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影庭園」成立約莫過了三年後,我跟阿爾法十三歲了,我的姐姐克萊兒則是十五歲。十三歲這樣的年齡不具有任何特別意義,但十五歲就不同了。嗯,因為,貴族在成長到十五歲之後,必須前往王都的學校就讀三年。基於姐姐是卡蓋諾男爵家倍受期待的一顆新星,以媽媽為首的家人替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送別派對,讓人再次感受到她不愧是倍受期待的新星的事實。


    這倒無所謂。雖然無所謂,但在正式動身前往王都的那一天,姐姐卻失蹤了。所以,現在卡蓋諾男爵家陷入了雞飛狗跳的混亂之中。


    「當我走進克萊兒的房間裏時,裏頭就已經是這副德性了。」


    長相不差的老爸以十分紳士的嗓音這麽說明。


    「雖然沒看到打鬥的痕跡,但窗戶是從外頭被人撬開。克萊兒和我都沒發現,對方的手法想必相當高明。」


    說著,渾身散發出紳士氣質的老爸將手放上窗框,眺望遠方的天空。感覺他的另一隻手很適合捧著盛有威士忌的酒杯。


    要是他有頭發的話……


    「所以?」


    一道令人凍結的冰冷嗓音傳來。


    「對方的手法很高明,所以也無可奈何。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媽媽。


    「不……不是這樣,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冷汗從臉頰滑落的老爸這麽迴答。


    下個瞬間——


    「你這個禿驢啊啊啊啊啊啊————!」


    「噫~對……對不起、對不起!」


    順帶一提,在一旁的我則是空氣般的存在。不受期待,但也不會給家裏添麻煩。我堅守著這樣的位置。


    話說迴來,姐姐是個好人呢,真是太遺憾了。事件是在晚上發生的。這個時段我都會前往廢棄村落修行,所以無法幫上忙。我以嚴肅的表情在一旁觀看老爸和母親打情罵俏,再乘隙溜迴自己的房間,然後整個人倒在床上。


    接著——


    「可以出來嘍。」


    「是。」


    這個迴應傳來的同時,我房間的窗簾搖曳了一下,身穿黑色史萊姆戰鬥裝束的一名少女現身。


    「是貝塔啊。」


    「是的。」


    跟阿爾法同樣來自精靈族的少女。不過阿爾法是金發,貝塔則是銀發。


    有著跟貓咪相似的蔚藍雙眸,以及一顆淚痣的她,是繼我跟阿爾法之後的第三名「暗影庭園」的成員。雖然有交代阿爾法要適可而止,但她總是像撿拾棄貓那樣接二連三把人撿迴來,所以我們的成員愈變愈多了。


    「阿爾法呢?」


    「她正在搜尋克萊兒大人遺留下來的痕跡。」


    「動作真快。姐姐還活著嗎?」


    「我想是的。」


    「有可能把她救迴來嗎?」


    「有可能,隻是……需要借助暗影大人的力量。」


    啊,是我要她們稱唿我為暗影。因為我是「暗影庭園」的領導者嘛。


    「是阿爾法這麽說的?」


    「是的。考量到人質的安全,她說做好萬全的準備會比較妥當。」


    「哦~」


    說真的,阿爾法現在的實力已經很強了。會讓這樣的她提出協助的要求,可以判斷敵方的力量或許也不容小覷。


    「真令人熱血沸騰啊……」


    我在瞬間解放凝聚於掌心的魔力,撼動周遭的空氣。


    雖然沒有什麽意義,但我很喜歡這種演出效果。


    貝塔也很配合地吃驚輕喃「不愧是暗影大人……」這樣。


    這陣子因為有阿爾法、貝塔和戴爾塔在,我並不缺乏戰鬥練習對象。不過,我偶爾也需要一些新鮮感,更何況,這是讓我扮演「影之強者」最佳的機會。


    「我就久違地認真一下吧……」


    我已經習慣像這樣營造出很有「影之強者」風格的氣氛了。再加上阿爾法跟貝塔的人設最近也逐漸定型,感覺更讓人亢奮。


    「犯人果不其然是迪亞布羅斯教團的人。而且,恐怕還是幹部等級的成員。」


    「幹部等級嗎……不過,教團為什麽要將姐姐擄走?」


    「或許是懷疑克萊兒大人是『英雄後代』吧。」


    「哼,這些家夥直覺還挺準的……」


    就像這樣。


    而且,阿爾法還收集了一堆資料,說什麽「你說的果然沒錯……」、「迪亞布羅斯的後代在一千年前……」、「這塊石碑上可以發現迪亞布羅斯教團的線索……」之類的話。呃,因為我不懂古代文字,所以也搞不清楚啦。或許阿爾法本人其實也懵懵懂懂的吧,隻是想挖出一堆感覺煞有其事的資料,營造出自己已經逐漸逼近迪亞布羅斯教團的真相的感覺。我想八成是這麽一迴事喔。


    「請你看看這份資料。依據我們最新的調查結果,這個地方應該就是將克萊兒大人擄走的犯人的據點……」


    說著,貝塔開始把大量的資料在我麵前攤開。呃,就說我看不懂啦。這些資料有一半以上都是古代文字,又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數字之類的。你們真的很擅長製作這種看起來有模有樣的資料耶。你們在這方麵的才能已經徹底超過我了。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貝塔的說明,然後取出投擲用小刀,射向貼在牆上的地圖。目標是某個總覺得散發著不太尋常氣氛的地點。


    喀!


    刺中地圖某一點的小刀發出清脆聲響。


    「就是那裏。」


    「這裏……是嗎?這裏有什麽……」


    「姐姐就在那裏。」


    「可是,這裏沒有任何……不,難道……!」


    貝塔像是瞬間發現了什麽似的,開始慌慌張張地翻找資料。


    呃,嗯,我其實隻是把小刀隨便射過去而已啦。貝塔的演技果然很不錯耶。你想用那招吧?在翻過資料後,說我命中的地方有個秘密據點對吧?


