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裕生心想,佐貫這是又開始搞什麽事情了。


    一到休息時間馬上就跑出教室,然後直到開始上課才匆忙趕迴來。而且上課的時候也在很仔細的看著寫在紙上的東西。裕生稍微瞟了一眼,感覺那個紙跟自己哥哥做調查用的紙很像。


    美智琉也一樣,一到休息時間就不知道去了哪裏。裕生在校門前的法泉堂買了麵包,向著舊校舍的部室走去,空教室很多的舊校舍一般沒什麽人。就在他快要上到三樓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叫他的聲音。裕生迴過頭,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教師追了上來。


    是教英語的柿崎。兩人一起走上樓梯。她的個子比較高,幾乎跟裕生差不多。性格直爽的她在學生當中非常有人氣。同時她也是茶道部的顧問。


    「你好,藤牧的弟弟」


    她那張看不出化妝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因為皮膚很敏感,沾上粉筆灰的話手就會變得很幹燥,所以上課的時候她右手總是戴著手套。


    「…….請不要這麽叫我」


    裕生臉上有些不高興。聽起自己就像是雄一的附屬物一樣,這讓他有些不太高興。


    「但是如果隻叫『藤牧』的話,腦海中浮現的就全是你那個笨蛋大哥。他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強烈了啊,那個暴力笨蛋一代目」


    「抱歉」


    一沒注意就向她道歉了,哥哥欠了這個老師很多人情。她第一次擔當班主任就遇到了當時剛入學的雄一。入學才剛過去一周雄一就因為偷竊自行車被當場逮捕,為她提供了無法安然入睡的誘因。


    而且,職員會議上,大家商量要給與雄一何種處分的時候,有人提出了立即退學的意見,隻有柿崎一直在為雄一辯護,「成為他的班主任後還什麽都沒有做。請至少給他一次機會」。在停學結束之後,她仿佛是對待自己的弟弟一樣一直照顧著雄一,還爽快的成為了茶道部的顧問。對雄一來說是名副其實的恩師。


    「不不,你也不用道歉啊。藤牧弟弟又沒有做錯什麽,不用這麽在意」


    「……」


    因為老師的稱唿方式所以會在意,這話裕生當然說不出口。


    「說起來,聽說他已經迴加賀見了?那個笨蛋」


    「為什麽連老師都知道了啊」


    聽到裕生這麽說,柿崎把一張紙遞到了他的麵前——「有關加賀見市東區的都市傳說」。


    「你的同學,佐貫正在幫他的忙,在校內做問卷調查哦。你不知道麽」


    果然是這樣啊,裕生心想。先不說合不合適,佐貫他為什麽會在幫雄一呢。


    「不過,有精神就好。跟他說一聲叫他記得在迴去之前來這裏露個臉啊」


    「我知道了」


    裕生嘴上這麽說。大概,對她來說雄一是個難以忘卻的不肖弟子吧。聽說畢業典禮的當天,她們兩人還抱在一起哭了。這兩個人性格肯定非常合得來,這點不會有錯。


    「去部室吃飯麽?」


    她看著裕生提著的塑料袋說。


    「嗯,是的」


    走在樓梯上的兩人已經能夠看到部室的門了。像是要確認裏頭沒有人一樣,柿崎的視線有些飄忽不定。


    「那個啊」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看樣子應該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裕生反射性的挺直了腰。


    「三年級考試題目有可能被盜的那件事,你聽說過了麽?」


    「……考試的題目麽?」


    說起來,記得美智琉還有佐貫好像都在班上說過這件事情。還說學校也在認真調查,之類的。


    「雖然眼下這件事情還不能明說,不過之前的期中考試當中,出現了明顯不正常的作答。不管怎麽想都覺得是我製作的試題被人偷走了」


    她壓低聲音繼續說。


    「當然,偷走試題的人固然有錯,但我也確實有保管不嚴的責任,這次我一定要抓住犯人。所以現在正在搜集情報」


    「……這樣啊」


    「你有沒有從其他人那裏聽說過什麽?」


    「就在班上聽說過而已……」


    裕生歪著頭。有關三年級考試的事情,二年級的裕生當然不可能知道。為什麽她會向自己打聽呢。


    「既然都已經知道什麽人可疑的話,直接去問那個人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問我呢?」


    「我是在各處跟人打聽。不光是低年級的學生,還有去年畢業的人。雖然這次考試已經知道了可疑的人是誰,但是直接去問本人的話,對方隻要否定,這件事情就結束了。不過我想,就算不是犯人,也一定有什麽人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裕生姑且點了點頭,但還是感覺對方的話還是沒辦法讓自己釋然。


    她拍了拍裕生的肩膀,快步通過了三樓的走廊。裕生看著她的背影。感覺對方好像刻意隱瞞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不過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裕生」


    突然,他的身旁傳來了聲音,裕生被嚇了一跳。不知何時部室的門就打開了,誌乃也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


    「嚇死我了。不要嚇我啊」


    「剛才,你跟柿崎老師在說話對吧」


    誌乃問他。


    「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關於期中考試作弊的事情,她問我知不知道什麽。她說她想要抓住犯人,所以在跟各種各樣的人詢問這些」


    裕生這個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誌乃就是三年級生。老師也問問她不就好了。


    「前輩知道些什麽嗎?前輩的班上有沒有類似的傳言之類的」


    「為什麽我會知道這件事情呢?」


    誌乃語氣生硬的說。


    「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


    裕生這個時候才仔細看了看誌乃。她低著頭,保持沉默,像是在擔心什麽一樣。


    「…前輩,你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好。沒有事吧」


    誌乃像是突然迴過神來一樣,動作有些生硬的抬起了頭。


    「嗯…稍微有點,最近感覺狀態不是很好。我還是去一下保健室吧」


    她轉過身,走下了樓。她的背影仿佛就是在無言的說著拒絕一樣,讓裕生沒有辦法說出,我也陪你一起去,這句話。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裕生矗立在走廊上,目送誌乃離開——真的隻是身體不舒服麽。


