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迴憶，我開動了】
人類的時代結束了，但肚子還是會餓嗎？ 作者：新八角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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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要撞到《人類進化機構》，將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走上樓梯。
目的地是廢墟大樓的十七層——《伽藍堂》。
居然會有為了迴自己家要打痛覺藥這麽一天，莉可也是完全沒有預想過。但是從對方的角度來看沒有比在《伽藍堂》等著更好的選擇了，這就是如同明知會被抓住還在往陷阱裏跳一樣。
話雖如此，為了和精靈族見麵會需要放在《伽藍堂》裏的某樣東西。讓宇迦在雅士儀那邊等待後，莉可獨自來到了廢墟大樓這邊。
終於，在沒有遇敵就抵達十七層後，耳中聽到了什麽不幹淨的咀嚼聲。慌忙衝進食堂一看，那裏有一名闖空門的小偷——不對，
「……為什麽，你會在吃飯啊」
挺著圓滾滾的肚子，頭皮光滑發亮的，一名男子。機工體的八條腿嘎吱作響，卡庫塔斯喝著瓶裝的啤酒。本應放在食糧庫裏的培根，似乎也已經有一半左右消失在肚子中了。
「咋了，我這可是在給你看門呢，就算抵工資了。很早以前的人類，也是用過啤酒和麵包支付報酬的嘛」
「守護《伽藍堂》的家夥，把《伽藍堂》吃了個精光的話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啊？食堂什麽的，隻要有你和宇迦剩下，不就足夠了嗎。我是因為自家農園的基因資產浪費掉太可惜了，才接下工作的啊」
莉可一邊「行行」地糊弄著他，一遍重新確認了一圈店內。桌子和椅子四處都是洞，廚房的櫃子裏麵也被翻了個遍。那是和《講述者》對話後，馬上就靠一把小刀和機工化士兵打起來時，留下的痕跡。或者是在莉可想方設法逃走之後，《人類進化機構》探索並亂搞了一通之後的慘狀。不過就算是他們似乎也對烹飪道具沒有什麽興趣，看起來沒有被偷走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就算如此，這份光景還是讓她有些難受。
而卡庫塔斯則一邊大嚼著培根一邊說著，
「你也能做出這種表情了啊」
笑了下。
「啊？」
「被你把事務所砸爛的我的心情，這下體會到了吧」
「別把《seed》的破爛小屋和《伽藍堂》混為一談啊」
「哈哈哈，說來也是。但是啊，你也完全變成了，會覺得東西可惜了的樣子嘛」
「……我從以前就是會珍惜東西的性格了。卡庫塔斯的東西另說就是了」
「那畢竟，你把我的東西當成了自己的東西嘛。再加上，你的性子又是自己的東西就無所謂了。《seed》的敢死隊這種稱唿，可不是會安在珍惜性命的人頭上的」
「……你啊，喝多了嗎？不是那種會喜歡大談迴憶的人吧」
「哎呀，再怎麽說要和養起來的女兒見這輩子最後一麵，肯定會想談這種話題的嘛」
「什麽這輩子最後一麵啊！我最近可沒有要死掉的預定啊！」
「畢竟，你們，打算去見精靈吧」
「……是這樣沒錯」
「兩年前，我和你為了迴收宇迦進入《足立》的時候不是說過嘛。搞不好會死掉來著。佩奧特掌本來，是為了和靈聯係的通道啊」
「我知道啊……」
為了逃離卡庫塔斯的說教，莉可迴到了自己的房間。重新一看，就會發現這是更甚於廚房的毀滅狀態。為了拿到刀和工作用的道具，一邊和機工化士兵打著一邊衝進來的就是這個房間。毫無疑問的，子彈形成了風暴，床被打得破破爛爛，莉可打破跳出去的窗戶也碎了個幹淨。但是幸好，莉可迴到這裏的目的——放在窗邊的仙人球平安無事。
烏羽玉仙人球，別名佩奧特掌。按照聽來的說法，在南美洲那邊曾經被作為強烈的幻覺劑利用。在前往《足立》，與精靈族相會這件事上，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此。為了進入精靈族的森林，必須要攝取佩奧特掌。據說如果保持精神正常就進去的話，入侵者就會發狂死掉。實際上，也有過沒有做任何準備就踏入其中的山間獵師失去了記憶，變成了幼年兒童一樣迴來的傳說。但是，佩奧特掌會導致出現強烈的幻覺也是事實，不管怎麽說都會精神異常。雖然莉可不知道這是什麽原理，但似乎以幻覺攻幻覺就是要吃佩奧特掌的理由了。
「……說不定會死掉，是吧」
卡庫塔斯的說法並不是在威脅。莉可雖然也知道其中的危險性，但是事已至此已經不能迴頭了。不管怎麽說不解決掉雅士儀的問題的話《伽藍堂》就還是會被《人類進化機構》盯上。而且，就算將雅士儀交給對方，也沒法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了，《伽藍堂》就是如此深入的和她們之間的事情扯上了關係。
將佩奧特掌用小刀切下來迴到食堂後，坐在吧台席上的卡庫塔斯用機械章魚腳向莉可招了招手。
「喂，聽話給我在這坐一會」
「……怎麽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要是《人類進化機構》迴來了要怎麽搞啊。那群家夥，可是想要殺了我的……」
一邊這麽抱怨著，莉可一邊不情不願地坐到了吧台席上。卡庫塔斯向兩個杯子中倒進了瓶裝的白酒，將其中一個遞給了莉可。
「……這個也是從倉庫偷的嗎？」
「不，這個是《seed》的珍藏品。可不會連白酒的儲備都輸給《伽藍堂》啊」
卡庫塔斯一口悶了下去。而莉可也同樣將其一口氣倒入了喉嚨中，如同燃燒了起來一樣的酒精的刺激和凝縮過的高粱的甜味讓她不禁顫抖了起來。
「哈——！好喝！這下，真的就跟餞別一樣了。倒不如說，你希望我死掉嗎？」
「那樣的話，自家農園就由我收下了」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了，不過，宇迦不會允許的吧」
「就算你死掉了，宇迦也不會死嗎」
「我不可能讓她死的」
莉可用堅決的語氣如此斷言後，卡庫塔斯一副大紅臉嗬嗬笑了起來。
「……真是，懷念兩年前啊」
「那也正好，是在一場大電磁風暴之後呢」
「對啊。說是載有《自律人形遺產》的同步衛星落了下來呢。聽到那件事後，我也積極行動起來了啊……」
「說起來啊，為什麽沒有讓我一個人去啊？也沒有必要放著《荒川》不管，連卡庫塔斯都跟過來吧」
「你啊，說不定是因為和宇迦在一起所以忘記了，但姑且《自律人形遺產》可是活著的傳說啊？在文明已經毀滅的現如今，那腦袋裏裝著的情報會成為無可替代的價值。如果有持有殺人的知識的《自律人形遺產》在的話，將它拿到手的家夥就是國王了。那肯定是因為我也想靠自己的眼睛確認一下啊」
「結果，實際一看卻是個廚師呢」
「嗯，那可真是，過分啊」
「但是，現在卻在別的意義上後悔了吧？如果沒有允許我離開《seed》，和宇迦一起開食堂的話，現在《seed》已經抓住了斷崖城中的腸胃也說不定呢」
「那，說到底也就是『說不定』而已。不管怎樣我也不是會迴味過去的判斷而煩惱的性格。既然小孩期望獨立的話，做父母的就沒有必要插嘴了」
莉可向卡庫塔斯的杯中又倒入一杯白酒之後，他立刻就將其喝幹了。莉可也倒在了自己的杯中後，果然還是和他一樣一口喝幹。然後，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不能讓宇迦她們等太久」
而卡庫塔斯則從機工體的小抽屜中取出了耳麥，扔給了莉可。
「你，鯨魚的時候弄壞了吧。給你換一個」
「……工作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戴了吧？還是說，溫柔的老爹聽到求助就會跑過來幫忙呢？」
「別說蠢話了。你可以叫我的時候，隻有在對《seed》來說有利可圖的時候。這種程度的判斷還是能做的吧」
「啊哈哈，了——解」
莉可笑著將耳麥裝在了耳朵上，向著開始倒第三杯酒的卡庫塔斯說道。
「你也別喝太多了哦？要是死的比我還早會很困擾的」
「我的肝髒還沒有柔弱到，需要你來操心的程度啊」
這一如既往的粗魯態度，讓莉可終於放下心來。卡庫塔斯和自己之間濕乎乎的東西，隻要有酒就足夠了。
「那，我走了」
「嗯，去吧」
變得破破爛爛的《伽藍堂》，在他在的這段時間也肯定沒問題吧。在這期間，把麻煩事全部收拾好，和宇迦一起迴來吧。這樣的話，下次就多花一點時間陪他喝酒好了，莉可這麽想到。
「要是在我迴來時還能有酒剩下的話，就是了」
這樣自言自語著，莉可走向了宇迦她們等候著的《千住neobridge》。
2
第三實驗都市斷崖城的北側邊界是巨大河川《荒川river》。氣候變暖所伴隨的降雨量增加讓河寬大幅上漲，就算是中流也有五百米以上。水深平均也有二十米。曾經連接《足立》南北的《千住neobridge》雖然勉強還保留著形態，但因為河岸後退導致兩端離開了大地。因此，以在森林中狩獵和采集為生的人們在《千住neobridge》和岸邊之間架起了吊橋。也就是所謂過橋用的橋了。
而宇迦和雅士儀，就在這吊橋麵前等待著。莉可跑來後宇迦馬上把臉靠近了她的嘴邊，動了動鼻子。
「……莉可身上，有酒的味道」
雅士儀也投來了輕蔑的視線，莉可慌忙辯解。
「不是不是！因為被卡庫塔斯邀請了，所以隻喝了一口而已！」
「……一口？」
「啊……不，兩杯……」
「明明現在要開始在森林中探險，我覺得你也有點過於放鬆了吧——」
「……反正要被佩奧特掌搞到醉的，不是一樣嘛……」
莉可歎了口氣，而雅士儀則說了句「佩奧特掌？」抬起了眉角。看到了解決問題的眉目，似乎讓她多少恢複了狀態的樣子。那眼中開始取迴曾經的尖銳了。莉可遞出拿過來的仙人球的同時，警告道「現在先別吃啊」。
「……還真是軟趴趴的呢」
「因為塞滿了富含幻覺成分的汁水啊」
「吃了這個後進入森林也不會死什麽的，還是無法相信啊……要是醉醺醺的時候被猛獸襲擊了要怎麽辦啊」
「詳細情況雖然我不清楚，但精靈族居住的區域周圍基本上危險生物是不會靠近的。卡庫塔斯說過，是撒過像毒一樣的東西的。而為了讓人吸入那個毒也不會死掉，才要用佩奧特掌的樣子」
「越聽越讓人覺得，難以相信呢。那個精靈族什麽的也是，難道不是使用了迷幻藥的人看到的幻象嗎？這可不是中世紀的童話故事啊」
「現在不是也有龍在天上飛嘛」
「龍是有理由的吧。但是，精靈族什麽的就……」
「要是想知道真身的話，就去問本人吧。聽說肯定會迴答你的。而且至少，斷崖城裏也有精靈族在的樣子哦。卡庫塔斯能拿到這個佩奧特掌，也是因為有混在人類中生活的精靈族熟人在」
從雅士儀那邊接過還迴來的佩奧特掌後，莉可迅速走上吊橋。由鋼絲編製而成的橋，雖然不至於會斷裂，但隻是在上麵走上一步就能感受到全體的搖動。當作踏腳地的木板到處都有缺損，一有鬆懈可能就會撲通一下掉進河裏。
「宇迦，沒問題嗎？給你牽個救命繩也可以哦」
向走在後麵的宇迦搭話後，
「我，並不是沒有運動能力的啊。莉可隻要注意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得到了這麽一個無情的迴答。稍微迴頭確認了一下，她真的一臉輕鬆的在前進。
「話說啊，比努他們說了什麽嗎？畢竟是之前一直在家裏蹲的首領突然說什麽要去森林裏，肯定會覺得是瘋了，或者是被拋棄了吧」
「那完全沒有。隻是說，好的，知道了，我們會等著的」
「好強啊」
「大家，都很擔心雅士儀女士，希望她能精神起來吧」
「……卡恩娜呢？」
「……卡恩娜小姐……到最後，也一直關在房間裏」
「哎，畢竟被說了那麽過分的話，也沒辦法。哎～呀，卡恩娜真可憐啊」
故意用讓後麵也能聽到的聲音這麽說完後，走在宇迦身後的雅士儀哼地動了下鼻子。
「……被討厭的這種程度剛好啊，對我來說」
結果，宇迦馬上就戳了戳莉可的後背。然後，低下聲音，皺起眉頭說道。
「真是的！為什麽要用那種說法啊！明明好不容易，雅士儀女士精神起來了！」
「因為，讓她稍微反省一下不是更好嗎」
「已經很足夠了吧！」
「要是真的在反省的話，我覺得就算被無視也應該去道個歉啊？反正就是那麽迴事唄？走到房間前麵，試著敲了下門，但是沒有迴應所以就蔫了放棄了對吧？」
「……莉可啊，隻有在這種地方才會異常的敏銳呢」
「隻有是什麽意思啊，隻有」
「請好～好迴想一下平常的自己～」
不知為何像在抱怨一樣的宇迦的視線，讓莉可隻能聳聳肩膀。說著這種話的時候，二人走過了吊橋抵達了《千住neobridge》的橋麵。迴頭一看，雖然有點遲但雅士儀也順利跟了過來。
「明明絕食過，卻還能像那樣行動可真厲害呢」
「對我來說像那樣虛弱的樣子，拿來當對手反倒剛好呢」
「絕對不要再和雅士儀女士打起來之類的了」
「要不是對麵精神錯亂的話，就不會有那種——」
突然莉可停下了嘴巴。這是因為，在走過吊橋的雅士儀的更後麵。相當遠處的地方，有一個認識的人影。
「……什，等！那個，是卡恩娜吧！？」
緊抓著吊橋的扶手，頭戴hmd的少女一搖一晃地向前走著。雖然確實是在一點點前進，但她已經到達了吊橋的正中部分。那裏是隻要風吹拂一下，鋼索就會響動，橋會搖晃起來的困難區域。
而莉可的不妙預感很快就命中了，
「呀！」
發出小小的悲鳴，卡恩娜一腳踩空了。雖然手還抓著吊橋，但她羸弱的手臂並不能支撐住身體的重量，開始一點點落下。正下方就是流水滔滔的《荒川river》。這可不是掉下去還能平安無事的高度。
莉可一下子就想跑過去，但是雅士儀比她更快。靠悲鳴注意到卡恩娜的存在的她，一轉過身，便毫無躊躇地向著吊橋上跑了過去。
「卡恩娜！」
如同是乘上了風一樣，雅士儀閃動著銀發奔跑。然後，將卡恩娜伸出的手，在千鈞一發之際緊緊握住。
「大姐……」
「——唔，你，居然這麽重的嗎！」
逞強地喊叫著的雅士儀表情上並不從容。衰減的肌肉力量和跌落到底線的體重，僅僅是支撐住卡恩娜一個人的重量就已經用盡全力了。但是，痛苦的時間並未持續太久。因為馬上跟著趕來的莉可，從後麵拉起了雅士儀的身體。
勉強把腳踩在吊橋的木板上的卡恩娜，一言不發地將臉埋進了雅士儀的胸口。而雅士儀則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然後靜靜地抱住了卡恩娜。這要是打擾兩個人就太不識相了，莉可趕緊迴到了橋麵上。宇迦在那邊一臉安心的樣子，注視著一直抱在一起的卡恩娜和雅士儀。
「……沒想到卡恩娜小姐居然會跟到這邊來」
「她就是如此擔心雅士儀吧。說真的，卡恩娜為什麽會傾慕於那種任性而自私的家夥，我是完全搞不明白」
「我……倒是很清楚呢」
「……誒，什麽，宇迦喜歡的是雅士儀那樣的家夥嗎？」
「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啊」
就算莉可這麽問，宇迦也隻是背過臉去，並未給出更多的迴答。
結果，是擔心雅士儀安危的卡恩娜瞞著比努他們溜出了豎井，跟在了後麵的樣子。從莉可的角度來講，是想避免把卡恩娜一起帶進森林，讓她進一步暴露在危險之中的。但不知是怎樣和好的，過了橋的時候卡恩娜簡直就像緊緊抓住了雅士儀一樣，看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兩個人拉開了。
沒有辦法，莉可也隻能帶著卡恩娜進入《足立》的森林。在森林中前行了一會後，突然出現了橫向攔住了前進方向的水渠。明顯是人工建造的，清澈的水安靜地流淌著。
「這裏就是精靈森林的分界線了。從這裏往前，不管是多麽優秀的山間獵師還是渡龍，都不能踏入」
「少在那吹了，趕緊把佩奧特掌拿出來吧。不管受到什麽樣的威脅，我們也隻能去啊」
「……不上道呢，真是的」
之後莉可取出了佩奧特掌，切成了四份。將其中一份遞給宇迦後，她歪起了頭，
「對我來說，反正也沒有效果啊？兩年前那次也是，沒有看到過幻覺什麽的……」
「我知道啊。我想你會想嚐嚐看吧」
「這個就……謝謝」
「啊，但是，這個超級難吃的哦」
「誒」
「我兩年前的時候，稍微舔了一口，就把肚子裏的東西全都吐出來了」
「……」
聽到這裏，雅士儀和卡恩娜停下了手。在此之上，莉可又進一步補充道。
「吃了這個有幾個小時會真的失去意識，當然我也沒法帶路了。各自想辦法在森林中前行吧，要是運氣好的話就能合流。宇迦嘛……就，跟卡恩娜一起吧。我和雅士儀要是發狂了襲擊過來的話，說不定可能會把宇迦殺掉」
「「「……」」」
「能走到深處的話，應該精靈族會來幫忙的……對了，匯合地點就定在研究所吧」
「研究所？還有那種東西嗎」
「原本精靈族居住的地方就是《人類進化機構》的研究所遺址啊。據卡庫塔斯說，精靈族似乎就是在那裏被和研究所一起廢棄了的實驗體的樣子」
「……真的是，一頭撞進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雅士儀大大地歎了口氣，然後輕輕撫摸了下卡恩娜的臉頰。
「小心點走。藥物的耐性你應該是最強的，我倒是不擔心就是了」
「嗯。大姐也小心」
然後，兩個人同時將仙人球含進了口中。雅士儀大概不愧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吧，隻是嘴角稍微扭曲了下，過了一會後就跨過水渠消失在了森林深處。而另一邊，卡恩娜雖然沒有吐出來，但是hmd的顯示就如同故障了一樣保持著「(*_)」的狀態一動不動。
「……再見了，莉可」
「嗯，再見」
宇迦發出著「嗚哇——，確實是好厲害的味道啊」這種悠閑的感想，拉起茫然若失的卡恩娜的手，走到了水渠對麵。最後莉可也大大地吐了口氣，把佩奧特掌丟進了嘴裏。
軟彈的肉質中，伴隨著強烈苦味的汁水溢了出來。這是毒，毫無疑問是危險物品，身體在潛意識下做出了反應，讓胃進行了收縮。但是，就算如此也隻能靠著氣勢強行咽下去。然後，在越過水渠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進的下一瞬間，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3
迴頭一看，遠方可以看到三頭六臂的ashura。《人類進化機構》的機工化部隊，正提著步槍向這邊前進。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最差的時機被發現。
莉可慌忙一腳蹬向地麵，但是因為幻覺的緣故完全使不上力氣。腿腳一軟，被在大地上爬行的樹根和鬱鬱蔥蔥的雜草絆倒了好幾次。但是追蹤者毫不留情，讓她從背後沐浴了無數子彈。鐵的碎片擦過肩膀，擊穿手臂，有血液流了出來。
自己受傷倒是並不介意，問題在於宇迦和卡恩娜那邊。要是用這個速度前進的話，馬上就會被追上。得想個辦法，把《人類進化機構》引開才行。
之後莉可突然將前進方向轉向了右邊。雖然這會拉近和追蹤者的距離，但是可以爭取時間。在遍布障礙物的森林中的話，槍林彈雨也不是那麽大的威脅。隻能祈禱讓宇迦她們不要被《人類進化機構》發現了。
之後在森林裏跑了一段時間後，莉可麵前再次出現了水渠。似乎是脫離了精靈森林的中心部，迴到了外圍的樣子。確認身後發現和機工化部隊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似乎對方跟丟了莉可的樣子。
……但是，接下來要去哪邊才好呢。是應該幹脆越過水渠遠離宇迦她們呢，還是沿著水渠跑甩開追蹤者，自己也向中心前進呢。
這時候，突然後邊響起了聽習慣了的粗野罵聲。
「喂，莉可！杵在那發啥呆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吃了！」
聽卡庫塔斯說完低下視線，自己的手裏還有著沒有吃過的一塊佩奧特掌。戰戰兢兢地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後，那強烈的苦味讓胃內容物不禁開始向上翻滾。路上吃掉的油棒全部都逆流出來了。
「可惡，真是個費事的家夥啊！」
被卡庫塔斯抓住了臉，強行把佩奧特掌塞進了嘴裏。雙眼含著淚咀嚼了下後，莉可將它咽了下去。
「過了這個水渠前麵，就是精靈森林了！跑起來！」
想著要追上搶先一步消失在森林中的卡庫塔斯，莉可跳過了水渠。然後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行。但是，在那之後馬上就，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迴頭一看，遠方可以看到三頭六臂的ashura。《人類進化機構》的機工化部隊，正提著步槍向這邊前進。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最差的時機被發現。
莉可慌忙一腳蹬向地麵，但是因為幻覺的緣故完全使不上力氣。腿腳一軟，被在大地上爬行的樹根和鬱鬱蔥蔥的雜草絆倒了好幾次。但是追蹤者毫不留情，讓她從背後沐浴了無數子彈。鐵的碎片擦過肩膀，擊穿手臂，有血液流了出來。
自己受傷倒是並不介意，問題在於卡庫塔斯那邊。要是用這個速度前進的話，馬上就會被追上。得想個辦法，把《人類進化機構》引開才行。
之後莉可突然將前進方向轉向了右邊。雖然這會拉近和追蹤者的距離，但是可以爭取時間。在遍布障礙物的森林中的話，槍林彈雨也不是那麽大的威脅。隻能祈禱卡庫塔斯不要被《人類進化機構》發現了。
之後在森林裏跑了一段時間後，莉可麵前再次出現了水渠。似乎是脫離了精靈森林的中心部，迴到了外圍的樣子。確認身後發現和機工化部隊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似乎對方跟丟了莉可的樣子。
……但是，接下來要去哪邊才好呢。是應該幹脆越過水渠遠離宇迦她們呢，還是沿著水渠跑甩開追蹤者，自己也向中心前進呢。
這時候，突然後邊響起了聽習慣了的粗野罵聲。
「喂，莉可！杵在那發啥呆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吃了！」
聽卡庫塔斯說完低下視線，自己的手裏還有著沒有吃過的一塊佩奧特掌。
戰戰兢兢地想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突然停了下來。
不，不對勁。剛才，自己不是已經吃過了佩奧特掌了嗎。不是已經和卡庫塔斯一起吃了佩奧特掌，來到了水渠另一邊了嗎。不，在更久之前？更久之前，有宇迦和卡恩娜和雅士儀在。不是四個人一起分著吃了佩奧特掌，渡過了水渠的嗎。
不對，想不通了。
宇迦？
誰啊，那是。
總之現在腦子不轉了。大概是被嚇傻了吧。畢竟在《千住neobridge》撞到《人類進化機構》之後，馬上就被攻擊了。那群家夥肯定也是來迴收墜落在《足立》北邊的《自律人形遺產》的。這樣一來就是先到先得了。隻有吃下佩奧特掌，在精靈森林中前進一個選擇。
重新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後，那強烈的苦味讓胃內容物不禁開始向上翻滾。路上吃掉的油棒全部都逆流出來了。
「可惡，真是個費事的家夥啊！」
被卡庫塔斯抓住了臉，強行把佩奧特掌塞進了嘴裏。雙眼含著淚咀嚼了下後，莉可將它咽了下去。
「過了這個水渠前麵，就是精靈森林了！跑起來！」
想著要追上搶先一步消失在森林中的卡庫塔斯，莉可跳過了水渠。然後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行。但是，在那之後馬上就，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在那之後過了多少時間呢。莉可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穿過了森林。不，正確來講還是一樣到處都長著樹，但是和至今為止的地方樣子有些不同。每棵樹之間有間隔，天空中有沒被枝葉遮擋住的地方。地上看不見雜草，有的隻是柔軟的草坪和並不張揚的花。總之就是，被人的手幹涉過的森林。
「……不，嗚哇！」
發著呆眺望四周的時候，發現不知何時旁邊站了一個女人，莉可嚇了一跳。隨性生長的黑發和用一塊大布鬆垮的卷在身體上的不可思議的打扮。白色底色上襯托出的鮮豔的刺繡，看上去是象征著植物的圖案。
「你是精靈族的……？」
「……」
「喂～，聽得到嗎？」
明明也並不是在無視這邊，但不知為何她隻是浮現著一臉的微笑，並未開口。然後她轉過了身，開始向著什麽地方前進。走了一段距離後又轉迴了莉可的方向，如同在叫她跟過來一樣招了招手。
「……怎麽迴事啊……」
跟在帶路人身後走了走，陸續也看到了些其他居民的身影。但是奇妙之處在於，那每一個人的長相都和帶路人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區別。簡直就像是一個人類增殖出了無數個一樣，莉可陷入了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還沒有脫離佩奧特掌的幻覺的不安之中。
被帶去的地方有卡庫塔斯在，他注意到莉可馬上靠了過來。
「呦，莉可，沒事嗎？看上去沒受傷啊」
「……我，不是在做夢吧？」
莉可嘟噥了一句後，突然機工體章魚足伸了出來，捏了把莉可的臉。
「疼死了啊！笨蛋！」
她馬上就用木刀想掃開章魚足，但是卡庫塔斯靈活地躲開了，
「嗯——，還沒完全恢複狀態啊。但是，慢慢會習慣這裏的氣氛的」
「……關於這個，臉一樣的居民的說明呢？」
「那種東西，不就是有一堆一樣的人類而已嘛。克隆人啊。克隆」
「不，我知道大概是這麽迴事但是……」
「我覺得就算說了你那腦袋也搞不清楚……要是在意的話，就去參觀下如何？超厲害的哦，這裏的《類研》」
卡庫塔斯的視線指向的，是在森林中釋放著異樣的存在感的穹頂形建築物。雖然被苔蘚和藤蔓覆蓋著，但還能看出玻璃窗的痕跡。
「……但是啊，《類態研究所》是《人類進化機構》的管轄吧。不是跟剛才追殺我們的那群人是一夥的嗎」
「都被放置不管一百年以上了，不用擔心。而且如果和《人類進化機構》是一夥的話，是不會活著抵達這裏的。被精靈族討厭了啊，那群家夥」
「……嗬」
「比起那些事，跟我過來。和從天上降下來的人形，見個麵如何啊」
卡庫塔斯如此說完，踩著哐當哐當的腳步聲走了出去。把進入視野的精靈們的事情趕到腦袋的角落裏後，莉可也老實地走在了他身旁。
說是有《自律人形遺產》乘坐著的宇宙飛船，似乎正好墜落在了精靈森林的內側的樣子。精靈們看上去對此並不怎麽關心，據說在滅掉墜落引發的火災後甚至都沒有靠近過。墜落後過了三天，為了尋找《自律人形遺產》而來到精靈森林的人，莉可和卡庫塔斯還是第一批。
但是，也不是沒有問題。就算說是墜落，那也是從同步衛星軌道上墜落下來的。不管緊急減速裝置再怎麽發揮作用，在和地麵衝撞時肯定還是有過強烈的衝擊。最差的情況下，也要做好《自律人形遺產》有已經故障——死亡？——的可能性的覺悟，卡庫塔斯這麽說過，但是，
「……喂喂，這是怎麽迴事啊」
「……大概……是廚房吧」
在抵達的地方等待著他們的，是墜落的宇宙飛船……前麵放著的，咕嘟咕嘟燉著湯的鍋。然後還有噴吐著赤紅火焰的灶台上的大塊鐵板，和上麵烘烤著的白而薄的年糕一樣的東西。旁邊還有什麽動物的腿被剝下了所有的皮，暴露出漂亮的粉色肌肉被掛在了樹上。既然不是精靈族幹的的話，那當然，答案就隻有一個了。
「啊，你們好！」
從宇宙飛船的影子中，《自律人形遺產》的臉一下子冒了出來。和精靈族的黑發形成對照的，十分炫目的金色頭發。不帶一點暗斑的肌膚，有著足以稱唿為少女的水靈感。也許是因為和預想中的《自律人形遺產》的印象實在是過於不同了吧，連卡庫塔斯也說不出話來了。此時，從《自律人形遺產》那邊開始搭了話過來。
「那個……二位……是人類……嗎？」
「誒？」
「啊，那個～，我一直在宇宙裏，不知道這兩百年左右地球變成了什麽樣子，不是在和八條腿的外星人共存的——」
「不是不是！這個大叔的腿是機工體……嗯，總之就是機械了！我們兩個人都是人類！」
「那就太好了……畢竟，我不知道外星人喜歡吃的飯菜要怎麽做……」
「……飯菜？」
「是的，飯菜」
「……果然眼前的這些東西全部，都是你做的啊？」
「是的啊。……住在這附近的各位，不知為何我一靠近就會躲起來，所以就想著先通過飯菜表示一下親近來著。所謂搬家蕎麥麵的意思」
「……」
話說到這，也就不得不接受現實了。卡庫塔斯緊緊盯住了少女，提問道。
「……小姐，你是《自律人形遺產》對吧」
「是的。那個，大概……《調理師》……應該專業是食」
「還大概……你記不清楚了嗎」
「因為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宇宙飛船裏麵了……」
「這樣啊……」
卡庫塔斯說過他的興趣在於《自律人形遺產》所持有的過去。在各種各樣的技術和知識已經失傳的24世紀，人類的革新隻能通過發掘過去的遺物進行。但是，眼前的少女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記憶，再加上要說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和食有關的內容。對於他來講，肯定多少有些失望了。
也許是卡庫塔斯這不太開心的反應，讓《調理師》覺得是不是搞砸了他的心情了吧，
「那個，馬上就做好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嚐嚐看我的飯菜。因為隻是收集了下森林中看起來可以吃的東西，所以不太有自信就是了……」
她這麽說著，將一枚板狀的大樹葉插進了鐵板和扁平的年糕之間，漂亮的將其翻轉了過來。靠近過去聞了下味道，帶著點清爽的香氣。
「這個，是什麽啊？年糕？」
「這是把木薯粉混進切碎的橄欖果實做的麵包哦。要嚐嚐嗎？」
《調理師》撕下了不是年糕而是麵包的東西的一角，遞到莉可麵前。
「那，我就開動了」
將這一小塊放入口中，比預想中還要燙。為了不燙傷而一邊吐氣一邊咀嚼，那柔軟感讓人驚訝。簡直就如同嬰兒的肌膚一樣柔軟的口感，讓莉可情不自禁的，
「果然是年糕嘛！」
冒出這麽一句。《調理師》愣了一下，但之後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啊，不……非常好吃哦」
「謝謝你」
那表情看上去莫名的很幸福，莉可不知為何感覺臉上有血液湧上。然後，提出了有點像是要掩蓋過去的問題。
「那麽，這個也是很久以前的料理嗎？真虧你能搞到這麽大的鐵板……啊，不對」