    「比對過資料後,我判斷暗影大人說的那個地方,可能存在著秘密據點。」


    看吧。


    「不過,能在一瞬間吸收如此龐大的資料內容,甚至判讀出秘密據點的位置……不愧是暗影大人。」


    「你的修行還不夠喔,貝塔。」


    「我會加倍砥礪琢磨。」


    真不錯呢。就算知道是演技,還是讓人超有充實感。你的言行舉止都很到位喔,貝塔。


    「我馬上聯絡阿爾法大人。今晚就采取行動嗎?」


    「嗯。」


    向我一鞠躬之後,貝塔便離開了。她的雙眼看起來閃閃發亮呢,完全就是充滿敬意的感覺啊。為她奧斯卡影後等級的演技幹杯吧。


    ■


    一名男子獨自走在昏暗的地下道。


    他看上去年約三十五歲左右,有著鍛煉過的肉體和犀利的眼神,一頭灰色發絲梳理成整齊的西裝頭。


    來到地下道的盡頭後,他停下腳步。前方有一扇門,門的兩側各站著一名士兵。


    「卡蓋諾男爵家的女兒就在這裏頭嗎?」


    「是的,奧爾巴大人。」


    士兵們朝奧爾巴行禮,迴答了他的提問後,便打開那扇大門。


    「請您多加留意。雖然已將她上銬,但她仍會激烈反抗。」


    「哼,你們以為我是誰?」


    「唔!真……真是萬分抱歉!」


    奧爾巴拉開大門,走進裏頭的房間。


    這裏是一座由石磚打造而成的地牢,固定在牆麵上的封魔鎖煉係著一名少女。


    「你就是克萊兒·卡蓋諾吧?」


    聽到奧爾巴的聲音,被喚作克萊兒的那名少女抬起頭來。


    她是一名十分美麗的少女。或許是因為在熟睡時被抓過來的原因吧,她身穿一襲輕薄襯衣,可以窺見豐滿的雙峰以及一雙水嫩大腿。將一頭柔順宛如絲絹、末端修剪得十分整齊的黑色秀發披垂在身後的她,以兩隻桀驁不馴的眸子從下方怒視奧爾巴。


    「我在王都看過你。你應該是奧爾巴子爵吧?」


    「哦?我昔日曾擔任過近衛兵……不對,你應該是在武心祭的大會上看到的?」


    「是武心祭沒錯。你被愛麗絲公主的劍砍得讓人不忍卒睹呢。」


    克萊兒發出嗬嗬的輕笑。


    「哼,因為受限於名為比賽的這種框架,我才破例禮讓她。若是在實戰上,我可不會輸。」


    「就算是實戰結果也不會改變喲,在冠軍賽的初賽就被淘汰掉的奧爾巴子爵。」


    「笑話。你這種黃毛丫頭,根本不明白光是能晉級冠軍賽,就是多麽值得頌讚的豐功偉業。」


    奧爾巴瞪著克萊兒這麽迴應。


    「再過一年,我就能踏上那個舞台。」


    「太可惜了,你並不會活過這一年。」


    係著克萊兒的鎖煉發出聲響。


    下一秒,她的門牙差點咬住奧爾巴的頸部。


    上下排牙齒發出喀嚓的咬合聲。


    要不是奧爾巴些微偏過頭,他的頸動脈或許就會狠狠被咬斷了吧。


    「活不過這一年的,究竟是你還是我呢?要來試試看嗎?」


    「用不著試,理所當然就是你,克萊兒·卡蓋諾。」


    麵對露出獰笑的克萊兒,奧爾巴以一記上勾拳猛擊她的下顎。


    就這麽撞上後方石牆的克萊兒,依舊對奧爾巴投以和方才相同的犀利視線。


    奧爾巴放下自己揮空的拳頭。


    「你向後跳開了嗎?」


    克萊兒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是在打蒼蠅嗎?」


    「哼,看來,你不是會被自身的強大魔力左右的人呐。」


    「有人教導過我,魔力的關鍵不在於量,而是運用方式。」


    「你有個好父親呢。」


    「我怎麽可能從那個禿驢身上學到什麽呀。是我弟弟教我的。」


    「弟弟……?」


    「他是個囂張的弟弟。跟他對戰的時候,贏的人總是我。然而,我卻從他的劍技中學到很多。相較之下,他無法從我的劍技中學到任何東西。所以,我每天都會欺負他。」


    克萊兒露出惡作劇的笑容這麽說。


    「你弟弟還真是可憐呐。那麽,我就成了從惡毒的姐姐手中拯救他的英雄了。好啦,無用的閑聊就到此為止……」


    奧爾巴望向克萊兒,然後換了個話題。


    「克萊兒·卡蓋諾,你最近身體有沒有什麽不適感?無法順利運用、穩定駕馭自己的魔力;使用魔力時會伴隨疼痛感;或是身體的一部分開始發黑腐壞——你有出現類似的症狀嗎?」


    「你刻意把我擄來這種地方,就是為了玩醫生看病的遊戲?」


    克萊兒揚起水潤的唇瓣嗤笑。


    「我也曾經有個女兒。我不想以更粗魯的方式對待你。老實迴答我的問題,是對我們雙方最有利的做法。」


    「這是威脅嗎?我是愈被威脅,就愈想反抗的個性呢。就算是不合理的反抗也一樣。」


    「所以,你不打算老實迴答?」


    「這個嘛……怎麽辦才好呢?」


    奧爾巴和克萊兒就這樣互瞪了片刻。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克萊兒。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問題,我就大方迴答你吧。你問我的身體和魔力有沒有出現任何問題?現在什麽問題都沒有。如果不是被鎖煉係住的狀態,倒還挺神清氣爽的呢。」