    這個時候,美智琉正在走過中庭。加賀見高中的新校舍和舊校舍兩棟樓是保持平行的,中間有走廊相連接。兩座校舍之間的區域還有種植著灌木和草坪的中庭。似乎在新校舍建起來之前就已經有這個地方了,隻不過以前似乎管這裏叫做「庭院」。


    那個時候,這裏還是學生們午休時間聚集的場所,但是現在的話已經沒什麽人氣了。因為新校舍的落成導致這裏的光線很差,庭院也有些缺乏打理。


    美智琉向角落處的藤架走去。剛才,雛咲從校舍裏走了出來,她沒有多想就追著葉的身影也走了出來。現在美智琉的腳上穿的還是室內鞋。雖然學校是禁止穿室內鞋進入中庭的,不過根本沒有學生會好好遵守。


    紫藤花開過了之後,現在就隻有顏色看起來不太好的綠色葉片攀附在由鐵管支撐的棚架上。


    葉現在就在藤架旁邊,她的頭埋得非常低,幾乎能直接看見她的脖子。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背後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美智琉。


    「不是那樣的…」


    不經意間傳來了葉說話的聲音。美智琉停住了腳步。雖然感覺對方是在對自己說話。隻不過葉並沒有看向她。


    「再稍微等等」


    葉的聲音更加清晰的傳了過來。應該是在跟什麽人通電話吧,美智琉心想。不過說起來,感覺話題好像很沉重的樣子。


    (或許自己另找別的機會比較好)


    就在她想要扭頭的瞬間,葉突然轉過了頭。她臉上浮現出了驚訝的表情。突然,美智琉注意到她手上什麽都沒有拿。美智琉感覺到某種冰冷的東西正在自己背上遊走——她到底,是在跟誰說話。


    「你好」


    美智琉對她說。同時她還在內心告訴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些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她肯定隻是自言自語而已。


    「你好」


    葉滿臉緊張的說。美智琉迴想起了她第一次見到葉的時候。當時雖然美智琉已經跟她說過很多次話了,但她的態度還是不怎麽友善。


    時至今日她對葉也還留有這樣的印象。雛咲葉毋庸置疑是個可愛的女生。說她看起來「跟人偶一樣」一點都沒錯。因為對方一直保持沉默,所以自己就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剛才,是在跟誰在說話呢?」


    她問葉。


    「沒有」


    說著,葉低下了頭。她那濃黑的影子,投射在了有些泛黃的草坪上。


    「找我有什麽事麽」


    美智琉這才注意到,自己完全沒有想過要如何切入話題。或許她的內心已經無意識的放棄了這件事,因為無論怎麽切入話題對方都絕對不會告訴自己。或許會失敗,美智琉心理想著。雖然臉上缺乏表情,不過對美智琉,葉的態度似乎也不是完全拒絕。雖然有些緊張,不過她確實是好好的站在那裏等著對方說話。


    「那個啊,我就直白的問了」


    兩個人沒有什麽共同的話題。與其讓交流變成奇怪的問候,還不如直接進入主題。


    「最近,發生什麽事了麽?」


    「誒」


    葉直直的看著美智琉,臉上的表情一下就緊張了起來。似乎是真的被嚇到了的樣子。


    「昨天,藤牧跟我說了」


    「…是裕生」


    葉口中小聲的呢喃道。


    「該怎麽說呢,他真的很擔心你」


    美智琉注意到了葉臉上的表情微微的動了。隻是,美智琉不明白這到底代表著什麽意思。


    「雖然由我來說很奇怪,不過我對他說,莫非是什麽很難對藤牧說出口的事」


    聽到美智琉這麽說,葉似乎是感到了害怕,突然她的後背就顫抖了起來。


    「所以就讓我來問問了」


    聽著美智琉的話,葉的視線左右搖擺著。


    「雖然我覺得如果對藤牧都說不出口的話,那對我應該也沒什麽可說的吧。當然,無論你跟我說了什麽我都不會直接去告訴藤牧……怎麽樣?」


    葉的樣子很奇怪。她的目光似乎被美智琉背後的什麽東西給吸引住了。於是她也跟著朝中庭望去。倒也沒有什麽人。突然她注意到了連接校舍的走廊,有個戴著眼鏡的女生正從舊校舍向新校舍走去。


    (是茶道部的人)


    美智琉心裏想著。記得茶道部確實有個叫飯倉的三年級生。


    「……不是這個人」


    痛苦的聲音,美智琉迴頭看向了葉。不知何時開始,她就像是在忍耐疼痛一樣閉起了雙眼。額頭上還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個,你還好吧」


    就在美智琉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突然,葉伸挺直了身子大叫起來——


    「不是的這個人隻是碰巧出現在附近而已!」


    接下來的一切,全部都是一瞬間發生的。


    「誒,什麽?」


    突然葉扭過頭,徑直倒了下去。她的前方正好是鐵製的藤架。咣,伴隨著沉重的聲音她的額頭重重的撞在了上麵,架子上紫藤花的枝葉也隨之顫抖了起來。


    「等等!」


    就在美智琉朝她跑過去的同時,葉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到了下來。就在差一點摔倒地上的時候,美智琉接住了她那小小的身體。她跌坐在藤架下,看著葉的樣子。唿吸還很正常。似乎沒有生命危險,隻是額頭不停的流出鮮血。她慢慢的把葉的身體放到地上。


    「你等一下」


    雖然現在的葉應該不可能聽得到,但美智琉還是這麽說了一句,之後就為了尋求幫助朝著校舍跑去了。


    美智琉很後悔——本身她的狀態就不太好。現在的她肯定沒有辦法好好聽別人說話。不過話說迴來那種摔倒的方式還真是誇張。簡直就像是自己去撞藤架的柱子一樣。


    隻是,昏過去之前葉所喊出的那句話,讓美智琉非常在意。


    不是這個人,的那句話。


    (如果,自己是「那個人」的話)