「注意到了？這個，用的是宇宙飛船外殼的特種陶瓷。熱傳導率很好不容易烤得不均勻，拿來用剛好」
「……啊，嗯，那是不可能會不好吃了」
「本來，所謂烹調就是要最大限度利用手邊的東西的。這宇宙飛船，反正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話雖如此，這個飛船也不會想到自己老後的人生會是在烤軟綿綿木薯麵包吧。能自然地產生這種想法，讓人認識到果然這名可愛的少女並不是單純的人類。
「這個菜譜雖然是即席設計，但是木薯是真的從以前就被拿來食用的。因為原本在日本並不經常食用，所以可能會有些意外就是了……」
「不，我是經常吃的。在斷崖城大概沒有那麽稀有吧？自從獵龍的那群家夥拿著了以後，森林中到處都能搞到這個」
「是這樣嗎？那麽……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也嚐嚐這個呢？這個是叫做阿多波的東西，麵包是為了配這個吃才做的」
這麽說著《調理師》把咕嘟咕嘟燉著的紅色湯倒進代替小碗用的堅果中，遞給了莉可。聞了下氣味，感覺到了和檸檬有些相似的通透的香氣。裏麵的湯料有像百合根一樣的白色球根和看起來很柔軟的肉。
「……我開動了」
莉可並沒有聽說過叫阿多波什麽的料理。因此，最初的一口果然還是會變得慎重。但是，看上去完全是杞人憂天了。湯和外觀正相反完全沒有辛辣味，比起那個主要的味道是酸味。而且，還不是單純的酸味。在吃下去時會感到柑橘的酸味感，但最終會慢慢變成像穀物醋一樣的厚重酸味。那和百合根溫和的甜味還有肉裏紮實的脂肪複合在一起，刺激著腸胃讓人無法忍耐。
「唔～，好吃！喂，卡庫塔斯！你嚐嚐！這個好厲害的！」
莉可的強烈推薦，讓退了一步的卡庫塔斯也喝了口湯。結果馬上，他就變了臉色。
「啥啊這個……」
在那之後不論是湯，還是像年糕一樣的麵包，都被連續不斷地吸進了卡庫塔斯的肚子裏。莉可也隻能慌忙繼續吃自己的飯。湯中的肉被燉煮到了纖維已經化開的程度，咬下去後酸味和鮮味化為一體的汁水在口中擴散開來。此時再咬下一大口木薯麵包，澱粉輕微的甜味形成襯托，帶著淡淡苦味的橄欖則形成了點綴，讓人又想再去喝湯。
「是叫，阿多波來著……這個，是怎麽做的啊？相當酸的吧」
「隻要把材料浸泡在調味料裏，然後燉一下就好了。那個酸味是植物的枸櫞酸，還有螞蟻的蟻酸」
「……誒？」
《調理師》從附近的籠子裏取出的，正是螞蟻。體長大概有兩厘米，相當的大，鋼鐵色的身體怎麽看也不像是食物。
「這個，幹煎過翅膀也摘掉了。請嚐嚐看」
「……」
被和純真的笑容一同遞出的話，也就沒辦法拒絕了。莉可捏起螞蟻送入口中後，下定決心一口嚼碎。
「……嗚哇」
「很厲害對吧」
要是打比方的話，就是和高湯一起煮過的醋了吧。確實是有酸味的，但並不是那麽的強烈。倒不如說讓人吃驚的是那份鮮味。
「螞蟻的營養很豐富，富含有天冬氨酸和穀氨酸之類的鮮味成分。這個是切葉蟻的同類，在南美自古以來就是美食哦。很少能抓到呢」
之後，一直在默默地吃著的卡庫塔斯突然插嘴進來。
「是chicatana吧」
「是的！您竟然知道啊！」
「聽說每年一次，在下過雨之後隻會出現幾天。以前讓有來往的山間獵師，讓我吃過一次。這附近已經完全變成熱帶了啊」
不愧是人脈很廣的家夥見識也很廣。但是，聽到卡庫塔斯的話莉可產生了一個疑問。
「……但是，最近沒有下雨吧？」
「嘛，說不定是被之前的電磁風暴搞得奇怪了吧？我聽說過螞蟻體內有硫複鐵礦這種磁性金屬的說法。生物磁體——總之就是，所謂的磁感了。那個要是出問題了的話，行動也會出問題。信鴿和鯨魚什麽的，也有不耐電磁風暴的說法吧」
「……大概，是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講的吧，那個」
「嗯，就是如此。製造生物兵器的時候，似乎在如何應對磁感上吃過不少苦頭的樣子」
莉可雖然嗬——地應答了下，但比起那個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麽能端出這麽美味的食物來這一點。說到底，是眼前的少女體內塞滿的知識和技術，這些東西創造出了這份美味。而且還是在陌生的土地上收集材料，自己製作了道具。這份熱情讓人不得不感歎。
在喝著湯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突然《調理師》提出了問題。
「那個……說起來二位，為什麽會來到這邊呢……？」
完全變成了客人的心情享受了一迴招待，但莉可此時終於迴想起了原本的目的。暫且先把容器放下後，她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還沒做自我介紹呢。我是莉可莉絲——大家都叫我莉可，就莉可好了。然後，這邊的是卡庫塔斯。在這個森林往南走的，第三實驗都市斷崖城裏有個囂張到某種程度的暴力組織，叫《seed》的，卡庫塔斯就是那邊的幹部……哎呀，就像我的護衛一樣的？」
「啊，哈啊……」
「單刀直入地說吧，我們，是來邀請你加入的」
4
自稱莉可的少女，說是來邀請加入的。《調理師》因為這迴答實在過於超出預想，忍不住說著「……邀請我？」歪起了頭。
「那個……我在戰鬥之類的，那種事情上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哦？」
「但是，那個肉之類的是你自己打來的吧？有那種程度的能力我覺得就足夠了」
她指了下掛在旁邊的肉，但《調理師》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個是偶然拿到的。宇宙飛船的墜落，似乎波及到了在這附近的長了翅膀的蜥蜴一樣的生物的樣子，就把那個屍體給解體了。我，並不能做狩獵之類的事情的」
「啊，是這樣啊……不過說起來《調理師》說到底也就是廚師啊。收集食材這方麵還是有限度的嗎」
「是的……而且，不知為何到處都是我沒見過的生物，果然在宇宙的這段時間地麵上還是發生了變化啊……」
「是的啊，肉啊蔬菜啊，基本上是不去打獵就拿不到的奢侈品了」
「誒」
「24世紀的主食，是『油棒』。賊難吃的，澱粉脂肪塊。——來，給你」
遞過來的，是能大小收在手中的棒狀物體。試著咬了一口，在輕微的鹽味以外還有讓舌頭感到黏糊糊的沉重油分，粉幹巴巴的，一句話概括就是相當難吃。以前，在這日本曾經發售過作為平衡營養食品的形狀相似的點心，但這和那看起來像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大家都在吃這種東西的嗎……？」
「嗯，雖然也不是所有人，但大多數是。……所以啊，要是你能在《seed》做飯的話，可就幫大忙了」
「嗯……」
「而且，就算在這呆著也無計可施吧。就算再怎麽說，能用宇宙飛船做的東西還是有限度的，而且材料也受限吧？在這一點上，要是和我們一起去斷崖城的話，就可以拿到更多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很久以前的蔬菜——《美食文物》之類的，也說不定能拿到」
「……」
確實，這是個會勾引起好奇心的提案。《調理師》自身，雖然也覺得無論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都想做出美味的東西，但是如果環境能夠準備的更好的話，能做出更好吃的東西這一點也難以否定。
但話雖如此，如此輕易地跟著突然現身的對方走真的好嗎。雖然莫名覺得莉可看上去是個表裏如一的人，但是旁邊八條腿的男性樣子就有些不同了。然後實際上，在《調理師》沉默著的時候，就是他先開了口。
「我反對」
「——啊？反對是說，和《調理師》一起迴去的事情？」
「是的」
「哈啊？不懂你什麽意思。特意跑到這裏的意義到底在哪啊。那確實，這說不定並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種對象吧，但《調理師》也是《自律人形遺產》這一點是沒有錯的，你到剛才為止不也一直在大吃特吃嗎！」
「莉可啊……你，是沒明白把《自律人形遺產》放在身邊意味著什麽啊。來這裏之前，《人類進化機構》那群家夥襲擊過來的事情已經忘了嗎？最初誰締結了契約之後，爭鬥就結束了，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哦。這可是拿到了個從今往後一直，都會有某些人就算打過來也想搶走的寶物的意思哦？」
「這個就……嗯……確實是這樣」
「就算是我，每天能吃到美味的飯菜也會高興的啊。但是啊，光憑這一點的話，作為對《自律人形遺產》出手賺到的利益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那……就放在這離開嗎」
「要麽這樣，要麽就是交給《人類進化機構》，了吧。這樣的話就不會遭到多餘的追問了，更方便吧」
「……唔！」
簡直，就像是在說話題已經結束了一樣，卡庫塔斯慢慢站了起來。然後，
他向著《調理師》說了句「感謝招待」後，將視線轉迴了莉可身上。
「哎，就算是對你跟到這來的獎勵吧。是放在這不管，還是交出去，就隨你喜歡了」
這麽說完，他離開了宇宙飛船。《調理師》雖然變成了和莉可兩人獨處，但對方卻一直眉頭緊鎖，一動不動。
「那，那個……」
「……」
「我的話，就算交出去也沒有關係哦……？」
「啊？」
「雖然不知道要如何派上用場，但是有認為我有必要的人在的話，我也不會吝惜去幫忙的，而且也不想給莉可小姐你們添麻煩」
「……」
莉可持續注視著《調理師》，沒有開口。而與此同時，她的表情在變得越來越嚴肅。
然後她突然站了起來，輕輕地罵了一句「可惡」。
「……是要留在這裏，還是跟著我們走，你自己想怎麽辦」
「誒……這個就，嗯，該說是哪邊都好呢還是……隻要能幫上誰的忙的話，那就……」
「怎麽可能哪邊都好啊」
「……」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雖然我不知道卡庫塔斯怎麽樣，但我說的可是來邀請你加入的。可不是來撿人形娃娃的」
「……但是，我實際上就是《自律人形遺產》，是為了人類而製造出來的……」
「人類的時代什麽的，已經結束了啊」
「……結束了……？」
「人類史什麽的瘋狂的祭典一樣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人類自己挖了洞出來，大家一起安靜的進了墳墓。還留在地麵上的，隻有看著已經結束的祭典留下的火光，還覺得開心的笨蛋而已了。那群家夥的事情，不用管也沒關係的」
「……」
「你並不是物品。而是要去使用物品的那一邊。能幫上誰的忙什麽的，還是幫不上忙什麽的，添麻煩了什麽的，還是沒添麻煩什麽的，問題不在這種地方。你啊，自己要怎麽生活下去，是應該自己決定的」
莉可的眼光無比真摯，因此《調理師》更加搞不清楚了。就算突然說什麽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也沒有感覺，而且說到底，
「……為什麽，莉可小姐會有必要在意我的事情呢？」
「誒……？」
「如果我不是物品的話，那不就更和莉可小姐沒有關係了嗎。如果怎樣活下去是自由的話，那麽選擇作為物品——作為人形活下去，也是自由對吧？」
「……」
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她說出的這句話的含義無法理解。因為說這句話的本人就是人類。
你並不是物品。
她說出的這句話的含義無法理解。因為說這句話的本人是人類，而自己是機械。
道理講不通。既然是《自律人形遺產》，自己就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調理師》是這麽想的。因此才會連都不知道有誰在聽的廣播放送，都在宇宙裏持續做了幾萬迴。明明如此，等到了真的降落到地麵上的時候，卻說什麽要自由的活下去，這也實在是太過於任性了。
但是，聽到《調理師》的提問，莉可果然還是像在困擾一樣皺起了眉頭，
「……我其實，也不清楚啊」
如此嘟噥了一句。
「雖然我不清楚……但隻是因為……非常……非常的好吃所以……」
但是，這句話沒有講到最後就中斷了，
「……沒事」
莉可這麽說完，隻是念叨了一句「感謝招待」就靜靜地離開了。之後的一段時間，《調理師》做不出動作，隻能原地眺望著在一點一點變小的灶台中的火焰。但是，不知為何她卻無法忘記莉可離開時展現出的表情，無法思考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
夕陽開始落下時，《調理師》迴到了墜落的宇宙飛船內部。一同在宇宙中度過了漫長時間的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因為墜落的衝擊有大概一半損壞了，裏麵有綠色的液體正在流出。……對了，這裏已經沒有王國了，《調理師》這麽想到。其命運由自己所掌控，不管投以什麽樣的話語也不會給出任何迴應的世界——但又正因為如此，一次也沒有責怪過自己的世界已經不複存在了。同步衛星第穀149號這一箱子已經壞掉了。
「莉可……」
《調理師》不知不覺中念叨起了她的名字。突然現身，讓自己陷入混亂的謎之少女。她什麽時候在做什麽工作，和什麽人來往，吃的什麽樣的飯呢。這些事情什麽也沒有告訴自己，隻是說完了想說的事情就消失。從今以後要如何生活，要自己決定什麽的，強加了這種難題過來。
真是任性。這是個何等任性的人啊。
但是，《調理師》不知為何卻無法忘記她。吃過自己做的飯菜，說著好吃，露出笑容的她的笑臉，不知為何會反複想起——……
突然醒來的時候，宇宙飛船外邊已經變得明亮了。樹蔭間投下的陽光將地麵照得有些炫目。
莉可已經離開了嗎。已經再也不能，和她相見了嗎。
這麽想著，《調理師》那並不存在的心髒一陣絞痛。
但是突然，從外邊聽到了踩踏草地的聲音。想著難道是她，慌忙離開了宇宙飛船，而那裏，則是本應在早上就離開了的她的身影。
「莉可……小姐？」
然後，她浮現出了滿臉的壞笑注視著《調理師》。
「喂喂……難道你還嗨著呢嗎？叫我的時候，可不是什麽小姐，而是應該直唿名字才對吧？」
被莉可這麽說了一句的宇迦迅速地把握住了情況。
「……啊……誒……難道說，我……看見了幻覺嗎？」
「嗯，至少你確實在宇宙飛船周圍嘟嘟噥噥地自言自語來著」
「……」
是從何時開始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之中的，宇迦已經想不起來了。進入森林和卡恩娜走了一段之後，迴過神來就會到了兩年之前。兩年前的夏天。同步衛星第穀149號墜落的三天後。那確實是宇迦第一次遇見莉可時的記憶沒有錯。
「莉可小姐，什麽的真的很懷念呢。宇迦也有過老實的時候啊……」
瞪了眼裝模作樣在聳肩的莉可後，她露出了一臉戲謔的笑容。
「嗨，說起來我也是，看到了兩年前的幻覺就是了」
「莉可也是？」
「和卡庫塔斯一起進入精靈森林，和宇迦見麵了哦。真的是，明明才剛和卡庫塔斯在《伽藍堂》分別完，為什麽會不覺得奇怪呢」
宇迦也是在看到幻覺的期間，完全忘記了現在的事情。那如同是在對過去的記憶進行再次確認一樣，到現在夢與現實的界限還是殘留著一種曖昧、奇妙的感覺。
「……雅士儀女士和卡恩娜小姐呢，沒事嗎？」
「嗯。兩個人先恢複了正常，在研究所裏麵等著。我是來迎接宇迦的」
曾經豪言壯語道佩奧特掌唯獨不會對自己生效，結果卻是最後一個恢複精神正常的，真是讓人害羞。但是，宇迦在感到羞恥的同時，也覺得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佩奧特掌的幻覺……是這種東西嗎？機械構造的我為什麽會……」
「是因為，那個並不是佩奧特掌的原因，吧」
「……誒？」
「問題在於精靈森林。你想啊，那可是隻要進入就會發瘋的哦？而且，原本這個環境就是異常的。佩奧特掌倒不如說，更接近於為了適應這個環境而使用的藥物」
「我會看到幻覺什麽的，除了信息菌之類的東西以外——」
「是的。所以說，那個信息菌正是原因所在。不是剛好在兩年前，有人把它從宇宙拿了過來嗎」
「啊」
因為自家農園裏出現的史萊姆有信息菌混入，所以至少可以知道培養槽的第一王國裏是有信息菌在的。這樣一來，其他的培養槽——墜落的時候裂開了的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裏，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裝有信息菌。也就是說，將這個精靈森林汙染了的是宇迦自身嗎。
但是，作為普通人類的莉可和作為機械的宇迦都會同樣看到幻覺，這不是宇迦所知道的信息菌能辦到的。原本，會受到信息菌影響的隻有可以對其進行分析的機械結構者。再加上，《自律人形遺產》除了之前的史萊姆那樣的高濃度的東西以外，應該是不會受到信息菌的影響的。
這時候，注意到宇迦完全沒有認同這個說法的莉可，苦笑著說道「哎，詳細的事情就去問專家吧」。
「精靈說是會告訴你的」
莉可讓開站到側麵後，她的後麵出現了一名女性。黑發的她身著類似古希臘時代的連衣裙，himation一樣的一塊布料。那正是，兩年前宇迦墜落到這片森林裏時，一直遠遠的知道其存在，卻從未能靠近的對象。
她靜靜地將自己的手指頂在脖子上後，閉著嘴巴這麽說道。
「——初次見麵，還請允許我，像這樣通過助講器進行對話。因為咽喉的肌肉已經衰弱無法發聲了」
那聲音確實像是合成語音一樣，聲音的抑揚頓挫有點不太流利。仔細一看，似乎是在從身上佩戴著的手環中發出聲音的樣子。她之後在臉上浮現出了平穩的微笑，行禮致意。
「不論如何，像這樣對話還是第一次呢。宇迦大人，重新介紹下，我是自我溶解型相似態——elf(ego-lysis fractaloid)」
5
「……自我，溶解……？」
聽到從未聽說過的詞匯，就算是宇迦也愣住了。
「我們是《類態》之一」
「類，類態……」
平常接連不斷地拋出莉可不知道的話題的宇迦，唯獨這次吃驚到翻起了眼睛。精靈也許是感受到這份疑惑不解了吧，
「詳細情況會在研究所和您解釋。讓您看一下應該有些事情會更容易理解」
如此說完後，沒有發出聲音便轉過了身子，開始在森林中前行。因為她是光腳踩在地麵上，所以身上帶有一種奇妙的寂靜感。跟在精靈身後開始前行後，從來到身旁的宇迦那邊，傳來了莫名有些刺痛的視線。
「怎麽了嘛」
「怎麽了嘛，個啥啊！莉可，看著我笑了是吧」
「隻是因為呆掉的宇迦的表情有點少見而已嘛」
「你看——，又在一臉壞笑了——！」
宇迦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在覺得這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的同時，莉可也沒有辦法，認真道歉。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了。精靈們說的《類態》指的是《人類進化機構》想著能不能想辦法為人類保留下未來而創造出的，和人類相似的某種東西。從前在各種地方都有《類態研究所》，而《足立》的《類研》裏創造的，就是精靈的意思了」
「那，自我溶解型相似態是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
「……就這種程度的知識，還真好意思嘲笑別人呢」
「真是的，真是不服輸啊，宇迦在這種事情上……」
「我不是小孩子！」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啊……」
宇迦哼的一下鼓起了臉頰，加快腳步把莉可甩在了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莉可放心的鬆了口氣。看起來已經完全從幻覺中脫離，恢複成平常的宇迦的樣子了。被一臉正經地叫做「莉可小姐」的那個瞬間，其實莉可是十分動搖的。宇迦既然是機械構造，幻覺的影響到底和人類是不是相同就並不清楚。如果真的迴歸成了兩年前的她的話，隻是這麽想像了一下就好像是把心髒丟在了哪裏一樣，感覺到了某種無可挽迴的東西。
在森林中走了一陣後，地麵逐漸被草坪所覆蓋，樹的間隙也拉開了。這明亮的森林的印象和兩年前相比毫無改變，而之後在眼前出現的建築物，也依然被苔蘚和藤蔓包裹著坐鎮在森林中央。
進入研究所內部後，馬上就看到了雅士儀和卡恩娜的身影。卡恩娜跑到了宇迦的身邊，
「宇迦親，還好嗎～？花了挺長時間的，挺辛苦的～？」
如此說完貼近看了下她的臉色。
「請不用擔心。沒有問題的。隻是看到了有些懷念的東西而已」
「懷念的東西？誒～，什麽什麽！是怎樣的舞蹈啊～？」
「啊，誒，舞蹈……是嗎？」
「卡恩娜啊，超厲害的！和各種各樣的人跳了舞，有火焰，還有光閃亮亮的～！」
「……十分的，像幻覺呢，那個……」
「但是，馬上就結束了。五秒左右。還想再看一會呢……」
不愧是藥物常用者的風範。從他人的角度也看不到宇迦一樣的混亂，卡恩娜似乎真的輕鬆克服了幻覺的樣子。而且，跟上了突然脫離道路開始前進的宇迦，目送她抵達宇宙飛船的身影的就是卡恩娜。
「啊，雅士儀女士沒問題嗎？」
宇迦將視線轉向卡恩娜身旁後，雅士儀輕輕歎了口氣，
「幸好，我已經習慣做惡夢了」
聳了聳肩。莉可是在雅士儀之後醒來的所以不太清楚，但據卡恩娜說雅士儀是大鬧了一場的樣子。聽說用了好幾個人才把她控製住。
但是她突然轉換成了認真的表情，將視線朝向了精靈族那邊。
「——那麽，終於四個人到齊了，差不多也可以給我們講講了吧。聽說是為了理解我的事情，聽聽你們說的話會比較好，首先這是什麽意思啊」
於是，精靈保持著平穩的笑容說道，
「這是很單純的事情，雅士儀大人。因為你並不是人類，而是和我一樣是相似態」
「什——」
這過於冷淡地宣告，讓一群人都呆掉了迴歸沉默。就莉可的角度來講，也是因為覺得精靈族和雅士儀有共通點所以才帶她過來的，但沒想到會被如此明確指出。
「居然這麽說，你有什麽依據……」
「依據……就算你這麽說……因為在確認殘留在這個《類研》裏的相似態實驗計劃書的時候，裏麵有有被判斷為是雅士儀大人的個體信息」
「……」
呆然的雅士儀的手，被卡恩娜輕輕握住。此時哈的一下抖了下身體的雅士儀，稍微搖了搖頭後，勉強恢複了平靜。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逼問你了，給我從一開始按照順序說明下吧」
「好的。還是這樣比較好。相似態是什麽。精靈族是什麽，這片森林是什麽。憑借這次說明，各位所抱有的疑問應該基本上可以得到解釋」
精靈這麽說完後，將一行人領進了研究所深處。圓形的巨大房間中四處擺放著機械等物，但比起那些東西首先吸引住目光的是生長在中央部分的巨大的樹。不，隻是看起來像樹一樣，莉可並不能確信那實際上到底是不是植物。會這麽說，也是因為那個全體都被鱗片一樣的白色荊棘所覆蓋著，如同生物一樣在緩慢地重複著膨脹和收縮。莉可出於好奇心碰了一下，但一瞬間又反射性的向後跳了迴去。
「……這個，有點暖和的！？」
手掌中感覺到了如同生物的唿吸一般奇妙的潮濕物體。之後，精靈點了點頭，這麽說道。
「這個，是被稱作母胎樹的會產出相似態的東西。請當作是類似所謂的，克隆人製造機一樣的東西。更正確來講的話，是我自身就是了」
「……哈啊？」
「這個母胎樹，原本是我的克隆體變大後，改變了外形在這裏紮根形成的。研究所關閉的時候存活下來的我的一體，變成了母胎樹，將其相似態——也就是大量的我生了出來」
「等，等一下，這個樹就是你……你生出了大量的你……？已經，完全搞不懂是怎麽迴事了」
「……是這樣嗎？各位應該，也知道珊瑚這種生物吧」
「誒？啊，嗯，那確實……就是長在海裏的，植物一樣的家夥吧？」
「珊瑚，除了在有性生殖之外，通過分裂來增加自身的克隆體，從而作為群體成長的種類也存在很多。而成長後的那一群體會持有堅固的骨骼，變得像樹一樣」
「……那，所謂相似態就是在模仿珊瑚的人類的意思嗎」
「比起說是模仿，隻是引入了靈感，這種程度而已」
因為精靈族的外觀和人類一模一樣，所以就算腦袋再怎麽去理解，也不會覺得她們是通過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方法誕生的生物。但是，看到從研究所的陰影中出現的，另一名她之後，也就不得不承認這件事了。
「應該已經見過幾名，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吧，但是她們不是一模一樣，而就是我自身。像這樣在進行說明的我也是我，在研究所裏檢查器械的我也是我。還有在外邊巡邏，維護花壇，或者在休息的我。我這一種族隻有我在。因此，精靈(elf)這一種族名，就是我的名字了」
兩名精靈族，不管怎樣去認真觀察，都沒能發現外表上有任何不同。這麽說來，確實精靈族這個稱唿很奇妙。這就像是在對著莉可稱唿為人類，對著宇迦稱唿為《自律人形遺產》一樣。莉可並沒有從卡庫塔斯那邊聽說過精靈族的名字，這原來是因為本來名字就不存在嗎。
然而，雅士儀此時開口了。
「是克隆人這一點，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的所以並不會吃驚。但是，我和我的克隆體隻是無比接近而已意識是分開的。正因為如此，為了保持同一性才有必要隨時進行記憶同步。就算你也是，如果複數的肉體分別積累了不同的經驗的話，難道不會自然分裂成不同的人格嗎」
「這一點，就是同為相似態的我和你的不同之處了。我是自我溶解型。所謂自我的邊界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自我的邊界……？」
「也就是說這每一個的肉體，都是對於將其包括在內的更大的『我』來說的器官一樣的東西，就請這麽想吧。跟雅士儀大人的右手和左手同時被同一個意識所統合著一樣，有背負右手職責的我也有背負左手職責的我在」
「……」
「然後，將這每一個我這一器官連接起來的神經，就是分布在這片森林中的細菌網絡了。我，和這片森林中遍布的細菌網絡持續保持著連接。森林全體就是複雜的神經組織，歸根結底，這個肉體也隻不過是為了輸出像人類一樣的意識用的，一個零部件而已」
……真是讓人頭疼的話題。說到底精靈一臉得意地說的細菌網絡到底是什麽東西，莉可都不太明白。這種時候，就偷偷地問了下博學的同居者，馬上就得到了答案。
「……細菌原本，就會通過各種各樣的物質和離子梯度來互相聯係。不僅是相同種族，異種間的生物也會進行交流的。和網絡十分相似」
……這樣一來和細菌網絡連在一起的精靈族就可以共享到森林中所有的信息了。這，難道不是好像在哪裏聽到過的說法嗎。
「……我說啊，卡恩娜。卡恩娜以前幹的事情，是不是和精靈族有點像啊？」
「嗯！是的哦！莉可親，很敏銳嘛！！(*) 」
「哼哼，果然啊」
「《鱷麵》的情報收集模型就是參考了精靈森林的細菌網絡的。在《人類進化機構》的數據銀行裏看到之後，我就模仿了下！所以呢，和互聯網連在一起的時候的卡恩娜就是精靈森林，而吃了麻婆豆腐可以說話時的卡恩娜，就是人類的精靈的感覺了。啊，不過到底是怎麽連在一起的我就不知道了呢～。精靈並沒有像卡恩娜一樣連著線纜嘛！還有，還有——」
雖然對話似乎還要繼續下去，但卡恩娜注意到了雅士儀釋放出的銳利眼光的樣子。她嘟噥道「我會安靜一點的」，悄悄地拉上了嘴巴的拉鏈。雅士儀稍微歎了口氣後，重新麵向了精靈。
「不過，卡恩娜的疑問倒確實是個問題。你們雖然把共享意識說的很簡單，但是如果神經組織裏有細菌進入的話，那應該不是什麽小事情了吧」
「是的，所以我是以腸內細菌為中介來進行聯係的」
「……你說什麽？」
「人類——以及相似態的腸內有著多達上百萬億的細菌，它們會對腦內物質的生產造成很大的影響。反過來，感情和壓力也會反饋到腸內環境上。而這會被細菌網絡所感知。和各位所想象的，對意識直接施加影響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你是說我，也利用著那種技術的意思嗎」
「實際上，雅士儀大人也是可以和其他克隆體進行記憶同步的吧？那是不是，在睡眠期間進行的呢？」
「嗯……確實是這樣」
「那應該就是連接到了母胎樹的細菌網絡上了。備份就被聚合在了那邊」
之後，如同找準了機會一般，和進行了說明的精靈不同的其他精靈拿著一個小筒現身了。那裏麵塞著白色的煙霧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將細菌網絡進行凝縮後的東西了。這個研究所裏存在著無數的過去的備份，通過這種方法對意識進行保管也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說，吸收大量的士兵們的記憶也可以嗎」
「是的。《人類進化機構》曾經和被稱作擬耆那教的宗教團體合作，反複進行了人類的意識統合的實驗，而那也把《為了舊世代的防衛戰線》的士兵們卷了進去。相似態就是為了更加有效率地利用這些技術的積累，而選擇了對人類的肉體進行改良這條路徑的結果」
然而，雅士儀看上去還是沒法接受，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這麽說道。
「……相似態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也好，都無所謂了。我對於《人類進化機構》來說就是個方便的道具這件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是，就算再怎麽了解到我的底細，那不也是過去的我嗎。我想知道的，是現在正在煩惱著的我到底是什麽。直到稍早之前，我都是實驗成功的樣例的吧？和其他的克隆體一樣是《feather》的幹部，是身經百戰的士兵的克隆體，這個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為什麽，我的意識會快要四分五裂了呢」
而精靈此時第一次變得有些含糊，低下了視線。
「……十分抱歉，這一點並不清楚」
「……」
「因為我所讀過的實驗計劃書裏，並沒有記載著其結果。如果雅士儀大人作為相似態出現了什麽變化，那就是沒有前例的事情。隻能說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其他因素……」