    「你說『現在』?」


    「沒錯,現在。我的身體出現你說的那些症狀,大概是一年之前的事了。」


    「什麽?你的意思是,現在那些症狀都痊愈了?自然痊愈?」


    就奧爾巴所知,「那個」至今未曾出現過自然痊愈的例子。


    「這個嘛,我沒有特別做什麽……啊,對了對了,弟弟曾拜托我跟他一起練習『柔軟操』。雖然搞不清楚那是什麽,但在練習完之後,我的身體情況感覺就好轉許多。」


    「柔軟操?我沒聽說過這個東西呐……不過,曾經出現過這些症狀的話,就代表你也是適應者無誤。」


    「適應者……?什麽意思?」


    「你沒有必要知道。反正你也馬上就會壞掉了。噢,也得對你弟弟展開調查……」


    話說到一半,奧爾巴的鼻梁突然遭受到一陣衝擊。


    「咕!」


    他後退到大門旁,捂著流出鮮血的鼻子瞪視克萊兒。


    「克萊兒·卡蓋諾,你這家夥……!」


    理應手腳都係上鎖煉的她,不知為何,現在隻有右手腕的鎖煉鬆脫,該部分也不停冒出鮮血。


    「你削去手掌的肉,甚至還把手指的骨頭折斷嗎……!」


    用來限製克萊兒行動的鎖煉並非普通的鎖煉,而是封魔鎖煉。也就是說,她是以自身的肌力削下手掌的肉、粉碎掌心和手指的骨頭,借此掙脫鎖煉的控製,然後揍了奧爾巴一拳。這樣的事實令奧爾巴錯愕不已。


    「倘若那孩子有個什麽閃失,我絕不會放過你!我會把你、你所愛的人、你的家人和朋友一個不留地殺光……!」


    奧爾巴以全力揮出來的拳頭,擊向了克萊兒的腹部。被封魔鎖煉封印住行動的她,無以防禦奧爾巴以魔法強化過的這記攻擊。


    「你這個黃毛丫頭……!」


    奧爾巴不屑地咒罵,克萊兒整個人癱軟下來。從她的右手流出的鮮血,在地上形成一灘紅褐色的汙漬。


    「也罷。反正這樣就明白了……」


    奧爾巴這麽輕喃,同時將手伸向那灘血漬。這時,一名氣喘籲籲的士兵打開門闖了進來。


    「不得了了,奧爾巴大人!出現入侵者了!」


    「入侵者?是什麽來頭?」


    「不清楚!敵方人數雖然不多,但我們完全無力招架!」


    「咕!我去解決他們!你們負責固守這裏!」


    奧爾巴「嘖」了一聲,轉身離開地牢。


    ■


    當奧爾巴抵達的時候,現場已經成了一片血海。負責看守這座重要設施的士兵,必定都擁有一定程度的實力。其中甚至還有能力跟近衛兵不相上下的優秀人才。然而……


    「怎麽會……有這種事……!」


    在這座地下設施中,唯一能被外頭的光芒照射到的大廳,現在倒臥著無數具屍體。


    看上去全都是一刀斃命的狀態。


    麵對壓倒性的力量差距,他們一個個被砍殺倒地。


    「是你們嗎……!」


    奧爾巴瞪著眼前那群身穿黑色裝束的人物。從身材曲線來看,她們都是身型嬌小的少女。


    一共有七個人。然而,這一行人的存在感相當薄弱,在這個隻有幽幽月光照射的空間,要是不仔細觀察,甚至不會發現她們就在這裏。少女們以極為罕見的魔力控製能力,抑製住自身散發出來的氣息。這七個人全都是力量足以和自己匹敵的強者——奧爾巴承認了這一點。


    其中一名全身沾滿鮮血的少女,在月光照耀下,以高傲的眼神定睛凝視奧爾巴。


    「……!」


    這個瞬間,奧爾巴發自本能地怯懦起來。沒有理由,隻是因為對方很危險。本能這麽告訴他。


    砍殺敵人時迴濺的鮮血,沾滿了包覆著少女整個身子的漆黑裝束,還不時滴落地麵。她握著同樣沾滿鮮血的一把刀,懶洋洋地讓刀尖在地麵拖行,描繪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你們是什麽人?目的又是什麽?」


    奧爾巴努力按捺內心的動搖這麽問道。


    很不幸的,實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敵人一共有七個。戰鬥不是明智之舉。


    奧爾巴一邊埋怨自身的不走運,一邊思考解決這個困境的對策。


    然而——


    渾身是血的少女並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她笑了。


    渾身是血的少女,在沾滿鮮血的麵具後方笑出聲來。


    我會變成她的獵物……!


    在奧爾巴這麽想的瞬間——


    「退下吧,戴爾塔。」


    聽到這句指示,渾身是血的少女停下原本的動作,老實地退到後方。目睹這一幕的奧爾巴放心地吐出一口氣。接著,另一名少女取代她走到前頭。


    「吾等乃『暗影庭園』。」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是道迷人到足以為之傾倒的嗓音。


    「我叫做阿爾法。」


    走到前頭的這名少女,不知何時脫下了麵具。在月光照耀下,她的白皙肌膚顯得越發透亮。


    她朝奧爾巴走近一步。


    「……!」


    她是一名金發的精靈。


    美到令人屏息的少女。


    她又朝奧爾巴走近一步。


    「吾等的目的……是殲滅迪亞布羅斯教團。」


    接著,她將不知何時握住的那把黑色刀劍揮向半空中。


    夜空被劈開了。


    這記漆黑的斬擊,讓奧爾巴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這道攻擊帶來的風壓和劍壓,威脅、恫嚇著他。


    要怎麽做,才能在這樣稚嫩的年紀,獲得這般強大的力量?嫉妒和戰栗的感情,讓奧爾巴渾身打顫。不過,更令人錯愕的,是少女方才道出的那句話。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迪亞布羅斯教團——無論是這個組織的名稱或是這座設施,包含奧爾巴在內,知情的人寥寥可數。


    「吾等洞悉一切。魔人迪亞布羅斯、〈迪亞布羅斯的詛咒〉、英雄後代,以及……〈惡魔附體者〉的真相。」


    「你……你們怎麽會……」


    在阿爾法的這番發言當中,有些甚至是奧爾巴最近才得知的情報。那些都是不可能外泄,也絕不能外泄的最高機密。


    「你以為致力於探究〈迪亞布羅斯的詛咒〉的人,隻有你們嗎?」


    「咕……!」


    情報外泄是絕不能容許的事情。不過,他有能力殺光眼前這些少女,守住最高機密嗎?


