一節課做準備時,矢神來到我身邊。


    「抱歉,弓月同學,我有點事想拜托你……」


    個性懦弱且戴著眼鏡的朋友如此說道,開始講起來意。


    「今天有社團聯展,對吧。」


    「是啊。」


    「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沒立刻答應,先整理腦中資訊。


    「我記得你是文藝社的吧?」


    「嗯。」


    矢神頭腦很靈活,先猜到我想問的事情,並解釋給我聽。


    「文藝社本來社員就不算多,之前三年級畢業後又少了一半,剩下的幾乎都是幽靈社員。今天也是,實際上會有幾個人來可想而知……」


    「原來如此,與其期待八成不會來的社員,不如先找些幫手就對了。」


    很像是行事謹慎的矢神會做的事前準備。


    「真是辛苦啊。也就是說,現在的文藝社是矢神老師一個人獨挑大梁了。」


    「不要這樣說啦。」


    矢神害臊地苦笑了。


    我稱矢神為「老師」是有原因的,其實他是職業小說家。說歸說,就隻是不時會在文藝雜誌刊登些短篇而已,但我認為已經夠引以為傲了。


    隻不過矢神不想公開,所以隻有少部分人知道這件事。


    「所以,想請你幫忙……」


    「好啊,沒問題,矢神拜托的事怎麽能不幫?不過,我幫得上忙嗎?」


    「嗯,反正我也不打算努力拉太多新生。」


    不知怎地,矢神有點歉疚地這麽跟我說。


    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與其說是矢神的個性使然,應該說是文藝社的性質所致。再怎麽努力招生,對文藝沒興趣的學生也不會搭理。相反地,有興趣的學生不用拉,一定也會自己來看看。矢神是打算靜待有興趣的新生過來。


    「了解,隻有我一個人幫忙沒問題嗎?」


    「啊,沒問題,反正沒什麽事好做。」


    矢神無力地笑了。


    很遺憾,這點倒是跟矢神的個性有很大關係。他實在稱不上交遊廣闊,除了我以外能拜托這種事的,大概就剩瀧澤跟雀同學了。但很可惜的是,兩人前兩天同時被選為正副班長(班長是雀同學,副班長是瀧澤),所以在今天活動中有主辦單位的工作要忙。


    「那麽,下午到文藝社的社辦就行了嗎?」


    「對,謝謝你。你願意答應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矢神頻頻向我道謝。


    (喔,對了……)


    矢神走遠之後我才想起來。


    我記得寶龍同學也是文藝社的,隻不過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標準的幽靈社員就是了。