    一想到這,不知道為何她渾身就止不住的顫抖。


    12


    「那個,已經可以了」


    這句話已經聽了快有十遍了,裕生心裏想著。


    「不行。現在必須要有人照顧你,剛才我不是就說過了麽」


    裕生也做出了跟之前同樣的迴答。葉和裕生現在正在迴加賀見住宅區的路上。葉的額頭上現在還貼著一個大大的創可貼。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孩子氣。


    「東西,讓我自己來拿吧」


    葉的大包,現在正掛在裕生的肩膀上。


    「不用了。也不怎麽重」


    結果,裕生沒有去上下午的課,早退了。在跟誌乃說過話之後,剛迴到教室他就收到了美智琉的聯絡。慌忙跑到保健室的時候,葉正坐在床上。因為腦袋受到衝擊所以失去了意識,醫生說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早退去醫院看一下。


    葉的家中沒有父母隻有她一個人。她也沒有住在這附近的親戚,所以裕生就主動提出由自己來照顧她。離開保健室的時候,保健室的醫生叫住了裕生。


    「是有關她的事情」


    中年的保健醫生一臉嚴肅。


    「雖然我想傷應該不是很嚴重,但是她身體的狀況很不好。她自己也說沒有食欲,你要注意一下」


    因為每天都能見麵反而沒注意到,聽醫生這麽一說感覺她最近確實是瘦了。或許也有換成了夏季製服形象略有改變的原因在裏麵。


    「傷口,還痛麽?」


    「已經沒關係了」


    葉搖了搖頭。她額頭上那塊白色的創可貼也隨之一起搖動。雖然醫院也說並沒有什麽異常,但是她腳下的動作看起來卻有些遲鈍。裕生配合著她的速度,兩個人慢慢的前進著。


    兩個人到了加賀見住宅區的入口。看起來跟火柴盒一樣,堅硬的水泥建築在道路兩旁一字排開。而在水泥盒子的整麵,還掛著無數的衣物。


    或許是因為時間的原因,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雖然是自己從小就已經習慣了的風景,但是不經意間周圍的一切還是在悄悄發生著改變。逐漸變舊的建築物,水泥外牆漸漸染上了明顯的汙漬,牆壁上寫著的樓棟編號在一點點的變淡。拉上了隔雨窗的空房也在增加。


    裕生他們住的那棟樓旁邊,有一個供孩子們遊玩的小公園——說是「小公園」,或許隻是因為現在視角發生了改變。因為不管是單杠、秋千還是滑梯,印象中都覺得那些東西很大。現在,這些遊玩道具上麵的油漆都已經剝落,到處都浮現著赤紅色的鐵鏽。最近,連在這裏玩的小孩都沒怎麽看見過。加賀見住宅區中,像這樣被遺忘的場所似乎還在不斷增加。


    「小的時候,經常在這裏玩呢」


    葉唐突的說了這些。感覺她好像很久沒有像這樣說過自己的事情了。


    「是啊」


    在做成大象形狀的滑梯旁,有個可以同時乘坐兩人的秋千。


    「雛咲小的時候很害怕那個秋千呢」


    裕生這麽說。


    「…才沒有那種事」


    葉表情有些不高興的說。


    「誒,但是當時哥哥想要讓你開心,不是讓雛咲坐上出之後使勁搖麽。他使出了很大的力氣,秋千都在嘎吱嘎吱作響,雖然最開始雛咲很開心,但是因為勢頭太猛,所以就害怕起來了麽」


    「才沒有害怕」


    「但是你都哭了哦。還說再也不要坐第二次了」


    「才沒有哭」


    說著葉鼓起了臉頰。麵前葉的樣子看起來跟小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裕生突然就有點想笑。以前,葉也像這樣拚命主張過自己的觀點。這讓裕生情不自禁的想要捉弄她。


    「誒,應該是雛咲馬上就要上小學的時候吧?最後還因為非常害怕哥哥,躲在我這裏拜托我想想辦法」


    「才沒有!那個時候是裕生….」


    說到這裏,葉慌忙的閉上了嘴。然後,她就又迴歸了平常的樣子。


    「那個時候,明明約定好了要一起坐,但前輩卻自己下去了」


    「誒,是這樣麽」


    裕生搜索著自己那遙遠記憶所遺留下來的殘片。下來,如果你也坐上去的話就太重了,記得雄一曾經用命令的語氣對自己這麽說過。隻是,如果硬要說的話,這件事也不能怪裕生,全都是雄一的責任。而且,最後她哭了的結果也還是沒有改變。隻記得自己為了安慰她還花不少功夫。迴家吧,我會送你迴去的,裕生這麽說了之後,這件事情才終於算是解決。


    (牽牽手)


    突然年幼時候葉的聲音在他耳邊蘇醒,裕生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一下。


    那個時候,葉哭喪著臉,他牽著葉的手,在住宅區裏走著——那個時候,葉和裕生的家裏都有各自的母親等著他們迴去。


    如今,卻都已經不在了。


    「消失了呢」


    突然,葉的嘴裏冒出了零星的話語。裕生反射性的看著她的臉。


    「你說什麽?」


    「全部」


    葉的迴答有些奇妙,但是語氣非常清晰。


    「消失了。曾經有過的東西,尚且存在的東西。天空、人、風、大家,全部都消失了,就隻剩下了我一個」


    「……雛咲」


    葉的父母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就消失了。正好是裕生住院的那段時期。早上,她出門去了學校,迴來的時候母親就已經不在家了,而且不管怎麽等她都沒有迴來,而他父親也沒有從公司迴來。


    從那以來,掛著「雛咲」名牌的那個家裏,就再也沒有葉以外的人迴來過。誰都不知道他們失蹤的原因。有傳言說他們夫婦兩人一起被卷入了什麽犯罪當中。簡單來說就是,從那以來,就再也沒有人見過葉的父母了,僅此而已。


