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我們班發生過霸淩。


    僅僅一天——不,僅僅一分鍾。


    雖然時間非常短暫,但霸淩毫無疑問發生了。


    我如今仍然可以準確地迴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我快步跑上了辦公室旁邊的樓梯,我在教室前的走廊與貌似去廁所的女生們擦肩而過——以及,我打開教室後門的瞬間,感受到了那種異樣的氣氛。


    清早突然下起來的雨,用力擊打著教室的窗戶。


    以窗戶為背景站在那裏的她——明神凜音看上去好像一幅畫。就算在遠處圍觀的同學們突然開始準備畫布和筆,也不會讓人感到一點不對勁。


    不過,當場景不是她在俯視自己那滿是塗鴉的桌子,這個說法才能成立。


    「……是誰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


    這句低語一定不是指責,而是帶著一種畏懼,感歎是哪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觸犯了身處不同次元、難以觸碰的聖女。視線在教室裏交錯,尋找那令人懼怕的瀆神者。誰都不知道此人的真麵目——除了那一位恐怕是藏在了人群中的犯人。


    明神凜音耷拉著長發,盯著腳邊幹燥的落葉。然後,她抬起頭看向最前排的座位。隻有那個座位旁邊的窗戶被窗簾大約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陰影中。


    至此,我想想,也就一分鍾。


    實際的時間或許更久。總之,對我們來說,那就是僅僅一瞬間的事情。從明神凜音發現自己的桌子上全是塗鴉,到她注視起那個人,這短短的一瞬,完整地包含了我們班裏發生的霸淩。


    「——這是自明之理。」


    那是一句小聲的嘟囔。


    但是,它甚至伴隨著一種教會鍾聲般的莊嚴,響徹了教室。


    這道聲音實在太過美麗——仿佛神明一般,瞬間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所以……我們沒有立刻注意到。


    ——是誰啊。


    我們沒有注意到……那句嘟囔在迴答這個問題。


    明神凜音的長發輕輕在空中躍動。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她已經邁著憤怒的步伐,穿過了教室。


    她的目標是那個人的座位——從窗邊數第二列的最前排。


    那人若無其事地坐在椅子上,但是明神凜音剛到那人身邊,那人就猛然迴過頭來。臉色很冷淡。那人麵無表情,冷若冰霜,微微散發出敵意,抬頭看向明神的臉,張開嘴。


    大概是想說『什麽事?』之類的話吧。


    但是,明神凜音緊握的拳頭在那人說話前就狠狠砸在天靈蓋上,那人狠狠地咬了舌頭。


    「誒噗啊!?」


    那人——那個女生發出搞笑的慘叫,從椅子上跌落,捂著頭和嘴悶哼。


    而在她身邊,明神凜音一邊靈巧地折起裙子,一邊蹲下來,這樣說道:


    「你就是犯人。」


    那既不是提問,也不是確認。


    而是將事實作為事實宣告——簡直就是神諭。


    「你……你有什麽證據啊!」


    那個女生泛著淚如此迴應。那句話已經算是承認嫌疑了,但作為反駁而言十分確切。


    她是怎麽知道的?


    那人並沒有做出特別可疑的舉動。不如說,她將自己的動靜完全融入了其他旁觀者之中。可是,明神怎麽做才能在如此短暫的一瞬間斷定出她就是犯人?


    ——無法接受。


    是的,我沒能接受——教室裏的一切都被明神凜音所支配,大家都在旁觀,好像把她的言行當作了神明奇跡之類的東西。而我無法認同這種氣氛。


    她是怎麽知道的?


    明神凜音沒有迴答在我腦袋裏翻滾的疑問。


    她默默地站起來,瞪著眼睛,對著被當作犯人的女生抬起了右腳。


    「咿……」


    ——如果明神凜音所說的嫌疑就是真相,那麽她至少應該有重拳之後再踹一腳的權利吧。


    犯人對她做的事情就是有這麽嚴重。假如將這件事訴諸刑法,侮辱罪自然不用說,或許還能以毀壞財物的罪名施以至多三年的拘役或至多三十萬日元的罰款。如果少女纖弱的拳頭和腳踢就能讓犯罪行為不再被追究,或許都能稱得上親切了。


    但是,沒有證據。


    這一件事,足以讓我從旁觀者的立場走出一步。


    「——嗚咕……!」


    沒怎麽鍛煉過的腹部受到了沉悶的衝擊。


    在我眼前,踹到我腹部的明神凜音微微睜大了眼睛。


    或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明神凜音麵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袒護了她?