    我轉頭看向寶龍美優姬,她在跟班上同學說話,看起來一副今天的活動跟自己毫不相關的模樣。


    §§§


    第四節課結束後,我到學餐迅速吃過午飯,就去了文藝社的社辦。


    準備工作十分簡單,隻要把去年文藝社發行的社刊放在主辦單位安排的中庭攤位,就大功告成。參觀者可自由翻閱,免費索取。有任何關於社團的問題,都由矢神迴答。


    中間隔著校舍的操場上,似乎有各個體育社團在表演。我們這一區主要是文化社團,像管樂社之類的,還會讓新生實際接觸樂器。喧鬧聲中有時響起走音的樂器聲,引人發笑。


    活動氣氛還滿熱鬧的,對新生而言或許就像在祭典逛攤販一樣。


    至於我,一方麵也是因為矢神的方針是「靜待」,我隻需要坐在他旁邊,實在很悠哉。


    這時,瀧澤來了。他上臂佩帶著臂章籠統寫著「主辦委員」。泛用性真高。


    「怎麽樣?」


    「算是有不少人來參觀吧,瀧澤你那邊呢?」


    「基本上工作就是替迷路的新生帶路,或是取締強硬的招生行為,不過目前還沒出什麽大問題。今年的一年級很優秀喔。」


    帶點自嘲浮現的笑容,大概是笑自己沒事可做。


    「所以才閑著沒事,來我們這邊玩嗎?」


    「哎,這也是原因之一啦。」


    瀧澤沒否定,並且曖昧地迴答。


    接著……


    「……來了,弓月。」


    「嗯?」


    究竟是什麽來了?我看看前麵,隻見眾多新生各自逛著各社團的攤位。


    在那當中,我立刻就看到了。


    是兩個女生,其中一個符合年輕人的風格,感覺就像高中新鮮人,看起來很活潑。


    而另一個,是一頭特色棕發飄逸的美麗女孩。不用多說,就是佐伯同學。


    她們……應該說主要是佐伯同學──每走兩步就有人招攬她入社。她成績優秀,還擔任新生代表,在校內更是尤其出名的美少女,任何社團鐵定都想得到她這號社員。但佐伯同學似乎全都輕快地一一迴絕。


    「瀧澤……」


    「嗯?怎麽了?」


    對於我語帶責備的言外之意,瀧澤裝傻地迴答。


    看來瀧澤自從前兩天學餐那件事之後,就在懷疑我與傳說中的新生之間並不單純。於是他看到佐伯同學往我們這邊過來,就搶先一步來找我。


    好吧,也罷。隻要佐伯同學不來我們攤位,就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她一認出我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一直線往我們這邊走來。


    「……」


    我開始頭痛了。


    都跟她講了那麽多遍,不要與我扯上關係了。


    「呃,請問這裏是文藝社嗎?」


    「嗯,這是我們的社刊,不介意的話參考看看。」


    佐伯同學一問,矢神便站起來做應對。


    所幸自從來到攤位,佐伯同學就看都不看我一眼。看來她在接近底線的地方,還是把我的請求聽進去了。我放了心,在一旁看著矢神與她們交談。


    「哇,大家有在寫小說呀?」


    佐伯同學看看社刊,嚇了一跳。


    「嗯,不過不強迫。」


    「這是最新一期的對吧,還有其他本嗎?」


    「有,我們三個月發行一本,所以算是季刊……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把舊的都拿一本來嗎?」


    矢神的後半段話是對我說的,我從後麵的箱子裏拿出一整套舊社刊。


    真想不到佐伯同學會對這種的有興趣,還是說隻是配合著講場麵話?


    不過話說迴來──我心想。


    在學校的佐伯貴理華,似乎是個內斂的女學生,一個兼具美麗亮眼與文靜端莊的少女,而且還是優等生。跟學長講話也很得體,難怪會成為校園的話題人物。


    我大感佩服,同時也有點看得出神。


    「這位主辦委員的學長也是文藝社員嗎?」


    跟佐伯同學一起來的女生這樣問,大概是旁邊有個帥哥學長,引起了她的注意吧。


    「不,我隻是以主辦單位的身分過來看看。」


    「這樣呀。」


    她好像覺得很遺憾,如果瀧澤是社員,她搞不好就衝動入社了。不過假如真的那樣,那也滿可愛的。


    就在這時,佐伯同學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使我措手不及。


    「弓月同學也是文藝社的嗎?」


    「!」


    毫無防備的我,差點連人帶椅子跌個四腳朝天,但勉強撐住了。連帶著笨蛋之類的罵人話險些脫口而出,但也好不容易吞了迴去。


    佐伯同學的一句話使所有人悄然無聲。


    然後她慢了一拍,才小小地「啊」了一聲,用手掌遮住嘴巴。


    「我是聽那邊那位學長這樣稱唿,才以為這是你的名字……難道我叫錯了?」


    ……不。


    根據我的記憶,自從她們來逛攤位,矢神並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任何一次。


    但人類的記憶是曖昧的,沒人能積極否定或肯定過佐伯同學的主張。矢神更是明顯,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在開始懷疑自己好像有叫過。