    「但是,或許事實也並不是我想的那樣。或許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這一切都隻不過是我的錯覺……所以才會這麽簡單的就消失。這個世界從一開始或許就隻有我一個人」


    裕生不知道該說什麽。明明就在在自己身旁,但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知何時兩人都停下了腳步看向對方。


    「…雛咲一直都在想這些事情麽?」


    雖然隻是這一句,但裕生終於還是說出話來了。葉輕輕點了點頭。


    「我,這麽想反而會覺得安心。如果從最初就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就很容易放棄。現在住的那個房子就算什麽時候沒了也無所謂。因為重要的東西,都是沒有辦法帶走的」


    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寂寞的笑容。裕生隻覺得自己胸口好痛。


    突然,葉抬起頭看著裕生。


    「啊,但是,隻有一個…」


    就在她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


    「哦~哦~哦~哦~哦~!你們在幹什麽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向兩人靠近了。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雄一的大手搭到了麵對麵站著的兩人肩膀上。


    「怎麽怎麽怎麽怎麽?你們這是一起翹課了麽?準備在這種時候出道麽?有點太晚——」


    雄一的視線注意到了葉頭上的創可貼,他的表情突然就變了。然後他雙手重重的搭到了葉的肩膀上。光是這樣,就幾乎讓身材矮小的葉倒在地上。


    「葉,告訴我這是誰幹的。我馬上就去給那家夥好看」


    「哥哥!」


    裕生慌忙把雄一從葉身旁拉開。


    「不是的。隻是在學校摔倒了而已!」


    他姑且大概的說明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雄一這才安心的歎了一口氣。


    「什麽啊。這種事情要也要注意一下啊,真是的。不要讓人擔心啊」


    雄一伸手想要揉搓葉柔軟的臉蛋。裕生則是迅速的擋掉了他的手指。葉的表情非常平穩,仿佛剛才兩人說過的那些沉重的話題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麽,你是為了把葉送迴來所以翹課了?」


    雄一向裕生提問。


    「嗯。也交了早退申請,準備照看一下葉的樣子,然後就迴家的」


    「這樣啊。那等下你在葉家裏待會。暫時不要迴來」


    「啥?」


    「因為西尾等一下要來我們家」


    「西尾……莫非是那個西尾前輩?」


    裕生心頭一震。說起來,確實從美智琉那裏聽說過,她迴加賀見這邊了。


    「正好趁這次機會我還想來搞一發茶道的。我的那些茶道用具,還收在家裏吧?你應該不會把我準備的那些茶碗什麽的給扔了吧」


    「沒有扔,隻是….」


    裕生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哥哥手上拎著一個看起來像是裝著茶點的小包。大概,是為了茶席而買的吧。


    「不過,倒也不會那麽注重什麽盆略點前【茶道的禮儀中的東西,具體要幹啥我也不知道】的順序就是了」


    「等等。西尾前輩她為什麽要來?」


    夕紀確實挺尊敬雄一的,裕生也知道哥哥跟夕紀之間有聯絡。隻是,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兩個人還會單獨見過麵。


    「說是有話要對我說。會是什麽呢,要對我說的話」


    哥哥臉上露出了無意義的笑容。


    裕生的心中湧現出了不安還有疑問。說起來夕紀以前就經常說「裕生有藤牧前輩那樣的哥哥真是好啊」,這就像是她的口癖一樣。感覺好像還聽她說過「藤牧前輩真是一個很值得信賴的人」。夕紀是發自真心這麽說的,但實際上有這麽個哥哥倒也不像她說的那麽好,不過這話裕生當然說不出口。


    「你心沒有什麽頭緒麽?」


    「完全沒有。總之,感覺應該是不太好當著別人的麵說的話。而且感覺最近,講電話的時候她也總是吞吞吐吐的,感覺像是有些緊張」


    「……」


    到了這個時候,裕生才終於得出了跟佐貫一樣的結論——那應該不止是單純的信賴或者尊敬吧。


    「唉,算了。聽聽就知道了。總之就這樣了」


    三個人一起走到了樓梯前。裕生他們住的最上層,而葉住在一層。突然,雄一朝著兩人伸出了食指。


    「葉老老實實的去睡覺!然後裕生去做點什麽吃的!」


    然後就在葉做出反應之前,裕生發出反駁之前,


    「那就這樣————!」


    說著,雄一就踩著水泥樓梯一步兩級的飛奔上了樓。然後最上層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一切又迴歸了寂靜。


    (……到底在搞什麽啊,那個人)


    感覺繼續想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說起來夕紀應該真的是來向哥哥告白的吧。她們兩人之間說著這種對話的場麵,感覺自己既想看,又不想看,心情非常複雜。


    「……那個」


    聽見背後有人說話,裕生慌忙迴過頭看向葉。她已經拿出了鑰匙,正準備要打開門。


    「誒?」


    「飯,我自己會做的」


    背對著裕生的葉這麽說。門被打開了。莫非,她這麽說的意思是不希望自己進入她家。仔細想想,女生一個生活的屋子。就算是青梅竹馬,也沒有辦法輕易的讓對方進來吧。


    「雛咲,那個」


    比起要不要進去的這個問題,裕生更在意剛才葉說過的話。感覺自己最好應該再繼續跟她說點什麽。


    「那個,剛才說過的那些」


    已經走進了玄關的葉,一動不動的站在了那裏。


    「我,是這麽想的……雛咲?」


    突然,葉膝蓋一彎,倒在了玄關。


    13


    隻要是住在這個住宅區的人家,不管哪家的廚房都是一樣的。縱使眼前使用的道具跟自己家不太一樣,但隻要站在流理台前,還是會一股奇妙的既視感。裕生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葉家裏的廚房,他正在清洗自己一會要用到的東西。


    裕生手腳很利落。雖然不是自己平時習慣的那個地方,但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鍋也已經放到了爐子上,在等一會米飯就要做好了。