聽到這一迴答的雅士儀，隻是低語了一句「是這樣嗎……」，就離開了研究所。卡恩娜馬上就跟在了她後麵，莉可她們周圍一下子恢複了安靜。隻有精靈的母胎樹每次唿吸時外骨骼的摩擦響聲，充滿著半球形的空間。
而此時開口說話的，是帶著有些嚴肅表情一直沉默著的宇迦。
「……那個，精靈小姐，可以問一件事嗎？我剛才就想問了，所謂精靈森林的幻覺……是細菌網絡的影響嗎？」
「就是如此。在細菌網絡和其他的意識進行接觸的情況下，每一次都會發生和腸內細菌的接觸，這會引起意識表層部分的混亂——總之就是引發幻覺了」
「但是，這樣的話，佩奧特掌又有什麽意義在呢？莉可說是像藥物一樣的東西就是了」
「……比起說是藥物，更像是麻醉一樣的東西吧」
「麻醉……？」
「人類的腸內細菌原本並沒有預想到要和外部建立聯係，所以突然進行接觸的話會出現拒絕反應。因此，就要通過佩奧特掌將其麻醉。預先將意識的邊界放鬆下來」
在旁邊聽到這句話後，莉可迴想起了盧安的《聖藥》。那個也是和精靈不同的，為了將自我邊界明確的人類的意識鬆緩下來用的技術。開發過程中《人類進化機構》也有涉足，說不定是像親戚一樣的東西。
然而，宇迦還是在繼續追問。
「但是，那是人類的情況對吧？我身上又沒有腸內細菌什麽的……」
「機械也是一樣的。雖然不是通過腸內細菌，而是直接對信息處理裝置施加作用就是了。正如先前莉可大人所說，是托信息菌所賜」
「啊」
「兩年前，宇迦大人把信息菌留在了這片森林裏對吧。我們呢，將其吸收進了細菌網絡。因此，變得和機械也能連通意識了」
「……機械的意識……嗎」
麵對這有些驚呆了的宇迦，精靈用著實在很優雅的姿態輕輕抖了抖肩膀。
「這片森林，是在感謝宇迦大人的。托您帶來的信息菌的福，我們的意識得以擴展，雖然還隻是一點點但已經逐漸獲得了利用機械的方法。比如說，現在，我正在利用的手環就是如此」
將手指頂在脖子上的精靈，她的手腕上佩戴著和《feather》進行聯絡用的東西很相似的手環。
「這個雖然是《人類進化機構》留在研究所裏的通信機，但將程序替換後，變得可以通過將信息菌作為中介來將我的思考轉換成語音了。長期被放棄的護衛用機器人、研究所的實驗器具等，也慢慢地變得可以再次利用了。宇迦大人，這一切，都是以您為開端的」
「我是……開端……」
這下，宇迦終於找到了最初的疑問的迴答。
為什麽宇迦會看到幻覺呢？
答案是，宇迦害的。
莉可像在安慰她一般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後，宇迦也用帶著幾分疲勞的表情迴以了微笑。
「那個，精靈小姐。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是什麽呢」
「為什麽……精靈小姐會這麽親切呢？意識共享的原理什麽的，並不是可以告訴外人的東西吧」
當然莉可她們對精靈並沒有惡意，就算假設有的話也已經被察覺、被警戒了也說不定，但就算如此將秘密像這樣和盤托出真的可以嗎。實際上，從幻覺中醒來的莉可也隻是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精靈就毫不猶豫的將情報公開給了莉可她們。這仔細思考一下的話是很奇妙的事情。
結果，不知為何她歪起了頭，如此迴答道。
「說實話……我自身，也不知道理由」
「誒……？」
「兩年前……我們，並沒有讀取《自律人形遺產》的意識的方法，因此對宇迦大人感到害怕，拉開了距離。但是，該怎麽說呢……現在並沒有那種恐怖感了。取而代之，湧出的是崇敬之念」
「崇，崇敬？」
「有一種本能性的，我們無法違抗宇迦大人一樣的感覺。要說的話，感覺就像神明一樣。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就是了……」
「……」
崇敬之後又是神明。莉可和宇迦，聽到這裏也似乎就明白了什麽。
「王國民的尊敬，似乎被精靈族繼承下來了的樣子呢」
「……那真的是，想要埋葬掉的過去啊……」
宇宙飛船上搭載的信息菌。對於在培養槽中，天天暴露在宇迦的實驗中的他們來說，確實宇迦就是像神明一樣的存在了吧。這種感覺會被細菌網絡所統合在內，反映在了精靈族身上，並不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啊，好像有點奇怪吧」
「……什麽啊？」
「如果說信息菌的性格被精靈小姐所繼承了的話，那不就是像在說信息菌有意識一樣嗎。那不就變成了我說出的話，真的被信息菌聽到了嗎？」
「……細菌沒有聽覺的吧……」
「但是，現在就傳達到了啊」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原本所謂信息菌，是被在基因中寫入了信息的細菌。本來的話，隻會對於能夠對其進行讀取的機械，發揮作為記錄媒體的作用。信息菌自身的記憶什麽的，是不應該被記錄下來的。
於是，聽到了先前莉可和宇迦對話的精靈，開口說道。
「雖然我不覺得細菌能聽到聲音，但是在使用語言時的宇迦大人的意識——這一現象自身說不定是可以感知得到的哦」
「意識自身，嗎」
「因為宇迦大人的神經是電子迴路，所以宇迦大人的體內有信息菌定居下來，它能夠感知到迴路的流動的話，那就和把握到了意識是一樣的了吧」
「……但是，就算偶然發生了能夠進行這種感知的進化……那個性狀會保留下來嗎？就算能對我的意識做出反應，但信息菌的生存率……」
說到這裏，似乎宇迦自己也察覺到答案了的樣子。精靈微笑著，
「宇迦大人，是神明對吧？會想要討好神明，是很自然的想法啊」
如此說道。莉可一副愣住了的樣子，看不下去了的宇迦給她進行了解說。
「那個，莉可啊。我呢，如果培養槽的環境感覺不錯的話就會留下來，反過來如果感覺不好的話就會把它去掉的。因為對細菌也不是特別的了解，所以是靠氛圍進行篩選的」
「就是完全看心情的意思？」
「對。所以，如果有能了解我的意識的信息菌在的話，說不定就會知道，『今天神大人的心情不好哦——！』之類的」
也就是說是不是朝著不會觸怒神明的方向，信息菌自然的發生了進化，這麽迴事。確實在同步衛星的環境中，唯一的變量就是宇迦的心情。細菌的培養堅持了兩百年之久的話，這會對淘汰壓力產生影響，說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之後宇迦不知為何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但是，如果這個假說是正確的話，會讓我有些困擾啊」
「……為什麽？」
「就算信息菌能夠感知到我的心情，但是如果那不讓其他的細菌也知道一起攜手合作的話培養槽全體就不會變得感覺更好了吧？也就是說，和細菌網絡一樣，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中的細菌之間說不定也在互相進行聯係了」
「那又，有什麽問題呢」
「正如精靈小姐所說的，如果細菌能夠通過腸內細菌左右人類的意識的話，我的感情傳達給信息菌後，難道不會給某人的意識施加了什麽影響嗎。比如說，挖掘出久遠的記憶之類的」
「……難道說」
「雅士儀女士的噩夢，是不是就是我的信息菌害的呢……」
聽到這話，莉可不得不迴想起雅士儀的說法。噩夢的開始，是在之前的春天。難道不是在她吃了《伽藍堂》的飯菜的時候嗎。
「……但，但是啊，會那麽碰巧傳達得到嗎？那不就變成了，如果宇迦用幸福的心情做飯的話，吃了飯的家夥就會變得幸福了嘛。這不就成了魔法了嗎？」
如同在說告訴我這是錯的啊一樣，莉可試著提出了異議，但宇迦靜靜地搖了搖頭。
「《伽藍堂》和同步衛星第穀149號是一樣的啊」
「誒？」
「我用幸福的心情做飯的時候，吃飯的人的反應感覺很好的話，我就會變得更加幸福對吧？每一天，每一天，做了飯菜然後看吃掉的人的反應——在重複這個過程的時候，信息菌是不是也進化成可以將人類的意識調整成感覺不錯的樣子了呢」
「那證據是……？」
「這個不驗證一下就不知道了……但是自古以來，就有料理是愛情啊傾注真心去做的話就會更好吃的說法。那也就是說，說不定從很久以前就有信息菌存在了。是不是有在各人、各家庭、各文化中進化了的，傳達幸福的信息菌在呢」
「這話還真夠，大的啊……」
宇迦一臉認真的表情說出的壯大話題，讓莉可不禁笑了出來。但是，雅士儀在吃什麽東西的時候，感情出現了動搖是確有其事的。正因為那是不能無視的東西，所以對於她來說才會變成噩夢。果然，在《伽藍堂》度過的日子裏一點點進化了的，能夠傳達感情的信息菌，似乎就是一切的元兇。
「……照這個說法的話，倒不如不要告訴雅士儀更好吧？就是因為吃了罌粟種子三明治啊鰻魚什麽的，才害得雅士儀意識平衡崩潰了的吧？」
「嗯……但是……」
「就我來講，畢竟也有卡恩娜在，沒有必要那麽在意的」
「……什麽意思？」
宇迦愣了一下，但在莉可說明之前，突然卡恩娜從外邊迴來了。看到她那緊迫的表情，莉可馬上就直覺感到，是發生了什麽不小的事情。
「莉可親！比努君突然發來了通信……」
「……喂喂，這下子可就……」
跑著走出《類研》後，在稍遠的地方雅士儀在呆站著。那表情實在是過於堅硬，聯絡不是什麽好事情，在誰的眼中都是一目了然了。
「豎井似乎被《人類進化機構》的家夥發現了。比努發來了正在交戰的聯絡，但是通信中斷了」
「……」
「終究，隻是臨時抗一會的藏身地。會變成這樣也是時間的問題了。……讓人無地自容的是，偏偏這種時候我卻不在那邊啊……！」
雅士儀將手緊緊握住，拚命地抑製著無處可去的怒火。莉可和宇迦都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之後，雅士儀的手環中再次接收到了通訊。對其作出迴應後，全息影像慢慢升起。
在有點模糊的畫麵中央，站著一名少女。她旁邊是被三頭六臂的機工化士兵用槍口指著跪下的比努。《講述者》越過全息影像緊緊地盯住了這邊，張開了嘴。
「好久不見呢，雅士儀。認真的你會做出這種壞事實在是讓我驚訝啊」
「……做心理諮詢師的你會帶著軍隊，我才很驚訝啊」
「哎呀，對不起。我騙你的。但是，我一直都是你的同伴對吧？聽說你做了噩夢的時候，明明也教過你應對方法的。為什麽不照我說的做呢」
「……你的態度如果真的很熱情的話，我也就會相信了吧」
「哦，這樣啊」
「……」
看來《講述者》和雅士儀素有交情。但是，隻要稍微看過一點二人的對話，馬上就會知道那並不是什麽良好的關係。
「不管怎樣，雖然你跑的還真夠遠的，但差不多到時間了。心情轉換的還不錯吧？如你所見，你的部下全員都被我們抓住了，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就趕緊迴來吧」
「想把事情鬧大的是哪邊啊。我們隻是辭去了工作而已。對於人員要多少有多少的你們來說，也並不是什麽麻煩是吧」
「……這話，你認真的？你們跑了出去，光這事本身對於《人類進化機構》肯定就已經是損害了啊。既然在《足立》的《類研》的話，那已經知道了吧？你是《類研》貴重的實驗樣本啊。這要是丟掉了的話，也有將情報泄露給外部的危險性在，再加上會想要研究特殊事例也是當然的吧？」
「……我就是，你貴重的資產的意思嗎」
「對，花了我好多維護費啊，真拿你沒辦法。會像這樣不把你的部下殺掉，也是為了讓你的精神安定下來哦？你明白嗎？」
《講述者》抓住了比努的下巴，從正麵映照出了他的臉。金邊眼鏡已經壞掉，從嘴中有紅色的血液流下，但盡管如此眼睛中還殘留著強烈的光芒。憤怒到顫抖的雅士儀緊握的拳頭，蘊含的力量愈發加強，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但是，《講述者》鬆開了比努的臉後，用過於冷淡的表情，
「要是你沒有逃走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呢」
如此放言。
「……唔！」
「哎呀，你有什麽想說的嗎？但是，說不出來對吧？因為，跑到斷崖城的外麵，把防守藏身地的風險推給部下的就是你自己嘛。歸根結底沒有任何去路就從組織中脫身，還把這風險推給部下的也是你自己。無視了我為了讓你保持一如往常的自己而提供的建議，變得奇怪，果然也是你自己的責任對吧？」
「……」
「隻有在方便的時候才會做出上司的表情，你的部下真是可憐呢」
「……《講述者》！」
如果這一對話不是通過通信機進行的話，雅士儀說不定早就把《講述者》的腦袋砍下來了。但是，現在，雅士儀確實把自己的部下放在了一邊，身處精靈森林之中。這一選擇的責任，是她不得不負起的東西。《講述者》的話，正確到令人討厭也是事實。
然而，突然在全息圖像中，比努掙紮了一下。雖然馬上機工化士兵就把槍口頂在了他的頭上，但是《講述者》輕輕搖了搖頭製止了他們。
「……大姐頭，這家夥說的話怎麽都無所謂的」
比努低著頭，如此說道。
「大姐頭，隻要在方便的時候，做出上司的表情就好了」
「……」
「因為從脫離《feather》的那個時候開始，大姐頭就已經不是上司了。因為我們跟從你，所以要讓你代替我們背負責任什麽的，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期望過的」
「……」
「決定要跟隨你的，是我們。決定要在你不在的時候看家的，也是我們。大姐頭，就算和從前的大姐頭不一樣了也可以。盡管如此也會想要跟隨你，隻有這麽想的人才會在這裏啊……」
比努抬起了頭。臉頰上雖然有淚水流過，但他還是堅強地說道。
「請不要誤會，大姐頭！這幅丟人樣子，都是催淚瓦斯害的！求你了，大姐頭就按照大姐頭想的去做吧！我們並不是在憧憬你那一直都筆直、強大、美麗的生活方式。會悲傷，會痛苦，有時還會無可救藥的孤獨的大姐頭，我們是知道的。從最初開始……在你還沒注意到的很早之前開始，我們就知道這些事情了！所以，大姐頭隻要保持大姐頭的樣子就好！所以，求你了……求你了……」
比努垂下脖子後，《講述者》靜靜地宣告道。
「明天的正午，在《千住neobridge》等你」
通信切斷，全息圖像安靜消失後，雅士儀突然抬頭看向了天空。不知何時夜幕已經在頭上落下，如同寶玉的群星逐漸開始閃爍。
「……我，到底是在……」
漏出的這句輕微的低語，被森林深處的夜色所吞沒。然而，在這緊繃的寂靜之中，隻有卡恩娜向前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再靠近了一步，之後她忐忑不安地握住了雅士儀的手。於是，保持著凝視夜空的姿勢，雅士儀說道。
「……卡恩娜……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什麽？」
「說是對你們來說，我隻要保持我的樣子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我變得不再是真正的我了，要怎麽辦呢？」
「……」
「被淹沒在這個身體上刻下的，大量的記憶之中，讓雅士儀什麽的存在消失掉的話……就算如此你們也會……」
「大姐」
「……」
「比努君不是說了嗎。大姐不管怎麽做，都變不成大姐以外的東西的」
「……」
「而且啊，卡恩娜也是，被從《鱷麵》上切割出來，頭發也變短了，但還是卡恩娜對吧？就算被從一～直連在一起的，已經變成卡恩娜意識的一部分的網絡上斷開了，也還是卡恩娜對吧？我覺得這，並不是因為卡恩娜沒有忘記掉自己。不是這樣，而是因為大姐和比努君、莉可親和宇迦親，會將卡恩娜叫做卡恩娜的原因哦」
「…… 」
「所以卡恩娜呢，不管如何改變也還是卡恩娜的。……大姐也是，不管變化成什麽樣了也還是大姐。就算大姐忘記了大姐的事情，我們也會一直記得。最喜歡的大姐的事情，是不會忘記的」
「……卡恩娜……」
雅士儀慢慢轉向了卡恩娜的方向，將她的身體抱了過來。
「……是啊……你們在這種重要的事情上，無論何時都會好好記住呢……」
「嗯……」
「比起我這種人要更加……」
莉可和宇迦靜靜地離開了那裏，迴到了《類研》內部。莉可笑著說道「你看？跟我說的一樣吧？」，而宇迦則帶著苦笑聳了聳肩，
「真是的……從一開始就什麽問題都沒有是吧。說真的，到底是為什麽要來精靈森林的啊……」
「為了讓雅士儀老實接受下來卡恩娜她們的想法，要絕食啊知道自己的來曆啊，有必要經過各種各樣的過程啊。而且卡恩娜她們，也喜歡手忙腳亂的雅士儀的樣子」
「這樣啊……確實是呢」
「……而且我們也有相當大的責任，沒法抱怨的」
「……果然信息菌那件事還是不要說出去了」
「就這麽辦吧」
兩個人都浮現出了平穩的笑容，但宇迦的表情之中，還是漂浮著一絲不安。
「……話是這麽說，但要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
「……就算解決掉了雅士儀女士的煩惱，和《人類進化機構》之間的問題還殘留著呢吧？我在想明天的交易，要怎麽辦呢」
「哎，原本雅士儀隻是對《人類進化機構》抱持著不信任感而已，在《feather》幹活這件事本身並不討厭的。可以的話能恢複原樣是最理想的就是了……但看《講述者》那副樣子……。要是屁顛屁顛地跑迴去的話，感覺會被當作實驗材料一直到被切成細絲為止啊」
「真的是呢……就算是《自律人形遺產》中，也有那樣的人在啊……」
說著這種話的時候，突然在附近的精靈說了句「莉可大人」。
「剛才，您說了《講述者》是嗎」
「誒？嗯。似乎是之前管理過雅士儀的家夥。為了把雅士儀搶迴去甚至還抓了人質。……啊，難道你們和那家夥也認識？」
「……嗯，她身處我的項目的核心位置。可是很熟悉的」
「畢竟你和雅士儀都是相似態嘛。這麽一說也是。……但是，那家夥是幹什麽的啊？到底起了什麽作用，我還沒搞清楚」
「她是語言的專家。將細菌網絡和意識連接起來的方法，幾乎就是她創造出來的東西哦」
「能說是語言嗎，那個」
「她並不僅局限於人類的語言，動物或昆蟲，還有細菌，對各種各樣的交流都有興趣。要是將什麽東西認識為語言了的話，她就會對其進行徹底調查。這和宇迦大人對料理的探求，並不僅限於太古的飲食記錄是一樣的」
「……明明能做到這種事情，為什麽那家夥會用氣人的口氣講話啊。在這個時候不就已經是交流障礙了嗎」
「我覺得……那，是某種防禦反應吧」
「你說她是故意那麽做的？」
「是的。不是為了拉近和對方的距離，而是為了拉遠而在使用語言」
但是，就算這麽說莉可也沒法老實接受。或者說，如果那是故意那麽做的話，那不就是更加麻煩的性格了嗎——雖然是這麽想的，但精靈的聲音中果然還是包含了憐憫之情。
「曾經，我是不能說話的，所以一直都隻是在聽《講述者》講話。但是，也許是拜此所賜，她和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會老實地冒出自言自語。印象特別深刻的，是鸚鵡螺的故事」
「……鸚鵡螺？」
「那是作為她的朋友的白鯨的名字。說是從古老的故事中取的名字。鯨魚是鸚鵡螺，《講述者》是尼莫。她們似乎並排遊著泳，一起吃飯睡覺一起聊天的樣子。最後《講述者》變得可以理解鯨魚的聲音了，但某一天突然，鸚鵡螺消失了。然後，她才知道自己被拿來利用在了鱷鯨的語言分析上，協助了《人類進化機構》所推行的鱷鯨的驅逐。肯定是從那以後，她就改變了自己的語言的使用方法吧」
「……」
莉可在這一瞬間，思考如同雷電一般快速點起了火，感覺有幾個已經忘卻的記憶炸裂開來。……據稱是《人類進化機構》公開的鱷鯨的語言情報。和白鯨融合的盧安身上殘留下來的，和某人一起吃飯的記憶。如果精靈的話是真實的話，對莉可給宇迦起了名字這件事的嘲笑，對「使用」《自律人形遺產》這件事的嘲笑，也許就是對《講述者》自身的嘲笑、諷刺了。
「……可惡」
其實是個本性善良的家夥，這種事情事到如今並不想再去相信。她也有她的苦衷，這種方便的說法是不可能允許的。《講述者》打壞了店麵，踐踏了尊嚴，打算殺掉莉可的事情難道不是事實嗎。莉可作為一個人類還沒有偉大到，可以簡單地把所有的事情都當成沒發生過。
但是，就算如此……在拿起刀之前，還有不做不行的事情。
在這個已經荒廢的24世紀，讓就算是互相憎恨的人也能夠一起分享美食——正是為了守護這個願望，莉可和宇迦才一直在堅持開辦《伽藍堂》。要是自己不能實踐這一點的話，就沒法做樣子給客人們看了。
莉可大大地歎了口氣後，念叨說。
「……既然這樣的話，就隻能去試著確認一下了」
到底有沒有，一起吃飯的想法呢。
有沒有成為《伽藍堂》客人的想法呢。
除了去和本人確認以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6
伴隨著漸濃的夜色，精靈森林被星光所照亮，讓全體看起來反倒像在微微發光一樣。白天的熱氣快速撤退後，吹過樹間的微風讓人心地舒適。就如同，是從夜空中滲出的冷風在連綿不絕地清洗著森林一樣。
在《類研》中，莉可和雅士儀已經就和《講述者》的交易反複討論了好幾個小時。雖然卡庫塔斯也通過耳麥參與了進來，但他們是原本就不對付的《seed》和《feather》。討論一直看不到終點，讓宇迦決定來到外麵轉換下氣氛。雖然想過要不要做些夜宵，但是《類研》中到處也找不到食材。問了下精靈族，說是相似態是像珊瑚一樣在體內養著蟲黃藻，可以通過光合作用來攝取能量，所以說到底並不需要食材的樣子。雅士儀的肌膚會是褐色的，據說其實也是蟲黃藻的緣故。
沒有食材的話，那果然就隻能自己去收集了。宇迦將目光聚焦在暗處決定去收集材料。那裏還有著令人懷念的羽蟻——chicatana的身影。大概是因為電磁風暴的影響，又在地麵上出現了吧。雖然還發現了其他好幾種看上去可以吃的食材，但畢竟因為很黑所以工作並不順利。
然而，某時候突然從背後聽到了踩踏草地的聲音。迴頭一看，有一名精靈，在直直地看著宇迦。
「……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因為莉可大人委托了我們，尋找一下宇迦大人有沒有迷路」
「……莉可，真是的……」
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宇迦代替她道歉後，精靈浮現出平和的微笑，並未離開而是在旁邊蹲了下來。然後，緊緊盯住了宇迦放入了代替籠子的圍裙裏的東西。
「是要，吃螞蟻嗎」
「……這個比起食物來說倒不如說是調味料就是了。如果可以的話，要嚐嚐嗎？」
接過宇迦遞出的chicatana後，精靈族並未有所躊躇便將其吃下，稍稍睜大了眼睛。
「好酸啊」
「是吧？」
「而且……塞滿了信息菌」
「誒」
聽到這話，宇迦也咬碎了一隻。和厚重的酸味一起擴散開來的，是有些讓人懷念的陶醉感。
「……這樣啊，因為chicatana是切葉蟻……」
「是怎麽迴事？」
「切葉蟻會在自己的巢中栽培菌類，有著將其作為食物的習性。所以，精靈森林中的螞蟻才會塞滿了信息菌吧」
「原來如此……自己的腳邊還有這種東西真是意想不到」
「研究所的附近，不是由精靈小姐在進行維護的嗎？」
「確實是這樣，但平常的我是在潛意識下進行行動的。隻不過是在自動完成精靈森林所期望的行動而已。就算像這樣將意識表麵化了，要去說明平常的行動的意義也是非常困難的」
然後，突然精靈的嘴邊浮現起了笑容，說道。
「……但是真不愧是宇迦大人，關於食的事情，您什麽都知道呢」
「不，像我這種……隻不過是被製造成了這樣而已」
「《自律人形遺產》用這麽謙遜的態度的話，我們可就無地自容了哦」
「沒有這種事情的！真的……我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並不是向莉可一樣……在為了某人而行動」
「明明在給各種各樣的人做著美味的飯菜，也是這樣嗎？」
「那是像副產物一樣的東西啊。說到底，隻不過是在自己有興趣的範圍內，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就連《伽藍堂》，也是因為有莉可在才能成立。我所做的事情，要是沒有幫忙的人是無法成立的啊」
「我覺得莉可大人，是因為幫助別人很開心所以才那麽做的呢」
「這個，說不定確實是這樣……但我覺得就算假如我不在，莉可也會為了某人做著事情生活的」
「……原來如此，是在吃醋啊」
「——誒？」
「不，也就是說，宇迦大人是想要在自己將莉可大人視為必要的同等程度上，讓莉可大人也將您視為必要的意思吧。莉可大人最近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在拚命努力，讓您感到寂寞這——」
「不，不對！那，那怎麽可能啊！我隻是，那個」
「難道不對嗎？宇迦大人喜歡莉可大人的吧？」
「啊，誒，不，這倒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那個……總，總而言之，現在不是在說這種事情啊！」
突然都說了些什麽話啊，宇迦慌忙站了起來，結果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螞蟻全都灑在了地麵上。然而精靈隻是一臉呆滯地將其收集了起來，讓宇迦自己一個人動搖的樣子變得更加令人害羞，她不情不願地又蹲了下來。
在將撿到的chicatana交給宇迦的時候，精靈果然還是做出了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
「宇迦大人將莉可大人視為必要這件事情我明白了，但我覺得果然您還是誤解了一件事情」
「……誤解，是嗎」
「宇迦大人，絕對不是一個人就什麽都做不到的人」
「……這個……不是信息菌引發的本能性的崇拜吧……？」
「不，這是我，在認識宇迦大人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認識之前，就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麵對這驚訝到張開了嘴巴的宇迦，精靈開始平淡地講述。
「在我變得可以像這樣說話之前——也就是在信息菌降臨這片土地之前，現在身上佩戴的手環隻能作為接收器來使用。因為這邊不能說話，所以隻能聽。我有時會向森林外邊派出幾個我，獲取外界的情報。但是，這並不是可以頻繁進行的事情。也有從細菌網絡中被分離出來，逐漸形成了個別的人格沒有迴來的我在。因此，我每天都會聽這個手環接收到的信息，探尋外麵的情報。……然後某一天，發現了每天晚上同一時間播放的不可思議的節目」
「那個……難道是」
「同步衛星第穀149號發來的，『美食·文物』」
「──」
「當然我並不做飯，所以隻能聽了。因此味道，香味也隻能靠想象。出現從未聽說過的已經失去了的食材的名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但是，我每天晚上，都把聽那個節目當作一件樂趣。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感覺和無比廣闊的外麵的世界，還有，非常非常漫長的時間的長河，連接在了一起。人類至今為止積累起來的東西，就算隻是其餘韻一樣的東西……能夠感覺得到。在被製造成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同時，也絕對無法成為人類的我，可以如此感覺得到」
精靈又重新凝視起了宇迦。那視線中有著她至今為止一直隱藏著的，某種非常強烈的東西，讓宇迦想不到該用什麽話迴應。
「……兩年前，調查了宇迦大人離開的宇宙飛船，在那裏發現了第穀149號的名字的時候，我是如何的後悔啊。那個讀不出心的少女就是自己所憧憬的對象，這是何等殘酷的事情啊。在那以後調查了信息菌，將其吸收進了網絡，說不定也是因為這份後悔的緣故。所以宇迦大人，我會崇拜你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是您的信徒了」
「精靈小姐……」
「請聽好了，宇迦大人。不管《伽藍堂》的宇迦大人是多麽的偉大，但在那之前，您就已經充分地拯救了某人。您的想法在您所認為的範圍之外更遠的地方，也有好好地傳達到。請不要忘記這一點」
之後精靈突然噗哧一下展現出了隨和的笑容，
「……這大概，是我在吃醋吧。明明我一直在側耳傾聽您的話語，您卻總是在思考其他人的事情呢」
這麽說完，她抓起了一隻螞蟻，放進嘴裏。
「這對於我來說，就是失戀的味道了」
然後，她帶著有些明朗的表情站了起來，走向了《類研》的方向。而如同和她交換了位置一般現身的則是莉可。莉可看到宇迦馬上歪起了頭，
「……我說啊，剛才和精靈擦身而過了……你們說了什麽話嗎？」
如此問道。
「誒——，不是莉可拜托她來找我的嗎？」
「不，我，沒有拜托她那種事情啊。直到剛才為止都在說服卡庫塔斯，真的是好辛苦的——……」
在聽著莉可和平常一樣的抱怨的同時，宇迦明白了，這樣啊，精靈其實是想和自己兩個人談一談啊。
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該做的事情。自己想做的事情。明明身為人類曆史的睿智所產生出的自律人形，為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會如此之多呢。然後，不論是精靈的想法，還是雅士儀的噩夢，自己到底在不經意間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呢。
一切都變了。不，一切都從一開始，就在持續改變。在這之中自己果然，還是隻能繼續做飯。
「……我說，莉可」
「嗯？」
「我，明天也會加油的。我會加油做出美味的飯菜的」
之後，莉可來到宇迦身旁蹲了下來，露出了一臉笑容。
「……果然宇迦好厲害啊。在傳達計劃之前，就已經知道要做的事情了呢」
「誒？計劃？」
「對，明天的計劃。跟暴力有關的亂七八糟事情就由我負責。宇迦就去做美味的飯菜吧」
「那，結果還是……」
「《伽藍堂》要開店了的意思」
7
那一天，斷崖城的上空連一片雲彩也看不見。時刻已是正午，烈日毫不留情地將地麵焚燒殆盡。在滔滔流淌的大河上殘留下來的，巨大橋梁《千住neobridge》化作了一塊鐵板，從其表麵上升起了無窮無盡的熱浪。
終於，演員都到齊了。背靠森林站著的，有三個人影。將烏鴉羽毛色的頭發放到腰間，帶著一把木刀的練家子。站在旁邊的，是在這如同大煮活人一般的酷暑中也不改臉色的身著無尾禮服的銀發女首領。然後，是從頭上長出無數的線纜，閃爍著「(;~)」的謎之文字的一名女孩。
而相對的背靠混凝土森林站立的，則是將無數的人質頂在前方，三頭六臂，如同阿修羅一般的全身機工體的士兵們。而站在其先頭的，是一名纖細的少女。