    而對我來說,無論她是不小心喊出我的名字還有另有用意,我都隻能配合,別無他法。


    「……我的確是叫弓月。」


    「太好了~~正在想說如果我說錯話了,該怎麽辦呢。」


    「……」


    看來我的耳朵裝上了奇怪的過濾器,總覺得佐伯同學說的話聽起來有夠假。好吧,我看八九不離十她是裝的,故意要氣我。


    「那麽,我們想去參考一下其他攤位。」


    「打擾了~~」


    她們爽快地打過招唿,就離開了文藝社的攤位。


    離去之際,佐伯同學隻讓我一個人看到,小小揮了揮手,臉上帶著淘氣的笑。接著,她最後「呸」的可愛地吐了個小舌頭。


    當然我看在眼裏,內心就產生了近乎確信的感覺……她絕對全部都是故意的。


    「弓月。」


    一會兒後,瀧澤開口了:


    「我再問一遍,你們真的不認識,對吧?」


    「……不認識。」


    我這句話究竟能解除瀧澤的多少疑心?老實說,我看很難。


    4


    當天早上與平常有所不同。


    我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到佐伯同學衝進房間裏來,隻差沒把房門踹破。


    「弓月同學,起來,快起來!」


    她粗魯地搖晃我的身體。


    「……什麽事啊,這麽吵。」


    「我跟你說,時間不早了!」


    「……」


    我慢慢推開佐伯同學,撐起上半身,拿起放在床頭箱上的鬧鍾。


    「……啊……」


    的確比平時晚了很多。


    「啊什麽啊!你怎麽這麽悠哉啦!」


    「我隻是覺得慌也沒用,我會加快動作的。」


    我掀開纏在身上的棉被,雙腳離開床上。


    「那早餐我弄得簡單一點,但還是會做喔。」


    佐伯同學小跑步衝向房門口,但兩腳在門前停住,然後再度迴過頭來。


    「對不起喔,弓月同學。」


    「什麽事?」


    「那個,我睡過頭了……」


    喔,原來是這件事啊。


    「我也完全疏忽了,不能全怪佐伯同學一個人。」


    我自己也是,昨晚熬夜,而且最近都依賴佐伯同學叫我起床,也是原因之一。或許是漸漸習慣了新生活而鬆懈了。


    「別說這個了,早餐就麻煩你了,我換好衣服馬上過去。」


    「啊,嗯,我知道了。」


    佐伯同學心情似乎輕鬆了點,這次終於離開了房間。


    我也迅速換好衣服,從自己的房間來到客廳。佐伯同學似乎在廚房裏弄吃的,我先去洗手間。


    由於醒來之後沒花多少時間就忙東忙西,頭有點暈。我用冷水洗臉,硬是讓頭腦進入運作狀態。


    然後我迴到客廳。


    「對不起~~弓月同學,結果還是沒能弄得太豐盛。」


    餐廳桌上準備了幾種昨天正巧買來的調理麵包,還有生火腿萵苣沙拉與濃湯。濃湯不是熱水衝泡的即食型,而是要用鍋子煮的調理包。


    「夠豐盛了,我們開動吧。」


    「啊,忙到忘了,窗戶都還沒開。」


    正要開始吃的時候,佐伯同學跑去客廳的落地窗前。


    的確,室內空氣感覺有點悶。看來她隻拉開了窗簾,沒開窗戶。但現在時間這麽趕,我是覺得沒必要多做一件事。


    佐伯同學開了窗戶。


    早晨的風一口氣灌進來。


    「呀!」


    這陣風一邊吹起她的短裙,一邊流進室內。佐伯同學趕緊按住裙襬,動作快到值得讚賞。


    她像被電到一般,猛地轉頭看向我。


    我們四目交接。


    「……你看到了?」


    「……」


    「……」


    我斟酌字眼。


    「對不起,一點點……」


    仔細想想,可以說我被問到時沒立刻說謊,就隻剩下老實迴答並道歉這個選項了。


    附帶一提,佐伯同學還沒穿上平時那雙黑色絲襪。


    「……」


    「……」


    佐伯同學緩慢地,垂頭喪氣地跌坐在地,看來她受到了極大打擊。


    「早知道就穿再成熟一點的了……」


    「……」


    重點在這裏?