    裕生會這麽認真的做飯,當然不止是因為雄一之前說的話。倒下的葉現在正在屋裏睡覺,所以裕生就進入了她家的廚房。因為之前聽說了她食欲不太好,所以他想要看看葉今晚準備了什麽東西來當做晚飯。


    調理台上有一口大鍋。


    裕生一打開鍋蓋就忍不住扭過了頭。裏頭裝的是被煮的黏黏糊糊的不明物體。已經基本看不出材料原本的形狀了,不過仔細辨認的話可以看出來有小香腸和豆腐。裕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料理,這種東西真的能稱之為隻料理麽。


    而且,因為這口鍋沒有放入冰箱,裏麵的東西已經開始發出了淡淡的臭味了。猶豫一會之後,他將鍋裏的東西倒進了塑料袋。裕生準備給她做完一頓料理之後,就趕緊迴去。


    現在,裕生正在做的是土豆燉肉。大概,葉本身是準備用那個謎一樣的料理當做今天的晚飯吧。畢竟是自己擅自將其倒掉的,如果什麽都不做就迴去的話總感覺過意不去。


    裕生拿起鍋蓋,最後試了一下味道。


    「……嗯」


    做完了這些之後裕生關上火,走出廚房,他準備去看看葉的情況。


    雛咲家跟裕生家裏的格局一模一樣。起居室裏也擺著電視和桌子,窗戶邊蕾絲邊的窗簾搖擺著。家裏被打掃的非常整潔。隻是,有種像是來到了誰家別墅一樣的感覺。這間屋子裏非常缺少生活的氣息。葉隻不過是打掃了一下,就讓這間屋子顯得空蕩蕩的。


    寂寞的屋子,根本沒法想象這跟自己家是同一棟建築物。一想到她已經獨自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裕生就覺得胸口好痛。


    葉的房間是六疊的和室。屋子裏擺著缺少裝飾的床和桌子,榻榻米上鋪著白色的地毯。這裏果然也被整理的很幹淨,整間屋就隻有這裏能感覺到有人生活的氣息。感覺一直盯著看也不太好,裕生就隻是大致環視了一下屋子。


    「誒?」


    裕生的目光停在了桌子上。上麵擺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看起來跟這個房間格格不入。那大概,是葉父親的東西吧。看樣子是上了鎖。裕生沒有多想就拿起了那個公文包——非常的輕。莫非這裏麵,什麽都沒裝。


    (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裏呢)


    就在裕生歪著頭疑惑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葉的聲音。裕生嚇了身體一顫,放下了手提包。他迴過頭,葉橫躺在床上,身體側向裕生。


    「抱歉,擅自動了你的東西…」


    但是裕生話還沒說完他就又閉上了嘴。葉現在還閉著眼睛。


    「…雛咲」


    他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但是隻聽到了規律的唿吸聲。裕生在床邊蹲下,近距離看著葉的臉。剛才的那句似乎隻是她的夢話。見到她前額的頭發蓋到了創客貼上。裕生伸出手指想要幫她把頭發撥開,這個時候葉放在麵前的雙手動了。


    「哇」


    裕生反射性的發出了難為情的叫聲。葉緊緊的握住了裕生伸過去的手。就在裕生反射性的想要把手抽迴來的瞬間,她的嘴巴微微的動了。


    (牽著手)


    裕生的身體一下就失去了力量。他有些無奈的坐到床邊,把自己的右手交給了葉。他準備就這麽陪在她身邊直到她醒來。


    看向掛著窗簾的窗戶,裕生情不自禁的沉浸在了自己的迴憶中。住院的時候,自己也曾經向這樣眺望過窗外。隻不過那個時候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而坐在床邊的人是葉。


    從學校迴來的葉在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漸漸的躺在床上睡著了。那應該是學校開學典禮時候的事吧。葉的父母還沒有失蹤,自己也還沒有遇到美智琉。


    裕生隻能一直在床上,盯著筆記本和自動鉛。父親來看望自己時順便買來的文具中,不知道為什麽混著一本無印的小筆記本。因為不適合用來學習,所以裕生就在那個上麵寫東西來打法無聊的時間。


    最初,他隻是想把自己夢見的東西記錄下來而已。


    有一片漆黑的海。


    那個少年,似乎是隨著海浪漂流。


    寫到這裏裕生停下了手中的自動鉛。他感覺這麽寫就像是把自己當做主人公在寫故事一樣,非常的羞恥。怎麽辦,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突然就注意到了趴在床上睡覺的葉。


    仔細想想,倒也沒必要完全按照夢裏的內容來寫。


    幹脆,就把主人公換成別人吧。


    女生的話會比較好,裕生這麽想。於是就試著稍微改變了一下視角。


    漆黑的大海。


    在海的前方有一座很小的小島。那座島上,住著一個女孩。


    感覺這樣的話,自己應該就能寫下去了。確認了一眼葉還在睡覺之後,他就繼續寫了起來。


    自懂事的時候開始,女孩就一直一個人生活,她沒有名字。


    而且,她也不知道語言。


    有一天,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從海的對岸飄到了小島的沙灘上。


    那是,


    他一邊構思一邊翻過新的一頁。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就連寫下這些的裕生本人也不知道。所以,他就繼續這樣寫了下去。


    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女生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那個東西既不是魚也不是野獸或者海鳥。


    寫出來的東西微妙的感覺有點蠢,不過就這樣吧。反正也沒準備要拿給別人看。


    女孩漸漸的靠近,那個東西突然發出了聲音。


    女孩嚇了一跳就跑開了。


    她覺得那個東西可能會咬自己。


    但是,事情並沒有變成那樣。


    那個東西,在唿喚著女孩。


    (……接下來是什麽來著的)


    住宅區的房間裏,被葉握住手的裕生迴想著。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外麵照射進來的陽光已經傾斜了不少。