最初打破沉默的，是長相可愛卻在睥睨對方的少女——《講述者》。
「意外地這麽老實地跑出來了幫了大忙了。大家都不想毫無意義地費事呢」
那怎麽聽都是冷淡的，十分生分的聲音。而對其作出迴應的，是用尖銳的視線迴瞪的雅士儀。
「首先我想問一件事，就算我迴應了你們的要求，部下們要怎麽辦」
「那當然是會放走咯？之後轉屬到《feather》的什麽別的轄區，或者是從《feather》自身脫離出來，就是自由了」
「保證呢」
「什麽保證？」
「轉屬也好脫離也好，變成屍體就可以允許，這不就是你們的作風嗎」
「哎呀，真遺憾。《人類進化機構》可是《feather》的上司哦？我覺得應該誌同道合才是」
「就算我們會因為利害一致而攜手合作，但也沒有穿著一條褲子」
在雅士儀冰冷的話語底部，現在也有可能噴湧而出的怒火在靜靜地沸騰著。然而《講述者》隻是稍微皺了下眉頭，繼續說道。
「你怎麽想就隨你便了……那麽，可以過來這邊嗎。《伽藍堂》的可怕狗狗不要動哦？要是有什麽可疑的動作的話，馬上就會反擊的哦」
「到底是哪邊比較可怕啊……我隻是過來陪同的，什麽也不會做的」
莉可如同在否定戰鬥意願一樣舉起雙手後，雅士儀開始慢慢向前走去。卡恩娜則在她的身旁緊緊貼住，手握在了一起。在成為人質的部下中，果然比努還是扭曲了表情，如同忍不下去了一樣漏出了一句嘟噥。
「大姐頭……為什麽沒有逃走啊……」
結果，在兩人擦肩而過時，雅士儀哼的一下用鼻子笑了出來。
——是的，她笑了。
「我，會做我想做的事情。是你讓我這麽做的對吧」
「但是……那是」
「行了閉嘴看著吧。這就是你們選擇的女人的迴答」
在雅士儀麵前排成一排的機工化士兵們，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感到恐怖，完全就是穿著機械結構鎧甲的鬼神。不管雅士儀是何等的劍術高手，做好了怎麽樣的覺悟，在這物力麵前都沒辦法勝過吧。
然而，此時雅士儀的身體中，有著無數士兵的記憶。
此時她的身旁，有著一名擅長海量信息處理的少女。
還有，此時雅士儀的手中，握著可以將雅士儀和卡恩娜，還有機工化士兵的意識強行連接在一起的裝有信息菌的手榴彈。
——梆。
這一短暫的破裂聲，在機工化士兵們的中央響起。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未能作出反應。而是因為就算那是炸彈，他們也判斷不會有什麽嚴重的損害。但是，當微微的白煙包圍了周圍的時候，勝負就已見分曉了。
從精靈森林的母胎樹那邊轉讓而來的細菌網絡。它能以適度的密度、發揮適度的情報傳達通路功能的隻有一瞬間而已。但是，就是在這一瞬間，用佩奧特掌打開了意識的雅士儀解放了自身的記憶。這就是精靈教給她的相似態通過細菌進行的精神介入。
而讓旁觀的莉可驚呆了的，是雅士儀的精神力量。她不眠不休地服用了佩奧特掌，一直在接受精靈通過細菌網絡進行的精神介入。然後不僅是用身體記住了那種感覺，就連現在雅士儀也還在身體中維持著強烈的幻覺作用的同時，和《講述者》還有比努正常地進行了對話。
現在，機工化士兵的意識應該陷入了極度的混亂。因為並非自己的東西的感覺、記憶，化作怒濤將他們吞沒了。三腳貓功夫的雅士儀，並不能對細菌網絡進行很精細的利用。也正因為如此，她抱著哪怕失去自己的意識的覺悟，將全部的記憶都灌了進去。
話雖如此，雅士儀還有卡恩娜在。因為曾經反複進行過《鱷麵》的情報處理，卡恩娜就算接觸到超過了自己容許量的信息，也不會迷失自我。就算被卷入了精神介入，也有著毫無動搖的意識。因此，雅士儀就算迷失了自我也沒有關係。卡恩娜不會忘記雅士儀。雅士儀那微弱的意識，絕不會被她放開。
機工化士兵將舉著的步槍落到了地麵上，從神經被短路的人開始，哢嚓，哢嚓的癱了下來。那正如同是提線木偶的絲線被一個接一個切斷一樣，最終還站在《千住neobridge》上的，隻有莉可和雅士儀和卡恩娜，還有《講述者》了。雅士儀取迴意識後，雖然一瞬間雙膝一軟，但卡恩娜穩穩地扶住了她。而另一邊，曾經那麽遊刃有餘的《講述者》的表情上，浮現出了明顯的焦躁神色。
「你們，到底，幹了什麽……！」
莉可一語不發地靠近後，她慌忙從懷中取出了手槍。然後將顫抖的槍口指向了莉可，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
「你們是，認真的……要和《人類進化機構》大幹一場了是吧」
「不，並沒有要打起來的意思。我們隻是想談一談而已——」
「都做出這種事情了，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誒～？這種話，你好意思說？都抓了人質了，沒有談談的想法的明明是你那邊吧」
「那種……那種事情，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吧！《人類進化機構》要是認真起來的話，事情可不會這麽簡單就完了。難得用一條人命就能解決的機會，你們給浪費掉了啊！」
「不是我說……要犧牲掉雅士儀一個人什麽的，那種事情在這裏的這群家夥是不可能承認的，這種事情你也知道的吧」
莉可又靠近了一步後，《講述者》蜷縮起了身體。她無法後退。要說為何，是因為那裏有已經不再是人質的雅士儀的部下們在。所以，想著至少要讓莉可不要再靠近了，《講述者》拚命地動著嘴巴。
「反正，在這裏把我們消除掉也沒有用的哦？要是和現在的分隊斷了聯絡的話，就會有下一個分隊被派過來。《人類進化機構》是絕對無法反抗的」
「哦」
「就算現在你們能逃掉，但你覺得斷崖城會有能呆的地方嗎？躲藏地點馬上就會暴露，而且不惜將你們藏匿起來也要反抗《人類進化機構》的家夥可是不存在的啊」
「哼～」
「……為什麽就是不懂啊！就因為你們這蠢蛋一樣的意氣用事，會有可能讓所有人都被殺掉哦！？」
《講述者》用著蘊含了怒氣的聲音如此喊道，但莉可隻是歪起了腦袋，突然問了一句。
「……說到底，你啊，到底在害怕哪邊啊」
「……誒？」
「我在問你害怕的，到底是我們，還是說，自己的主人呢」
「……」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我就知道你並不是那麽積極。你說是因為工作，那不就是像在告白說不是因為自己想幹才這麽幹的一樣嗎。倒不如說在意的是，就算如此你也還在服從於《人類進化機構》這件事。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莉可的問題，讓《講述者》壓低了視線。然後，她已經不再隱藏那苦悶的表情，宛如在向外吐出一般說道。
「……那種事……那種事……肯定是因為沒法反抗啊。我並不是會進行毫無意義的抵抗，陷入痛苦的那種笨蛋。我也不像你們那麽強大，就算事情變成這樣，也沒有膽子扣下扳機，這種事情我自己也清楚的」
帶著些自嘲的感覺扭了下嘴角後，《講述者》無力地垂下了手臂，將手槍隨意地丟了出去。但是，那眼瞳中反倒開始蘊含著被怒火支撐著的強烈的意願。
「……互相談談什麽的，和誰都是不可能的……絕對會，有某一方更強，有某一方更弱。某一方會利用，某一方會被利用。你們也很清楚的吧？這個時代，就是這副樣子。就如同我現在，在你們的麵前不得不服從一樣，我不得不服從於《人類進化機構》。就是這麽迴事而已」
「操縱語言的《自律人形遺產》居然放棄了對話呢……」
「——不！正因為是語言啊！我說到底，隻不過是語言而已啊。是勝不過刀槍的。決定一切，隻看使用語言的人類是不是有力量啊」
「那隻是單純的逃避責任吧」
「什……！」
「在你將自己的主人作為借口推卸責任的時候，你不就是在利用主人了嗎？真正的被利用，是無論被那家夥害得怎樣痛苦，也絕對不會認為是那家夥的錯的。你，沒聽到比努說的話嗎？那群家夥是帶著怎樣的想法期望被雅士儀利用，你沒聽到那份覺悟嗎？」
被莉可平淡地如此提問後，《講述者》咬了咬嘴唇，但是，就算如此她還在拚命地迴瞪莉可。
「……但是，那是因為他們很幸運的緣故。是因為找到了真正會想要被利用的，擁有力量的人才會這樣的吧？我就不同了。我除了被《人類進化機構》所利用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活下去了」
「隻要找到其他的某人，不就好了嗎？」
「……」
「去尋找出你覺得被利用也沒關係的對象，不就好了。——而且啊，你看看背後。在那裏的那群人，才是你現在，應該去談一談的對象吧？那不是一群會把你更加幸福地利用起來的家夥嗎？」
這時候無論是雅士儀還是卡恩娜還是比努，還有變成人質的雅士儀的其他部下們，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講述者》。說到底雅士儀她們，並沒有想要在從今以後的一生中都和《人類進化機構》戰鬥。甚至會想隻要能夠保證現在的雅士儀的地位的話，還想再次作為《feather》工作。正因為如此，就需要負責為此交涉的人。需要為兩邊的利害牽線的語言。
然而，就算如此《講述者》還是搖了搖頭。
「……我已經，決定不會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是你們，總有一天也會背叛我的。不管現在是多麽理想的關係，時間經過後都會發生變化。所以不覺得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期待，還比較輕鬆嗎？」
這是何等的頑固啊。話都說到了這裏，《講述者》還是沒有讓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話又說迴來，那可是兩百年啊。在兩百年的時間裏，既有一直在孤獨的從宇宙裏發出唿喚的人，也有在兩百年的期間，在和某人交流著話語的同時，變得更加孤獨的人。《講述者》為了承受住這份孤獨，除了像這樣用語言加固鎧甲以外，說不定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莉可輕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確實，不會一直持續著同樣的關係吧」
「所以說……」
「但是，就算發生了改變……就算什麽時候會失去，也可以迴想起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絕對會記住的啊」
「……」
「我說啊，《講述者》。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麽啊？」
「……誒？」
「我問你吃了，最感覺幸福的食物是什麽」
「什，什麽啊」
「迴答我」
「……」
「……」
「……」
「……冰淇淋」
莉可那過於認真的眼神，讓《講述者》蹦出了迴答的時候，突然，有水花打上了《千住neobridge》。那是，從浮上河麵的白色巨影中噴出的一根水柱。《講述者》看向水麵，瞪大了眼睛。
「……鸚鵡螺？」
從《荒川river》逆流而上過來的一頭白鯨。不會有錯，那就是《講述者》曾經失去的重要的朋友。
「……那頭鯨魚，可是有好好記住哦。和你一起吃冰淇淋的事情」
「……」
「而且啊，這兩百年的時間，你覺得那家夥在廣闊的大海中是在找誰呢？誰都不在，誰都不在……這個，說的就是你吧？尼莫，就是拉丁語的誰都不在的意思吧？」
「……」
然後，這個時候，《講述者》的眼中第一次有一股淚水垂下。要是她這下子還一臉平靜的話，就真的想要打她一拳了的，沒辦法了。曾經差點被殺掉一次的悶氣，就再找別的機會發泄吧。
之後《講述者》突然，嘟噥了一句。
「……我也，沒有忘記啊」
「……」
「……不可能會忘記嘛。那段時間，真的，真的是重要的，幸福的……」
從《講述者》的眼中，淚水嘩啦啦地落下。但是她連將其擦去都忘記了，如同在擠出痛苦一般動著嘴巴。
「……那有多麽幸福……就有多麽悲傷啊。越是去迴想，就越覺得那再也無法取迴了……那是再也感受不到的東西了……」
那份關係越是重要，失去時的痛苦就會越大。被背叛的恐怖就會越大。
這說不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對這理所當然的恐怖感到膽怯的《講述者》，不是也理所當然的，和莉可還有宇迦一樣，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嗎。
確實，要去相信某人，就是要去承受遭受背叛的恐怖。不先做好這未來的痛苦的覺悟，就無法締結關係。然後，做好這種覺悟，是隻有本人才能辦到的事情。
要說有什麽是莉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再問一次了。
「……有沒有想要試著相信我們一下的想法呢？」
「……」
「想要一起歡笑，一起談話，一起吃飯嗎？」
「……」
《講述者》用著濕潤的眼瞳注視著莉可，之後憋了一口氣，將其吐出。
「——我想要……相信你們」
迴應了一名少女的覺悟的，是一名服務員的笑臉。
「——好，那，你就已經是，《伽藍堂》的客人了」
莉可這麽說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向了站在《講述者》對麵的雅士儀她們。所有人都像安心下來一樣露出了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嗯？」
然是，注意到在更遠的地方靠近過來的物體時，莉可的表情突然陰了下來。追隨著她的視線迴過頭去的《講述者》，抖動了下身體，捂住了嘴巴。
「居然，援軍這就來了……」
從遙遠的天空中出現的，是巨大的鳥的影子。那是扇動著兩對翅膀，俯瞰斷崖城的瑞鳥型運輸機——通稱karura。
然而，莉可隻是笑了一下，拍了拍《講述者》的肩膀。
「不用擔心。那個是食材」
「……誒？」
「而且，既然你是客人的話就給我好好記住。在《伽藍堂》，要照我說的做，要記得說我開動了和感謝招待。還有，在店麵附近是嚴禁戰鬥的。有我和宇迦和你在的話，這裏就算是《伽藍堂》了。也就是說，那群家夥，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的」
這才正是，莉可的工作。身為《荒川》的黑妖犬，同時也是《伽藍堂》的保鏢。將靠近店鋪的下三濫之人，用那木刀一刀兩斷。莉可取出紅色的注射器打進痛覺藥後，握住木刀走了出去。
機工化部隊從對麵的無人運輸機中被依次投下。他們不帶降落傘就降落在《千住neobridge》的橋麵上後，馬上就舉起了槍。但是，戰鬥早就已經開始了。莉可一衝到敵陣之中，便就近開始發動了攻擊。她準確地打碎了機工體的關節，將多達一人六條的手臂逐次割下。
一旦進入到內部之後，為了避免自相殘殺對方也會轉換成近戰。機工化士兵揮舞著刀鋒銳利的電磁小刀，毫不留情地瞄準了莉可的性命。然而，並沒有什麽好怕的。在斷崖城，有著隻要是女兒的要求就必定會趕來的一隻暴食章魚在。
——咚！
突然，橋麵上一陣衝擊，好幾體機工化士兵被震飛到了天上。讓人覺得像是巨大的炮彈一樣的那個東西，實際上，是比起炮彈更加可怕的一台戰車。
「——哦，打起來了嘛」
從八條腿的多腳戰車中，冒出了卡庫塔斯悠閑的聲音。莉可把在附近的機工化士兵的一條手臂砍飛之後，通過耳麥這麽問道。
「我說！能不能把我，扔到那家夥那邊去啊？」
莉可所指向的，是在上空迴旋著的巨大運輸機。卡庫塔斯將一條章魚足緊貼地麵放下後，說了句「不要咬到舌頭哦」。
在莉可跳上那尖端的下一瞬間，章魚足蹦的一下彈起，莉可的身體如同子彈一樣被發射到了天上。然後，她漂亮地把木刀插進了運輸機的機翼，緊緊地抓住。
「別掉下來啊！」
打破外殼闖進內部時，運輸機裏麵已經是一具空殼。操縱是自動在進行的。莉可向著操縱室的中樞，盡情地敲下了木刀，在支撐著karura的四隻翅膀停下來後，機體馬上就搖動了起來。莉可急忙趕向了炸藥儲藏庫，在那裏找到了目標的催淚瓦斯炸彈。
「——我要落下去了，就拜托你抓住了啊」
「喂，等，等下！莉可！」
用耳麥單方麵跟卡庫塔斯聯絡後，莉可用手抱著炸彈，跳下了運輸機。卡庫塔斯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了莉可的身體。
「你丫的，要是沒趕上要怎麽辦啊！」
「誒？昨天，你不是全都答應了嘛。需要炸彈的事也說過了吧」
「不是這麽個問題啊……」
但是，並沒有讓他們悠閑的聊天的閑工夫了。這時候機工化士兵還將兩人包圍著，毫不留情的攻擊了過來。卡庫塔斯和莉可互相把背後交給對方的同時，各自沉浸到了各自的戰鬥之中。是因為曾經的共同戰鬥已經滲入了身體呢，還是因為無可動搖的信賴讓兩人的力量產生了飛躍呢。在《荒川》無人不知的章魚和妖犬。這兩人，要是湊齊了就會超級強悍。迴過神來的時候機工化部隊的絕大多數都已經無法戰鬥。雖然堅硬的天靈蓋還沒被敲碎，但手臂和腿都被破壞，就算還平安無事的人最終也放開了武器投降了。將對方的武器全都丟進了《荒川river》的話，那就和分出了勝負沒有什麽兩樣。在迴到雅士儀她們身邊的同時，卡庫塔斯發出了一聲大大的歎息。
「……兩年前的噩夢又蘇醒了啊」
「《人類進化機構》是真夠難纏的啊。又想要宇迦，又想要雅士儀的」
「……你也，沒資格說人家吧？為什麽總是和這種家夥扯上關係啊……你也站在被卷進來的我的角度上想想啊」
「最早把這樣的我撿起來的不就是卡庫塔斯麽」
「……隻有嘴皮子變得很利索了嘛」
「托您的福」
莉可笑了一下後，卡庫塔斯雖然一臉無語的樣子，但似乎終於忍不下去了，突然笑了出來。
「……話說啊，你跟我尋求救援也就算了，為什麽非得在這裏吃飯不可啊？要是說服了《講述者》的話，那就迴到《伽藍堂》再吃不也可以嗎」
《伽藍堂》的外派食堂。為了這個計劃，莉可和宇迦指定了材料，特意讓《seed》去收集了起來，裝載進了白鯨運了過來。確實是麻煩得不能再麻煩了。但是，這是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的。
「因為，要是一起吃飯的話，認識的人越多越好吧？和鯨魚一起吃的話，這裏是最好的」
「……你們真的是，已經沒法對付了……」
莉可的迴答，讓卡庫塔斯的肩膀落得更低了。最終，在抵達雅士儀她們身邊後，莉可對著所有人，
「那，之後你們就談談好了。差不多下邊的河岸上該開始準備做飯了。我就先過去，偷吃下了」
笑著這麽說道。而《講述者》慌忙喊住了她。
「等，等下，你，打算把我一個人放在這邊！？要是吵起來了怎麽辦啊！」
「……反正，也不會把你吃掉的。不過章魚足的大漢，和黑衣的女首領都是毫不留情的家夥啊，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話，就拚命講話吧」
「居然這樣——！」
對著還想爭取一下的《講述者》，莉可如同刺下致命一擊一樣說道。
「我不是說過嗎？《伽藍堂》的規矩第二條，是不可以違抗服務員，哦」
然後，她用著輕巧的腳步跑向了在河岸等待著的宇迦身邊。
太陽仍高掛在空中，運動過了以後肚子已經餓扁了。
剛好是吃午飯的好時機。
8
在《荒川river》的北岸，臨接森林的河堤上有一頭巨大的白色鯨魚靠了岸。那岸邊已經設立起了簡易廚房，大塊的布被撐起來當作了屋頂。宇迦靠近那邊後，自稱巴歐的《seed》中的一人現了身，低頭說道「等您好久了！大姐！」。
「我們盡可能的，收集來了您希望的東西……」
被這麽說著的他帶進廚房一看，那裏的食材已經堆成了山。
「貽貝是從《feather》那群人之前在的豎井裏，今早剛摘下來的。那邊的蔬菜，是來自《伽藍堂》的自家農園。渡龍的蛋因為季節實在是合不上所以用飛蜥蜴的蛋代替了。山椒、幹燥的鹿花菌、烤鰻魚幹，分別是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白衣》的盧安先生，《漁師》先生那邊轉讓來的」
「好厲害……我明明沒抱什麽期望拜托的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不不，您客氣了！我們隻是稍微安排了一下……這頭鯨魚，也是多虧了盧安先生和《漁師》先生……」
正是，說曹操曹操到。看到從鯨魚的噴氣孔中出現了三個人影後，他們馬上就發現了宇迦。在那之中，腰已經彎了下來的瘦小的老頭在肩膀上放著鸚鵡，徑直跑了過來。
「哦哦！宇迦大人！您平安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見，利布拉利烏斯先生。讓您特地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哪裏的話，既然是宇迦大人的請求，無論是哪裏我都會跑著前來的！不過，既然要讓這艘潛水艇從河裏逆流而上的話，那多少也有老夫的出場機會就是了！那是老夫年輕的時候開發的自我融合——」
「老爺子，話就之後再說吧。宇迦小姐之後還要忙著做飯呢」
馬上攔住了他的話的，是《漁師》。宇迦向著他深深鞠了一躬後說，
「烤鰻魚幹，真是謝謝你了。我無論如何都想拿來用……」
「沒關係的。說到底那條鰻魚也是多虧了你們才能打到的。原本就是《伽藍堂》的東西。——比起這個，這食材還真夠盛大的。不愧是這麽多人的分量，不一樣啊」
「不這個，單純隻是我的任性或者說……既然承蒙照顧的人，大家都聚集在了這裏的話，我就想用在各位的迴憶中的東西來做飯。做出吃下的所有人，都能迴想起《伽藍堂》的，那樣的飯菜」
「……看起來，氣勢很足嘛」
「是的。敬請期待」
宇迦充滿力量的眼神，讓《漁師》展現出了平和的笑容。然後，他說著「啊，對了」遞出了手中拿著的漁網。而裏麵裝的是巨大的蝦……一樣的，螃蟹……一樣的。腿有十二根。還有長長的尖銳的針一樣的尾巴。像是把人類的肋骨和甲殼動物加起來除以二一樣的外觀。
「這個，因為蜘蛛型戰車無論如何都搞不到，所以就拿來代替了」
「……是什麽啊？這個」
「鯨虱……的後裔吧，寄生在鯨魚的胃裏的，但畢竟是有淡水流了進來，似乎是死掉了。因為是甲殼動物，我想，說不定可以拿來代替蜘蛛呢」
「……」
宇迦一時語塞，而站在旁邊的盧安則一臉歉意地說，
「順帶一提，我說過因為很惡心所以不要這麽幹的。但是，他無論如何都要——」
「……好厲害！」
「……誒」
「嗚哇——！謝謝！真的，長得很惡心呢！比戰車還過分！」
一臉歡喜。宇迦從漁網中取出怪物後，觀察了下它的細節，滿足地點了點頭。
「這個的名字就叫做抱臉怪好了！」
「……抱，抱臉怪……？」
「我記得是在調查史萊姆的時候，看過了在美國當時很流行的電影！講的是從別的星球來的生物，寄生在了人身上的可怕故事……貼在人的臉上寄生的外星人的幼體，和這個，一模一樣！」
「……」
興高采烈地講述著的宇迦的樣子，讓盧安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今天，有不能吃動物的戒律在真是太好了也說不定……」
「誒——？這個肯定也很好吃的哦！」
「啊，啊哈哈……」
這時候，結束了自己的工作的莉可來到了鯨魚旁邊。之後，果然一看到抱臉怪，就和盧安一樣露出了一副精疲力盡的表情，
「……要吃這個的嗎……」
低下了肩膀。
「真是的，連莉可都這樣！比起這種事情，把雅士儀女士她們放在那邊沒問題嗎？」
「卡庫塔斯也在的，不用擔心。我也累了」
「這樣啊，辛苦你了。……那麽，那個東西你搞到了啊？」
宇迦的視線前方，是莉可拿著的催淚瓦斯炸彈。無論如何都想要，所以希望你能在戰鬥中搶過來，她昨天是這麽拜托的。
「這個，到最後是拿來幹什麽的啊？雖然你說是食材……」
「我呢，從在《伽藍堂》被襲擊的時候，就一直想著這個催淚瓦斯的味道好像在哪裏聞到過。然後呢，昨天晚上，突然注意到了！瓦斯的材料說不定是芥末！」
「芥，芥末！？」
莉可不禁交替看向炸彈和宇迦，一臉呆滯。盧安和《漁師》也隻能苦笑，隻有利布拉利烏斯迴應道「不愧是，宇迦大人！」。
「您明察啊！這個，是在利用了pac的芥末工廠生產出來的。用芥子油糖苷和分解酶的狀態進行運輸，在破裂的同時這些會混合在一起，發生反應，蹭，的一下子！」
「蹭，個頭啊！為什麽老爺子，會知道這種事情啊！」
「什麽為什麽，開發了這東西的就是老夫啊～老夫，可是天才科學家哦。壓縮到最高濃度的話，可是連十頭鯨魚都能殺得掉哦～，是吧小實？」
被莉可搭話之後馬上，這老頭子就開始和鸚鵡對話了。但是，既然都已經聽說到了這種程度，也就無處可逃了。莉可下定決心做好了品嚐兵器調味料的覺悟，把炸彈交給了宇迦。
來吧，終於要開始烹調了。宇迦打開廚房的大鍋之後，裏麵裝著已經泡在水裏的白米。雖然確實有向《seed》要求過在作為主要目標的食材之外，也要拿米過來，但他們似乎給準備到了這種程度。
隻對水量進行了調節後就點起了火，開始煮米飯之後，宇迦首先拿起了從精靈森林拿過來的chicatana。翅膀已經摘掉了，將其和少量的水一起碾碎，試著舔了一下，確認到稍微有點麻的酸味之後，用布過濾下。然後向著完成的醋裏加入少量的砂糖稍微加熱到沸騰。將這個醋倒出一杯左右的量後，再加入砂糖做成甜醋，將煮好的蓮藕切成片放在裏麵浸泡。
接下來，是抱臉怪的處理。用菜刀將關節剁開後，藍色的血液一下子流了出來。這在甲殼動物中並不罕見，但宇迦姑且還是為了不讓莉可看到而將其擦掉，放到灶台上用鐵網烤了起來。在表麵的殼完全烤焦之後，把表皮切開，掏出肉來放涼。
之後把烤好的殼放入水裏讓其沸騰，香撲撲的香氣充分轉移過去後，將殼取出。之後加入進去的，是烤鰻魚幹。這是把春天的八歧大蛇的皮用炭火烤過把油脂烤出後，又晾曬了三天做成的。煮開後鍋裏薄薄的浮起了一層油，隻靠這個就做成了足夠美味的高湯了。
將飛蜥蜴蛋用稍甜的口味攤薄煎好，細細切碎做成錦絲蛋。利布拉利烏斯的山椒果，總之要先咬一下嚐嚐有沒有毒，確認到了裏麵沒有致死量的山椒油。之後去掉細枝，用鹽煮一下。春天以來盧安時不時會送過來的幹燥猛毒鹿花菌，和切成絲的胡蘿卜一起，用溶解了醬油和砂糖的高湯稍微煮一下。做好之後，再用剩下的濃湯將預先處理好的貽貝稍微焯一下水，加熱到剛好的程度。煮好的食材就先放在一邊，讓味道慢慢浸透。
調節過大米的火候之後，接下來就要進行催淚瓦斯的烹調了。利布拉利烏斯不愧是開發者，轉眼之間就把炸彈分解掉取出了芥子油糖苷和黑芥子酶。將兩樣東西混合在一起，製作成芥末香料，輕輕灑在烤好的抱臉怪和煮貽貝上。這一下子，青翠而清爽的香氣冒了出來，很快就讓廚房內的氣氛都變得緊張了起來。
準備工作這就完成了。宇迦向著在樹蔭裏休息的莉可喊話。
「莉可，最後的收尾了，過來幫忙」
挺起身子爬起來的她瞥了一眼擺放在操作台上的各種材料，
「這就是那個嗎，散壽司」
「啊，你看出來了？」
「嗯，畢竟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嘛」
「之後就隻要把米飯和醋拌在一起，再放上材料就好了。但是，從這裏開始才是真正辛苦的部分哦？莉可，加油把米飯扇涼吧」
「……又是肉體勞動啊」
雖然在歎著氣，但莉可還是把大鍋倒扣了過來，將煮好的米飯鋪進了大桶裏。在莉可用著切下寬闊的樹葉做成的即席團扇拚命地扇風的時候，宇迦則一邊用著漂亮的手法將大米弄散，一邊混合進用螞蟻做的醋。
醋飯做好之後，將煮過的鹿花菌中的一半左右切碎，將煮胡蘿卜還有用鹽煮過的山椒果也稍微切一下，一起拌進醋飯。上麵，擺上甜醋醃蓮藕、錦絲蛋、烤抱臉怪、煮貽貝、之前拿出來的煮鹿花菌、還有在旁邊提前煮好的荷蘭豆色彩斑斕地擺好之後，就終於完成了。
「——好了！《伽藍堂》的迴憶散壽司完成了！」
「好厲害——！超漂亮的！」
莉可活潑的聲音，讓宇迦果然還是覺得心癢癢的。蛋的黃色、蔬菜的綠色、加上甲殼動物的紅色。還有貽貝的一點點橙色。
「怎麽辦？要把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他們叫過來，先吃嗎？」
「啊，嗯……在那之前，莉可能先嚐嚐嗎？這個沒試驗過直接就做了正式版的」
「宇迦做的料理，基本上都是直接上正戲的啊……」
其實並沒有在擔心哦，在這麽說著的同時，莉可已經無法抑製住空腹感了。拿過裝在小碗裏的散壽司後，她馬上就臉上放出光來。
「我開動了！」
莉可最先將筷子伸向的，果然還是問題所在的抱臉怪。話雖如此也許是因為有蜘蛛型戰車的先例在，她也沒有特別地猶豫便將其放入了口中。
「……哦，哦……」
「……怎麽樣？」
「不，挺好吃的，這個。烤好的肉很緊致，說起來比起戰車要更像螃蟹」
「嗯……畢竟那個是蜘蛛啊。抱臉怪姑且也算是海洋生物」
「再加上，撒上去的催淚瓦斯做的合成芥末吧？絕妙的衝鼻子，但又有非常舒服的甜味在，因為抱臉怪的肉感覺有點油，這樣剛剛好」
之後，莉可吃了蔬菜和煮貽貝，又在喊好吃好吃。她的耳朵在一跳一跳地抖動著，讓宇迦看到這打心底安下了心。
「……雖然上麵放著的東西也很好吃，但我覺得厲害的果然還是醋飯啊。這個，是用螞蟻的醋做的吧？真的沒有蟲子的臭味，很清爽。而且吃到甜鹹味的蘑菇和胡蘿卜之後，山椒的青翠刺激又啪的一下擴散起來，完全不會吃膩」
「啊，說起來，還有湯品來著」
宇迦在小碗中放入了清澈的高湯和切碎的一片烤鰻魚幹，遞給了莉可。僅僅是這樣，四周就飄散起了甲殼動物和魚類的飽滿香氣。莉可將其用兩手接過，咕咚一下喝了一口之後，發出了實在是很沉重的歎息。
「哈啊～，香～」
之後她突然看了一眼宇迦，稍稍放鬆了嘴角。
「今天這頓飯，真的像我們一樣呢」
「……什麽意思？」
「有甜的東西，有鹹的東西，有酸的東西，有辣的東西，還有油的東西；雖然各自都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一起吃的話就很好吃對吧。啊，這個和這個意外的很合拍之類的，這個的之後是這個所以能襯托出優點之類的」
「……說不定，確實是這樣。我倒是並沒有想那麽多就是了。隻是莫名的……想著要向大家迴報下恩情，還有因為也有新的客人，所以想著能夠吃一口就能理解我們的事情的飯菜會比較好」
「啊，說起來，冰淇淋呢？」
「霹靂牛奶的材料我也拜托過他們了所以沒問題的。果然對於《講述者》，不讓她吃到剛做好的冷的東西可不行呢」
「得在鸚鵡螺上麵呢」
「對！」
聽著宇迦的話，莉可重新把視線放到了散壽司上。那側臉有些溫柔，充滿著平和感。
「從今以後啊……我們會遇到新的東西，這個散壽司會變得更加漂亮，更加更加美味的」
「……嗯」
「真期待啊」
「……嗯」
之後，莉可「唿啊」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有點，睡魔突然就……」