    真要說的話,她悲歎的坐姿大膽露出大腿,也已經夠撩人了。


    忽然間,她抬起頭來。


    「我可不可以去換上手邊最性感可愛的再重來一遍?」


    「不可以。」


    我堅定拒絕。


    「況且應該沒時間讓你這樣慢慢來吧。」


    「啊,對喔!」


    佐伯同學猛然迴神,幾乎是用跳的站起來。她再度急急忙忙地迴到餐廳,總算到餐桌坐下了。


    早餐吃得比平常晚。


    也因為趕時間,我們沒講話。


    「啊。」


    但佐伯同學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了一聲。


    「便當怎麽辦?」


    「實在沒時間做了吧。」


    我再看看牆上的掛鍾,照這樣吃完早餐馬上出門,不用跑應該也不會遲到。我會比她晚一點去學校,所以可能要稍微跑個步就是。


    一眼就能看出沒那個時間做便當。


    「今天就吃學餐吧,偶爾一次沒關係。」


    「學餐啊~~我常常去學餐,但還沒在那裏吃過午餐呢~~」


    佐伯同學兩手捧著裝濃湯的馬克杯,想像著未知的領域。


    「這樣啊,學餐啊~~」


    然後她用帶著期待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


    早上起床之後雖然一陣忙亂,但總算沒遲到──上午課堂一切順利。


    然後,到了午休時間。


    「瀧澤。」


    第四節課結束,我第一個就叫住瀧澤。


    「你今天也吃學餐對吧?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啊,沒理由拒絕吧。」


    瀧澤一邊露出笑容,一邊爽快答應讓我同行。


    我立刻與他並肩走出教室。平常我都跟矢神一起吃便當,不過上一堂下課時,我已經先告訴過他要去學餐了。


    「怎麽,今天忘了帶便當啊?」


    「早上起得晚了,沒時間做。」


    謊言與實話各半,畢竟便當不是我負責的。


    「對耶,你今天早上差點就遲到了。」


    「就是這麽迴事。」


    「是說一個人住,還替自己弄便當才奇怪吧。之前你決定住外麵時,不是說升上二年級後要天天吃學餐嗎?」


    「我改變主意了。」


    我的確說過這話,當時也是如此打算的。結果沒想到會有同一所學校的女生幫我帶便當,真是世事難料。


    「這是哪門子的改變?」


    「這個嘛,你就當作我開始自己煮飯,然後體會到個中樂趣了吧。」


    但瀧澤聽了,隻是嗤之以鼻。至於這反應是覺得我開始鑽研烹飪很好笑,還是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就難以判斷了。


    閑聊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學餐。


    每天來這裏報到的瀧澤,毫不猶豫地往套餐區走。大概是不想想太多,決定點每日午餐吧,我也決定跟去。


    我們各自點了午餐,並端著托盤迴來,麵對麵在桌旁坐下。也沒什麽需要認真研討的話題,就是一陣閑聊。


    「啊,是瀧澤學長。」


    這時,一陣聽慣了的爽朗聲音傳來。


    抬頭一看,來者是佐伯同學,以及前兩天社團聯展時見過的她朋友。那兩人也不例外,都端著托盤。


    你怎麽會來這裏──我差點說出口,但把這蠢問題吞了迴去。然後我詛咒起自己,早上竟然沒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早知道就晚點來了。


    「謝謝學長前兩天幫忙介紹。」


    「但矢神本人不在就是了。」


    瀧澤苦笑著。


    「可以一起吃午餐嗎?」


    「嗯?可以啊。」


    「太好了~~那就不客氣了。」


    她們互相說著「真好」馬上在座位坐了下來。佐伯同學坐瀧澤旁邊,她的朋友坐我旁邊。換言之,佐伯同學就坐在我斜對麵……幹嘛刻意坐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過要是坐我旁邊,我想也是滿尷尬的。