    你問我為什麽要袒護這個明顯被人說中、不管誰都覺得是犯人、無法被原諒的『嫌疑人』?


    那還用說。


    「……『無罪推定』。」


    我忍耐著意外持久的痛楚和苦悶:


    「疑罪、從無……這是法製國家的、根基……!」


    即便如此,我還是挺起胸——為了貫徹幫助弱者的立場,說出那句話。


    「——拿出、證據……!!」


    「……………………」


    明神凜音眯起眼睛,尖銳地瞪著我。


    我也反過來瞪著她——這個差點做出在法治國家不可原諒的野蠻行徑的女生。


    她確實是受害者。


    應該有人溫和地對待她。應該有人擁住她的肩,低聲說出安慰的話語。


    但是,誰也沒有權利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定罪。


    過了一會兒,明神凜音忽地撇開視線,歎氣似的嘟囔了一聲:


    「……跟你講不通道理。」


    隨後,她沒有迴到自己滿是塗鴉桌子旁——而是好像摩西過紅海一樣不斷讓同學們退避,走出了教室。


    ……我的說法有錯嗎。


    我盯著明神凜音消失的那扇門,事到如今卻產生了罪惡感。


    我不認為我做錯了——但是,我也確實感覺,她那離開教室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這就是我——伊呂波透矢與明神凜音實質上的初次接觸。


    而第二次接觸,則是這一天的長達一個月之後。


    「你好呀!……咦?透矢,你還在吃飯啊~?」


    午休即將結束的時候,我正在一邊讀參考書一邊把小賣部的麵包塞進嘴裏,而紅峰亞衣今天又過來纏我了。


    紅峰沒打招唿就坐在了我麵前的座位上,把一條腿抱在胸前,讓室內鞋的鞋跟搭在椅子的邊緣。這麽做會導致內衣幾乎從短裙裏露出來,但是她似乎巧妙地藏住了。好像就是這家夥曾經豪言壯語,說『我可不會隨便給人看!』。


    「你吃飯是不是太慢了?之前都在幹什麽啊。」


    「西田那家夥忘了老師拜托他做的資料。我都說了他多少遍,你容易忘事所以被吩咐了就馬上去做。實在沒辦法,我就幫了他一把。」


    「真~的?太會照顧人吧。不愧是大家的媽媽。」


    「別叫我媽媽。是你們太幼稚了。」


    這外號不該給男生用吧。況且,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是依靠媽媽的年紀了吧。


    我剛看到紅峰「咿嘻嘻」地壞笑——


    「哇哦哇哦~。透矢媽媽~,我想要奶~。」


    「……你模仿什麽呢。」


    「模仿嬰兒。」


    「不是說這個。我是在問你的這種行為有什麽意圖。」


    「意圖當然是想喝透矢的奶——啊,糟糕,太色了。」


    「哼。婊子。」


    「我才不是婊子!」


    紅峰要用塗了美甲的指甲撓我。我一邊後仰躲開,一邊吞下麵包。這種言行不叫婊子叫什麽。


    十分遺憾,我跟這個輕浮的女人——紅峰亞衣,已經有大約一個月的來往了。說是來往,也僅僅是她單方麵纏著我,我這邊沒有任何主動的行為,不過這種情況的開端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


    明神凜音的桌子塗鴉事件,在班裏已經逐漸沒有人提起來了。


    那個事件的犯人,吃了明神凜音一拳的人,直話直說就是這位紅峰亞衣。


    雖說我並沒有保護她的意圖,但實際的情形就是我挺身保護了她。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對我有了興趣,隨著我教她學習、被迫聽她發牢騷,她開始叫我的名字,發展至今。


    「紅峰。我再說一遍,一個月之前,我並沒有保護你,隻是遵循了無罪推定的原則而已。」


    「我都聽好多遍了還是不懂。話說,我都說了我是犯人嘛。這是坦白啊坦白。應該不是那個,無最推訂?」


    「即使你是真正的犯人,也有接受辯護的權利,直到經過了充分討論。」


    「唔~嗯。不愧是誌願做律師的人。雖然不太懂。」


    「因為你總是立刻說不懂所以你才不懂啊。」


    不知道有什麽有趣的,紅峰格格地笑起來。我眼下的目的是讓這個女的明白法治國家的根基,但成功看上去非常遙遠。


    紅峰好像要顯擺解開前兩個扣子的胸口一樣,放在椅背上,說:


    「我說透矢。放學後要不要去個地方?」


    「你覺得我會去嗎?」


    「有個甜點好吃的咖啡店,你喜歡奶油吧?」


    「的確喜歡,但我放學後很忙。剛才老師叫我了。」


    「又來?老師是哪個?柚老師?」


    「不是柚島老師,是明神老師。那個心理諮詢師。」


    「哈?真的?」


    紅峰平常笑嘻嘻的表情變得充滿敵意。這也不怪她。畢竟,心理諮詢師明神芙蓉老師,是明神凜音的親姐姐。


    「……芙蓉老師不愧是那家夥的姐姐,超漂亮啊。風評也非常好。我的朋友裏有也有去做戀愛諮詢的呢。」


    「你的表情反倒挺可怕啊。」


    「當然啊!我起了個大包啊!?」


    剛才應該是在聊姐姐明神芙蓉,但不知不覺間話題變成了她的妹妹。


    「然而明神別說起個包,入學短短一個月就拒絕上學了呢。」


    「……那是,嗯……」


    「你老實說唄,說你覺得抱歉。」


    「好煩啊!她不來教室我想說也說不了嘛!」


    紅峰煩躁地拍我的桌子。她拍的時候,校服袖口的扣子發出了哢嚓的脆聲。我說「會弄壞桌子的,停下」,她就卷起上衣的袖口,重新拍了一下桌子。確實,外衣裏麵的襯衫沒有袖扣,但說到底就不要拍桌子。


    紅峰撅起嘴,好像在鬧別扭:


    「……再說了,對方也有責任嘛。我朋友喜歡的男生跟她告白,你知道她說了什麽嗎?」


    我都聽過好幾遍了,自然知道,但還是放任紅峰說下去了。


    紅峰一下子變得麵無表情,像明神一樣說:


    「『沒什麽好說的呢。』——肯定有其他表達方式吧!?」


    不過,這確實是拒絕告白的方式裏最差勁的一類——


    ——……跟你講不通道理。


    那時候,明神是這樣對我說的。明明她都沒有嚐試溝通。


    「再說了怎麽還對同年級的人用敬語!? 真惡心!好煩!」


    「所以你就把那些直接寫在桌子上了嗎。什麽惡心、煩人、潑婦。這個我也說過很多遍了,言語暴力完全可以算犯罪行為。」


    「透矢你不是支持我的嗎!?」


    「我支持弱者。」


    我要說多少遍她才能懂啊。


    這時候,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當做午飯的麵包已經完全從我手上消失了。


    「來吧,上課了。迴座位。」


    「你又把我當蟲子一樣對待!那明天!今天不行的話就明天去吧,去吃點心!」


    紅峰單方麵放下話,像甩尾巴一樣甩著略長的雙馬尾,迴到了她自己的座位——最前排從窗戶數第二個座位。


    我望著紅峰開始跟左邊座位的短發女生聊天,抱起胳膊。


    我確實喜歡奶油,但是她正常地跟女生朋友去就好了啊……不知道她為什麽專門找我。


    「打擾了——」


    放學後,我造訪了位於南校舍一角的諮詢室。


    南校舍有很多所謂的特殊教室,放學後基本上沒有人。上層的音樂教室傳來管樂社的練習聲,眼前的操場傳來運動社團的口號。這些聲音都隻能遠遠地隱約聽到,好像來自遙遠的世界,無人的諮詢室好似與世隔絕的秘境。


    無人。


    沒錯。我應該是被心理諮詢師明神老師叫來的,但這個放著擺有小說的書架和六人用接待家具組合的樸素房間裏,沒有任何人。


    說起來,她好像說過可能會晚一些。話說迴來,我還不知道她找我有什麽事情——但是據說明神老師在教師裏也很有影響力。既然我為了成為律師以著名大學的法學係為目標,受到她的賞識肯定沒壞處。


    我首先掃了一眼房間裏麵。我之前以為書架上的書是跟心理諮詢相關的書,可是其中一半以上居然是所謂的角色文學——封麵是插畫的娛樂小說。也可能是輕小說,但是我不太懂它們有什麽區別。而剩下的也淨是些經常能在書店顯眼的地方看到的暢銷大眾小說。