「因為昨天，一直到深夜都在開作戰會議啊。現在吃飽了，變得想睡覺了？因為莉可的工作已經結束了，稍微睡一下也可以的哦？」
「……但是……不把飯，端到大家那邊的話……」
然而下一句話並沒能接上，莉可完全陷入了睡眠之中。宇迦在對著那睡臉傾注著無比柔和的眼神的同時，為了代替服務員去工作，靜靜地站了起來。
同居第二年，夏天的午後。
這是終於開始取迴平穩的《伽藍堂》的一幕。
為了不要撞到《人類進化機構》，將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走上樓梯。
目的地是廢墟大樓的十七層——《伽藍堂》。
居然會有為了迴自己家要打痛覺藥這麽一天，莉可也是完全沒有預想過。但是從對方的角度來看沒有比在《伽藍堂》等著更好的選擇了，這就是如同明知會被抓住還在往陷阱裏跳一樣。
話雖如此，為了和精靈族見麵會需要放在《伽藍堂》裏的某樣東西。讓宇迦在雅士儀那邊等待後，莉可獨自來到了廢墟大樓這邊。
終於，在沒有遇敵就抵達十七層後，耳中聽到了什麽不幹淨的咀嚼聲。慌忙衝進食堂一看，那裏有一名闖空門的小偷——不對，
「……為什麽，你會在吃飯啊」
挺著圓滾滾的肚子，頭皮光滑發亮的，一名男子。機工體的八條腿嘎吱作響，卡庫塔斯喝著瓶裝的啤酒。本應放在食糧庫裏的培根，似乎也已經有一半左右消失在肚子中了。
「咋了，我這可是在給你看門呢，就算抵工資了。很早以前的人類，也是用過啤酒和麵包支付報酬的嘛」
「守護《伽藍堂》的家夥，把《伽藍堂》吃了個精光的話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啊？食堂什麽的，隻要有你和宇迦剩下，不就足夠了嗎。我是因為自家農園的基因資產浪費掉太可惜了，才接下工作的啊」
莉可一邊「行行」地糊弄著他，一遍重新確認了一圈店內。桌子和椅子四處都是洞，廚房的櫃子裏麵也被翻了個遍。那是和《講述者》對話後，馬上就靠一把小刀和機工化士兵打起來時，留下的痕跡。或者是在莉可想方設法逃走之後，《人類進化機構》探索並亂搞了一通之後的慘狀。不過就算是他們似乎也對烹飪道具沒有什麽興趣，看起來沒有被偷走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就算如此，這份光景還是讓她有些難受。
而卡庫塔斯則一邊大嚼著培根一邊說著，
「你也能做出這種表情了啊」
笑了下。
「啊？」
「被你把事務所砸爛的我的心情，這下體會到了吧」
「別把《seed》的破爛小屋和《伽藍堂》混為一談啊」
「哈哈哈，說來也是。但是啊，你也完全變成了，會覺得東西可惜了的樣子嘛」
「……我從以前就是會珍惜東西的性格了。卡庫塔斯的東西另說就是了」
「那畢竟，你把我的東西當成了自己的東西嘛。再加上，你的性子又是自己的東西就無所謂了。《seed》的敢死隊這種稱唿，可不是會安在珍惜性命的人頭上的」
「……你啊，喝多了嗎？不是那種會喜歡大談迴憶的人吧」
「哎呀，再怎麽說要和養起來的女兒見這輩子最後一麵，肯定會想談這種話題的嘛」
「什麽這輩子最後一麵啊！我最近可沒有要死掉的預定啊！」
「畢竟，你們，打算去見精靈吧」
「……是這樣沒錯」
「兩年前，我和你為了迴收宇迦進入《足立》的時候不是說過嘛。搞不好會死掉來著。佩奧特掌本來，是為了和靈聯係的通道啊」
「我知道啊……」
為了逃離卡庫塔斯的說教，莉可迴到了自己的房間。重新一看，就會發現這是更甚於廚房的毀滅狀態。為了拿到刀和工作用的道具，一邊和機工化士兵打著一邊衝進來的就是這個房間。毫無疑問的，子彈形成了風暴，床被打得破破爛爛，莉可打破跳出去的窗戶也碎了個幹淨。但是幸好，莉可迴到這裏的目的——放在窗邊的仙人球平安無事。
烏羽玉仙人球，別名佩奧特掌。按照聽來的說法，在南美洲那邊曾經被作為強烈的幻覺劑利用。在前往《足立》，與精靈族相會這件事上，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此。為了進入精靈族的森林，必須要攝取佩奧特掌。據說如果保持精神正常就進去的話，入侵者就會發狂死掉。實際上，也有過沒有做任何準備就踏入其中的山間獵師失去了記憶，變成了幼年兒童一樣迴來的傳說。但是，佩奧特掌會導致出現強烈的幻覺也是事實，不管怎麽說都會精神異常。雖然莉可不知道這是什麽原理，但似乎以幻覺攻幻覺就是要吃佩奧特掌的理由了。
「……說不定會死掉，是吧」
卡庫塔斯的說法並不是在威脅。莉可雖然也知道其中的危險性，但是事已至此已經不能迴頭了。不管怎麽說不解決掉雅士儀的問題的話《伽藍堂》就還是會被《人類進化機構》盯上。而且，就算將雅士儀交給對方，也沒法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了，《伽藍堂》就是如此深入的和她們之間的事情扯上了關係。
將佩奧特掌用小刀切下來迴到食堂後，坐在吧台席上的卡庫塔斯用機械章魚腳向莉可招了招手。
「喂，聽話給我在這坐一會」
「……怎麽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要是《人類進化機構》迴來了要怎麽搞啊。那群家夥，可是想要殺了我的……」
一邊這麽抱怨著，莉可一邊不情不願地坐到了吧台席上。卡庫塔斯向兩個杯子中倒進了瓶裝的白酒，將其中一個遞給了莉可。
「……這個也是從倉庫偷的嗎？」
「不，這個是《seed》的珍藏品。可不會連白酒的儲備都輸給《伽藍堂》啊」
卡庫塔斯一口悶了下去。而莉可也同樣將其一口氣倒入了喉嚨中，如同燃燒了起來一樣的酒精的刺激和凝縮過的高粱的甜味讓她不禁顫抖了起來。
「哈——！好喝！這下，真的就跟餞別一樣了。倒不如說，你希望我死掉嗎？」
「那樣的話，自家農園就由我收下了」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了，不過，宇迦不會允許的吧」
「就算你死掉了，宇迦也不會死嗎」
「我不可能讓她死的」
莉可用堅決的語氣如此斷言後，卡庫塔斯一副大紅臉嗬嗬笑了起來。
「……真是，懷念兩年前啊」
「那也正好，是在一場大電磁風暴之後呢」
「對啊。說是載有《自律人形遺產》的同步衛星落了下來呢。聽到那件事後，我也積極行動起來了啊……」
「說起來啊，為什麽沒有讓我一個人去啊？也沒有必要放著《荒川》不管，連卡庫塔斯都跟過來吧」
「你啊，說不定是因為和宇迦在一起所以忘記了，但姑且《自律人形遺產》可是活著的傳說啊？在文明已經毀滅的現如今，那腦袋裏裝著的情報會成為無可替代的價值。如果有持有殺人的知識的《自律人形遺產》在的話，將它拿到手的家夥就是國王了。那肯定是因為我也想靠自己的眼睛確認一下啊」
「結果，實際一看卻是個廚師呢」
「嗯，那可真是，過分啊」
「但是，現在卻在別的意義上後悔了吧？如果沒有允許我離開《seed》，和宇迦一起開食堂的話，現在《seed》已經抓住了斷崖城中的腸胃也說不定呢」
「那，說到底也就是『說不定』而已。不管怎樣我也不是會迴味過去的判斷而煩惱的性格。既然小孩期望獨立的話，做父母的就沒有必要插嘴了」
莉可向卡庫塔斯的杯中又倒入一杯白酒之後，他立刻就將其喝幹了。莉可也倒在了自己的杯中後，果然還是和他一樣一口喝幹。然後，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不能讓宇迦她們等太久」
而卡庫塔斯則從機工體的小抽屜中取出了耳麥，扔給了莉可。
「你，鯨魚的時候弄壞了吧。給你換一個」
「……工作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戴了吧？還是說，溫柔的老爹聽到求助就會跑過來幫忙呢？」
「別說蠢話了。你可以叫我的時候，隻有在對《seed》來說有利可圖的時候。這種程度的判斷還是能做的吧」
「啊哈哈，了——解」
莉可笑著將耳麥裝在了耳朵上，向著開始倒第三杯酒的卡庫塔斯說道。
「你也別喝太多了哦？要是死的比我還早會很困擾的」
「我的肝髒還沒有柔弱到，需要你來操心的程度啊」
這一如既往的粗魯態度，讓莉可終於放下心來。卡庫塔斯和自己之間濕乎乎的東西，隻要有酒就足夠了。
「那，我走了」
「嗯，去吧」
變得破破爛爛的《伽藍堂》，在他在的這段時間也肯定沒問題吧。在這期間，把麻煩事全部收拾好，和宇迦一起迴來吧。這樣的話，下次就多花一點時間陪他喝酒好了，莉可這麽想到。
「要是在我迴來時還能有酒剩下的話，就是了」
這樣自言自語著，莉可走向了宇迦她們等候著的《千住neobridge》。
2
第三實驗都市斷崖城的北側邊界是巨大河川《荒川river》。氣候變暖所伴隨的降雨量增加讓河寬大幅上漲，就算是中流也有五百米以上。水深平均也有二十米。曾經連接《足立》南北的《千住neobridge》雖然勉強還保留著形態，但因為河岸後退導致兩端離開了大地。因此，以在森林中狩獵和采集為生的人們在《千住neobridge》和岸邊之間架起了吊橋。也就是所謂過橋用的橋了。
而宇迦和雅士儀，就在這吊橋麵前等待著。莉可跑來後宇迦馬上把臉靠近了她的嘴邊，動了動鼻子。
「……莉可身上，有酒的味道」
雅士儀也投來了輕蔑的視線，莉可慌忙辯解。
「不是不是！因為被卡庫塔斯邀請了，所以隻喝了一口而已！」
「……一口？」
「啊……不，兩杯……」
「明明現在要開始在森林中探險，我覺得你也有點過於放鬆了吧——」
「……反正要被佩奧特掌搞到醉的，不是一樣嘛……」
莉可歎了口氣，而雅士儀則說了句「佩奧特掌？」抬起了眉角。看到了解決問題的眉目，似乎讓她多少恢複了狀態的樣子。那眼中開始取迴曾經的尖銳了。莉可遞出拿過來的仙人球的同時，警告道「現在先別吃啊」。
「……還真是軟趴趴的呢」
「因為塞滿了富含幻覺成分的汁水啊」
「吃了這個後進入森林也不會死什麽的，還是無法相信啊……要是醉醺醺的時候被猛獸襲擊了要怎麽辦啊」
「詳細情況雖然我不清楚，但精靈族居住的區域周圍基本上危險生物是不會靠近的。卡庫塔斯說過，是撒過像毒一樣的東西的。而為了讓人吸入那個毒也不會死掉，才要用佩奧特掌的樣子」
「越聽越讓人覺得，難以相信呢。那個精靈族什麽的也是，難道不是使用了迷幻藥的人看到的幻象嗎？這可不是中世紀的童話故事啊」
「現在不是也有龍在天上飛嘛」
「龍是有理由的吧。但是，精靈族什麽的就……」
「要是想知道真身的話，就去問本人吧。聽說肯定會迴答你的。而且至少，斷崖城裏也有精靈族在的樣子哦。卡庫塔斯能拿到這個佩奧特掌，也是因為有混在人類中生活的精靈族熟人在」
從雅士儀那邊接過還迴來的佩奧特掌後，莉可迅速走上吊橋。由鋼絲編製而成的橋，雖然不至於會斷裂，但隻是在上麵走上一步就能感受到全體的搖動。當作踏腳地的木板到處都有缺損，一有鬆懈可能就會撲通一下掉進河裏。
「宇迦，沒問題嗎？給你牽個救命繩也可以哦」
向走在後麵的宇迦搭話後，
「我，並不是沒有運動能力的啊。莉可隻要注意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得到了這麽一個無情的迴答。稍微迴頭確認了一下，她真的一臉輕鬆的在前進。
「話說啊，比努他們說了什麽嗎？畢竟是之前一直在家裏蹲的首領突然說什麽要去森林裏，肯定會覺得是瘋了，或者是被拋棄了吧」
「那完全沒有。隻是說，好的，知道了，我們會等著的」
「好強啊」
「大家，都很擔心雅士儀女士，希望她能精神起來吧」
「……卡恩娜呢？」
「……卡恩娜小姐……到最後，也一直關在房間裏」
「哎，畢竟被說了那麽過分的話，也沒辦法。哎～呀，卡恩娜真可憐啊」
故意用讓後麵也能聽到的聲音這麽說完後，走在宇迦身後的雅士儀哼地動了下鼻子。
「……被討厭的這種程度剛好啊，對我來說」
結果，宇迦馬上就戳了戳莉可的後背。然後，低下聲音，皺起眉頭說道。
「真是的！為什麽要用那種說法啊！明明好不容易，雅士儀女士精神起來了！」
「因為，讓她稍微反省一下不是更好嗎」
「已經很足夠了吧！」
「要是真的在反省的話，我覺得就算被無視也應該去道個歉啊？反正就是那麽迴事唄？走到房間前麵，試著敲了下門，但是沒有迴應所以就蔫了放棄了對吧？」
「……莉可啊，隻有在這種地方才會異常的敏銳呢」
「隻有是什麽意思啊，隻有」
「請好～好迴想一下平常的自己～」
不知為何像在抱怨一樣的宇迦的視線，讓莉可隻能聳聳肩膀。說著這種話的時候，二人走過了吊橋抵達了《千住neobridge》的橋麵。迴頭一看，雖然有點遲但雅士儀也順利跟了過來。
「明明絕食過，卻還能像那樣行動可真厲害呢」
「對我來說像那樣虛弱的樣子，拿來當對手反倒剛好呢」
「絕對不要再和雅士儀女士打起來之類的了」
「要不是對麵精神錯亂的話，就不會有那種——」
突然莉可停下了嘴巴。這是因為，在走過吊橋的雅士儀的更後麵。相當遠處的地方，有一個認識的人影。
「……什，等！那個，是卡恩娜吧！？」
緊抓著吊橋的扶手，頭戴hmd的少女一搖一晃地向前走著。雖然確實是在一點點前進，但她已經到達了吊橋的正中部分。那裏是隻要風吹拂一下，鋼索就會響動，橋會搖晃起來的困難區域。
而莉可的不妙預感很快就命中了，
「呀！」
發出小小的悲鳴，卡恩娜一腳踩空了。雖然手還抓著吊橋，但她羸弱的手臂並不能支撐住身體的重量，開始一點點落下。正下方就是流水滔滔的《荒川river》。這可不是掉下去還能平安無事的高度。
莉可一下子就想跑過去，但是雅士儀比她更快。靠悲鳴注意到卡恩娜的存在的她，一轉過身，便毫無躊躇地向著吊橋上跑了過去。
「卡恩娜！」
如同是乘上了風一樣，雅士儀閃動著銀發奔跑。然後，將卡恩娜伸出的手，在千鈞一發之際緊緊握住。
「大姐……」
「——唔，你，居然這麽重的嗎！」
逞強地喊叫著的雅士儀表情上並不從容。衰減的肌肉力量和跌落到底線的體重，僅僅是支撐住卡恩娜一個人的重量就已經用盡全力了。但是，痛苦的時間並未持續太久。因為馬上跟著趕來的莉可，從後麵拉起了雅士儀的身體。
勉強把腳踩在吊橋的木板上的卡恩娜，一言不發地將臉埋進了雅士儀的胸口。而雅士儀則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然後靜靜地抱住了卡恩娜。這要是打擾兩個人就太不識相了，莉可趕緊迴到了橋麵上。宇迦在那邊一臉安心的樣子，注視著一直抱在一起的卡恩娜和雅士儀。
「……沒想到卡恩娜小姐居然會跟到這邊來」
「她就是如此擔心雅士儀吧。說真的，卡恩娜為什麽會傾慕於那種任性而自私的家夥，我是完全搞不明白」
「我……倒是很清楚呢」
「……誒，什麽，宇迦喜歡的是雅士儀那樣的家夥嗎？」
「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啊」
就算莉可這麽問，宇迦也隻是背過臉去，並未給出更多的迴答。
結果，是擔心雅士儀安危的卡恩娜瞞著比努他們溜出了豎井，跟在了後麵的樣子。從莉可的角度來講，是想避免把卡恩娜一起帶進森林，讓她進一步暴露在危險之中的。但不知是怎樣和好的，過了橋的時候卡恩娜簡直就像緊緊抓住了雅士儀一樣，看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兩個人拉開了。
沒有辦法，莉可也隻能帶著卡恩娜進入《足立》的森林。在森林中前行了一會後，突然出現了橫向攔住了前進方向的水渠。明顯是人工建造的，清澈的水安靜地流淌著。
「這裏就是精靈森林的分界線了。從這裏往前，不管是多麽優秀的山間獵師還是渡龍，都不能踏入」
「少在那吹了，趕緊把佩奧特掌拿出來吧。不管受到什麽樣的威脅，我們也隻能去啊」
「……不上道呢，真是的」
之後莉可取出了佩奧特掌，切成了四份。將其中一份遞給宇迦後，她歪起了頭，
「對我來說，反正也沒有效果啊？兩年前那次也是，沒有看到過幻覺什麽的……」
「我知道啊。我想你會想嚐嚐看吧」
「這個就……謝謝」
「啊，但是，這個超級難吃的哦」
「誒」
「我兩年前的時候，稍微舔了一口，就把肚子裏的東西全都吐出來了」
「……」
聽到這裏，雅士儀和卡恩娜停下了手。在此之上，莉可又進一步補充道。
「吃了這個有幾個小時會真的失去意識，當然我也沒法帶路了。各自想辦法在森林中前行吧，要是運氣好的話就能合流。宇迦嘛……就，跟卡恩娜一起吧。我和雅士儀要是發狂了襲擊過來的話，說不定可能會把宇迦殺掉」
「「「……」」」
「能走到深處的話，應該精靈族會來幫忙的……對了，匯合地點就定在研究所吧」
「研究所？還有那種東西嗎」
「原本精靈族居住的地方就是《人類進化機構》的研究所遺址啊。據卡庫塔斯說，精靈族似乎就是在那裏被和研究所一起廢棄了的實驗體的樣子」
「……真的是，一頭撞進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雅士儀大大地歎了口氣，然後輕輕撫摸了下卡恩娜的臉頰。
「小心點走。藥物的耐性你應該是最強的，我倒是不擔心就是了」
「嗯。大姐也小心」
然後，兩個人同時將仙人球含進了口中。雅士儀大概不愧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吧，隻是嘴角稍微扭曲了下，過了一會後就跨過水渠消失在了森林深處。而另一邊，卡恩娜雖然沒有吐出來，但是hmd的顯示就如同故障了一樣保持著「(*_)」的狀態一動不動。
「……再見了，莉可」
「嗯，再見」
宇迦發出著「嗚哇——，確實是好厲害的味道啊」這種悠閑的感想，拉起茫然若失的卡恩娜的手，走到了水渠對麵。最後莉可也大大地吐了口氣，把佩奧特掌丟進了嘴裏。
軟彈的肉質中，伴隨著強烈苦味的汁水溢了出來。這是毒，毫無疑問是危險物品，身體在潛意識下做出了反應，讓胃進行了收縮。但是，就算如此也隻能靠著氣勢強行咽下去。然後，在越過水渠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進的下一瞬間，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3
迴頭一看，遠方可以看到三頭六臂的ashura。《人類進化機構》的機工化部隊，正提著步槍向這邊前進。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最差的時機被發現。
莉可慌忙一腳蹬向地麵，但是因為幻覺的緣故完全使不上力氣。腿腳一軟，被在大地上爬行的樹根和鬱鬱蔥蔥的雜草絆倒了好幾次。但是追蹤者毫不留情，讓她從背後沐浴了無數子彈。鐵的碎片擦過肩膀，擊穿手臂，有血液流了出來。
自己受傷倒是並不介意，問題在於宇迦和卡恩娜那邊。要是用這個速度前進的話，馬上就會被追上。得想個辦法，把《人類進化機構》引開才行。
之後莉可突然將前進方向轉向了右邊。雖然這會拉近和追蹤者的距離，但是可以爭取時間。在遍布障礙物的森林中的話，槍林彈雨也不是那麽大的威脅。隻能祈禱讓宇迦她們不要被《人類進化機構》發現了。
之後在森林裏跑了一段時間後，莉可麵前再次出現了水渠。似乎是脫離了精靈森林的中心部，迴到了外圍的樣子。確認身後發現和機工化部隊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似乎對方跟丟了莉可的樣子。
……但是，接下來要去哪邊才好呢。是應該幹脆越過水渠遠離宇迦她們呢，還是沿著水渠跑甩開追蹤者，自己也向中心前進呢。
這時候，突然後邊響起了聽習慣了的粗野罵聲。
「喂，莉可！杵在那發啥呆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吃了！」
聽卡庫塔斯說完低下視線，自己的手裏還有著沒有吃過的一塊佩奧特掌。戰戰兢兢地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後，那強烈的苦味讓胃內容物不禁開始向上翻滾。路上吃掉的油棒全部都逆流出來了。
「可惡，真是個費事的家夥啊！」
被卡庫塔斯抓住了臉，強行把佩奧特掌塞進了嘴裏。雙眼含著淚咀嚼了下後，莉可將它咽了下去。
「過了這個水渠前麵，就是精靈森林了！跑起來！」
想著要追上搶先一步消失在森林中的卡庫塔斯，莉可跳過了水渠。然後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行。但是，在那之後馬上就，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迴頭一看，遠方可以看到三頭六臂的ashura。《人類進化機構》的機工化部隊，正提著步槍向這邊前進。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最差的時機被發現。
莉可慌忙一腳蹬向地麵，但是因為幻覺的緣故完全使不上力氣。腿腳一軟，被在大地上爬行的樹根和鬱鬱蔥蔥的雜草絆倒了好幾次。但是追蹤者毫不留情，讓她從背後沐浴了無數子彈。鐵的碎片擦過肩膀，擊穿手臂，有血液流了出來。
自己受傷倒是並不介意，問題在於卡庫塔斯那邊。要是用這個速度前進的話，馬上就會被追上。得想個辦法，把《人類進化機構》引開才行。
之後莉可突然將前進方向轉向了右邊。雖然這會拉近和追蹤者的距離，但是可以爭取時間。在遍布障礙物的森林中的話，槍林彈雨也不是那麽大的威脅。隻能祈禱卡庫塔斯不要被《人類進化機構》發現了。
之後在森林裏跑了一段時間後，莉可麵前再次出現了水渠。似乎是脫離了精靈森林的中心部，迴到了外圍的樣子。確認身後發現和機工化部隊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似乎對方跟丟了莉可的樣子。
……但是，接下來要去哪邊才好呢。是應該幹脆越過水渠遠離宇迦她們呢，還是沿著水渠跑甩開追蹤者，自己也向中心前進呢。
這時候，突然後邊響起了聽習慣了的粗野罵聲。
「喂，莉可！杵在那發啥呆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吃了！」
聽卡庫塔斯說完低下視線，自己的手裏還有著沒有吃過的一塊佩奧特掌。
戰戰兢兢地想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突然停了下來。
不，不對勁。剛才，自己不是已經吃過了佩奧特掌了嗎。不是已經和卡庫塔斯一起吃了佩奧特掌，來到了水渠另一邊了嗎。不，在更久之前？更久之前，有宇迦和卡恩娜和雅士儀在。不是四個人一起分著吃了佩奧特掌，渡過了水渠的嗎。
不對，想不通了。
宇迦？
誰啊，那是。
總之現在腦子不轉了。大概是被嚇傻了吧。畢竟在《千住neobridge》撞到《人類進化機構》之後，馬上就被攻擊了。那群家夥肯定也是來迴收墜落在《足立》北邊的《自律人形遺產》的。這樣一來就是先到先得了。隻有吃下佩奧特掌，在精靈森林中前進一個選擇。
重新將那汁液沾在舌尖上後，那強烈的苦味讓胃內容物不禁開始向上翻滾。路上吃掉的油棒全部都逆流出來了。
「可惡，真是個費事的家夥啊！」
被卡庫塔斯抓住了臉，強行把佩奧特掌塞進了嘴裏。雙眼含著淚咀嚼了下後，莉可將它咽了下去。
「過了這個水渠前麵，就是精靈森林了！跑起來！」
想著要追上搶先一步消失在森林中的卡庫塔斯，莉可跳過了水渠。然後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前行。但是，在那之後馬上就，
——咚！
的一聲，身邊響起了開槍的聲音。……
在那之後過了多少時間呢。莉可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穿過了森林。不，正確來講還是一樣到處都長著樹，但是和至今為止的地方樣子有些不同。每棵樹之間有間隔，天空中有沒被枝葉遮擋住的地方。地上看不見雜草，有的隻是柔軟的草坪和並不張揚的花。總之就是，被人的手幹涉過的森林。
「……不，嗚哇！」
發著呆眺望四周的時候，發現不知何時旁邊站了一個女人，莉可嚇了一跳。隨性生長的黑發和用一塊大布鬆垮的卷在身體上的不可思議的打扮。白色底色上襯托出的鮮豔的刺繡，看上去是象征著植物的圖案。
「你是精靈族的……？」
「……」
「喂～，聽得到嗎？」
明明也並不是在無視這邊，但不知為何她隻是浮現著一臉的微笑，並未開口。然後她轉過了身，開始向著什麽地方前進。走了一段距離後又轉迴了莉可的方向，如同在叫她跟過來一樣招了招手。
「……怎麽迴事啊……」
跟在帶路人身後走了走，陸續也看到了些其他居民的身影。但是奇妙之處在於，那每一個人的長相都和帶路人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區別。簡直就像是一個人類增殖出了無數個一樣，莉可陷入了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還沒有脫離佩奧特掌的幻覺的不安之中。
被帶去的地方有卡庫塔斯在，他注意到莉可馬上靠了過來。
「呦，莉可，沒事嗎？看上去沒受傷啊」
「……我，不是在做夢吧？」
莉可嘟噥了一句後，突然機工體章魚足伸了出來，捏了把莉可的臉。
「疼死了啊！笨蛋！」
她馬上就用木刀想掃開章魚足，但是卡庫塔斯靈活地躲開了，
「嗯——，還沒完全恢複狀態啊。但是，慢慢會習慣這裏的氣氛的」
「……關於這個，臉一樣的居民的說明呢？」
「那種東西，不就是有一堆一樣的人類而已嘛。克隆人啊。克隆」
「不，我知道大概是這麽迴事但是……」
「我覺得就算說了你那腦袋也搞不清楚……要是在意的話，就去參觀下如何？超厲害的哦，這裏的《類研》」
卡庫塔斯的視線指向的，是在森林中釋放著異樣的存在感的穹頂形建築物。雖然被苔蘚和藤蔓覆蓋著，但還能看出玻璃窗的痕跡。
「……但是啊，《類態研究所》是《人類進化機構》的管轄吧。不是跟剛才追殺我們的那群人是一夥的嗎」
「都被放置不管一百年以上了，不用擔心。而且如果和《人類進化機構》是一夥的話，是不會活著抵達這裏的。被精靈族討厭了啊，那群家夥」
「……嗬」
「比起那些事，跟我過來。和從天上降下來的人形，見個麵如何啊」
卡庫塔斯如此說完，踩著哐當哐當的腳步聲走了出去。把進入視野的精靈們的事情趕到腦袋的角落裏後，莉可也老實地走在了他身旁。
說是有《自律人形遺產》乘坐著的宇宙飛船，似乎正好墜落在了精靈森林的內側的樣子。精靈們看上去對此並不怎麽關心，據說在滅掉墜落引發的火災後甚至都沒有靠近過。墜落後過了三天，為了尋找《自律人形遺產》而來到精靈森林的人，莉可和卡庫塔斯還是第一批。
但是，也不是沒有問題。就算說是墜落，那也是從同步衛星軌道上墜落下來的。不管緊急減速裝置再怎麽發揮作用，在和地麵衝撞時肯定還是有過強烈的衝擊。最差的情況下，也要做好《自律人形遺產》有已經故障——死亡？——的可能性的覺悟，卡庫塔斯這麽說過，但是，
「……喂喂，這是怎麽迴事啊」
「……大概……是廚房吧」
在抵達的地方等待著他們的，是墜落的宇宙飛船……前麵放著的，咕嘟咕嘟燉著湯的鍋。然後還有噴吐著赤紅火焰的灶台上的大塊鐵板，和上麵烘烤著的白而薄的年糕一樣的東西。旁邊還有什麽動物的腿被剝下了所有的皮，暴露出漂亮的粉色肌肉被掛在了樹上。既然不是精靈族幹的的話，那當然，答案就隻有一個了。
「啊，你們好！」
從宇宙飛船的影子中，《自律人形遺產》的臉一下子冒了出來。和精靈族的黑發形成對照的，十分炫目的金色頭發。不帶一點暗斑的肌膚，有著足以稱唿為少女的水靈感。也許是因為和預想中的《自律人形遺產》的印象實在是過於不同了吧，連卡庫塔斯也說不出話來了。此時，從《自律人形遺產》那邊開始搭了話過來。
「那個……二位……是人類……嗎？」
「誒？」
「啊，那個～，我一直在宇宙裏，不知道這兩百年左右地球變成了什麽樣子，不是在和八條腿的外星人共存的——」
「不是不是！這個大叔的腿是機工體……嗯，總之就是機械了！我們兩個人都是人類！」
「那就太好了……畢竟，我不知道外星人喜歡吃的飯菜要怎麽做……」
「……飯菜？」
「是的，飯菜」
「……果然眼前的這些東西全部，都是你做的啊？」
「是的啊。……住在這附近的各位，不知為何我一靠近就會躲起來，所以就想著先通過飯菜表示一下親近來著。所謂搬家蕎麥麵的意思」
「……」
話說到這，也就不得不接受現實了。卡庫塔斯緊緊盯住了少女，提問道。
「……小姐，你是《自律人形遺產》對吧」
「是的。那個，大概……《調理師》……應該專業是食」
「還大概……你記不清楚了嗎」
「因為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宇宙飛船裏麵了……」
「這樣啊……」
卡庫塔斯說過他的興趣在於《自律人形遺產》所持有的過去。在各種各樣的技術和知識已經失傳的24世紀，人類的革新隻能通過發掘過去的遺物進行。但是，眼前的少女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記憶，再加上要說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和食有關的內容。對於他來講，肯定多少有些失望了。
也許是卡庫塔斯這不太開心的反應，讓《調理師》覺得是不是搞砸了他的心情了吧，
「那個，馬上就做好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嚐嚐看我的飯菜。因為隻是收集了下森林中看起來可以吃的東西，所以不太有自信就是了……」
她這麽說著，將一枚板狀的大樹葉插進了鐵板和扁平的年糕之間，漂亮的將其翻轉了過來。靠近過去聞了下味道，帶著點清爽的香氣。
「這個，是什麽啊？年糕？」
「這是把木薯粉混進切碎的橄欖果實做的麵包哦。要嚐嚐嗎？」
《調理師》撕下了不是年糕而是麵包的東西的一角，遞到莉可麵前。
「那，我就開動了」
將這一小塊放入口中，比預想中還要燙。為了不燙傷而一邊吐氣一邊咀嚼，那柔軟感讓人驚訝。簡直就如同嬰兒的肌膚一樣柔軟的口感，讓莉可情不自禁的，
「果然是年糕嘛！」
冒出這麽一句。《調理師》愣了一下，但之後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啊，不……非常好吃哦」
「謝謝你」
那表情看上去莫名的很幸福，莉可不知為何感覺臉上有血液湧上。然後，提出了有點像是要掩蓋過去的問題。
「那麽，這個也是很久以前的料理嗎？真虧你能搞到這麽大的鐵板……啊，不對」
「注意到了？這個，用的是宇宙飛船外殼的特種陶瓷。熱傳導率很好不容易烤得不均勻，拿來用剛好」
「……啊，嗯，那是不可能會不好吃了」