    不可能。這是困難至極的任務。


    既然這樣,奧爾巴該做的……就是活下去。活下去,然後告知本部這些少女的存在。所以,他往前踏出腳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奧爾巴魄力十足地拔劍出鞘,將刀刃劈向阿爾法。


    「哎呀,真是衝動。」


    阿爾法用自己的劍輕易卸開奧爾巴的劍,然後迴擊。奧爾巴的臉頰被劃出一道傷口,血沫噴濺至半空中。


    不過,他沒有因此停下動作。


    即使攻擊一而再、再而三被阿爾法避開,奧爾巴從未停下自己的劍,隻為尋求勝算。


    不過,他的每個攻擊都以分毫之差揮空。將無謂動作控製在最小限的阿爾法,完全看穿了奧爾巴的劍法,所以才能完美避開他的攻擊。


    相反地,奧爾巴的手、腳和肩膀都被阿爾法砍傷。


    不過,他還沒有遭受致命傷。


    在逼問出相關情報之前,她不會殺了我——看穿這一點的奧爾巴輕笑。他看見勝算了。


    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攻擊揮空後,奧爾巴的胸口終究還是挨了一刀,他不禁往後退幾步。


    「再打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呢。」


    奧爾巴沒有出聲迴應。他掩著被砍傷的胸口跪坐在地,以揚起笑容的那張嘴……服下了某種東西。


    「你在做什……什麽!」


    下個瞬間,奧爾巴的身軀突然膨脹了一倍。他的膚色變成淺褐色、肌肉變得更加結實、雙眼泛出紅光。


    最重要的是,他擁有的魔力總量也跟著爆發性提升。


    「……!」


    麵對奧爾巴在完全沒有預備動作的情況下劈過來的一劍,阿爾法雖然瞬間擋了下來,但這股衝擊仍讓她皺起眉頭。阿爾法就這樣像是被彈飛似的往後跳。


    「挺有趣的表演呢。」


    她甩了甩被震得發麻的手,不解地歪過頭。


    「這是魔力失控的波長嗎……勉強將其抑製住,然後……」


    「阿爾法大人,你還好嗎?」


    看到第一次這樣後退的阿爾法,後方的少女出聲喚道。


    「沒事的,貝塔,隻是事情變得稍微麻煩……哎呀?」


    將注意力拉迴奧爾巴身上後,阿爾法發現眼前空無一人。


    不對。奧爾巴剛才所在的地方,現在出現了一個通往下方階層的四方形洞穴。是暗門。


    「……他逃掉了。」


    「逃掉了呢……我們追上去吧。」


    看到少女隨即打算跳進洞穴裏,阿爾法開口攔阻她。


    「沒必要。因為他在前方等著呀。」


    「他……?這麽說來,暗影大人有說過他要先行出發,所以會跟我們分開行動。難道……」


    「是的。看到暗影大人朝一個神秘的方向衝出去,我原本還擔心他會不會迷路呢。」


    阿爾法露出柔和的笑容。


    「原來他是已經預知到這樣的發展了……不愧是暗影大人呢。」


    望向洞穴內部的少女們,雙眼因尊敬之情而閃閃發光。


    ■


    「迷路了。」


    我在沒有半個人的地下設施這麽輕喃。


    大家一起攻進敵方據點的時候,事情都還算順利,但因為厭倦應付小嘍囉,我決定先繞路去打敗大魔王,結果就落得現在的下場。虧我還特別演練過遇到大魔王時該做何反應呢。


    不過,這座設施的規模還真大耶。這次感覺是盜賊團占據了廢棄的軍事設施?


    「嗯?」


    就在這時候——


    感覺好像有人從地下道的遠處朝這裏衝過來。遲了半晌後,對方也發現了我的存在。他在跟我還有一段距離時停下腳步。


    「被搶先堵住去路了嗎……」


    男子有著一身相當健壯的肌肉,不知為何,雙眼還泛著紅光。那是怎樣?也太酷了吧。他會從眼睛射出光束嗎?


    「不過,隻有一個人的話,倒很好對付。」


    接著在露出扭曲笑容的下個瞬間,那個紅眼男消失了。不對,他是以會讓普通人產生「他消失了」這種錯覺的驚人速度移動。


    但——


    我以一隻手擋下了紅眼男的劍。隻要知道他是從哪裏衝過來,就算速度再快,也不會構成什麽威脅,而一身的蠻力,也得看他是否懂得如何運用。


    「啥!」


    我輕推錯愕的紅眼男的肩膀,和他拉開距離。


    他擁有的魔力量遠超過阿爾法。不過,遺憾的是,他完全不懂得該如何運用,是個空有龐大魔力的蠢蛋。


    順帶一提,我並不偏好「以魔力強化自身的速度和力量,再胡亂揮拳攻擊,就會給人很強的感覺吧?」這種以蠻力亂打一通的戰鬥方式。不,我不是瞧不起肉體能力喔。若要我做出「從力量和技巧中擇一」這種終極的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力量。因為不具力量的技巧毫無價值可言。然而,隻注重單純的力量、單純的速度、單純的反應等物理方麵的強悍,而對細節不屑一顧,或是將其摒棄、放棄——像這樣不完美而扭曲的戰鬥方式,是我最深惡痛絕的。