    那些東西大概是用來讓來諮詢的學生放鬆的吧。諮詢室意外地是個輕鬆的地方啊——我看到書架下麵的櫃子裏有紙牌和uno的盒子,如此想道。


    ——啪唧。


    「嗯?」


    某種敲擊東西的聲音混在樂器的聲音和運動社團的喊聲中,傳入耳中。我抬起頭。


    操場?不對……


    本應麵向操場的窗戶被白色的隔板遮住了。我覺得那是為了給來諮詢的學生保護隱私,讓人不能從外麵看到裏麵,可如果是這樣,與窗戶的距離就太遠了——窗戶和隔板之間存在空間。


    “啪唧”的聲音,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難道明神老師在那兒嗎?是聽漏了我的聲音嗎。


    我窺向隔板的另一邊——


    「明神老師。我是伊呂——波?」


    我瞬間定住了。


    眼前的空間好似一幅畫。


    窗外的樹木沙沙作響。


    吹進來的風柔和地搖晃著她的頭發。


    她的肩上是一件不應季的披肩。她按著垂下的頭發,眼睛盯著的是桌上的一幅巨大拚圖。拚圖隻有正中間附近拚了一部分,還完全無法讓人想象出完成後會是什麽樣的畫。


    這副光景實在是太過完美——所以她的眼睛看向我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是……」


    她的眉毛輕輕皺起。


    然後,我終於迴過神來。


    明神凜音。


    自從一個月前的事件發生,她就沒再在教室現身,而這個拒絕上學兒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我看到這難以置信的光景,感到震驚——當然,並不是看入迷——我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一邊調整眼鏡的位置,一邊說出疑問:


    「明神……你為什麽在這?」


    明神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但什麽也沒有迴答,又看向了拚圖。


    無視!?


    看來她是相當討厭我啊——不過,我也不是不知道理由。畢竟我在任何人都應該同情的狀況下選擇了與她敵對。


    現在想來,我覺得那時候也有其他的表達方式。我說的話肯定沒有錯,然而簡單易懂地表達也是律師所需的技能——這也是為了將來,現在就做一下一個月前複仇戰吧。


    「……一個月前是我不好。」


    明神再次抬起頭,側眼看了我一眼。有反應。


    「那時候我也是比較倉促,有點上頭,說得太不禮貌了,抱歉。後來,我讓紅峰狠狠地反省過了。她也說想跟你道歉。」


    雖說她也在抱怨。我沒說謊。


    明神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她在仔細聽我說話。果然斟酌一下表達方式就能說通。這是個機會。


    我做好準備,開口說:


    「但是,你也有問題。不能沒確認就出手吧。我理解你在生氣,但是如果憑感情用事,就跟小孩子一樣了。你已經是高中生了——」


    「…………唉——…………」


    明神深深歎了口氣,又看向了桌子上的拚圖。


    咦?為什麽?


    看到她突然失去興趣,我感到愕然,這時候背後突然有人對我說:


    「真敬業啊,伊呂波。」


    我迴頭看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明神老師站在了門前。


    她是一位高個子女性,穿著開領的襯衣和修身的窄腳褲,外麵披著白大褂。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了吧。再加上短發,或許可以說她有中性美,是個英俊的女性,也難怪她受女生歡迎。


    「明神老師……敬業是指什麽?」


    「在我跟你談事情之前,你自己就搶先做了啊。」


    明神老師靠近牆邊的咖啡濾杯,把瓶子的粉末沙沙地往裏倒。


    「伊呂波。把你叫出來,就是為了那邊的那位不成材的妹妹。」


    大概是事先燒好了水吧,她將熱水隨意地倒進杯子。


    「已經一個月了吧。我覺得強迫她去教室也不太好,就讓她在這了,但時間再長的話,迴歸就會變得困難。如果進入暑假就非常要命了。」


    「這個我倒是明白……」


    離開教室越久,迴歸就越困難。雖然也存在趁著暑假結束迴歸教室的方法,但這樣可能會把心靈逼上絕路。未成年人的自殺率在9月1日達到高峰,這件事實在是太出名了……


    「伊呂波。於是我要找你商量個事。」


    「商量?老師作為諮詢師,找我一個學生商量?」


    「沒錯。說服我的妹妹,讓她迴到教室吧。」


    說完,明神老師喝了一口馬克杯裏的咖啡,「……粉放多了啊。」嘟囔了一句。


    就在這時,一直都沒有說話的明神隔著屏風說道:


    「姐姐……你認真的嗎?」


    「很遺憾,是的。」


    「你認真聽我說了嗎?」


    「我這麽決定是為了你好。要是這點事情都克服不了,你在社會上是活不下去的。」


    「……………………」


    明神默默地瞪著老師。我站在隔板側麵,能同時看到她們倆,但明神應該看不到老師。然而,她準確地盯著靠在書架上、似乎很不滿意地喝著咖啡的老師。


    我有種被丟下不管的感覺,於是決定主動發問:


    「我明白怎麽迴事了,但為什麽找我?」


    「因為你合適。」


    「為什麽?」


    「伊呂波,你大概以為,凜音拒絕上學是因為紅峰吧。」


    我瞥了一眼明神。我有點顧慮在她本人麵前談這種事情,但她低頭看著拚圖,好像與世隔絕一樣。


    「……那當然吧。畢竟自從那次低俗的找茬之後,她就不來教室了。」


    「不對。凜音是自從你庇護了紅峰之後,就不去教室了。」


    「啊?」


    明神老師坐在接待套組的沙發上,把手裏的咖啡放到了桌上。好像是讓我坐下。我順勢坐在老師對麵。


    老師翹起長腿。


    「伊呂波透矢。單刀直入地說,我妹妹明神凜音非常討厭你。」


    「……我確實覺得她沒喜歡我。但是,我不認為我做錯了。」


    「真頑固啊。這一點凜音也一樣哦。」


    「站在她的角度,應該會想給犯人來一拳吧。如果那時候有明確的證據,我也不會多嘴——」


    「凜音不需要什麽證據。」


    「啊?」


    我又問了迴去。老師麵不改色,啜飲咖啡。


    「我妹妹有個略微奇特的能力。可以說是天啟嗎……」


    「天啟……?」


    「麵對搞不懂的事情——換言之她麵對謎題的時候,謎題會得到解答。」


    「……我有點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比如說,我家是正宗的神社,以前曾經為香火錢小偷而煩惱。」


    「喔……」


    聽到她家是神社,我倒是沒怎麽驚訝。可能是因為“明神”這個名字有那種感覺。


    「平時沒什麽客人來參拜,所以嫌疑人很快就篩出來了。我們正在考慮聯係警察的時候——凜音說,犯人就是那個人。」


    「……瞎猜嗎?」


    「不,她說對了。」


    老師正麵看著我的眼睛,如此說道。


    我想起來,她看破紅峰是犯人的時候——事件發生後不到一分鍾就指認了。沒錯,那簡直就像受到了神明的天啟——


    「如果隻有一次,那就是偶然猜中,但同樣的事情連著發生了好幾次。我們虔誠的父親可興奮了啊,說這孩子是天生的巫女,神明的孩子。」


    「怎麽可能……如果不是偶然,肯定有什麽機關吧。比如——」


    「根據各種各樣的線索進行了合乎邏輯的推理?」


    老師搶了我的話,這樣說道。


    「……這樣很合理吧。雖說隻是從巫女變成了名偵探,這件事仍然是荒唐無稽的。」


    「唔。挺理性啊。但是,伊呂波,如果我妹妹是天生的名偵探,就應該能一步一步解釋如何找出犯人吧?」


    「那確實。」


    推理小說我讀得不算多,但如果有名偵探無法完成解決篇,肯定會讓人覺得這是個糟糕的殘次品吧——


    「——誒,難道說……?」


    「就是這個難道。……凜音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我暫時屏息觀察老師的樣子。


    但是,老師隻是淡定地喝著咖啡,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跡象。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這樣……簡直就是——


    「所以我們的父親說是『神諭』啊。他說是神明降臨在凜音裏麵,授予了啟示。」


    「……這種天方夜譚……」


    「你不相信的話,就給你看看凜音在初中部的時候的數學測試吧。」


    「全對滿分,不是天生的巫女也能做到吧。」


    「她全都答對了,但不是滿分。因為沒有過程啊。」


    ……靠心算迴答所有問題?