「本來，所謂烹調就是要最大限度利用手邊的東西的。這宇宙飛船，反正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話雖如此，這個飛船也不會想到自己老後的人生會是在烤軟綿綿木薯麵包吧。能自然地產生這種想法，讓人認識到果然這名可愛的少女並不是單純的人類。
「這個菜譜雖然是即席設計，但是木薯是真的從以前就被拿來食用的。因為原本在日本並不經常食用，所以可能會有些意外就是了……」
「不，我是經常吃的。在斷崖城大概沒有那麽稀有吧？自從獵龍的那群家夥拿著了以後，森林中到處都能搞到這個」
「是這樣嗎？那麽……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也嚐嚐這個呢？這個是叫做阿多波的東西，麵包是為了配這個吃才做的」
這麽說著《調理師》把咕嘟咕嘟燉著的紅色湯倒進代替小碗用的堅果中，遞給了莉可。聞了下氣味，感覺到了和檸檬有些相似的通透的香氣。裏麵的湯料有像百合根一樣的白色球根和看起來很柔軟的肉。
「……我開動了」
莉可並沒有聽說過叫阿多波什麽的料理。因此，最初的一口果然還是會變得慎重。但是，看上去完全是杞人憂天了。湯和外觀正相反完全沒有辛辣味，比起那個主要的味道是酸味。而且，還不是單純的酸味。在吃下去時會感到柑橘的酸味感，但最終會慢慢變成像穀物醋一樣的厚重酸味。那和百合根溫和的甜味還有肉裏紮實的脂肪複合在一起，刺激著腸胃讓人無法忍耐。
「唔～，好吃！喂，卡庫塔斯！你嚐嚐！這個好厲害的！」
莉可的強烈推薦，讓退了一步的卡庫塔斯也喝了口湯。結果馬上，他就變了臉色。
「啥啊這個……」
在那之後不論是湯，還是像年糕一樣的麵包，都被連續不斷地吸進了卡庫塔斯的肚子裏。莉可也隻能慌忙繼續吃自己的飯。湯中的肉被燉煮到了纖維已經化開的程度，咬下去後酸味和鮮味化為一體的汁水在口中擴散開來。此時再咬下一大口木薯麵包，澱粉輕微的甜味形成襯托，帶著淡淡苦味的橄欖則形成了點綴，讓人又想再去喝湯。
「是叫，阿多波來著……這個，是怎麽做的啊？相當酸的吧」
「隻要把材料浸泡在調味料裏，然後燉一下就好了。那個酸味是植物的枸櫞酸，還有螞蟻的蟻酸」
「……誒？」
《調理師》從附近的籠子裏取出的，正是螞蟻。體長大概有兩厘米，相當的大，鋼鐵色的身體怎麽看也不像是食物。
「這個，幹煎過翅膀也摘掉了。請嚐嚐看」
「……」
被和純真的笑容一同遞出的話，也就沒辦法拒絕了。莉可捏起螞蟻送入口中後，下定決心一口嚼碎。
「……嗚哇」
「很厲害對吧」
要是打比方的話，就是和高湯一起煮過的醋了吧。確實是有酸味的，但並不是那麽的強烈。倒不如說讓人吃驚的是那份鮮味。
「螞蟻的營養很豐富，富含有天冬氨酸和穀氨酸之類的鮮味成分。這個是切葉蟻的同類，在南美自古以來就是美食哦。很少能抓到呢」
之後，一直在默默地吃著的卡庫塔斯突然插嘴進來。
「是chicatana吧」
「是的！您竟然知道啊！」
「聽說每年一次，在下過雨之後隻會出現幾天。以前讓有來往的山間獵師，讓我吃過一次。這附近已經完全變成熱帶了啊」
不愧是人脈很廣的家夥見識也很廣。但是，聽到卡庫塔斯的話莉可產生了一個疑問。
「……但是，最近沒有下雨吧？」
「嘛，說不定是被之前的電磁風暴搞得奇怪了吧？我聽說過螞蟻體內有硫複鐵礦這種磁性金屬的說法。生物磁體——總之就是，所謂的磁感了。那個要是出問題了的話，行動也會出問題。信鴿和鯨魚什麽的，也有不耐電磁風暴的說法吧」
「……大概，是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講的吧，那個」
「嗯，就是如此。製造生物兵器的時候，似乎在如何應對磁感上吃過不少苦頭的樣子」
莉可雖然嗬——地應答了下，但比起那個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麽能端出這麽美味的食物來這一點。說到底，是眼前的少女體內塞滿的知識和技術，這些東西創造出了這份美味。而且還是在陌生的土地上收集材料，自己製作了道具。這份熱情讓人不得不感歎。
在喝著湯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突然《調理師》提出了問題。
「那個……說起來二位，為什麽會來到這邊呢……？」
完全變成了客人的心情享受了一迴招待，但莉可此時終於迴想起了原本的目的。暫且先把容器放下後，她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還沒做自我介紹呢。我是莉可莉絲——大家都叫我莉可，就莉可好了。然後，這邊的是卡庫塔斯。在這個森林往南走的，第三實驗都市斷崖城裏有個囂張到某種程度的暴力組織，叫《seed》的，卡庫塔斯就是那邊的幹部……哎呀，就像我的護衛一樣的？」
「啊，哈啊……」
「單刀直入地說吧，我們，是來邀請你加入的」
4
自稱莉可的少女，說是來邀請加入的。《調理師》因為這迴答實在過於超出預想，忍不住說著「……邀請我？」歪起了頭。
「那個……我在戰鬥之類的，那種事情上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哦？」
「但是，那個肉之類的是你自己打來的吧？有那種程度的能力我覺得就足夠了」
她指了下掛在旁邊的肉，但《調理師》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個是偶然拿到的。宇宙飛船的墜落，似乎波及到了在這附近的長了翅膀的蜥蜴一樣的生物的樣子，就把那個屍體給解體了。我，並不能做狩獵之類的事情的」
「啊，是這樣啊……不過說起來《調理師》說到底也就是廚師啊。收集食材這方麵還是有限度的嗎」
「是的……而且，不知為何到處都是我沒見過的生物，果然在宇宙的這段時間地麵上還是發生了變化啊……」
「是的啊，肉啊蔬菜啊，基本上是不去打獵就拿不到的奢侈品了」
「誒」
「24世紀的主食，是『油棒』。賊難吃的，澱粉脂肪塊。——來，給你」
遞過來的，是能大小收在手中的棒狀物體。試著咬了一口，在輕微的鹽味以外還有讓舌頭感到黏糊糊的沉重油分，粉幹巴巴的，一句話概括就是相當難吃。以前，在這日本曾經發售過作為平衡營養食品的形狀相似的點心，但這和那看起來像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大家都在吃這種東西的嗎……？」
「嗯，雖然也不是所有人，但大多數是。……所以啊，要是你能在《seed》做飯的話，可就幫大忙了」
「嗯……」
「而且，就算在這呆著也無計可施吧。就算再怎麽說，能用宇宙飛船做的東西還是有限度的，而且材料也受限吧？在這一點上，要是和我們一起去斷崖城的話，就可以拿到更多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很久以前的蔬菜——《美食文物》之類的，也說不定能拿到」
「……」
確實，這是個會勾引起好奇心的提案。《調理師》自身，雖然也覺得無論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都想做出美味的東西，但是如果環境能夠準備的更好的話，能做出更好吃的東西這一點也難以否定。
但話雖如此，如此輕易地跟著突然現身的對方走真的好嗎。雖然莫名覺得莉可看上去是個表裏如一的人，但是旁邊八條腿的男性樣子就有些不同了。然後實際上，在《調理師》沉默著的時候，就是他先開了口。
「我反對」
「——啊？反對是說，和《調理師》一起迴去的事情？」
「是的」
「哈啊？不懂你什麽意思。特意跑到這裏的意義到底在哪啊。那確實，這說不定並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種對象吧，但《調理師》也是《自律人形遺產》這一點是沒有錯的，你到剛才為止不也一直在大吃特吃嗎！」
「莉可啊……你，是沒明白把《自律人形遺產》放在身邊意味著什麽啊。來這裏之前，《人類進化機構》那群家夥襲擊過來的事情已經忘了嗎？最初誰締結了契約之後，爭鬥就結束了，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哦。這可是拿到了個從今往後一直，都會有某些人就算打過來也想搶走的寶物的意思哦？」
「這個就……嗯……確實是這樣」
「就算是我，每天能吃到美味的飯菜也會高興的啊。但是啊，光憑這一點的話，作為對《自律人形遺產》出手賺到的利益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那……就放在這離開嗎」
「要麽這樣，要麽就是交給《人類進化機構》，了吧。這樣的話就不會遭到多餘的追問了，更方便吧」
「……唔！」
簡直，就像是在說話題已經結束了一樣，卡庫塔斯慢慢站了起來。然後，
他向著《調理師》說了句「感謝招待」後，將視線轉迴了莉可身上。
「哎，就算是對你跟到這來的獎勵吧。是放在這不管，還是交出去，就隨你喜歡了」
這麽說完，他離開了宇宙飛船。《調理師》雖然變成了和莉可兩人獨處，但對方卻一直眉頭緊鎖，一動不動。
「那，那個……」
「……」
「我的話，就算交出去也沒有關係哦……？」
「啊？」
「雖然不知道要如何派上用場，但是有認為我有必要的人在的話，我也不會吝惜去幫忙的，而且也不想給莉可小姐你們添麻煩」
「……」
莉可持續注視著《調理師》，沒有開口。而與此同時，她的表情在變得越來越嚴肅。
然後她突然站了起來，輕輕地罵了一句「可惡」。
「……是要留在這裏，還是跟著我們走，你自己想怎麽辦」
「誒……這個就，嗯，該說是哪邊都好呢還是……隻要能幫上誰的忙的話，那就……」
「怎麽可能哪邊都好啊」
「……」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雖然我不知道卡庫塔斯怎麽樣，但我說的可是來邀請你加入的。可不是來撿人形娃娃的」
「……但是，我實際上就是《自律人形遺產》，是為了人類而製造出來的……」
「人類的時代什麽的，已經結束了啊」
「……結束了……？」
「人類史什麽的瘋狂的祭典一樣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人類自己挖了洞出來，大家一起安靜的進了墳墓。還留在地麵上的，隻有看著已經結束的祭典留下的火光，還覺得開心的笨蛋而已了。那群家夥的事情，不用管也沒關係的」
「……」
「你並不是物品。而是要去使用物品的那一邊。能幫上誰的忙什麽的，還是幫不上忙什麽的，添麻煩了什麽的，還是沒添麻煩什麽的，問題不在這種地方。你啊，自己要怎麽生活下去，是應該自己決定的」
莉可的眼光無比真摯，因此《調理師》更加搞不清楚了。就算突然說什麽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也沒有感覺，而且說到底，
「……為什麽，莉可小姐會有必要在意我的事情呢？」
「誒……？」
「如果我不是物品的話，那不就更和莉可小姐沒有關係了嗎。如果怎樣活下去是自由的話，那麽選擇作為物品——作為人形活下去，也是自由對吧？」
「……」
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她說出的這句話的含義無法理解。因為說這句話的本人就是人類。
你並不是物品。
她說出的這句話的含義無法理解。因為說這句話的本人是人類，而自己是機械。
道理講不通。既然是《自律人形遺產》，自己就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調理師》是這麽想的。因此才會連都不知道有誰在聽的廣播放送，都在宇宙裏持續做了幾萬迴。明明如此，等到了真的降落到地麵上的時候，卻說什麽要自由的活下去，這也實在是太過於任性了。
但是，聽到《調理師》的提問，莉可果然還是像在困擾一樣皺起了眉頭，
「……我其實，也不清楚啊」
如此嘟噥了一句。
「雖然我不清楚……但隻是因為……非常……非常的好吃所以……」
但是，這句話沒有講到最後就中斷了，
「……沒事」
莉可這麽說完，隻是念叨了一句「感謝招待」就靜靜地離開了。之後的一段時間，《調理師》做不出動作，隻能原地眺望著在一點一點變小的灶台中的火焰。但是，不知為何她卻無法忘記莉可離開時展現出的表情，無法思考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
夕陽開始落下時，《調理師》迴到了墜落的宇宙飛船內部。一同在宇宙中度過了漫長時間的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因為墜落的衝擊有大概一半損壞了，裏麵有綠色的液體正在流出。……對了，這裏已經沒有王國了，《調理師》這麽想到。其命運由自己所掌控，不管投以什麽樣的話語也不會給出任何迴應的世界——但又正因為如此，一次也沒有責怪過自己的世界已經不複存在了。同步衛星第穀149號這一箱子已經壞掉了。
「莉可……」
《調理師》不知不覺中念叨起了她的名字。突然現身，讓自己陷入混亂的謎之少女。她什麽時候在做什麽工作，和什麽人來往，吃的什麽樣的飯呢。這些事情什麽也沒有告訴自己，隻是說完了想說的事情就消失。從今以後要如何生活，要自己決定什麽的，強加了這種難題過來。
真是任性。這是個何等任性的人啊。
但是，《調理師》不知為何卻無法忘記她。吃過自己做的飯菜，說著好吃，露出笑容的她的笑臉，不知為何會反複想起——……
突然醒來的時候，宇宙飛船外邊已經變得明亮了。樹蔭間投下的陽光將地麵照得有些炫目。
莉可已經離開了嗎。已經再也不能，和她相見了嗎。
這麽想著，《調理師》那並不存在的心髒一陣絞痛。
但是突然，從外邊聽到了踩踏草地的聲音。想著難道是她，慌忙離開了宇宙飛船，而那裏，則是本應在早上就離開了的她的身影。
「莉可……小姐？」
然後，她浮現出了滿臉的壞笑注視著《調理師》。
「喂喂……難道你還嗨著呢嗎？叫我的時候，可不是什麽小姐，而是應該直唿名字才對吧？」
被莉可這麽說了一句的宇迦迅速地把握住了情況。
「……啊……誒……難道說，我……看見了幻覺嗎？」
「嗯，至少你確實在宇宙飛船周圍嘟嘟噥噥地自言自語來著」
「……」
是從何時開始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之中的，宇迦已經想不起來了。進入森林和卡恩娜走了一段之後，迴過神來就會到了兩年之前。兩年前的夏天。同步衛星第穀149號墜落的三天後。那確實是宇迦第一次遇見莉可時的記憶沒有錯。
「莉可小姐，什麽的真的很懷念呢。宇迦也有過老實的時候啊……」
瞪了眼裝模作樣在聳肩的莉可後，她露出了一臉戲謔的笑容。
「嗨，說起來我也是，看到了兩年前的幻覺就是了」
「莉可也是？」
「和卡庫塔斯一起進入精靈森林，和宇迦見麵了哦。真的是，明明才剛和卡庫塔斯在《伽藍堂》分別完，為什麽會不覺得奇怪呢」
宇迦也是在看到幻覺的期間，完全忘記了現在的事情。那如同是在對過去的記憶進行再次確認一樣，到現在夢與現實的界限還是殘留著一種曖昧、奇妙的感覺。
「……雅士儀女士和卡恩娜小姐呢，沒事嗎？」
「嗯。兩個人先恢複了正常，在研究所裏麵等著。我是來迎接宇迦的」
曾經豪言壯語道佩奧特掌唯獨不會對自己生效，結果卻是最後一個恢複精神正常的，真是讓人害羞。但是，宇迦在感到羞恥的同時，也覺得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佩奧特掌的幻覺……是這種東西嗎？機械構造的我為什麽會……」
「是因為，那個並不是佩奧特掌的原因，吧」
「……誒？」
「問題在於精靈森林。你想啊，那可是隻要進入就會發瘋的哦？而且，原本這個環境就是異常的。佩奧特掌倒不如說，更接近於為了適應這個環境而使用的藥物」
「我會看到幻覺什麽的，除了信息菌之類的東西以外——」
「是的。所以說，那個信息菌正是原因所在。不是剛好在兩年前，有人把它從宇宙拿了過來嗎」
「啊」
因為自家農園裏出現的史萊姆有信息菌混入，所以至少可以知道培養槽的第一王國裏是有信息菌在的。這樣一來，其他的培養槽——墜落的時候裂開了的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裏，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裝有信息菌。也就是說，將這個精靈森林汙染了的是宇迦自身嗎。
但是，作為普通人類的莉可和作為機械的宇迦都會同樣看到幻覺，這不是宇迦所知道的信息菌能辦到的。原本，會受到信息菌影響的隻有可以對其進行分析的機械結構者。再加上，《自律人形遺產》除了之前的史萊姆那樣的高濃度的東西以外，應該是不會受到信息菌的影響的。
這時候，注意到宇迦完全沒有認同這個說法的莉可，苦笑著說道「哎，詳細的事情就去問專家吧」。
「精靈說是會告訴你的」
莉可讓開站到側麵後，她的後麵出現了一名女性。黑發的她身著類似古希臘時代的連衣裙，himation一樣的一塊布料。那正是，兩年前宇迦墜落到這片森林裏時，一直遠遠的知道其存在，卻從未能靠近的對象。
她靜靜地將自己的手指頂在脖子上後，閉著嘴巴這麽說道。
「——初次見麵，還請允許我，像這樣通過助講器進行對話。因為咽喉的肌肉已經衰弱無法發聲了」
那聲音確實像是合成語音一樣，聲音的抑揚頓挫有點不太流利。仔細一看，似乎是在從身上佩戴著的手環中發出聲音的樣子。她之後在臉上浮現出了平穩的微笑，行禮致意。
「不論如何，像這樣對話還是第一次呢。宇迦大人，重新介紹下，我是自我溶解型相似態——elf(ego-lysis fractaloid)」
5
「……自我，溶解……？」
聽到從未聽說過的詞匯，就算是宇迦也愣住了。
「我們是《類態》之一」
「類，類態……」
平常接連不斷地拋出莉可不知道的話題的宇迦，唯獨這次吃驚到翻起了眼睛。精靈也許是感受到這份疑惑不解了吧，
「詳細情況會在研究所和您解釋。讓您看一下應該有些事情會更容易理解」
如此說完後，沒有發出聲音便轉過了身子，開始在森林中前行。因為她是光腳踩在地麵上，所以身上帶有一種奇妙的寂靜感。跟在精靈身後開始前行後，從來到身旁的宇迦那邊，傳來了莫名有些刺痛的視線。
「怎麽了嘛」
「怎麽了嘛，個啥啊！莉可，看著我笑了是吧」
「隻是因為呆掉的宇迦的表情有點少見而已嘛」
「你看——，又在一臉壞笑了——！」
宇迦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在覺得這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的同時，莉可也沒有辦法，認真道歉。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了。精靈們說的《類態》指的是《人類進化機構》想著能不能想辦法為人類保留下未來而創造出的，和人類相似的某種東西。從前在各種地方都有《類態研究所》，而《足立》的《類研》裏創造的，就是精靈的意思了」
「那，自我溶解型相似態是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
「……就這種程度的知識，還真好意思嘲笑別人呢」
「真是的，真是不服輸啊，宇迦在這種事情上……」
「我不是小孩子！」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啊……」
宇迦哼的一下鼓起了臉頰，加快腳步把莉可甩在了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莉可放心的鬆了口氣。看起來已經完全從幻覺中脫離，恢複成平常的宇迦的樣子了。被一臉正經地叫做「莉可小姐」的那個瞬間，其實莉可是十分動搖的。宇迦既然是機械構造，幻覺的影響到底和人類是不是相同就並不清楚。如果真的迴歸成了兩年前的她的話，隻是這麽想像了一下就好像是把心髒丟在了哪裏一樣，感覺到了某種無可挽迴的東西。
在森林中走了一陣後，地麵逐漸被草坪所覆蓋，樹的間隙也拉開了。這明亮的森林的印象和兩年前相比毫無改變，而之後在眼前出現的建築物，也依然被苔蘚和藤蔓包裹著坐鎮在森林中央。
進入研究所內部後，馬上就看到了雅士儀和卡恩娜的身影。卡恩娜跑到了宇迦的身邊，
「宇迦親，還好嗎～？花了挺長時間的，挺辛苦的～？」
如此說完貼近看了下她的臉色。
「請不用擔心。沒有問題的。隻是看到了有些懷念的東西而已」
「懷念的東西？誒～，什麽什麽！是怎樣的舞蹈啊～？」
「啊，誒，舞蹈……是嗎？」
「卡恩娜啊，超厲害的！和各種各樣的人跳了舞，有火焰，還有光閃亮亮的～！」
「……十分的，像幻覺呢，那個……」
「但是，馬上就結束了。五秒左右。還想再看一會呢……」
不愧是藥物常用者的風範。從他人的角度也看不到宇迦一樣的混亂，卡恩娜似乎真的輕鬆克服了幻覺的樣子。而且，跟上了突然脫離道路開始前進的宇迦，目送她抵達宇宙飛船的身影的就是卡恩娜。
「啊，雅士儀女士沒問題嗎？」
宇迦將視線轉向卡恩娜身旁後，雅士儀輕輕歎了口氣，
「幸好，我已經習慣做惡夢了」
聳了聳肩。莉可是在雅士儀之後醒來的所以不太清楚，但據卡恩娜說雅士儀是大鬧了一場的樣子。聽說用了好幾個人才把她控製住。
但是她突然轉換成了認真的表情，將視線朝向了精靈族那邊。
「——那麽，終於四個人到齊了，差不多也可以給我們講講了吧。聽說是為了理解我的事情，聽聽你們說的話會比較好，首先這是什麽意思啊」
於是，精靈保持著平穩的笑容說道，
「這是很單純的事情，雅士儀大人。因為你並不是人類，而是和我一樣是相似態」
「什——」
這過於冷淡地宣告，讓一群人都呆掉了迴歸沉默。就莉可的角度來講，也是因為覺得精靈族和雅士儀有共通點所以才帶她過來的，但沒想到會被如此明確指出。
「居然這麽說，你有什麽依據……」
「依據……就算你這麽說……因為在確認殘留在這個《類研》裏的相似態實驗計劃書的時候，裏麵有有被判斷為是雅士儀大人的個體信息」
「……」
呆然的雅士儀的手，被卡恩娜輕輕握住。此時哈的一下抖了下身體的雅士儀，稍微搖了搖頭後，勉強恢複了平靜。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逼問你了，給我從一開始按照順序說明下吧」
「好的。還是這樣比較好。相似態是什麽。精靈族是什麽，這片森林是什麽。憑借這次說明，各位所抱有的疑問應該基本上可以得到解釋」
精靈這麽說完後，將一行人領進了研究所深處。圓形的巨大房間中四處擺放著機械等物，但比起那些東西首先吸引住目光的是生長在中央部分的巨大的樹。不，隻是看起來像樹一樣，莉可並不能確信那實際上到底是不是植物。會這麽說，也是因為那個全體都被鱗片一樣的白色荊棘所覆蓋著，如同生物一樣在緩慢地重複著膨脹和收縮。莉可出於好奇心碰了一下，但一瞬間又反射性的向後跳了迴去。
「……這個，有點暖和的！？」
手掌中感覺到了如同生物的唿吸一般奇妙的潮濕物體。之後，精靈點了點頭，這麽說道。
「這個，是被稱作母胎樹的會產出相似態的東西。請當作是類似所謂的，克隆人製造機一樣的東西。更正確來講的話，是我自身就是了」
「……哈啊？」
「這個母胎樹，原本是我的克隆體變大後，改變了外形在這裏紮根形成的。研究所關閉的時候存活下來的我的一體，變成了母胎樹，將其相似態——也就是大量的我生了出來」
「等，等一下，這個樹就是你……你生出了大量的你……？已經，完全搞不懂是怎麽迴事了」
「……是這樣嗎？各位應該，也知道珊瑚這種生物吧」
「誒？啊，嗯，那確實……就是長在海裏的，植物一樣的家夥吧？」
「珊瑚，除了在有性生殖之外，通過分裂來增加自身的克隆體，從而作為群體成長的種類也存在很多。而成長後的那一群體會持有堅固的骨骼，變得像樹一樣」
「……那，所謂相似態就是在模仿珊瑚的人類的意思嗎」
「比起說是模仿，隻是引入了靈感，這種程度而已」
因為精靈族的外觀和人類一模一樣，所以就算腦袋再怎麽去理解，也不會覺得她們是通過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方法誕生的生物。但是，看到從研究所的陰影中出現的，另一名她之後，也就不得不承認這件事了。
「應該已經見過幾名，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吧，但是她們不是一模一樣，而就是我自身。像這樣在進行說明的我也是我，在研究所裏檢查器械的我也是我。還有在外邊巡邏，維護花壇，或者在休息的我。我這一種族隻有我在。因此，精靈(elf)這一種族名，就是我的名字了」
兩名精靈族，不管怎樣去認真觀察，都沒能發現外表上有任何不同。這麽說來，確實精靈族這個稱唿很奇妙。這就像是在對著莉可稱唿為人類，對著宇迦稱唿為《自律人形遺產》一樣。莉可並沒有從卡庫塔斯那邊聽說過精靈族的名字，這原來是因為本來名字就不存在嗎。
然而，雅士儀此時開口了。
「是克隆人這一點，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的所以並不會吃驚。但是，我和我的克隆體隻是無比接近而已意識是分開的。正因為如此，為了保持同一性才有必要隨時進行記憶同步。就算你也是，如果複數的肉體分別積累了不同的經驗的話，難道不會自然分裂成不同的人格嗎」
「這一點，就是同為相似態的我和你的不同之處了。我是自我溶解型。所謂自我的邊界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自我的邊界……？」
「也就是說這每一個的肉體，都是對於將其包括在內的更大的『我』來說的器官一樣的東西，就請這麽想吧。跟雅士儀大人的右手和左手同時被同一個意識所統合著一樣，有背負右手職責的我也有背負左手職責的我在」
「……」
「然後，將這每一個我這一器官連接起來的神經，就是分布在這片森林中的細菌網絡了。我，和這片森林中遍布的細菌網絡持續保持著連接。森林全體就是複雜的神經組織，歸根結底，這個肉體也隻不過是為了輸出像人類一樣的意識用的，一個零部件而已」
……真是讓人頭疼的話題。說到底精靈一臉得意地說的細菌網絡到底是什麽東西，莉可都不太明白。這種時候，就偷偷地問了下博學的同居者，馬上就得到了答案。
「……細菌原本，就會通過各種各樣的物質和離子梯度來互相聯係。不僅是相同種族，異種間的生物也會進行交流的。和網絡十分相似」
……這樣一來和細菌網絡連在一起的精靈族就可以共享到森林中所有的信息了。這，難道不是好像在哪裏聽到過的說法嗎。
「……我說啊，卡恩娜。卡恩娜以前幹的事情，是不是和精靈族有點像啊？」
「嗯！是的哦！莉可親，很敏銳嘛！！(*) 」
「哼哼，果然啊」
「《鱷麵》的情報收集模型就是參考了精靈森林的細菌網絡的。在《人類進化機構》的數據銀行裏看到之後，我就模仿了下！所以呢，和互聯網連在一起的時候的卡恩娜就是精靈森林，而吃了麻婆豆腐可以說話時的卡恩娜，就是人類的精靈的感覺了。啊，不過到底是怎麽連在一起的我就不知道了呢～。精靈並沒有像卡恩娜一樣連著線纜嘛！還有，還有——」
雖然對話似乎還要繼續下去，但卡恩娜注意到了雅士儀釋放出的銳利眼光的樣子。她嘟噥道「我會安靜一點的」，悄悄地拉上了嘴巴的拉鏈。雅士儀稍微歎了口氣後，重新麵向了精靈。
「不過，卡恩娜的疑問倒確實是個問題。你們雖然把共享意識說的很簡單，但是如果神經組織裏有細菌進入的話，那應該不是什麽小事情了吧」
「是的，所以我是以腸內細菌為中介來進行聯係的」
「……你說什麽？」
「人類——以及相似態的腸內有著多達上百萬億的細菌，它們會對腦內物質的生產造成很大的影響。反過來，感情和壓力也會反饋到腸內環境上。而這會被細菌網絡所感知。和各位所想象的，對意識直接施加影響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你是說我，也利用著那種技術的意思嗎」
「實際上，雅士儀大人也是可以和其他克隆體進行記憶同步的吧？那是不是，在睡眠期間進行的呢？」
「嗯……確實是這樣」
「那應該就是連接到了母胎樹的細菌網絡上了。備份就被聚合在了那邊」
之後，如同找準了機會一般，和進行了說明的精靈不同的其他精靈拿著一個小筒現身了。那裏麵塞著白色的煙霧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將細菌網絡進行凝縮後的東西了。這個研究所裏存在著無數的過去的備份，通過這種方法對意識進行保管也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說，吸收大量的士兵們的記憶也可以嗎」
「是的。《人類進化機構》曾經和被稱作擬耆那教的宗教團體合作，反複進行了人類的意識統合的實驗，而那也把《為了舊世代的防衛戰線》的士兵們卷了進去。相似態就是為了更加有效率地利用這些技術的積累，而選擇了對人類的肉體進行改良這條路徑的結果」
然而，雅士儀看上去還是沒法接受，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這麽說道。
「……相似態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也好，都無所謂了。我對於《人類進化機構》來說就是個方便的道具這件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是，就算再怎麽了解到我的底細，那不也是過去的我嗎。我想知道的，是現在正在煩惱著的我到底是什麽。直到稍早之前，我都是實驗成功的樣例的吧？和其他的克隆體一樣是《feather》的幹部，是身經百戰的士兵的克隆體，這個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為什麽，我的意識會快要四分五裂了呢」
而精靈此時第一次變得有些含糊，低下了視線。
「……十分抱歉，這一點並不清楚」
「……」
「因為我所讀過的實驗計劃書裏，並沒有記載著其結果。如果雅士儀大人作為相似態出現了什麽變化，那就是沒有前例的事情。隻能說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其他因素……」
聽到這一迴答的雅士儀，隻是低語了一句「是這樣嗎……」，就離開了研究所。卡恩娜馬上就跟在了她後麵，莉可她們周圍一下子恢複了安靜。隻有精靈的母胎樹每次唿吸時外骨骼的摩擦響聲，充滿著半球形的空間。
而此時開口說話的，是帶著有些嚴肅表情一直沉默著的宇迦。