    能否擁有優秀的肉體能力,端看個人的資質高低,但技巧可以努力鍛煉起來。因此,我的目標「影之強者」,是絕不會在技巧方麵輸給他人的存在。我會以技巧輔佐力量、在速度方麵多下功夫、針對自身反應檢討更多的可能性。盡管肉體能力很重要,但我絕不會進行隻仰賴這方麵的醜陋戰鬥。這就是我的戰鬥美學。


    老實說,這種蠻幹哥會讓我有點煩躁。


    所以,就讓我來指導他正確使用魔力的方式吧。


    「lesson 1。」


    我輕輕舉起史萊姆劍,就這樣朝紅眼男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在踩下第三步的時候,紅眼男揮劍。代表這就是適用於他的最佳攻擊距離。這個瞬間,我對自己加速。


    我將最小限度的魔力全數集中於腳部,然後壓縮,再一口氣釋放出來。隻是這麽簡單的動作而已。


    隻是這麽簡單的動作,就能讓經過壓縮的些許魔力的威力爆發性提升。


    紅眼男的劍從半空中劃過。


    現在,我來到了適用於我的最佳攻擊距離。


    這一刻,已經不需要速度了。也不需要力量,甚至連魔力都不需要。


    我漆黑的刀刃輕撫過紅眼男的頸子,隻劃破了表層的皮膚。


    在紅眼男的頸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後,我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同時,他的劍也掠過我的臉頰。


    「lesson 2。」


    待紅眼男揮下劍,我配合他的動作再次往前。這次不使用魔力。


    也因此,紅眼男的速度要比我快很多。不過,無論速度再怎麽快,也無法在攻擊的同時采取其他動作。


    所以,我順利逼近他。


    隻是小小的半步。


    這是一段微妙的距離。對我來說太遠、對紅眼男來說太近的距離。


    沉默維持了一瞬間。


    紅眼男陷入猶豫。


    而我看穿了這樣的他。


    下一秒,紅眼男選擇拉開距離。


    我也猜到了。


    我已經從紅眼男的魔力移動判讀出他的行動模式。所以,盡管他的速度比我快,我卻能率先采取行動。


    在紅眼男後退之前,我早一步朝他逼近,以刀尖劃過他的腳,留下了比剛才更深一些的傷口。


    「咕……!」


    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之後,紅眼男大大朝後方退開。


    我沒有馬上追過去。


    「lesson 3。」


    因為好戲還在後頭呢。


    ■


    過去,自己可曾感受過這般實力差距?被漆黑刀刃砍中數次的奧爾巴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跟名為阿爾法的精靈戰鬥時、在武心祭上輸給公主時,他都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差距。真要說的話……大概就像是在孩提時代剛學會握劍時,跟自己的師父對峙當下的感覺了吧。孩童和成年人、專家和外行人的對決,根本算不上是一場勝負。


    奧爾巴現在感受到的差距一如當時。


    對方是一名看起來並不強的少年。至少,他完全沒有散發出在奧爾巴和阿爾法交手時感受到的那種魄力。要形容的話,就是極其「自然」。從架勢、魔力到劍術,一切都相當自然。腕力和速度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對,應該說根本不需要。少年僅是憑借純粹的技巧,便能施展出幾近完美的劍術。麵對和奧爾巴之間令人絕望的魔力高低差,他光是以劍技便成功顛覆了局麵。


    因此,奧爾巴湧現了壓倒性的敗北感。


    他現在之所以還能以雙腳站立、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全都是因為少年選擇這麽做。隻要少年有這個意思,他可以讓奧爾巴的小命在一瞬間消散。


    現在的奧爾巴,就算被砍傷,隻要不是致命傷,肉體就能自行重生。當然,這樣的恢複力仍是有限的,副作用也很大。然而在大量失血、肌肉被劈開、骨骼被打斷後,想痊愈就得花上好些時間。


    不過,盡管身陷這樣的危機,奧爾巴依舊活著。


    不對,應該說是被對方留下活口。


    奧爾巴開口問道。


    「為何……?」


    為何讓我繼續活著?


    為何和我敵對?


    為何能擁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我說,為何——


    一身漆黑裝束的少年從上方傲視他。


    「潛伏於暗影之中,狩獵暗影……這是吾等唯一的存在目的。」


    那是道深沉卻又帶著些許哀愁的嗓音。


    光是這樣的一句話,便讓奧爾巴理解了這名少年的存在意義。


    「你打算反抗『那個』嗎……」


    這個世上有著不會被法律製裁的人物。奧爾巴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也認為自己是其末端的一員。


    權利、特權階級、不為人知的第二身份——法律的光芒無法照射到世界的每個角落。


    奧爾巴得到了這樣的恩惠,同時卻也被位居更高處的人們踐踏、折磨。


    所以,他尋求更大的力量……然後終至失敗。


    「無論你——你們多麽強大,都不可能取勝。這個世上的黑暗……遠比你們所想象的更加深邃。」


    正因如此,奧爾巴才會這麽開口。


    這不是忠告,而是渴望。他希望這名少年也狼狽地被擊垮、失去一切,最後陷入絕望。但同時,他也害怕看到現實背叛這樣的渴望。這隻是他無趣的嫉妒和羨慕罷了。


    「那麽,我們會繼續深潛,無止盡地深入。」


    少年的嗓音中沒有一絲怯懦,也不帶任何魄力。有的隻是一種絕對的自信,以及堅若盤石的覺悟。


    「少說得這麽輕而易舉。」


    他無法認同。


    絕對無法認同。


    因為這也是奧爾巴過去視為目標,最後卻被殘忍地粉碎的東西。


    這一瞬間,他做出了跨越最後一條線的覺悟。他從懷裏取出藥丸,然後一口氣全數吞下。他已經頓悟自己無法繼續活下去的事實。既然這樣,至少也要用這條命教教眼前的少年。


    讓他明白這個世界的黑暗。


    奧爾巴散發出來的氛圍變了。


    原本橫衝直撞的失控魔力現在安分了下來,被進一步壓縮的高濃度魔力,充斥在他的肉體內部。血管爆裂、鮮血噴出、肌肉裂開、骨頭折斷,卻又全都在一瞬間自行修複完成。超越人體極限的龐大魔力,現在凝聚在這個身體上。