    是啊,沒錯——無法解釋心算做了什麽樣的計算。


    「簡直就像作弊呢……」


    「實際上,她被懷疑好幾次了。凜音上這個學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能說服教師方麵。」


    怎麽說服啊。摸不著頭腦。


    「……無論什麽樣的問題她都能解開嗎?比如,在學術會議上得不出答案的難題也可以嗎?」


    「從結論講是否定的。之前,試著給她看了千禧年懸賞問題,但是天啟沒有降臨。」


    千禧年懸賞問題——我記得是數學界的難題,解開的人可以獲得百萬美元。


    「大概是因為根本上缺乏解題所需的知識吧。所以,也給她看過知識本身並不複雜的問題,比如費馬大定理,但是……」


    「沒解開?」


    「對。似乎是作為迴答的證明本身太長了。即使凜音有無限的解答能力,表達能力也有極限。這恰恰說明,凜音的能力並不是超自然的東西。」


    確實……如果那真的是神諭,就應該不需要什麽知識。而且,輸出的答案依賴明神的表達能力也很奇怪……


    「優秀的創作者偶爾會說什麽『神明降臨了』。當然,那不是超自然的東西,隻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將潛意識中的高速思考表達出來,所以隻能這樣講而已。凜音的能力也和這個一樣。……怎麽樣,伊呂波。我說的事情並不是那麽荒唐無稽,你能明白嗎?」


    「模模糊糊吧……」


    我有種被繞進去的感覺,但我也不認為明神老師會如此花心思撒謊。最重要的是,我目擊到了『神明降臨』明神的瞬間——


    「……但是,這樣不會有問題嗎?」


    「你說。」


    「這跟數學問題需要過程一樣。無論是怎樣的名推理,如果不能解釋步驟,那就隻是單純的指控。因為根據無罪推定的法則——舉證責任由告發的一方承擔。」


    「就是這個啊,伊呂波。」


    「什麽?」


    「你的指摘完全正確。無可辯駁。十分出色。……簡而言之,你說到點上了啊,伊呂波。所以凜音才討厭你。」


    「不對。」


    簡短而冰冷的否定從隔板對麵飛了過來。


    老師好像沒聽到一樣淡然繼續道:


    「所以我把你叫來了。既然不去教室的原因在你,那麽讓她習慣你是最好的。對吧?」


    「……是啊,條件是如果不考慮我和明神的精神衛生。」


    「成長總是伴隨著疼痛。」


    老師說了一句像是格言的話,然後把喝完的馬克杯放到了桌子上。


    「當然,我保證有與施加給你的壓力相符的報酬。如果你能完美地將我妹妹帶迴教室,我就說服教師方麵,給你本校有史以來最高的評價分。」


    「真的嗎!?」


    「沒錯。三年後,你就能隨便挑任何大學的推薦名額吧。」


    「不不,您到底有什麽樣的強權啊。」


    「大人可遠比你想象的狡猾。」


    看上去不是開玩笑。不如說,我根本無法想象她開玩笑的樣子。


    我暫且閉嘴,仔細思考。


    要不要接受這件事。


    我確實想要評價分數。獲得推薦、從應試中解放,我就相應地能夠專心學習司法考試。問題是,這份迴報是否對得起明神凜音這個強敵——


    「——請不要做沒用事情。」


    忽然,隔板對麵傳來了堅決的聲音。


    「我已經厭煩了。我不知道你們接受、你們期待的迴答。我隻知道真相。」


    這是迄今為止我聽到的明神凜音的話裏,最長的一段。


    平坦、冷淡——但是疲憊不堪的聲音。


    「反正,無論我說什麽……你們都不相信吧。」


    其中有深深的失望。


    一切期待、一切希望都褪去,留下了空洞。


    能夠接受的答案。期望的答案。『你們』——人類永遠尋求的東西。


    那句話甚至聽上去有些跳躍,但是深深傳達到了我的心裏。


    因為我知道,人類無法自然地追求真相。


    正因為如此。


    ——……跟你講不通道理。


    劇烈的憤怒油然而生。


    「別小看人,明神。」


    我站起來。


    「我的目標是律師。無論麵對怎樣的對象,都真誠地對待,不急於得出隨便的結論,不惜神經質地徹查事實,尋找最好的結論——這就是我追求的律師的樣子。」


    明神凜音。我並不是很了解你。


    但是,唯有這一點我能斷言。你現在懷有的失望,過去的我也品嚐過。無論誰都在追求利己的敘事,根本不去真誠地尋找真相。這種憤怒,悲傷,鬱悶。那時候,我不知道多少次許願,希望有個能認真對話的人。