    「啊,我叫櫻井京子。貴理華是名人,學長們應該都知道她吧?」


    佐伯同學的朋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以五十音排列的話,跟佐伯同學很近。學號八成也是一前一後,就這麽成了高中入學後的第一個朋友吧。去年的我與矢神就是這樣。


    「請叫她阿京。」


    「不要啦!」


    佐伯同學從旁打岔,鬧得櫻井同學嘟起嘴唇。


    「櫻井同學啊,我會記住的。」


    瀧澤迴以具有學長風範的從容笑臉。


    佐伯同學麵前理所當然地擺著午餐托盤,但櫻井同學麵前的,是外觀與大小都很可愛的便當盒。瀧澤也注意到了。


    「看來佐伯同學是學餐派,櫻井同學則是帶著便當陪你嗎?」


    「不,我平常也是帶便當的。」


    佐伯同學難為情地迴答。


    「可是今天有點睡過頭了。」


    「原來如此。」


    瀧澤笑著,但不到挖苦人的程度。我覺得他這種個性無懈可擊,很會處理人際關係。


    「那真有意思。」


    「因為我差點遲到?」


    佐伯同學可愛地鼓起臉頰。


    「不是,其實坐在這裏的弓月今天也很晚來學校,差點就遲到了。他平常是帶便當,但今天必須像這樣吃學餐。」


    「是這樣呀?哇,好巧喔。」


    「……是啊,的確很巧。」


    我笑得曖昧。


    多麽沒意義的對話啊。的確,隻要能得到她的微笑,遲到二人組這種不名譽的共通點似乎也變得能拿來炫耀了。但在我們之間,整件事隻顯得像在睜眼說瞎話。


    「我猜佐伯同學是一個人住吧?」


    「啊,猜得真準。不過,其實我在跟男生同居喔。」


    「!」


    我在旁邊聽到差點沒嚇昏,佐伯同學怎麽講出這種話來?


    「嗯?這可不能當作沒聽見了。」


    「好像是房屋仲介弄錯了,重複簽約。直到入住當天,我們才知道這件事。不過,對方還滿迷人的,再加上雙方都有苦衷,我就想說既然如此,乾脆直接分租一間好了。」


    「……」


    什麽不好講,竟然一大部分講的都是事實。


    「怎麽了,弓月?你不會是把這種玩笑話當真了吧?」


    「當然不可能。」


    我這樣說,但我斜前方的佐伯同學卻麵露稚氣十足的笑靨。


    「貴理華老愛講這個。」


    「又不會怎樣,有夢最美呀,不覺得很向往嗎?」


    「是很向往啦──」


    櫻井同學似乎多少可以體會,看她笑的樣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抱否定態度……她竟然也跟別人也這樣說啊?饒了我吧。


    「佐伯同學,我看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妙。會引來流言蜚語,而且流言很快就會越傳越離譜喔。」