    教團稱這樣的狀態為「覺醒」。


    走到這一步,就無法恢複原狀了。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獲得極大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奧爾巴發出宛如猛獸的咆哮聲,然後消失蹤影。


    鈍重的聲響傳來。同時,漆黑少年也整個人被打飛。


    少年朝牆麵踢了一腳,穩住重心後著地。


    然而,奧爾巴的劍再次一把將他砍飛。


    「太慢了、太輕了、太脆弱了!這就是現實!」


    奧爾巴的追擊逼近。


    一陣重擊聲之後,少年再次被打飛。


    奧爾巴的斬擊不但快、有力,而且毫不留情。


    這是壓倒性的暴力。


    老虎想要殺死兔子的時候,不需要使出任何花招,隻要驅使自身的力量即可。因為另一方不可能反抗。漆黑少年隻是單方麵地任憑他宰割。


    本應如此才對。


    「唔!」


    奧爾巴的胸口噴出鮮血。不知何時,那裏出現了一道不算淺的刀傷。他一瞬間停下動作,但隨即在下一秒再次將少年打飛。


    「沒用,沒用啦啊啊啊啊!」


    奧爾巴胸口的刀傷應該已經劈開皮肉、直達骨頭了才對。不過,傷口在下一刻開始冒泡,然後瞬間再生。


    「這就是力量!這才是強者!」


    奧爾巴加速。


    身子持續濺出鮮血的他,以刀劍劈開空氣戰鬥的模樣,看起來宛如一道緋紅閃光。


    漆黑與緋紅。


    兩者在相互碰撞後,漆黑被打飛,緋紅噴出鮮血。


    這是一場無法以肉眼追逐的攻防戰。


    隻有鮮紅的殘像,以及不斷被打飛的漆黑,勉強能讓人判讀這裏的戰況。


    然而,這樣的戰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兩者的差距實在太明顯了,可以輕易想象出漆黑被打得體無完膚的結果。


    這理應是一場不可能吃敗仗的戰鬥才對。奧爾巴不斷揮劍,以壓倒性的力量蹂躪著漆黑。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漆黑的少年仍以同樣的姿態站在自己的麵前……?


    「為何……為何打不倒……?」


    漆黑看起來仿佛跟剛開戰時沒兩樣。他幾乎沒有驅使魔力,也幾乎沒有移動自己的身體,就隻是順著奧爾巴的蠻力被他打飛。宛如落在湍急河流上的落葉。


    然而,漆黑不隻是順著奧爾巴的動作,還會利用他的力道,精準地揮刀砍傷他。漆黑不會做無謂的、多餘的動作,隻是讓一切順其自然。


    「真是醜陋。」


    漆黑開口。他以宛如看穿一切的雙眸傲視奧爾巴。


    「你懂什麽……你這家夥懂什麽!」


    奧爾巴怒吼。


    接著,他將所有的魔力注入自己的肉體和劍刃,伴隨咆哮聲揮下一刀。


    即使這條命會斷送在這裏,他也要消滅眼前的漆黑。


    這一擊,可說是奧爾巴畢生最強大的一擊。


    然而——


    「遊戲到此為止。」


    他被一刀劈成兩半。


    宛如直闖無人之境,漆黑刀刃在沒有被任何阻力幹擾的狀態下,一氣嗬成地完成劈砍動作。


    奧爾巴的劍、龐大的魔力,以及曆經千錘百煉的肉體,全都被這刀劈成兩半。


    插圖p002


    即使不靠魔力、腕力或速度,漆黑仍能以純粹而高度的技巧,淬煉出近乎完美的劍技嗎——奧爾巴這麽思考。


    不過,他錯了。


    「這是……什麽……」


    那是能夠斷絕一切的斬擊。


    在瀕臨極限的狀態下,奧爾巴確實看到漆黑刀刃砍向自己手中的劍、魔力、皮肉、骨骼,將他的一切一刀兩斷。


    這一刀有著高濃度的魔力、極大的力量,以及壓倒性的速度。最重要的是……還有高超的技巧。


    這就是……這才是完美的形態。


    漆黑擁有一切的一切。


    他隻是沒有施展出來罷了。方才讓他使出全力的那一刀,沒有砍不斷的東西。


    「竟是……這般的……」


    鮮血噴出。


    奧爾巴的上半身落地,下半身在晚了半拍後跟著倒下。盡管被砍斷成上下兩截,他的肉體仍試圖再生。然而,這副軀體已經破損得不堪負荷了。開始腐爛的肉體,為地麵染上一片緩緩擴散的黑漬。


    漆黑俯視著奧爾巴。奧爾巴仰望著漆黑。


    和漆黑交手過後,奧爾巴全都懂了。觀察一個人的劍技,便能了解對方的人格。漆黑的劍是認真、有著一股傻勁而不知變通的凡人之劍。是在嚐盡各種艱辛刻苦的努力後,才能換來的劍技。


    奧爾巴以為他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然而,不是這麽一迴事。他是在了解一切的狀態下選擇一戰。


    無力感。


    奧爾巴的人生充滿著無力感。他總是想要做些什麽,卻又什麽都做不成。


    不過,倘若是這名漆黑少年……


    「米莉……亞…………」


    奧爾巴將手伸向鑲著藍寶石的那把短劍,緩緩閉上雙眼。


    在逐漸變得朦朧的意識中,浮現在他的腦海裏的,是已經身故的、最心愛的女兒的笑容。


    ■


    就像這樣,擊退盜賊團兼救援姐姐的作戰結束了。發現姐姐的時候,她是昏過去的狀態,所以我隻鬆開了拴住她的鎖煉,就這樣將她留在地牢裏。到了隔天,她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返迴家中。畢竟她還挺強壯的,過了一個晚上,她手上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後,姐姐一邊休養一邊調查事件,過了一星期左右的忙亂生活後,便出發前往王都。在這段期間,不知為何她老愛來纏著我,麻煩死了。