    那個時候自己也就寫到那裏為止。然後葉就醒了過來,她還說想要看寫在筆記本上的東西。


    這種東西沒辦法拿給別人看啊,話雖這麽說,但當時裕生還是把已經寫出來的部分給葉看了。


    葉讀完了裕生寫的東西,然後,


    「有趣」


    她滿臉認真的這麽說。


    「繼續,寫下去」


    「嗯。可以哦」


    裕生很輕鬆的迴答。反正時間多的是。在那之後裕生時不時的就會繼續寫著故事的後續。記得後續的劇情是,那個「什麽東西」跟主人公關係變好的展開——但是詳細的內容他卻迴想不起來了。不過,記得當時自己寫的那個故事似乎並沒有好好的收尾。


    說是這麽說,其實是在自己出院之前那個筆記本就不知道被弄到哪裏去了。沒準是被護士當做垃圾給扔掉了。因為手術前的檢查,病房裏很多東西都被騰空了,那個時候自己周圍事情都很混亂。


    「…誒」


    床上傳來了葉的聲音,裕生迴過神來。他的右手突然就獲得了自由。


    「啊,雛咲」


    迴過頭,葉突然就從床上跳了起來。眼睛瞪的老大看著自己的周圍,腦袋還轉個不停。


    「身體,沒問題吧?頭還痛麽?」


    葉搖了搖頭


    「因為你倒在了玄關,所以我就把你搬到這裏來了哦。似乎隻是貧血,所以準備就先觀察一下你的樣子」


    葉看著放在床上,剛才被自己丟出去的裕生的右手。然後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視線來迴移動了好幾次。


    「我,睡覺的時候有說了什麽嗎?」


    葉說話的聲音感覺隨時都會消失。


    「手…」


    裕生停頓了。如果自己說出來的話未免也太過分了。


    「誒。什麽都沒有說啊」


    「是真的麽?」


    裕生很不擅長撒謊。如果對方持續追問的話自己或許就會說出實情。總之先轉換一下話題。


    「雛咲,你夢見什麽了麽?」


    葉的臉突然一下就變紅了


    「…什麽都沒夢到」


    雖然不太好說別人,不過葉也很不擅長撒謊。裕生站起身看了一眼時間,自己進入這個屋子已經有快一個小時了。


    「因為有時間,所以姑且就做了晚飯」


    「抱歉」


    葉下了床。


    「肚子餓了麽?」


    「…不怎麽餓。不過,還是吃點吧」


    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裕生又想起了她最近似乎食欲不太好。現在葉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她雙手拽著y襯衫的衣襟,抬頭看著裕生。怎麽了麽,就在他準備這麽問的時候。


    「那個……我要換衣服」


    「啊,抱,抱歉」


    裕生慌忙離開了屋子。走到起居室的時候,裕生突然想起了葉之前做的那個迷之料理。現在那個東西應該還裝在垃圾袋中,放在廚房。或許趁現在去把那個東西扔掉會比較好。


    「雛咲,我稍微出去一下」


    裕生拿起垃圾袋,換上運動鞋出門了。


    14


    裕生打開門到了外麵,天色看起來已經很晚了。


    就在裕生向垃圾放置處走去的時候,樓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那恐怕是,從裕生家傳出來的聲音。從上放的樓梯傳來了些微的腳步聲。待在最下層的裕生,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唿吸靜靜等待。


    「誒,裕生。好久不見」


    跟預想的一樣,出現的人是西尾夕紀。這還是自她高中畢業一來兩人第一次見麵。她穿著衣襟寬大的罩衫和長裙,臉上還化了淡妝,看起來宛如換了一個人一樣,顯得很成熟。


    「現在,準備迴去了麽」


    因為緊張,裕生的心跳多少有些加速。


    「嗯。因為話題聊的太深入,所以時間有些搞晚了」


    雖然很想問問她到底跟雄一都說了些什麽,但是裕生卻沒有深入詢問的勇氣。


    「裕生在幹什麽呢」


    裕生迴過神來。手上拿著垃圾袋的自己,看起來一定很不像樣。


    「這個屋子住著的是熟人,或者說是茶道部的後輩,雖然她就在這裏,我就是稍微出來扔個垃圾」


    聽了裕生語無倫次的說明,夕紀有些惡作劇的露出了微笑。如果隻看這個笑容的話,似乎跟美智琉還有些相似。


    「從美智琉那裏聽說過哦,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對吧。居然就住在這麽近的地方。是裕生的女朋友?」


    「不,才不是女朋友。你在說什麽呢」


    慌張解釋的裕生還咬到了舌頭


    「哼嗯~。但是,我聽說你們的關係非常好哦」


    「倒也沒有……該怎麽說呢,畢竟從小就認識」


    這麽說的裕生,自己也對自己的迴答感覺有些在意。


    兩人的關係,感覺沒辦法說「隻是」青梅竹馬而已。


    「茶道部的人,大家都還好麽?」


    說是大家,但夕紀認識的也就隻有裕生和誌乃了。都很好哦,就在裕生想要這麽說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誌乃。


    「我倒是很好,但是飯倉前輩她……」


    裕生不知道要怎麽往下說。


    「誌乃,怎麽了麽?」


    「今天,午休時間見到她的時候,她說要去保健室。似乎狀態不太好的樣子,而且,感覺她最近樣子也有些奇怪」


    她的樣子很明顯不太正常。而且感覺並不隻是單純的身體不舒服。


    「果然,是這樣啊」


    夕紀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


    「我跟誌乃經常會通電話,感覺最近她好像遇到了什麽事情,我也稍微有點在意」


    「最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是最近一周左右」


    是考試前夕開始的。雖然那個時候裕生跟誌乃沒怎麽見麵,不過葉或許會知道些什麽。


    說起來,最近這段時間誌乃似乎在躲著葉。在考試開始前她跟葉的關係看起來還很好的樣子,但是這幾天都沒有見到她跟葉在一起。


    「會是發生了什麽呢,裕生你也什麽都不知道吧」


    「……我也不清楚」


    「也是啊。抱歉呢,問了你奇怪的事情」


    「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我對這件事也有點在意」


    直到畢業為止,誌乃跟夕紀的關係都非常好。就算是離開了這個小鎮,她一定也還在關心著自己的後輩吧。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隨時聯絡,說完這句話,夕紀就迴去了。