「……那個，精靈小姐，可以問一件事嗎？我剛才就想問了，所謂精靈森林的幻覺……是細菌網絡的影響嗎？」
「就是如此。在細菌網絡和其他的意識進行接觸的情況下，每一次都會發生和腸內細菌的接觸，這會引起意識表層部分的混亂——總之就是引發幻覺了」
「但是，這樣的話，佩奧特掌又有什麽意義在呢？莉可說是像藥物一樣的東西就是了」
「……比起說是藥物，更像是麻醉一樣的東西吧」
「麻醉……？」
「人類的腸內細菌原本並沒有預想到要和外部建立聯係，所以突然進行接觸的話會出現拒絕反應。因此，就要通過佩奧特掌將其麻醉。預先將意識的邊界放鬆下來」
在旁邊聽到這句話後，莉可迴想起了盧安的《聖藥》。那個也是和精靈不同的，為了將自我邊界明確的人類的意識鬆緩下來用的技術。開發過程中《人類進化機構》也有涉足，說不定是像親戚一樣的東西。
然而，宇迦還是在繼續追問。
「但是，那是人類的情況對吧？我身上又沒有腸內細菌什麽的……」
「機械也是一樣的。雖然不是通過腸內細菌，而是直接對信息處理裝置施加作用就是了。正如先前莉可大人所說，是托信息菌所賜」
「啊」
「兩年前，宇迦大人把信息菌留在了這片森林裏對吧。我們呢，將其吸收進了細菌網絡。因此，變得和機械也能連通意識了」
「……機械的意識……嗎」
麵對這有些驚呆了的宇迦，精靈用著實在很優雅的姿態輕輕抖了抖肩膀。
「這片森林，是在感謝宇迦大人的。托您帶來的信息菌的福，我們的意識得以擴展，雖然還隻是一點點但已經逐漸獲得了利用機械的方法。比如說，現在，我正在利用的手環就是如此」
將手指頂在脖子上的精靈，她的手腕上佩戴著和《feather》進行聯絡用的東西很相似的手環。
「這個雖然是《人類進化機構》留在研究所裏的通信機，但將程序替換後，變得可以通過將信息菌作為中介來將我的思考轉換成語音了。長期被放棄的護衛用機器人、研究所的實驗器具等，也慢慢地變得可以再次利用了。宇迦大人，這一切，都是以您為開端的」
「我是……開端……」
這下，宇迦終於找到了最初的疑問的迴答。
為什麽宇迦會看到幻覺呢？
答案是，宇迦害的。
莉可像在安慰她一般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後，宇迦也用帶著幾分疲勞的表情迴以了微笑。
「那個，精靈小姐。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是什麽呢」
「為什麽……精靈小姐會這麽親切呢？意識共享的原理什麽的，並不是可以告訴外人的東西吧」
當然莉可她們對精靈並沒有惡意，就算假設有的話也已經被察覺、被警戒了也說不定，但就算如此將秘密像這樣和盤托出真的可以嗎。實際上，從幻覺中醒來的莉可也隻是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精靈就毫不猶豫的將情報公開給了莉可她們。這仔細思考一下的話是很奇妙的事情。
結果，不知為何她歪起了頭，如此迴答道。
「說實話……我自身，也不知道理由」
「誒……？」
「兩年前……我們，並沒有讀取《自律人形遺產》的意識的方法，因此對宇迦大人感到害怕，拉開了距離。但是，該怎麽說呢……現在並沒有那種恐怖感了。取而代之，湧出的是崇敬之念」
「崇，崇敬？」
「有一種本能性的，我們無法違抗宇迦大人一樣的感覺。要說的話，感覺就像神明一樣。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就是了……」
「……」
崇敬之後又是神明。莉可和宇迦，聽到這裏也似乎就明白了什麽。
「王國民的尊敬，似乎被精靈族繼承下來了的樣子呢」
「……那真的是，想要埋葬掉的過去啊……」
宇宙飛船上搭載的信息菌。對於在培養槽中，天天暴露在宇迦的實驗中的他們來說，確實宇迦就是像神明一樣的存在了吧。這種感覺會被細菌網絡所統合在內，反映在了精靈族身上，並不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啊，好像有點奇怪吧」
「……什麽啊？」
「如果說信息菌的性格被精靈小姐所繼承了的話，那不就是像在說信息菌有意識一樣嗎。那不就變成了我說出的話，真的被信息菌聽到了嗎？」
「……細菌沒有聽覺的吧……」
「但是，現在就傳達到了啊」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原本所謂信息菌，是被在基因中寫入了信息的細菌。本來的話，隻會對於能夠對其進行讀取的機械，發揮作為記錄媒體的作用。信息菌自身的記憶什麽的，是不應該被記錄下來的。
於是，聽到了先前莉可和宇迦對話的精靈，開口說道。
「雖然我不覺得細菌能聽到聲音，但是在使用語言時的宇迦大人的意識——這一現象自身說不定是可以感知得到的哦」
「意識自身，嗎」
「因為宇迦大人的神經是電子迴路，所以宇迦大人的體內有信息菌定居下來，它能夠感知到迴路的流動的話，那就和把握到了意識是一樣的了吧」
「……但是，就算偶然發生了能夠進行這種感知的進化……那個性狀會保留下來嗎？就算能對我的意識做出反應，但信息菌的生存率……」
說到這裏，似乎宇迦自己也察覺到答案了的樣子。精靈微笑著，
「宇迦大人，是神明對吧？會想要討好神明，是很自然的想法啊」
如此說道。莉可一副愣住了的樣子，看不下去了的宇迦給她進行了解說。
「那個，莉可啊。我呢，如果培養槽的環境感覺不錯的話就會留下來，反過來如果感覺不好的話就會把它去掉的。因為對細菌也不是特別的了解，所以是靠氛圍進行篩選的」
「就是完全看心情的意思？」
「對。所以，如果有能了解我的意識的信息菌在的話，說不定就會知道，『今天神大人的心情不好哦——！』之類的」
也就是說是不是朝著不會觸怒神明的方向，信息菌自然的發生了進化，這麽迴事。確實在同步衛星的環境中，唯一的變量就是宇迦的心情。細菌的培養堅持了兩百年之久的話，這會對淘汰壓力產生影響，說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之後宇迦不知為何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但是，如果這個假說是正確的話，會讓我有些困擾啊」
「……為什麽？」
「就算信息菌能夠感知到我的心情，但是如果那不讓其他的細菌也知道一起攜手合作的話培養槽全體就不會變得感覺更好了吧？也就是說，和細菌網絡一樣，封閉式藻類培養裝置中的細菌之間說不定也在互相進行聯係了」
「那又，有什麽問題呢」
「正如精靈小姐所說的，如果細菌能夠通過腸內細菌左右人類的意識的話，我的感情傳達給信息菌後，難道不會給某人的意識施加了什麽影響嗎。比如說，挖掘出久遠的記憶之類的」
「……難道說」
「雅士儀女士的噩夢，是不是就是我的信息菌害的呢……」
聽到這話，莉可不得不迴想起雅士儀的說法。噩夢的開始，是在之前的春天。難道不是在她吃了《伽藍堂》的飯菜的時候嗎。
「……但，但是啊，會那麽碰巧傳達得到嗎？那不就變成了，如果宇迦用幸福的心情做飯的話，吃了飯的家夥就會變得幸福了嘛。這不就成了魔法了嗎？」
如同在說告訴我這是錯的啊一樣，莉可試著提出了異議，但宇迦靜靜地搖了搖頭。
「《伽藍堂》和同步衛星第穀149號是一樣的啊」
「誒？」
「我用幸福的心情做飯的時候，吃飯的人的反應感覺很好的話，我就會變得更加幸福對吧？每一天，每一天，做了飯菜然後看吃掉的人的反應——在重複這個過程的時候，信息菌是不是也進化成可以將人類的意識調整成感覺不錯的樣子了呢」
「那證據是……？」
「這個不驗證一下就不知道了……但是自古以來，就有料理是愛情啊傾注真心去做的話就會更好吃的說法。那也就是說，說不定從很久以前就有信息菌存在了。是不是有在各人、各家庭、各文化中進化了的，傳達幸福的信息菌在呢」
「這話還真夠，大的啊……」
宇迦一臉認真的表情說出的壯大話題，讓莉可不禁笑了出來。但是，雅士儀在吃什麽東西的時候，感情出現了動搖是確有其事的。正因為那是不能無視的東西，所以對於她來說才會變成噩夢。果然，在《伽藍堂》度過的日子裏一點點進化了的，能夠傳達感情的信息菌，似乎就是一切的元兇。
「……照這個說法的話，倒不如不要告訴雅士儀更好吧？就是因為吃了罌粟種子三明治啊鰻魚什麽的，才害得雅士儀意識平衡崩潰了的吧？」
「嗯……但是……」
「就我來講，畢竟也有卡恩娜在，沒有必要那麽在意的」
「……什麽意思？」
宇迦愣了一下，但在莉可說明之前，突然卡恩娜從外邊迴來了。看到她那緊迫的表情，莉可馬上就直覺感到，是發生了什麽不小的事情。
「莉可親！比努君突然發來了通信……」
「……喂喂，這下子可就……」
跑著走出《類研》後，在稍遠的地方雅士儀在呆站著。那表情實在是過於堅硬，聯絡不是什麽好事情，在誰的眼中都是一目了然了。
「豎井似乎被《人類進化機構》的家夥發現了。比努發來了正在交戰的聯絡，但是通信中斷了」
「……」
「終究，隻是臨時抗一會的藏身地。會變成這樣也是時間的問題了。……讓人無地自容的是，偏偏這種時候我卻不在那邊啊……！」
雅士儀將手緊緊握住，拚命地抑製著無處可去的怒火。莉可和宇迦都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之後，雅士儀的手環中再次接收到了通訊。對其作出迴應後，全息影像慢慢升起。
在有點模糊的畫麵中央，站著一名少女。她旁邊是被三頭六臂的機工化士兵用槍口指著跪下的比努。《講述者》越過全息影像緊緊地盯住了這邊，張開了嘴。
「好久不見呢，雅士儀。認真的你會做出這種壞事實在是讓我驚訝啊」
「……做心理諮詢師的你會帶著軍隊，我才很驚訝啊」
「哎呀，對不起。我騙你的。但是，我一直都是你的同伴對吧？聽說你做了噩夢的時候，明明也教過你應對方法的。為什麽不照我說的做呢」
「……你的態度如果真的很熱情的話，我也就會相信了吧」
「哦，這樣啊」
「……」
看來《講述者》和雅士儀素有交情。但是，隻要稍微看過一點二人的對話，馬上就會知道那並不是什麽良好的關係。
「不管怎樣，雖然你跑的還真夠遠的，但差不多到時間了。心情轉換的還不錯吧？如你所見，你的部下全員都被我們抓住了，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就趕緊迴來吧」
「想把事情鬧大的是哪邊啊。我們隻是辭去了工作而已。對於人員要多少有多少的你們來說，也並不是什麽麻煩是吧」
「……這話，你認真的？你們跑了出去，光這事本身對於《人類進化機構》肯定就已經是損害了啊。既然在《足立》的《類研》的話，那已經知道了吧？你是《類研》貴重的實驗樣本啊。這要是丟掉了的話，也有將情報泄露給外部的危險性在，再加上會想要研究特殊事例也是當然的吧？」
「……我就是，你貴重的資產的意思嗎」
「對，花了我好多維護費啊，真拿你沒辦法。會像這樣不把你的部下殺掉，也是為了讓你的精神安定下來哦？你明白嗎？」
《講述者》抓住了比努的下巴，從正麵映照出了他的臉。金邊眼鏡已經壞掉，從嘴中有紅色的血液流下，但盡管如此眼睛中還殘留著強烈的光芒。憤怒到顫抖的雅士儀緊握的拳頭，蘊含的力量愈發加強，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但是，《講述者》鬆開了比努的臉後，用過於冷淡的表情，
「要是你沒有逃走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呢」
如此放言。
「……唔！」
「哎呀，你有什麽想說的嗎？但是，說不出來對吧？因為，跑到斷崖城的外麵，把防守藏身地的風險推給部下的就是你自己嘛。歸根結底沒有任何去路就從組織中脫身，還把這風險推給部下的也是你自己。無視了我為了讓你保持一如往常的自己而提供的建議，變得奇怪，果然也是你自己的責任對吧？」
「……」
「隻有在方便的時候才會做出上司的表情，你的部下真是可憐呢」
「……《講述者》！」
如果這一對話不是通過通信機進行的話，雅士儀說不定早就把《講述者》的腦袋砍下來了。但是，現在，雅士儀確實把自己的部下放在了一邊，身處精靈森林之中。這一選擇的責任，是她不得不負起的東西。《講述者》的話，正確到令人討厭也是事實。
然而，突然在全息圖像中，比努掙紮了一下。雖然馬上機工化士兵就把槍口頂在了他的頭上，但是《講述者》輕輕搖了搖頭製止了他們。
「……大姐頭，這家夥說的話怎麽都無所謂的」
比努低著頭，如此說道。
「大姐頭，隻要在方便的時候，做出上司的表情就好了」
「……」
「因為從脫離《feather》的那個時候開始，大姐頭就已經不是上司了。因為我們跟從你，所以要讓你代替我們背負責任什麽的，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期望過的」
「……」
「決定要跟隨你的，是我們。決定要在你不在的時候看家的，也是我們。大姐頭，就算和從前的大姐頭不一樣了也可以。盡管如此也會想要跟隨你，隻有這麽想的人才會在這裏啊……」
比努抬起了頭。臉頰上雖然有淚水流過，但他還是堅強地說道。
「請不要誤會，大姐頭！這幅丟人樣子，都是催淚瓦斯害的！求你了，大姐頭就按照大姐頭想的去做吧！我們並不是在憧憬你那一直都筆直、強大、美麗的生活方式。會悲傷，會痛苦，有時還會無可救藥的孤獨的大姐頭，我們是知道的。從最初開始……在你還沒注意到的很早之前開始，我們就知道這些事情了！所以，大姐頭隻要保持大姐頭的樣子就好！所以，求你了……求你了……」
比努垂下脖子後，《講述者》靜靜地宣告道。
「明天的正午，在《千住neobridge》等你」
通信切斷，全息圖像安靜消失後，雅士儀突然抬頭看向了天空。不知何時夜幕已經在頭上落下，如同寶玉的群星逐漸開始閃爍。
「……我，到底是在……」
漏出的這句輕微的低語，被森林深處的夜色所吞沒。然而，在這緊繃的寂靜之中，隻有卡恩娜向前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再靠近了一步，之後她忐忑不安地握住了雅士儀的手。於是，保持著凝視夜空的姿勢，雅士儀說道。
「……卡恩娜……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什麽？」
「說是對你們來說，我隻要保持我的樣子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我變得不再是真正的我了，要怎麽辦呢？」
「……」
「被淹沒在這個身體上刻下的，大量的記憶之中，讓雅士儀什麽的存在消失掉的話……就算如此你們也會……」
「大姐」
「……」
「比努君不是說了嗎。大姐不管怎麽做，都變不成大姐以外的東西的」
「……」
「而且啊，卡恩娜也是，被從《鱷麵》上切割出來，頭發也變短了，但還是卡恩娜對吧？就算被從一～直連在一起的，已經變成卡恩娜意識的一部分的網絡上斷開了，也還是卡恩娜對吧？我覺得這，並不是因為卡恩娜沒有忘記掉自己。不是這樣，而是因為大姐和比努君、莉可親和宇迦親，會將卡恩娜叫做卡恩娜的原因哦」
「…… 」
「所以卡恩娜呢，不管如何改變也還是卡恩娜的。……大姐也是，不管變化成什麽樣了也還是大姐。就算大姐忘記了大姐的事情，我們也會一直記得。最喜歡的大姐的事情，是不會忘記的」
「……卡恩娜……」
雅士儀慢慢轉向了卡恩娜的方向，將她的身體抱了過來。
「……是啊……你們在這種重要的事情上，無論何時都會好好記住呢……」
「嗯……」
「比起我這種人要更加……」
莉可和宇迦靜靜地離開了那裏，迴到了《類研》內部。莉可笑著說道「你看？跟我說的一樣吧？」，而宇迦則帶著苦笑聳了聳肩，
「真是的……從一開始就什麽問題都沒有是吧。說真的，到底是為什麽要來精靈森林的啊……」
「為了讓雅士儀老實接受下來卡恩娜她們的想法，要絕食啊知道自己的來曆啊，有必要經過各種各樣的過程啊。而且卡恩娜她們，也喜歡手忙腳亂的雅士儀的樣子」
「這樣啊……確實是呢」
「……而且我們也有相當大的責任，沒法抱怨的」
「……果然信息菌那件事還是不要說出去了」
「就這麽辦吧」
兩個人都浮現出了平穩的笑容，但宇迦的表情之中，還是漂浮著一絲不安。
「……話是這麽說，但要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
「……就算解決掉了雅士儀女士的煩惱，和《人類進化機構》之間的問題還殘留著呢吧？我在想明天的交易，要怎麽辦呢」
「哎，原本雅士儀隻是對《人類進化機構》抱持著不信任感而已，在《feather》幹活這件事本身並不討厭的。可以的話能恢複原樣是最理想的就是了……但看《講述者》那副樣子……。要是屁顛屁顛地跑迴去的話，感覺會被當作實驗材料一直到被切成細絲為止啊」
「真的是呢……就算是《自律人形遺產》中，也有那樣的人在啊……」
說著這種話的時候，突然在附近的精靈說了句「莉可大人」。
「剛才，您說了《講述者》是嗎」
「誒？嗯。似乎是之前管理過雅士儀的家夥。為了把雅士儀搶迴去甚至還抓了人質。……啊，難道你們和那家夥也認識？」
「……嗯，她身處我的項目的核心位置。可是很熟悉的」
「畢竟你和雅士儀都是相似態嘛。這麽一說也是。……但是，那家夥是幹什麽的啊？到底起了什麽作用，我還沒搞清楚」
「她是語言的專家。將細菌網絡和意識連接起來的方法，幾乎就是她創造出來的東西哦」
「能說是語言嗎，那個」
「她並不僅局限於人類的語言，動物或昆蟲，還有細菌，對各種各樣的交流都有興趣。要是將什麽東西認識為語言了的話，她就會對其進行徹底調查。這和宇迦大人對料理的探求，並不僅限於太古的飲食記錄是一樣的」
「……明明能做到這種事情，為什麽那家夥會用氣人的口氣講話啊。在這個時候不就已經是交流障礙了嗎」
「我覺得……那，是某種防禦反應吧」
「你說她是故意那麽做的？」
「是的。不是為了拉近和對方的距離，而是為了拉遠而在使用語言」
但是，就算這麽說莉可也沒法老實接受。或者說，如果那是故意那麽做的話，那不就是更加麻煩的性格了嗎——雖然是這麽想的，但精靈的聲音中果然還是包含了憐憫之情。
「曾經，我是不能說話的，所以一直都隻是在聽《講述者》講話。但是，也許是拜此所賜，她和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會老實地冒出自言自語。印象特別深刻的，是鸚鵡螺的故事」
「……鸚鵡螺？」
「那是作為她的朋友的白鯨的名字。說是從古老的故事中取的名字。鯨魚是鸚鵡螺，《講述者》是尼莫。她們似乎並排遊著泳，一起吃飯睡覺一起聊天的樣子。最後《講述者》變得可以理解鯨魚的聲音了，但某一天突然，鸚鵡螺消失了。然後，她才知道自己被拿來利用在了鱷鯨的語言分析上，協助了《人類進化機構》所推行的鱷鯨的驅逐。肯定是從那以後，她就改變了自己的語言的使用方法吧」
「……」
莉可在這一瞬間，思考如同雷電一般快速點起了火，感覺有幾個已經忘卻的記憶炸裂開來。……據稱是《人類進化機構》公開的鱷鯨的語言情報。和白鯨融合的盧安身上殘留下來的，和某人一起吃飯的記憶。如果精靈的話是真實的話，對莉可給宇迦起了名字這件事的嘲笑，對「使用」《自律人形遺產》這件事的嘲笑，也許就是對《講述者》自身的嘲笑、諷刺了。
「……可惡」
其實是個本性善良的家夥，這種事情事到如今並不想再去相信。她也有她的苦衷，這種方便的說法是不可能允許的。《講述者》打壞了店麵，踐踏了尊嚴，打算殺掉莉可的事情難道不是事實嗎。莉可作為一個人類還沒有偉大到，可以簡單地把所有的事情都當成沒發生過。
但是，就算如此……在拿起刀之前，還有不做不行的事情。
在這個已經荒廢的24世紀，讓就算是互相憎恨的人也能夠一起分享美食——正是為了守護這個願望，莉可和宇迦才一直在堅持開辦《伽藍堂》。要是自己不能實踐這一點的話，就沒法做樣子給客人們看了。
莉可大大地歎了口氣後，念叨說。
「……既然這樣的話，就隻能去試著確認一下了」
到底有沒有，一起吃飯的想法呢。
有沒有成為《伽藍堂》客人的想法呢。
除了去和本人確認以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6
伴隨著漸濃的夜色，精靈森林被星光所照亮，讓全體看起來反倒像在微微發光一樣。白天的熱氣快速撤退後，吹過樹間的微風讓人心地舒適。就如同，是從夜空中滲出的冷風在連綿不絕地清洗著森林一樣。
在《類研》中，莉可和雅士儀已經就和《講述者》的交易反複討論了好幾個小時。雖然卡庫塔斯也通過耳麥參與了進來，但他們是原本就不對付的《seed》和《feather》。討論一直看不到終點，讓宇迦決定來到外麵轉換下氣氛。雖然想過要不要做些夜宵，但是《類研》中到處也找不到食材。問了下精靈族，說是相似態是像珊瑚一樣在體內養著蟲黃藻，可以通過光合作用來攝取能量，所以說到底並不需要食材的樣子。雅士儀的肌膚會是褐色的，據說其實也是蟲黃藻的緣故。
沒有食材的話，那果然就隻能自己去收集了。宇迦將目光聚焦在暗處決定去收集材料。那裏還有著令人懷念的羽蟻——chicatana的身影。大概是因為電磁風暴的影響，又在地麵上出現了吧。雖然還發現了其他好幾種看上去可以吃的食材，但畢竟因為很黑所以工作並不順利。
然而，某時候突然從背後聽到了踩踏草地的聲音。迴頭一看，有一名精靈，在直直地看著宇迦。
「……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因為莉可大人委托了我們，尋找一下宇迦大人有沒有迷路」
「……莉可，真是的……」
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宇迦代替她道歉後，精靈浮現出平和的微笑，並未離開而是在旁邊蹲了下來。然後，緊緊盯住了宇迦放入了代替籠子的圍裙裏的東西。
「是要，吃螞蟻嗎」
「……這個比起食物來說倒不如說是調味料就是了。如果可以的話，要嚐嚐嗎？」
接過宇迦遞出的chicatana後，精靈族並未有所躊躇便將其吃下，稍稍睜大了眼睛。
「好酸啊」
「是吧？」
「而且……塞滿了信息菌」
「誒」
聽到這話，宇迦也咬碎了一隻。和厚重的酸味一起擴散開來的，是有些讓人懷念的陶醉感。
「……這樣啊，因為chicatana是切葉蟻……」
「是怎麽迴事？」
「切葉蟻會在自己的巢中栽培菌類，有著將其作為食物的習性。所以，精靈森林中的螞蟻才會塞滿了信息菌吧」
「原來如此……自己的腳邊還有這種東西真是意想不到」
「研究所的附近，不是由精靈小姐在進行維護的嗎？」
「確實是這樣，但平常的我是在潛意識下進行行動的。隻不過是在自動完成精靈森林所期望的行動而已。就算像這樣將意識表麵化了，要去說明平常的行動的意義也是非常困難的」
然後，突然精靈的嘴邊浮現起了笑容，說道。
「……但是真不愧是宇迦大人，關於食的事情，您什麽都知道呢」
「不，像我這種……隻不過是被製造成了這樣而已」
「《自律人形遺產》用這麽謙遜的態度的話，我們可就無地自容了哦」
「沒有這種事情的！真的……我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並不是向莉可一樣……在為了某人而行動」
「明明在給各種各樣的人做著美味的飯菜，也是這樣嗎？」
「那是像副產物一樣的東西啊。說到底，隻不過是在自己有興趣的範圍內，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就連《伽藍堂》，也是因為有莉可在才能成立。我所做的事情，要是沒有幫忙的人是無法成立的啊」
「我覺得莉可大人，是因為幫助別人很開心所以才那麽做的呢」
「這個，說不定確實是這樣……但我覺得就算假如我不在，莉可也會為了某人做著事情生活的」
「……原來如此，是在吃醋啊」
「——誒？」
「不，也就是說，宇迦大人是想要在自己將莉可大人視為必要的同等程度上，讓莉可大人也將您視為必要的意思吧。莉可大人最近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在拚命努力，讓您感到寂寞這——」
「不，不對！那，那怎麽可能啊！我隻是，那個」
「難道不對嗎？宇迦大人喜歡莉可大人的吧？」
「啊，誒，不，這倒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那個……總，總而言之，現在不是在說這種事情啊！」
突然都說了些什麽話啊，宇迦慌忙站了起來，結果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螞蟻全都灑在了地麵上。然而精靈隻是一臉呆滯地將其收集了起來，讓宇迦自己一個人動搖的樣子變得更加令人害羞，她不情不願地又蹲了下來。
在將撿到的chicatana交給宇迦的時候，精靈果然還是做出了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
「宇迦大人將莉可大人視為必要這件事情我明白了，但我覺得果然您還是誤解了一件事情」
「……誤解，是嗎」
「宇迦大人，絕對不是一個人就什麽都做不到的人」
「……這個……不是信息菌引發的本能性的崇拜吧……？」
「不，這是我，在認識宇迦大人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認識之前，就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麵對這驚訝到張開了嘴巴的宇迦，精靈開始平淡地講述。
「在我變得可以像這樣說話之前——也就是在信息菌降臨這片土地之前，現在身上佩戴的手環隻能作為接收器來使用。因為這邊不能說話，所以隻能聽。我有時會向森林外邊派出幾個我，獲取外界的情報。但是，這並不是可以頻繁進行的事情。也有從細菌網絡中被分離出來，逐漸形成了個別的人格沒有迴來的我在。因此，我每天都會聽這個手環接收到的信息，探尋外麵的情報。……然後某一天，發現了每天晚上同一時間播放的不可思議的節目」
「那個……難道是」
「同步衛星第穀149號發來的，『美食·文物』」
「──」
「當然我並不做飯，所以隻能聽了。因此味道，香味也隻能靠想象。出現從未聽說過的已經失去了的食材的名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但是，我每天晚上，都把聽那個節目當作一件樂趣。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感覺和無比廣闊的外麵的世界，還有，非常非常漫長的時間的長河，連接在了一起。人類至今為止積累起來的東西，就算隻是其餘韻一樣的東西……能夠感覺得到。在被製造成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同時，也絕對無法成為人類的我，可以如此感覺得到」
精靈又重新凝視起了宇迦。那視線中有著她至今為止一直隱藏著的，某種非常強烈的東西，讓宇迦想不到該用什麽話迴應。
「……兩年前，調查了宇迦大人離開的宇宙飛船，在那裏發現了第穀149號的名字的時候，我是如何的後悔啊。那個讀不出心的少女就是自己所憧憬的對象，這是何等殘酷的事情啊。在那以後調查了信息菌，將其吸收進了網絡，說不定也是因為這份後悔的緣故。所以宇迦大人，我會崇拜你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是您的信徒了」
「精靈小姐……」
「請聽好了，宇迦大人。不管《伽藍堂》的宇迦大人是多麽的偉大，但在那之前，您就已經充分地拯救了某人。您的想法在您所認為的範圍之外更遠的地方，也有好好地傳達到。請不要忘記這一點」
之後精靈突然噗哧一下展現出了隨和的笑容，
「……這大概，是我在吃醋吧。明明我一直在側耳傾聽您的話語，您卻總是在思考其他人的事情呢」
這麽說完，她抓起了一隻螞蟻，放進嘴裏。
「這對於我來說，就是失戀的味道了」
然後，她帶著有些明朗的表情站了起來，走向了《類研》的方向。而如同和她交換了位置一般現身的則是莉可。莉可看到宇迦馬上歪起了頭，
「……我說啊，剛才和精靈擦身而過了……你們說了什麽話嗎？」
如此問道。
「誒——，不是莉可拜托她來找我的嗎？」
「不，我，沒有拜托她那種事情啊。直到剛才為止都在說服卡庫塔斯，真的是好辛苦的——……」
在聽著莉可和平常一樣的抱怨的同時，宇迦明白了，這樣啊，精靈其實是想和自己兩個人談一談啊。
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該做的事情。自己想做的事情。明明身為人類曆史的睿智所產生出的自律人形，為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會如此之多呢。然後，不論是精靈的想法，還是雅士儀的噩夢，自己到底在不經意間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呢。
一切都變了。不，一切都從一開始，就在持續改變。在這之中自己果然，還是隻能繼續做飯。
「……我說，莉可」
「嗯？」
「我，明天也會加油的。我會加油做出美味的飯菜的」
之後，莉可來到宇迦身旁蹲了下來，露出了一臉笑容。
「……果然宇迦好厲害啊。在傳達計劃之前，就已經知道要做的事情了呢」
「誒？計劃？」
「對，明天的計劃。跟暴力有關的亂七八糟事情就由我負責。宇迦就去做美味的飯菜吧」
「那，結果還是……」
「《伽藍堂》要開店了的意思」
7
那一天，斷崖城的上空連一片雲彩也看不見。時刻已是正午，烈日毫不留情地將地麵焚燒殆盡。在滔滔流淌的大河上殘留下來的，巨大橋梁《千住neobridge》化作了一塊鐵板，從其表麵上升起了無窮無盡的熱浪。
終於，演員都到齊了。背靠森林站著的，有三個人影。將烏鴉羽毛色的頭發放到腰間，帶著一把木刀的練家子。站在旁邊的，是在這如同大煮活人一般的酷暑中也不改臉色的身著無尾禮服的銀發女首領。然後，是從頭上長出無數的線纜，閃爍著「(;~)」的謎之文字的一名女孩。
而相對的背靠混凝土森林站立的，則是將無數的人質頂在前方，三頭六臂，如同阿修羅一般的全身機工體的士兵們。而站在其先頭的，是一名纖細的少女。
最初打破沉默的，是長相可愛卻在睥睨對方的少女——《講述者》。
「意外地這麽老實地跑出來了幫了大忙了。大家都不想毫無意義地費事呢」
那怎麽聽都是冷淡的，十分生分的聲音。而對其作出迴應的，是用尖銳的視線迴瞪的雅士儀。
「首先我想問一件事，就算我迴應了你們的要求，部下們要怎麽辦」
「那當然是會放走咯？之後轉屬到《feather》的什麽別的轄區，或者是從《feather》自身脫離出來，就是自由了」