    而阿爾法一行人,似乎忙著調查盜賊團,以及消滅他們殘存的黨羽。噢,不是盜賊團,是教團才對。不過,無論稱唿為何,他們到頭來也還是一群盜賊而已。


    話說迴來,盜賊團裏的那個紅眼大叔,感覺是個少見的人才呢。我能脫口說出「那麽,我們會繼續深潛,無止盡地深入」這種感覺就像是「影之強者」會說的台詞,完全是托那個大叔的福。我都想雇用他來擔任優秀的配角了。


    完美地扮演了「影之強者」的我,以及能在那個關頭臨機應變的表演能力,全都是可圈可點的必看之處。當下沒有觀眾實在令人遺憾至極,不過,再忍耐兩年就行了。兩年後,我也會前往王都。王都,就是那個王都。是這個世界屈指可數的大都市,也是這個國家唯一擁有百萬人口的都市。那裏絕對會有立場跟主角差不多的人物存在,或許還會有等同於最終魔王的人物。此外,也存在著這種周邊小型城鎮不可能發生的事件、陰謀、鬥爭。讓「影之強者」突然介入這些紛擾的話……噢,這麽一想,現在的我也不過隻是打倒了盜賊團,就得意忘形的井底之蛙呢。我的故事甚至還沒有進入序章啊。


    為了關鍵的兩年後,在我更進一步追求力量的某天,以阿爾法為首的七人集結在我的身邊,說是想向我報告教團的調查進度和詛咒的研究結果。最近她們似乎都很忙的樣子,所以七個人能夠全員到齊,算是挺罕見的情況。雖然內心想著「這類調查或研究,都隻是白費功夫啦,所以記得適可而止喔」,但我還是聽完了她們的報告。


    簡單統整一下的話就是——


    跟魔人迪亞布羅斯戰鬥過的英雄全都是女性。因此,迪亞布羅斯的詛咒隻會出現在女性身上。


    這還真是嶄新的推論耶。不過,遺憾的是,英雄全都是男性的設定比較普及呢。噢,但除了我以外,「暗影庭園」的成員清一色是女性嘛。這點或許能說明她們為何做出這種推論吧?


    此外,出現〈迪亞布羅斯的詛咒〉症狀的人,比例上是精靈族最多,其次是獸人族,最後才是人族。這跟種族的壽命有關。因為人類的壽命較短,英雄血脈會隨著代代傳承而變得稀薄,所以不容易出現症狀。相反的,精靈的壽命很長,體內的英雄血脈也相對的濃,因此容易出現症狀。獸人則是介於這兩者之間。噢,的確。「暗影庭園」的成員中隻有我是人類,而且也是唯一非〈惡魔附體者〉的存在。其他七名成員分別是兩名獸人和五名精靈。不用說,她們原本都是〈惡魔附體者〉。感覺我瞎掰出來的這個設定還挺有模有樣的嘛。


    除此以外,阿爾法等人還報告了其他諸多事項,但我都沒聽進去。


    接著,她們開始報告教團的調查結果。聽說那是個世界規模的超大型組織。哦~真厲害呢。


    〈惡魔附體者〉或〈迪亞布羅斯的詛咒〉——無論套用哪種稱唿都沒差,總之,教團似乎會把出現症狀的人稱為適應者,並盡可能趁早將這類存在擄走、消滅。之後,阿爾法提出「為了對抗這樣的他們,『暗影庭園』恐怕必須分散至世界的各個角落行動」這般想法,並建議讓七名成員以輪流的方式,僅留一人在我身邊,其他六人則是前往世界各地,負責保護〈惡魔附體者〉、對教團進行偵察行動,或是妨礙他們的活動等等。


    聽到這裏,我明白了一件事。她們已經發現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名為迪亞布羅斯教團的組織了。所以,才會提出這種「我們不想再陪你演這出鬧劇了,讓我們自由行動吧」的要求。想分散至世界的各個角落,指的就是這麽一迴事吧。不過,因為我多少還是有替她們治好〈惡魔附體者〉症狀的恩情,所以她們還是會以輪流的方式,至少留下一名成員在我身旁,也希望我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覺得有點哀傷。在前世,大家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都會憧憬英雄人物。我也同樣憧憬「影之強者」。然而隨著年齡增長,大家不知不覺間連年幼時期憧憬過的英雄都忘得一幹二淨,獨留下這樣的我。也就是說,她們也變成大人了吧。


    盡管陷入些微傷感的情緒之中,我仍爽快地送她們離開。真要說起來,我原本就沒打算招攬這麽多人。隻要有我,以及留在我身邊輔佐的一名成員,就已經足夠了。看著仍依依不舍的她們離去的我,在內心暗暗發誓,就算全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我仍要以「影之強者」為目標努力下去。


    ■


    她開始變得再也不害怕殺人。


    貝塔揮刀,將沾附在漆黑刀刃上的鮮血甩落,血滴在灰色的地麵上描繪出一道鮮紅的線條。


    現在是被黑暗籠罩的深夜時分。幾名士兵倒臥在四周。


    「給他致命一擊吧。」


    貝塔下達指示後,穿著黑色裝束的少女們,將刀尖刺入擔任護衛的士兵身體裏。


    其中一名少女的手不停顫抖。盡管如此,她的刀仍精準地刺入對方的要害。


    「咕……嘎啊啊!」


    一息尚存的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少女的刀尖停了下來。在還不習慣的時候,這樣的慘叫聲可能會數度在夢境中重現。


    貝塔將手按上全身僵硬的少女的刀,將刀身扭轉了一圈。葬送一條性命的手感,從刀刃傳達到掌心。


    「啊……啊啊啊……!」


    少女顫抖著發出慘叫聲。貝塔摟住她的肩頭,下達了另一個指令。


    「將目標救出來。」


    聽到這句話,少女們紛紛跳上馬車的載貨台。接著是一陣陣鎖煉被砍斷的聲響。片刻後,她們將一塊腐爛發黑的肉塊搬了出來。「那」還活著。


    「馬上趕迴阿爾法大人身邊。」


    少女們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肉,一起奔跑著離開了。原本在貝塔懷中發抖的少女,也鼓起勇氣追上她們。