    跟夕紀道別之後,裕生向著垃圾堆放處走去。那裏距離裕生住的這棟樓還有點遠。記得明天應該是迴收可燃垃圾的日子。因為會引來烏鴉,所以垃圾請盡量當天早上扔出來,自治會這麽說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放置處現在幾乎沒有堆什麽垃圾。


    裕生把手中的垃圾袋輕輕的放到了垃圾放置處的角落。


    (明明不是迴收日卻還是扔掉了裝有濕垃圾的袋子)


    雄一在說明都市傳說的時候說過的話,在他的腦袋裏蘇醒。說的就是裕生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就在裕生歎了一口氣準備迴過頭去的瞬間。


    (而且還是看不見裏麵裝的是什麽的那種袋子)


    他的動作停住了。在垃圾場的另一頭,放著一個小號的垃圾袋。看起來明顯跟其他的垃圾不太一樣——那個東西被半透明的塑料袋包裹了很多層,完全看不出來裏麵裝著的是什麽。而且看樣子似乎已經放在那裏有好幾天了,上麵積了不少灰塵。


    袋子裏裝的東西看起來大概跟個足球差不多大小,


    (垃圾袋裏裝著人的腦袋)


    應該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吧。裕生咽了一口唾沫。不,怎麽可能會有這麽蠢的事。那隻不過是自己哥哥打的一個彼方而已。雖然細節方麵說的很具體就是了——。


    一瞬,裕生趕走了自己腦袋裏浮現出的恐怖想法。自己的哥哥當然自不可能會去做那種事情。這隻不過是偶然而已。真是蠢死了。


    裕生急忙加快腳步準備離去,但是走出幾米之後,他還是停了下來。無法言喻的不安在他心中聚集。


    這幾天,他都感覺到自己周圍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他自己也說不明白。而且這種東西也稱不上是征兆。


    隻是在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慫恿他,叫他看看那個袋子的裏麵。如果自己什麽都不做,就這麽轉身離開的話,總有一種一切都已經遲了的感覺。


    (……為什麽會這樣呢)


    裕生搖了一下頭,走近了那個垃圾袋。他蹲下身拿起那個袋子。垃圾袋非常輕。手感還有些堅硬,裏麵裝著的像是塑料一類東西。不過至少排除了人頭的可能。裕生歎了一口氣。大概是壞掉的電唱機一類的東西吧,肯定沒有錯。


    不過就算這樣還是確認一下裏麵吧,他解開了綁的很緊的袋口。下麵又出現了另一層袋子。因為覺得反複解開袋子很麻煩,所以他就開始用暴力的撕開袋子,如果真的沒有什麽東西的話,自己這股奇怪的不安就會消失。自己也會覺得自己想的太多而笑出聲吧。裕生這麽想著,期待最後能夠得到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結果。


    「…誒?」


    裕生不禁發出了聲音。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大小跟個足球差不多,整體形狀是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顏色漆黑。表麵還有細密的凹凸不平的紋理,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不明物體」外側還有延展一周的,大大的裂痕。裕生靠近仔細觀察那鋸齒狀的裂紋——不像是從外麵被打破的,絕對錯不了,隻有從裏麵打破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這是個卵。


    裕生突然就意識到了。本身在這裏麵的某個東西,現在已經破殼而出了。而且,這個卵看起來就不像是這個世界應該存在的東西,那麽從這個裏麵出來的東西肯定也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個東西。


    他的背後一陣惡寒——那麽,從這個裏麵出來的東西,現在會在什麽地方。他迴頭看了看自己的周圍。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黑色的卵從他不停顫抖的手中滑落。


    「……啊」


    他發出聲音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卵重重的掉在水泥地麵上,化為了零散的碎片。此時突然刮起了一陣奇怪的強風。他麵前的那些殘片就在風中又化作了更小的塵埃,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15


    藤牧雄一無論麵對什麽事情,幾乎都不會有迷茫。


    夕紀迴去之後,他一個人正在收拾茶具。


    (那家夥,搞什麽啊)


    他帶著疑惑,在廚房洗著茶具。今天,準備的茶席是所有道具都事先在茶盤上放好的盆略點前,也是茶道中最簡單的做法。說是有話要說,夕紀的話是從對過去的迴憶開始的。


    「中學的時候,我覺得前輩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夕紀這麽說。雖然幾乎沒有說過話,不過中學的時候兩人姑且還算認識。


    不,應該不止你一個人這麽覺得,雄一迴答道,或許覺得對方是在開玩笑,夕紀笑了起來。


    「但是,自從前輩開始茶道之後,我就不再這麽覺得了」


    嗯,這也是當然的啊,雄一心裏想著。不過他自己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升上加賀見高中,聽說有茶道部我非常開心。因為中學的時候我就一直想試試茶道」


    關於這點雄一也是知道的。


    「茶道部,真的很開心呢。突然就在部室裏開句會之類的」


    那件事是雄一一時興起想到的。因為暑假前的那段日子很閑,好吧,來寫俳句吧,他曾經說過這種話。結果,那個活動也就隻搞了那麽一次。


    「飯倉寫的是最好的。那個人文才很好呢」


    附和著對方的話,雄一不禁越來越在意夕紀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而過來的。這麽半天她都還沒有進入主題。然後呢,他好幾次都催促她趕緊進入主題,但是結果到最後她也還是什麽都沒說。而且在迴去之前,她還問雄一,下次還能再見麵麽。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夕紀迴來找自己,雄一還以為對方肯定是來找自己「諮詢」的——看她的樣子少有的有些消沉。來了自己這裏,然後什麽都沒說就又迴去了,也就是說自己還沒有被她信用到那種程度吧,他心裏這麽想著。


    (有什麽想要說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了)