「保證呢」
「什麽保證？」
「轉屬也好脫離也好，變成屍體就可以允許，這不就是你們的作風嗎」
「哎呀，真遺憾。《人類進化機構》可是《feather》的上司哦？我覺得應該誌同道合才是」
「就算我們會因為利害一致而攜手合作，但也沒有穿著一條褲子」
在雅士儀冰冷的話語底部，現在也有可能噴湧而出的怒火在靜靜地沸騰著。然而《講述者》隻是稍微皺了下眉頭，繼續說道。
「你怎麽想就隨你便了……那麽，可以過來這邊嗎。《伽藍堂》的可怕狗狗不要動哦？要是有什麽可疑的動作的話，馬上就會反擊的哦」
「到底是哪邊比較可怕啊……我隻是過來陪同的，什麽也不會做的」
莉可如同在否定戰鬥意願一樣舉起雙手後，雅士儀開始慢慢向前走去。卡恩娜則在她的身旁緊緊貼住，手握在了一起。在成為人質的部下中，果然比努還是扭曲了表情，如同忍不下去了一樣漏出了一句嘟噥。
「大姐頭……為什麽沒有逃走啊……」
結果，在兩人擦肩而過時，雅士儀哼的一下用鼻子笑了出來。
——是的，她笑了。
「我，會做我想做的事情。是你讓我這麽做的對吧」
「但是……那是」
「行了閉嘴看著吧。這就是你們選擇的女人的迴答」
在雅士儀麵前排成一排的機工化士兵們，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感到恐怖，完全就是穿著機械結構鎧甲的鬼神。不管雅士儀是何等的劍術高手，做好了怎麽樣的覺悟，在這物力麵前都沒辦法勝過吧。
然而，此時雅士儀的身體中，有著無數士兵的記憶。
此時她的身旁，有著一名擅長海量信息處理的少女。
還有，此時雅士儀的手中，握著可以將雅士儀和卡恩娜，還有機工化士兵的意識強行連接在一起的裝有信息菌的手榴彈。
——梆。
這一短暫的破裂聲，在機工化士兵們的中央響起。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未能作出反應。而是因為就算那是炸彈，他們也判斷不會有什麽嚴重的損害。但是，當微微的白煙包圍了周圍的時候，勝負就已見分曉了。
從精靈森林的母胎樹那邊轉讓而來的細菌網絡。它能以適度的密度、發揮適度的情報傳達通路功能的隻有一瞬間而已。但是，就是在這一瞬間，用佩奧特掌打開了意識的雅士儀解放了自身的記憶。這就是精靈教給她的相似態通過細菌進行的精神介入。
而讓旁觀的莉可驚呆了的，是雅士儀的精神力量。她不眠不休地服用了佩奧特掌，一直在接受精靈通過細菌網絡進行的精神介入。然後不僅是用身體記住了那種感覺，就連現在雅士儀也還在身體中維持著強烈的幻覺作用的同時，和《講述者》還有比努正常地進行了對話。
現在，機工化士兵的意識應該陷入了極度的混亂。因為並非自己的東西的感覺、記憶，化作怒濤將他們吞沒了。三腳貓功夫的雅士儀，並不能對細菌網絡進行很精細的利用。也正因為如此，她抱著哪怕失去自己的意識的覺悟，將全部的記憶都灌了進去。
話雖如此，雅士儀還有卡恩娜在。因為曾經反複進行過《鱷麵》的情報處理，卡恩娜就算接觸到超過了自己容許量的信息，也不會迷失自我。就算被卷入了精神介入，也有著毫無動搖的意識。因此，雅士儀就算迷失了自我也沒有關係。卡恩娜不會忘記雅士儀。雅士儀那微弱的意識，絕不會被她放開。
機工化士兵將舉著的步槍落到了地麵上，從神經被短路的人開始，哢嚓，哢嚓的癱了下來。那正如同是提線木偶的絲線被一個接一個切斷一樣，最終還站在《千住neobridge》上的，隻有莉可和雅士儀和卡恩娜，還有《講述者》了。雅士儀取迴意識後，雖然一瞬間雙膝一軟，但卡恩娜穩穩地扶住了她。而另一邊，曾經那麽遊刃有餘的《講述者》的表情上，浮現出了明顯的焦躁神色。
「你們，到底，幹了什麽……！」
莉可一語不發地靠近後，她慌忙從懷中取出了手槍。然後將顫抖的槍口指向了莉可，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
「你們是，認真的……要和《人類進化機構》大幹一場了是吧」
「不，並沒有要打起來的意思。我們隻是想談一談而已——」
「都做出這種事情了，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誒～？這種話，你好意思說？都抓了人質了，沒有談談的想法的明明是你那邊吧」
「那種……那種事情，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吧！《人類進化機構》要是認真起來的話，事情可不會這麽簡單就完了。難得用一條人命就能解決的機會，你們給浪費掉了啊！」
「不是我說……要犧牲掉雅士儀一個人什麽的，那種事情在這裏的這群家夥是不可能承認的，這種事情你也知道的吧」
莉可又靠近了一步後，《講述者》蜷縮起了身體。她無法後退。要說為何，是因為那裏有已經不再是人質的雅士儀的部下們在。所以，想著至少要讓莉可不要再靠近了，《講述者》拚命地動著嘴巴。
「反正，在這裏把我們消除掉也沒有用的哦？要是和現在的分隊斷了聯絡的話，就會有下一個分隊被派過來。《人類進化機構》是絕對無法反抗的」
「哦」
「就算現在你們能逃掉，但你覺得斷崖城會有能呆的地方嗎？躲藏地點馬上就會暴露，而且不惜將你們藏匿起來也要反抗《人類進化機構》的家夥可是不存在的啊」
「哼～」
「……為什麽就是不懂啊！就因為你們這蠢蛋一樣的意氣用事，會有可能讓所有人都被殺掉哦！？」
《講述者》用著蘊含了怒氣的聲音如此喊道，但莉可隻是歪起了腦袋，突然問了一句。
「……說到底，你啊，到底在害怕哪邊啊」
「……誒？」
「我在問你害怕的，到底是我們，還是說，自己的主人呢」
「……」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我就知道你並不是那麽積極。你說是因為工作，那不就是像在告白說不是因為自己想幹才這麽幹的一樣嗎。倒不如說在意的是，就算如此你也還在服從於《人類進化機構》這件事。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莉可的問題，讓《講述者》壓低了視線。然後，她已經不再隱藏那苦悶的表情，宛如在向外吐出一般說道。
「……那種事……那種事……肯定是因為沒法反抗啊。我並不是會進行毫無意義的抵抗，陷入痛苦的那種笨蛋。我也不像你們那麽強大，就算事情變成這樣，也沒有膽子扣下扳機，這種事情我自己也清楚的」
帶著些自嘲的感覺扭了下嘴角後，《講述者》無力地垂下了手臂，將手槍隨意地丟了出去。但是，那眼瞳中反倒開始蘊含著被怒火支撐著的強烈的意願。
「……互相談談什麽的，和誰都是不可能的……絕對會，有某一方更強，有某一方更弱。某一方會利用，某一方會被利用。你們也很清楚的吧？這個時代，就是這副樣子。就如同我現在，在你們的麵前不得不服從一樣，我不得不服從於《人類進化機構》。就是這麽迴事而已」
「操縱語言的《自律人形遺產》居然放棄了對話呢……」
「——不！正因為是語言啊！我說到底，隻不過是語言而已啊。是勝不過刀槍的。決定一切，隻看使用語言的人類是不是有力量啊」
「那隻是單純的逃避責任吧」
「什……！」
「在你將自己的主人作為借口推卸責任的時候，你不就是在利用主人了嗎？真正的被利用，是無論被那家夥害得怎樣痛苦，也絕對不會認為是那家夥的錯的。你，沒聽到比努說的話嗎？那群家夥是帶著怎樣的想法期望被雅士儀利用，你沒聽到那份覺悟嗎？」
被莉可平淡地如此提問後，《講述者》咬了咬嘴唇，但是，就算如此她還在拚命地迴瞪莉可。
「……但是，那是因為他們很幸運的緣故。是因為找到了真正會想要被利用的，擁有力量的人才會這樣的吧？我就不同了。我除了被《人類進化機構》所利用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活下去了」
「隻要找到其他的某人，不就好了嗎？」
「……」
「去尋找出你覺得被利用也沒關係的對象，不就好了。——而且啊，你看看背後。在那裏的那群人，才是你現在，應該去談一談的對象吧？那不是一群會把你更加幸福地利用起來的家夥嗎？」
這時候無論是雅士儀還是卡恩娜還是比努，還有變成人質的雅士儀的其他部下們，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講述者》。說到底雅士儀她們，並沒有想要在從今以後的一生中都和《人類進化機構》戰鬥。甚至會想隻要能夠保證現在的雅士儀的地位的話，還想再次作為《feather》工作。正因為如此，就需要負責為此交涉的人。需要為兩邊的利害牽線的語言。
然而，就算如此《講述者》還是搖了搖頭。
「……我已經，決定不會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是你們，總有一天也會背叛我的。不管現在是多麽理想的關係，時間經過後都會發生變化。所以不覺得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期待，還比較輕鬆嗎？」
這是何等的頑固啊。話都說到了這裏，《講述者》還是沒有讓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話又說迴來，那可是兩百年啊。在兩百年的時間裏，既有一直在孤獨的從宇宙裏發出唿喚的人，也有在兩百年的期間，在和某人交流著話語的同時，變得更加孤獨的人。《講述者》為了承受住這份孤獨，除了像這樣用語言加固鎧甲以外，說不定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莉可輕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確實，不會一直持續著同樣的關係吧」
「所以說……」
「但是，就算發生了改變……就算什麽時候會失去，也可以迴想起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絕對會記住的啊」
「……」
「我說啊，《講述者》。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麽啊？」
「……誒？」
「我問你吃了，最感覺幸福的食物是什麽」
「什，什麽啊」
「迴答我」
「……」
「……」
「……」
「……冰淇淋」
莉可那過於認真的眼神，讓《講述者》蹦出了迴答的時候，突然，有水花打上了《千住neobridge》。那是，從浮上河麵的白色巨影中噴出的一根水柱。《講述者》看向水麵，瞪大了眼睛。
「……鸚鵡螺？」
從《荒川river》逆流而上過來的一頭白鯨。不會有錯，那就是《講述者》曾經失去的重要的朋友。
「……那頭鯨魚，可是有好好記住哦。和你一起吃冰淇淋的事情」
「……」
「而且啊，這兩百年的時間，你覺得那家夥在廣闊的大海中是在找誰呢？誰都不在，誰都不在……這個，說的就是你吧？尼莫，就是拉丁語的誰都不在的意思吧？」
「……」
然後，這個時候，《講述者》的眼中第一次有一股淚水垂下。要是她這下子還一臉平靜的話，就真的想要打她一拳了的，沒辦法了。曾經差點被殺掉一次的悶氣，就再找別的機會發泄吧。
之後《講述者》突然，嘟噥了一句。
「……我也，沒有忘記啊」
「……」
「……不可能會忘記嘛。那段時間，真的，真的是重要的，幸福的……」
從《講述者》的眼中，淚水嘩啦啦地落下。但是她連將其擦去都忘記了，如同在擠出痛苦一般動著嘴巴。
「……那有多麽幸福……就有多麽悲傷啊。越是去迴想，就越覺得那再也無法取迴了……那是再也感受不到的東西了……」
那份關係越是重要，失去時的痛苦就會越大。被背叛的恐怖就會越大。
這說不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對這理所當然的恐怖感到膽怯的《講述者》，不是也理所當然的，和莉可還有宇迦一樣，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嗎。
確實，要去相信某人，就是要去承受遭受背叛的恐怖。不先做好這未來的痛苦的覺悟，就無法締結關係。然後，做好這種覺悟，是隻有本人才能辦到的事情。
要說有什麽是莉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再問一次了。
「……有沒有想要試著相信我們一下的想法呢？」
「……」
「想要一起歡笑，一起談話，一起吃飯嗎？」
「……」
《講述者》用著濕潤的眼瞳注視著莉可，之後憋了一口氣，將其吐出。
「——我想要……相信你們」
迴應了一名少女的覺悟的，是一名服務員的笑臉。
「——好，那，你就已經是，《伽藍堂》的客人了」
莉可這麽說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向了站在《講述者》對麵的雅士儀她們。所有人都像安心下來一樣露出了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嗯？」
然是，注意到在更遠的地方靠近過來的物體時，莉可的表情突然陰了下來。追隨著她的視線迴過頭去的《講述者》，抖動了下身體，捂住了嘴巴。
「居然，援軍這就來了……」
從遙遠的天空中出現的，是巨大的鳥的影子。那是扇動著兩對翅膀，俯瞰斷崖城的瑞鳥型運輸機——通稱karura。
然而，莉可隻是笑了一下，拍了拍《講述者》的肩膀。
「不用擔心。那個是食材」
「……誒？」
「而且，既然你是客人的話就給我好好記住。在《伽藍堂》，要照我說的做，要記得說我開動了和感謝招待。還有，在店麵附近是嚴禁戰鬥的。有我和宇迦和你在的話，這裏就算是《伽藍堂》了。也就是說，那群家夥，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的」
這才正是，莉可的工作。身為《荒川》的黑妖犬，同時也是《伽藍堂》的保鏢。將靠近店鋪的下三濫之人，用那木刀一刀兩斷。莉可取出紅色的注射器打進痛覺藥後，握住木刀走了出去。
機工化部隊從對麵的無人運輸機中被依次投下。他們不帶降落傘就降落在《千住neobridge》的橋麵上後，馬上就舉起了槍。但是，戰鬥早就已經開始了。莉可一衝到敵陣之中，便就近開始發動了攻擊。她準確地打碎了機工體的關節，將多達一人六條的手臂逐次割下。
一旦進入到內部之後，為了避免自相殘殺對方也會轉換成近戰。機工化士兵揮舞著刀鋒銳利的電磁小刀，毫不留情地瞄準了莉可的性命。然而，並沒有什麽好怕的。在斷崖城，有著隻要是女兒的要求就必定會趕來的一隻暴食章魚在。
——咚！
突然，橋麵上一陣衝擊，好幾體機工化士兵被震飛到了天上。讓人覺得像是巨大的炮彈一樣的那個東西，實際上，是比起炮彈更加可怕的一台戰車。
「——哦，打起來了嘛」
從八條腿的多腳戰車中，冒出了卡庫塔斯悠閑的聲音。莉可把在附近的機工化士兵的一條手臂砍飛之後，通過耳麥這麽問道。
「我說！能不能把我，扔到那家夥那邊去啊？」
莉可所指向的，是在上空迴旋著的巨大運輸機。卡庫塔斯將一條章魚足緊貼地麵放下後，說了句「不要咬到舌頭哦」。
在莉可跳上那尖端的下一瞬間，章魚足蹦的一下彈起，莉可的身體如同子彈一樣被發射到了天上。然後，她漂亮地把木刀插進了運輸機的機翼，緊緊地抓住。
「別掉下來啊！」
打破外殼闖進內部時，運輸機裏麵已經是一具空殼。操縱是自動在進行的。莉可向著操縱室的中樞，盡情地敲下了木刀，在支撐著karura的四隻翅膀停下來後，機體馬上就搖動了起來。莉可急忙趕向了炸藥儲藏庫，在那裏找到了目標的催淚瓦斯炸彈。
「——我要落下去了，就拜托你抓住了啊」
「喂，等，等下！莉可！」
用耳麥單方麵跟卡庫塔斯聯絡後，莉可用手抱著炸彈，跳下了運輸機。卡庫塔斯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了莉可的身體。
「你丫的，要是沒趕上要怎麽辦啊！」
「誒？昨天，你不是全都答應了嘛。需要炸彈的事也說過了吧」
「不是這麽個問題啊……」
但是，並沒有讓他們悠閑的聊天的閑工夫了。這時候機工化士兵還將兩人包圍著，毫不留情的攻擊了過來。卡庫塔斯和莉可互相把背後交給對方的同時，各自沉浸到了各自的戰鬥之中。是因為曾經的共同戰鬥已經滲入了身體呢，還是因為無可動搖的信賴讓兩人的力量產生了飛躍呢。在《荒川》無人不知的章魚和妖犬。這兩人，要是湊齊了就會超級強悍。迴過神來的時候機工化部隊的絕大多數都已經無法戰鬥。雖然堅硬的天靈蓋還沒被敲碎，但手臂和腿都被破壞，就算還平安無事的人最終也放開了武器投降了。將對方的武器全都丟進了《荒川river》的話，那就和分出了勝負沒有什麽兩樣。在迴到雅士儀她們身邊的同時，卡庫塔斯發出了一聲大大的歎息。
「……兩年前的噩夢又蘇醒了啊」
「《人類進化機構》是真夠難纏的啊。又想要宇迦，又想要雅士儀的」
「……你也，沒資格說人家吧？為什麽總是和這種家夥扯上關係啊……你也站在被卷進來的我的角度上想想啊」
「最早把這樣的我撿起來的不就是卡庫塔斯麽」
「……隻有嘴皮子變得很利索了嘛」
「托您的福」
莉可笑了一下後，卡庫塔斯雖然一臉無語的樣子，但似乎終於忍不下去了，突然笑了出來。
「……話說啊，你跟我尋求救援也就算了，為什麽非得在這裏吃飯不可啊？要是說服了《講述者》的話，那就迴到《伽藍堂》再吃不也可以嗎」
《伽藍堂》的外派食堂。為了這個計劃，莉可和宇迦指定了材料，特意讓《seed》去收集了起來，裝載進了白鯨運了過來。確實是麻煩得不能再麻煩了。但是，這是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的。
「因為，要是一起吃飯的話，認識的人越多越好吧？和鯨魚一起吃的話，這裏是最好的」
「……你們真的是，已經沒法對付了……」
莉可的迴答，讓卡庫塔斯的肩膀落得更低了。最終，在抵達雅士儀她們身邊後，莉可對著所有人，
「那，之後你們就談談好了。差不多下邊的河岸上該開始準備做飯了。我就先過去，偷吃下了」
笑著這麽說道。而《講述者》慌忙喊住了她。
「等，等下，你，打算把我一個人放在這邊！？要是吵起來了怎麽辦啊！」
「……反正，也不會把你吃掉的。不過章魚足的大漢，和黑衣的女首領都是毫不留情的家夥啊，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話，就拚命講話吧」
「居然這樣——！」
對著還想爭取一下的《講述者》，莉可如同刺下致命一擊一樣說道。
「我不是說過嗎？《伽藍堂》的規矩第二條，是不可以違抗服務員，哦」
然後，她用著輕巧的腳步跑向了在河岸等待著的宇迦身邊。
太陽仍高掛在空中，運動過了以後肚子已經餓扁了。
剛好是吃午飯的好時機。
8
在《荒川river》的北岸，臨接森林的河堤上有一頭巨大的白色鯨魚靠了岸。那岸邊已經設立起了簡易廚房，大塊的布被撐起來當作了屋頂。宇迦靠近那邊後，自稱巴歐的《seed》中的一人現了身，低頭說道「等您好久了！大姐！」。
「我們盡可能的，收集來了您希望的東西……」
被這麽說著的他帶進廚房一看，那裏的食材已經堆成了山。
「貽貝是從《feather》那群人之前在的豎井裏，今早剛摘下來的。那邊的蔬菜，是來自《伽藍堂》的自家農園。渡龍的蛋因為季節實在是合不上所以用飛蜥蜴的蛋代替了。山椒、幹燥的鹿花菌、烤鰻魚幹，分別是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白衣》的盧安先生，《漁師》先生那邊轉讓來的」
「好厲害……我明明沒抱什麽期望拜托的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不不，您客氣了！我們隻是稍微安排了一下……這頭鯨魚，也是多虧了盧安先生和《漁師》先生……」
正是，說曹操曹操到。看到從鯨魚的噴氣孔中出現了三個人影後，他們馬上就發現了宇迦。在那之中，腰已經彎了下來的瘦小的老頭在肩膀上放著鸚鵡，徑直跑了過來。
「哦哦！宇迦大人！您平安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見，利布拉利烏斯先生。讓您特地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哪裏的話，既然是宇迦大人的請求，無論是哪裏我都會跑著前來的！不過，既然要讓這艘潛水艇從河裏逆流而上的話，那多少也有老夫的出場機會就是了！那是老夫年輕的時候開發的自我融合——」
「老爺子，話就之後再說吧。宇迦小姐之後還要忙著做飯呢」
馬上攔住了他的話的，是《漁師》。宇迦向著他深深鞠了一躬後說，
「烤鰻魚幹，真是謝謝你了。我無論如何都想拿來用……」
「沒關係的。說到底那條鰻魚也是多虧了你們才能打到的。原本就是《伽藍堂》的東西。——比起這個，這食材還真夠盛大的。不愧是這麽多人的分量，不一樣啊」
「不這個，單純隻是我的任性或者說……既然承蒙照顧的人，大家都聚集在了這裏的話，我就想用在各位的迴憶中的東西來做飯。做出吃下的所有人，都能迴想起《伽藍堂》的，那樣的飯菜」
「……看起來，氣勢很足嘛」
「是的。敬請期待」
宇迦充滿力量的眼神，讓《漁師》展現出了平和的笑容。然後，他說著「啊，對了」遞出了手中拿著的漁網。而裏麵裝的是巨大的蝦……一樣的，螃蟹……一樣的。腿有十二根。還有長長的尖銳的針一樣的尾巴。像是把人類的肋骨和甲殼動物加起來除以二一樣的外觀。
「這個，因為蜘蛛型戰車無論如何都搞不到，所以就拿來代替了」
「……是什麽啊？這個」
「鯨虱……的後裔吧，寄生在鯨魚的胃裏的，但畢竟是有淡水流了進來，似乎是死掉了。因為是甲殼動物，我想，說不定可以拿來代替蜘蛛呢」
「……」
宇迦一時語塞，而站在旁邊的盧安則一臉歉意地說，
「順帶一提，我說過因為很惡心所以不要這麽幹的。但是，他無論如何都要——」
「……好厲害！」
「……誒」
「嗚哇——！謝謝！真的，長得很惡心呢！比戰車還過分！」
一臉歡喜。宇迦從漁網中取出怪物後，觀察了下它的細節，滿足地點了點頭。
「這個的名字就叫做抱臉怪好了！」
「……抱，抱臉怪……？」
「我記得是在調查史萊姆的時候，看過了在美國當時很流行的電影！講的是從別的星球來的生物，寄生在了人身上的可怕故事……貼在人的臉上寄生的外星人的幼體，和這個，一模一樣！」
「……」
興高采烈地講述著的宇迦的樣子，讓盧安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今天，有不能吃動物的戒律在真是太好了也說不定……」
「誒——？這個肯定也很好吃的哦！」
「啊，啊哈哈……」
這時候，結束了自己的工作的莉可來到了鯨魚旁邊。之後，果然一看到抱臉怪，就和盧安一樣露出了一副精疲力盡的表情，
「……要吃這個的嗎……」
低下了肩膀。
「真是的，連莉可都這樣！比起這種事情，把雅士儀女士她們放在那邊沒問題嗎？」
「卡庫塔斯也在的，不用擔心。我也累了」
「這樣啊，辛苦你了。……那麽，那個東西你搞到了啊？」
宇迦的視線前方，是莉可拿著的催淚瓦斯炸彈。無論如何都想要，所以希望你能在戰鬥中搶過來，她昨天是這麽拜托的。
「這個，到最後是拿來幹什麽的啊？雖然你說是食材……」
「我呢，從在《伽藍堂》被襲擊的時候，就一直想著這個催淚瓦斯的味道好像在哪裏聞到過。然後呢，昨天晚上，突然注意到了！瓦斯的材料說不定是芥末！」
「芥，芥末！？」
莉可不禁交替看向炸彈和宇迦，一臉呆滯。盧安和《漁師》也隻能苦笑，隻有利布拉利烏斯迴應道「不愧是，宇迦大人！」。
「您明察啊！這個，是在利用了pac的芥末工廠生產出來的。用芥子油糖苷和分解酶的狀態進行運輸，在破裂的同時這些會混合在一起，發生反應，蹭，的一下子！」
「蹭，個頭啊！為什麽老爺子，會知道這種事情啊！」
「什麽為什麽，開發了這東西的就是老夫啊～老夫，可是天才科學家哦。壓縮到最高濃度的話，可是連十頭鯨魚都能殺得掉哦～，是吧小實？」
被莉可搭話之後馬上，這老頭子就開始和鸚鵡對話了。但是，既然都已經聽說到了這種程度，也就無處可逃了。莉可下定決心做好了品嚐兵器調味料的覺悟，把炸彈交給了宇迦。
來吧，終於要開始烹調了。宇迦打開廚房的大鍋之後，裏麵裝著已經泡在水裏的白米。雖然確實有向《seed》要求過在作為主要目標的食材之外，也要拿米過來，但他們似乎給準備到了這種程度。
隻對水量進行了調節後就點起了火，開始煮米飯之後，宇迦首先拿起了從精靈森林拿過來的chicatana。翅膀已經摘掉了，將其和少量的水一起碾碎，試著舔了一下，確認到稍微有點麻的酸味之後，用布過濾下。然後向著完成的醋裏加入少量的砂糖稍微加熱到沸騰。將這個醋倒出一杯左右的量後，再加入砂糖做成甜醋，將煮好的蓮藕切成片放在裏麵浸泡。
接下來，是抱臉怪的處理。用菜刀將關節剁開後，藍色的血液一下子流了出來。這在甲殼動物中並不罕見，但宇迦姑且還是為了不讓莉可看到而將其擦掉，放到灶台上用鐵網烤了起來。在表麵的殼完全烤焦之後，把表皮切開，掏出肉來放涼。
之後把烤好的殼放入水裏讓其沸騰，香撲撲的香氣充分轉移過去後，將殼取出。之後加入進去的，是烤鰻魚幹。這是把春天的八歧大蛇的皮用炭火烤過把油脂烤出後，又晾曬了三天做成的。煮開後鍋裏薄薄的浮起了一層油，隻靠這個就做成了足夠美味的高湯了。
將飛蜥蜴蛋用稍甜的口味攤薄煎好，細細切碎做成錦絲蛋。利布拉利烏斯的山椒果，總之要先咬一下嚐嚐有沒有毒，確認到了裏麵沒有致死量的山椒油。之後去掉細枝，用鹽煮一下。春天以來盧安時不時會送過來的幹燥猛毒鹿花菌，和切成絲的胡蘿卜一起，用溶解了醬油和砂糖的高湯稍微煮一下。做好之後，再用剩下的濃湯將預先處理好的貽貝稍微焯一下水，加熱到剛好的程度。煮好的食材就先放在一邊，讓味道慢慢浸透。
調節過大米的火候之後，接下來就要進行催淚瓦斯的烹調了。利布拉利烏斯不愧是開發者，轉眼之間就把炸彈分解掉取出了芥子油糖苷和黑芥子酶。將兩樣東西混合在一起，製作成芥末香料，輕輕灑在烤好的抱臉怪和煮貽貝上。這一下子，青翠而清爽的香氣冒了出來，很快就讓廚房內的氣氛都變得緊張了起來。
準備工作這就完成了。宇迦向著在樹蔭裏休息的莉可喊話。
「莉可，最後的收尾了，過來幫忙」
挺起身子爬起來的她瞥了一眼擺放在操作台上的各種材料，
「這就是那個嗎，散壽司」
「啊，你看出來了？」
「嗯，畢竟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嘛」
「之後就隻要把米飯和醋拌在一起，再放上材料就好了。但是，從這裏開始才是真正辛苦的部分哦？莉可，加油把米飯扇涼吧」
「……又是肉體勞動啊」
雖然在歎著氣，但莉可還是把大鍋倒扣了過來，將煮好的米飯鋪進了大桶裏。在莉可用著切下寬闊的樹葉做成的即席團扇拚命地扇風的時候，宇迦則一邊用著漂亮的手法將大米弄散，一邊混合進用螞蟻做的醋。
醋飯做好之後，將煮過的鹿花菌中的一半左右切碎，將煮胡蘿卜還有用鹽煮過的山椒果也稍微切一下，一起拌進醋飯。上麵，擺上甜醋醃蓮藕、錦絲蛋、烤抱臉怪、煮貽貝、之前拿出來的煮鹿花菌、還有在旁邊提前煮好的荷蘭豆色彩斑斕地擺好之後，就終於完成了。
「——好了！《伽藍堂》的迴憶散壽司完成了！」
「好厲害——！超漂亮的！」
莉可活潑的聲音，讓宇迦果然還是覺得心癢癢的。蛋的黃色、蔬菜的綠色、加上甲殼動物的紅色。還有貽貝的一點點橙色。
「怎麽辦？要把利布拉利烏斯老爺子他們叫過來，先吃嗎？」
「啊，嗯……在那之前，莉可能先嚐嚐嗎？這個沒試驗過直接就做了正式版的」
「宇迦做的料理，基本上都是直接上正戲的啊……」
其實並沒有在擔心哦，在這麽說著的同時，莉可已經無法抑製住空腹感了。拿過裝在小碗裏的散壽司後，她馬上就臉上放出光來。
「我開動了！」
莉可最先將筷子伸向的，果然還是問題所在的抱臉怪。話雖如此也許是因為有蜘蛛型戰車的先例在，她也沒有特別地猶豫便將其放入了口中。
「……哦，哦……」
「……怎麽樣？」
「不，挺好吃的，這個。烤好的肉很緊致，說起來比起戰車要更像螃蟹」
「嗯……畢竟那個是蜘蛛啊。抱臉怪姑且也算是海洋生物」
「再加上，撒上去的催淚瓦斯做的合成芥末吧？絕妙的衝鼻子，但又有非常舒服的甜味在，因為抱臉怪的肉感覺有點油，這樣剛剛好」
之後，莉可吃了蔬菜和煮貽貝，又在喊好吃好吃。她的耳朵在一跳一跳地抖動著，讓宇迦看到這打心底安下了心。
「……雖然上麵放著的東西也很好吃，但我覺得厲害的果然還是醋飯啊。這個，是用螞蟻的醋做的吧？真的沒有蟲子的臭味，很清爽。而且吃到甜鹹味的蘑菇和胡蘿卜之後，山椒的青翠刺激又啪的一下擴散起來，完全不會吃膩」
「啊，說起來，還有湯品來著」
宇迦在小碗中放入了清澈的高湯和切碎的一片烤鰻魚幹，遞給了莉可。僅僅是這樣，四周就飄散起了甲殼動物和魚類的飽滿香氣。莉可將其用兩手接過，咕咚一下喝了一口之後，發出了實在是很沉重的歎息。
「哈啊～，香～」
之後她突然看了一眼宇迦，稍稍放鬆了嘴角。
「今天這頓飯，真的像我們一樣呢」
「……什麽意思？」
「有甜的東西，有鹹的東西，有酸的東西，有辣的東西，還有油的東西；雖然各自都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一起吃的話就很好吃對吧。啊，這個和這個意外的很合拍之類的，這個的之後是這個所以能襯托出優點之類的」
「……說不定，確實是這樣。我倒是並沒有想那麽多就是了。隻是莫名的……想著要向大家迴報下恩情，還有因為也有新的客人，所以想著能夠吃一口就能理解我們的事情的飯菜會比較好」
「啊，說起來，冰淇淋呢？」
「霹靂牛奶的材料我也拜托過他們了所以沒問題的。果然對於《講述者》，不讓她吃到剛做好的冷的東西可不行呢」
「得在鸚鵡螺上麵呢」
「對！」
聽著宇迦的話，莉可重新把視線放到了散壽司上。那側臉有些溫柔，充滿著平和感。
「從今以後啊……我們會遇到新的東西，這個散壽司會變得更加漂亮，更加更加美味的」
「……嗯」
「真期待啊」
「……嗯」
之後，莉可「唿啊」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有點，睡魔突然就……」
「因為昨天，一直到深夜都在開作戰會議啊。現在吃飽了，變得想睡覺了？因為莉可的工作已經結束了，稍微睡一下也可以的哦？」
「……但是……不把飯，端到大家那邊的話……」
然而下一句話並沒能接上，莉可完全陷入了睡眠之中。宇迦在對著那睡臉傾注著無比柔和的眼神的同時，為了代替服務員去工作，靜靜地站了起來。
同居第二年，夏天的午後。
這是終於開始取迴平穩的《伽藍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