    「好啦……」


    佐伯同學吐出舌頭,聳聳肩。希望她能稍微反省一下──我心中暗自歎氣。事實上,以訛傳訛真的不能小看。我的心情稍微迴顧了一下過去經驗。


    就在這時……


    「弓月同學,你的蘿卜泥豬排分我一塊~~」


    「少來,你自己不是也有?」


    佐伯同學的筷子從餐桌對岸伸過來,但我馬上把盤子往自己一拉躲掉。


    「誰教它這麽好吃嘛。」


    「那也不能拿別人的份啊。」


    「唔~~」


    佐伯同學搶奪炸豬排失敗,筷子尖抵著下唇不滿地呻吟。


    「……弓月。」


    這時,瀧澤從旁插話。


    「什麽事?」


    「你們感情真好。」


    「……」


    啊啊,被擺了一道。


    自己糊塗到這種地步,真讓我想自殺,這下不是跟平常沒兩樣了?真要說起來,她叫瀧澤「學長」,卻叫我「同學」就已經很奇怪了。


    一看,瀧澤用懷疑的眼光看我。至於櫻井同學似乎因為事發突然而愣住了,但她忽然神色一亮,眉開眼笑。


    「弓月學長平常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學長很兇呢,原來是這麽有趣的人。」


    她雙手合十表示感動。


    這很難說吧,至少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趣。


    但櫻井同學似乎對我產生了興趣,整個人從我旁邊的座位靠了過來。


    「弓月學長,你真的是一個人住?」


    「嗯,算是吧。」


    「好好喔,弓月學長也是,貴理華也是,我也好想一個人住看看喔。」


    櫻井同學坐迴原本的位置,眼睛仰望天花板。


    「很辛苦喔。」


    「是喔?」


    「……我個人覺得。」


    仔細想想,其實這方麵我也沒辛苦過。其他方麵倒是很辛苦,主要是辛苦在要跟非親非故,年紀又相仿的女生一起生活這方麵。


    「那麽,改天我可不可以去學長家玩?」


    「不,我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


    她這樣缺乏危機意識,讓我很想警告她一下,但更大的問題是──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跟佐伯同學住在一起。


    我的眼睛自然而然朝向了佐伯同學。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佐伯同學也跟我一樣大難臨頭,我希望她能幫忙解解圍。


    然而她臉上沒有平時的笑容,而是一臉沒趣,表情有點生氣地看著我這邊。


    「好可惜喔,那這樣好了──」


    櫻井同學再次靠向我,她講話時習慣貼近對方嗎?感覺一不小心就要抱在一起了。


    「可以告訴我學長的聯絡方式嗎!我的也告訴學長。」


    「這……」


    這樣做不是很好。我正在考慮如何躲過這個問題的時候,從對麵觀察我們的佐伯同學插嘴說道:


    「阿京。」


    她唿喚朋友,同時站了起來。


    「吃完了就迴去吧。」


    「咦,不會太快了嗎?還有時間耶。」


    櫻井同學看看學餐內的掛鍾確認時間,然後迴嘴。


    「下一節不是英文嗎?我想我應該會被點到,而且我對日譯不太有自信,得先預習一下嘛。」


    「啊,這樣呀。那貴理華你先迴去,難得有這機會,我跟兩位學長多聊一下再走。」


    「阿京要跟我一起迴去。」


    「咦,為什麽?」


    這疑問合理至極。


    「問我為什麽……」


    但相較之下,佐伯同學沒能答出明確的理由。取而代之地,她隻偷瞄了我一眼。


    然後……


    「算了。」


    她一屁股坐迴原位,發出輕輕的「砰」一聲。


    「咦,你不是要迴去嗎?」


    「我說,算了。」


    佐伯同學把臉扭向一邊,像在鬧別扭。


    「……」


    傷腦筋,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超乎預料。這算是哪門子的玩笑?饒了我吧……不過時機正好,也許是時候了。


    「瀧澤,差不多該迴教室了。」


    「嗯?這樣啊,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們就迴去吧。」


    我與瀧澤站了起來。


    「咦~~你們要迴去啦~~」


    櫻井同學遺憾地說。


    一旁的佐伯同學馬上開口:


    「啊,對了,瀧澤學長,改天可不可以去學長的班上玩?」


    又提出我所不樂見的要求……


    瀧澤看看我,像在尋求我的意見。但被問到的是瀧澤,不是我。因此我帶著「我哪知道?」的意思聳聳肩。隨他高興。


    「我覺得沒什麽不可以,不過,我與弓月都不見得一直在教室喔。」


    這就是瀧澤的迴答。


    就這樣,我們與佐伯同學她們道別。


    確定距離隔得夠遠之後,瀧澤在餐具迴收區前開口了:


    「我看她們的目的其實是你吧,弓月同學?」


    「……」


    誰跟你弓月同學。


    「……你多心了吧。」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迴答他。


    希望是我說的那樣。


    總覺得我的學校生活逐漸被佐伯同學侵蝕了,這是否表示我的言行態度真的令她很難接受呢?


    也許我該更堅定立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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