    雄一無法理解那些猶豫的人到底在想什麽。在需要要做出決斷的時候,既然都已經得出了結論就沒必要再猶豫下去。如果沒有辦法得出結論,或者事先就已經知道自己做不到的話那暫且不論,已經決定了事情當然就要馬上付出行動,根本不需要去思考其它方法。


    玄關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肯定是裕生迴來了。從以前開始,隻需要看開關門的方式,雄一就能知道自己弟弟處在什麽狀態。今天就明顯就是「發生了什麽事」的聲音。


    裕生出現在了廚房。


    「我迴來了」


    「發生什麽了?」


    裕生沒有迴答。雄一一直以來都是像這樣單刀直入的詢問自己的弟弟,而裕生不知道要怎麽迴答的樣子也跟往常一樣。


    「葉吃過飯了麽?」


    「嗯,我做了,她也吃了」


    對於這個疑問他倒是好好的迴答了。裕生和葉的關係,對於雄一來說也是一個迷。


    上小學的時候,雄一經常能看見兩人手牽著手從學校迴來。不管怎麽看葉都是喜歡裕生的樣子,而裕生的態度雖然到現在都還很難懂,不過他肯定是不討厭葉的。兩人現在都上了高中,事到如今兩人還沒有交往真是不可思議。


    (反正你們倆,遲早是要交往的吧)


    對於著兩人,目前他還在「靜靜的觀察」。提出要讓葉來自己家住的提議,跟這也有點關係。正常想想,讓年紀相近的男女在同一個房子裏生活也確實有點問題,不過對雄一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麽。因為他總是把裕生和葉兩個人看做是一對來考慮。


    雄一把洗過的鐵壺放到流理台上晾幹。裕生則是站在廚房的角落看著這些。雄一猜測,他會不會是跟葉吵架了。


    「你,跟葉吵架了」


    就在他再次單刀直入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裕生開口了。


    「那個啊」


    「啊?」


    雄一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終於肯開口了,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夠開心的了。


    「垃圾場裏,有一個奇怪的袋子,你見過麽?」


    隻是,自己弟弟所說的話完全超出了想象。


    「…你在說什麽呢」


    「大概這麽大的袋子,裏麵裝的是沒見過的東西」


    裕生雙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劃著。看他比劃的樣子,雄一迴想起來了。自己迴來的那天,在路上閑逛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放在可燃垃圾堆放處的那個東西。記得當時自己還覺得,這個大小正好夠裝一個人頭。


    「啊,那個啊。我迴來的時候就已經放在那了。看不見裏麵裝的是什麽的垃圾迴收車是不會迴收的吧?所以就一直被放在那裏了啊」


    裕生看起來似乎是在想什麽的樣子。


    「怎麽了,裏麵真的裝了個人頭麽?」


    「才沒有裝呢,那種東西」


    「不明白啊。到底發生什麽了?」


    弟弟又陷入了沉默。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都想說,但是又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


    「怪物真的是不存在的麽」


    「啥?」


    「哥哥,你正在調查『影主』的傳聞對吧。那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實際上你是怎麽想的」


    裕生的語氣非常認真。說起來,記得之前他就問過同樣的問題。雖然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是怎麽跟垃圾袋的話題聯係到一起的,但他應該是在為雄一不知道的什麽事情而煩惱著吧。雄一也換上了認真的表情說。


    「我所做的事情不是去驗證流言。而是調查流言在社會中傳播開來的過程和原因。調查流言的內容是否屬實那就又是其它領域的事情了。知道了麽?」


    弟弟沉默了,他望著雄一。雄一胡亂的撓著自己的腦袋,繼續往下說。


    「不過,就我所見到的,不存在那樣的怪物。雖然有人說他們親眼見過,不過那隻是在身心疲勞,又在為什麽事情煩惱的情況下,把什麽常見的東西給認錯了而已吧。能被稱之為怪物的,應該是他們內心裏的那份軟弱。雖然不清楚你想問的到底是什麽」


    「……是這樣麽」


    弟弟歪著頭說。看樣子他雖然沒有接受自己的說法,不過內心似乎稍微輕鬆了一點。


    「就是這麽迴事」


    雄一滿懷自信的點了點頭。隻是,他自己在心中又悄悄加了一句。


    (大概吧)


    雄一對於大多數事物的判斷都不會迷茫——隻是,這並不代表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


    昏暗的房間中,葉抱著自己的膝蓋。


    因為沒有看表,她不知道裕生迴家後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太陽早已落山,但是她並沒有要開燈的意思。


    從胃的深處傳來了隱隱的痛感,雖然拚命的吃掉了裕生做的飯,但剛才那些東西又全部被吐進了廁所。大概從一周前開始她就一點食欲都沒有,這幾天更是幾乎什麽東西都沒有吃。


    突然,包圍在她周圍黑暗的顏色發生了變化。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是完全沒有光線純黑區域。就在她的身旁,散發著濃厚的氣息看著她。


    「還差一點」


    她對著黑暗喃喃說道。這些天,周圍沒有人的時候,這句話已經不知道被她重複了多少遍。


    「再稍微等等」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馬上又張開了嘴。


    『在等著哦』


    那不是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幹裂的嘴唇中發出來的。宛如老人一樣,低沉的聲音。


    『隻是,還要再等多久呢』


    寄宿在她身體裏的這個東西餓了。而那份饑餓感也影響到了她的思考。隨著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想要維持自己的思考也越來越難。


    『請準備食物』


    從她的身體中發出的另一個聲音,對她說這。


    『我會再等待兩天』


    「…但是….」


    『如果做不到的話,就殺掉你周圍的人』


    她的身體因為害怕而顫抖了起來。


    『全部都消失,隻剩下我一個』


    這句話是模仿了她的口吻說出來的。


    「…不要」


    她低著頭,無力地呢喃著


    『真的會變成那樣的哦』


    她無聲的啜泣了起來。夜晚才過去了不到一半,仿佛永遠都不會迎來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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