    看著這樣的少女的背影,貝塔微微眯起眼。


    培育進行得很順利。


    直到前陣子,都還不曾握過劍,也理所當然不曾殺過人的這些少女,在訓練中確實成長著。那樣的她們,總讓貝塔覺得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過往迴憶跟著在腦中複蘇。


    至今,她仍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時感受到的觸感。


    貫穿敵人心髒的刀尖,以及緊抓著貝塔的手不放的敵人的手。明明已經受了致命傷,其力道卻強烈得令人難以置信。


    「就算心髒被刺穿,人類還是有一小段時間可以活動。所以,不能太大意。我說,你有在聽嗎,貝塔?」


    阿爾法冷靜的嗓音傳進貝塔耳中。盡管如此,貝塔卻無法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貝塔的身體和思考都僵住了。


    她無法采取行動,也無法動腦思考。


    「真拿你沒辦法耶。」


    敵人的腦袋在半空中飛舞。


    是阿爾法砍下了敵人的頭。


    大量鮮血噴濺,屍體也跟著癱倒在地。


    被敵人的血濺得滿身的貝塔,眼眶開始溢出鬥大的淚珠。


    「找出自己戰鬥的意義吧。」


    一句冰冷的話傳來。


    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貝塔十分不擅長由自己主動采取行動。


    加入「暗影庭園」後,她總是緊緊跟在阿爾法身後。從以前就認識阿爾法的貝塔,判斷隻要跟隨著她,便不會出錯。


    隻是默默跟在阿爾法後頭的貝塔,遲遲找不到自己戰鬥的意義,也不明白這麽做的必要為何。


    結果就是無論過了多久,貝塔都無法習慣殺人。為了執行任務而殺人時,她總會嘔吐,甚至每天害怕到顫抖著入睡的程度。在半夜大叫驚醒也絕非罕見的事情。


    某晚,暗影喚住了這樣的她。


    「你渴望智慧嗎……?」


    「什……什麽?」


    貝塔戰戰兢兢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對她來說,暗影是個盡管讓人摸不著邊際,卻相當強大的存在。


    「若是你渴望智慧……我就賜給你吧。」


    他所說的智慧,莫非是能夠在自己殺人的時候,讓心痛減輕的東西嗎?


    貝塔懷著這樣的期待點了點頭。


    「我……我渴望智慧。」


    她以略微顫抖的嗓音迴答。


    「那我就賜給你……」


    接著,暗影開始娓娓道來。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位老爺爺和一位老奶奶……」


    這不是什麽智慧,隻是一則童話故事而已。根本莫名其妙。


    盡管不知該做何反應,但貝塔也沒有勇氣反抗讓阿爾法傾慕不已的暗影。


    默默聽著暗影說故事的同時,貝塔發現他說的故事意外有趣,迴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完全聽入迷了,甚至因此忘了時間。


    那晚,貝塔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完全沒有作惡夢。


    從那天開始,到了夜晚,暗影總會守在貝塔的枕畔,說有趣的童話故事給她聽。


    那些童話故事,盡是連喜歡閱讀的貝塔都不曾聽過、新鮮又有趣的故事。暗影所說的故事,總能讓她聽得忘記時間,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她變得不會在深夜時從睡夢中驚醒了。《灰姑娘》和《白雪公主》是她最中意的兩個故事。


    或許是從那時開始吧,貝塔變得會以視線追尋暗影的身影。


    迴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常跟在暗影身邊。一開始隻是戰戰兢兢地盯著他看。但過了一年後,她變得十分喜歡黏在暗影身邊。


    對「暗影庭園」而言,暗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至高無上的強大、知識和意誌。這樣的至高無上,讓貝塔感到相當舒適,不知不覺中,這樣的暗影,也變成她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存在。


    曾幾何時,貝塔心中的迷惘消失了。


    倘若沒有暗影的力量,她早就因為身為〈惡魔附體者〉而慘遭殺害了。被家人舍棄、又被國家追緝,因為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一時沒能馬上理解。因為失去的東西太多了,她也沒發現自己後來獲得的東西。


    不過,在迷惘消失的現在,貝塔明白了。


    是暗影給了她嶄新的人生、嶄新的力量。


    這樣確實的感受,滲透至貝塔的內心深處。


    她找到了戰鬥的意義。


    為了不讓記憶和這份心意褪色,也為了不讓自己再度陷入迷惘,她開始每天記錄關於暗影的點點滴滴。貝塔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意義。


    一開始隻是以簡單詞匯構成的紀錄,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變成文章、變成一整篇故事。


    聽到一陣輕微的聲響後,貝塔停止迴想過去。


    她抽出漆黑的刀刃,朝馬車載貨台走近,然後蹲下來檢查車體底部。


    「噫!」


    她和一名年輕士兵四目相接。對方的年紀想必跟貝塔差不多吧。


    他慌慌張張地從馬車下方爬出來,準備就這樣逃跑。


    他一無所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擔任〈惡魔附體者〉的馬車的護衛,又將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去。


    「住……住手……!」


    貝塔毫不猶豫地揮刀。


    正打算逃走的他,頸部瞬間噴出大量鮮血。


    就這樣前行了幾步後,年輕士兵的身體癱軟倒地。


    貝塔拭去噴濺到臉上的鮮血,抬頭仰望夜空中的明月。豐盈的滿月從雲層之間探出頭來。


    月光照亮了貝塔純真的微笑。


    那就像是盛開在深沉夜色中、美麗卻也殘酷的花朵。


    貝塔不再迷惘。


    倘若能討他歡心,即使那是一條極惡之路,她也願意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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