    對我來說,有這樣的人存在。


    所以,我現在必須站出來。


    「所謂律師——」


    為了以那個人為目標。


    必須將你的失望——破除。


    「——指的就是世上最能講通道理的人。」


    我迴過頭,走向區隔窗邊空間的隔板的對麵。


    明神在看著我。


    當然,那是看向入侵領地的敵人的眼神。


    沒關係。反而正合我意。


    畢竟法庭上總是要有兩個辯手。


    「——你想幹什麽?」


    「那還用說。」


    你不被信任的原因,沒有人聽你說話的原因。


    那就是你無法解釋自己的思考。


    無根無據的主張沒有力量,即便它從結果上而言是正確的。人能接受這種主張的情況——沒錯,也隻有遇到神明的時候了吧。


    「來確認一下吧,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講不通道理。」


    明神麵前的桌上,未完成的拚圖隻有正中間形成了幾個小區域。


    我從桌角聚在一起的拚圖碎片中拿起一片,“啪唧”地放到了拚圖框的一角。


    「一個月前,你是怎樣推理出紅峰是犯人的——就由我來推理一下。」


    第二天,課堂結束,開始準備掃除的時候,我直奔某人的座位。


    從窗邊數第二列的最前麵。一個月前,這裏上演了她高中生活最大的失態,而她也差不多要由於換座位而告別這個座位了吧。


    一般人會多少覺得不舒服,但那家夥睡得很熟。


    「好嘞!去社團吧!!」「田島!好吵!!」


    右側座位上留著小平頭的棒球社田島叫喊道,左側座位的短發女生相浦大聲提醒,但那家夥仍然沒有起身的跡象。環境這麽吵鬧,真虧她能睡著啊。


    我搖晃著那家夥的後背,喊她的名字:


    「喂,紅峰。」


    「……唔啊?……啊,透矢嗎。早上好~。」


    「別在課上睡覺。」


    紅峰亞衣終於醒來,擦了擦嘴角。我對著她歎了口氣。真敢在最前排打瞌睡啊。唯獨這份膽量值得誇獎。


    她的座位前麵有個小告示板,隻有一張早就結束的活動的傳單貼在上麵沒人管。


    春季手工市場!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舉辦)


    地點:多功能廳


    褲子襯衫等衣服的修補服務也有!


    連休前來參加一下如何?


    不看黑板和筆記,總是望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傳單,那當然想睡下去了。她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初高中一體升學製的犧牲品。


    「怎麽?叫早?辛苦~」


    「不是。趕緊起來。要走了。」


    「哈?」


    紅峰剛剛醒來,腦袋似乎沒清醒。我像抓貓一樣揪住她的後脖頸,一口氣把她提了起來。紅峰的態度高高在上,個子倒是很小隻,跟我的身高差能有大概三十厘米,可能身高還不到一米五吧。


    「啊!? 什麽!? 什麽什麽什麽!?」


    「別什麽。你昨天說的明天去。」


    「昨天?明天?去哪!?」


    「甜點。」


    「誒。你記得——嗚咿啊!?」


    我把紅峰夾在腋下,另一隻手提起她那基本沒打開過的書包。好了。


    我就這樣走向教室的出口。


    「喔,亞衣~。終於要跟媽媽約會了?」「加油~!」


    「不、不是!就不是那迴事!話說來救我啊!」


    推理明神的推理。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畢竟,這邊有最強的證人——犯人。


    如果神明實際存在於世,其主食一定是奶油。


    口感如同上天的布帛一般,味道如同女神的懷抱……那份甘甜宛如神明的祝福令人沉醉,難以想象這樣的東西出自人類之手。


    「看上去吃得真享受啊~。看到你這種表情,我也感覺發掘出來不虧呢。」


    鬆軟的海綿蛋糕和奶油編織成蛋糕卷。我從點心的極樂中迴過神來,看到紅峰在對麵的座位「咿嘻嘻」地笑著捉弄我。


    但是,她立刻撅起嘴:


    「……不過,希望你能再稍微思考一下邀請的方式。」


    「抱歉。我有點心急。當作道歉,今天我來買單吧。」


    「喔,好耶~!嘿掌櫃!我要豪華芭菲!」


    紅峰喊出了這家咖啡店最貴的餐品,音量大得跟瀟灑的木製裝橫十分不相稱。這女的就不知道所謂的客氣嗎……!我想抱怨幾句,但是現在不適合讓她鬧別扭。


    「然後呢~?」


    紅峰沒禮貌地撐著臉,好像看透了我一樣,壞笑了一下。


    「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你很懂啊。」


    「不是,肯定能注意到吧。怎麽可能沒事就綁架人啊。如果不是透矢喜歡上我然後對今天的約定期待得不得了,那就是有什麽事情要拜托我吧。」


    「原來如此。看來我需要早點證明有事情拜托你啊……」


    在無風處起浪前,進入正題吧。


    「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詳細打聽。」


    「胸罩大小是f杯哦?」


    「不是說這個!」


    「你臉紅啦。這麽純情,真可愛啊,透矢媽媽?」


    「嗚,看不起人啊,這個婊子……!」


    「才不是婊子!」


    看到一如既往惹怒了她,我感覺有機可乘,說道:


    「我想問的是一個月前的事情。」


    「誒?」


    「我希望你詳細說一下,你在明神桌子上塗鴉那時候的事情。」


    犯人本人——最強的證人。


    紅峰應該知道那天早上所有的經過。隻要從她本人嘴裏問出來,應該不需要像推理小說那樣擺弄邏輯也可以簡單地找到答案。


    紅峰盯著我,眯起眼睛。


    「久等了。這是豪華芭菲。」


    這時候,服務員把巨大的芭菲放在了紅峰麵前。好大……那個積雨雲一樣螺旋的奶油,到底有多少克啊?


    紅峰就好像是機器人一樣拿起勺子,挖起奶油放到嘴裏。


    「唔唔。」


    紅峰一口含住勺子,就這樣皺起眉毛,似乎很為難。


    「……我說啊,為什麽事到如今要問這種事?」


    「我知道你已經在反省了。我明白對你來說這是難受的過去。事到如今舊事重提,我覺得很抱歉,但這是必要的。」


    「……什麽知道什麽明白,你說得輕巧。我問的是『為什麽』。不解釋理由的話,我再點個芭菲哦?」


    「唔……!」


    唯獨要避開這個……!


    我為了避免破產,不情願地打出一張牌。


    「……其實……我見到了明神。」


    「哈?」


    「我說服她來學校,但是她不聽。不過,發生了點事情,然後就變成如果我能搞清楚一個月前她用什麽方法確定了塗鴉犯,她大概就能聽我的話。」


    「不不不,莫名其妙!你見到明神同學了?在哪?」


    「這個……沒有她本人的許可,我不能說。」


    明神至今都在隱瞞諮詢室上學的事情。就算我跟她敵對,也不可以不經許可就說出去別人隱瞞的事情。


    紅峰不服氣地皺起眉毛:


    「那,這個搞清楚確定塗鴉犯?的方法……是怎麽迴事?直接問她不就好了嘛。」


    「這個也不能詳細說——話說,告訴你你也不信吧。我也沒有完全相信。」


    「啊真是的這都什麽啊!就跟什麽都沒說一樣!」


    我感覺非常抱歉,但就算我說什麽『明神有自動領悟謎題答案的能力,不記得自己的推理』,她的反應應該也一樣吧。


    紅峰好像鬧別扭了,咯吱咯吱地吃起插在芭菲上的威化餅幹。


    「話說,她本人說不想去學校的話,不用勉強她來吧?又不是義務教育啊。」


    「我覺得這也沒錯,但這也關係到我升學啊。解決明神拒絕上學的問題,我就能拿到評價分數。」


    「嗚哇,黑暗交易。好厲害。」


    「這是正當的交易。……即使不考慮這一點,我也不想輸啊。」


    「誒?」


    「她什麽都沒解釋,單方麵地說你是犯人,下達了製裁。我還是覺得,那是不當的行為。」


    「……不,但是,實際上就是真的。」


    「這是結果論。即使結果上而言是正確的,沒有充分討論和證據的告發也隻能是無法原諒的人格攻擊——違反了無罪推定的原則。她應該到教室向你道歉,你也應該向她道歉。我覺得這才是正確的解決方式。」


    「……可能確實是這樣吧。」


    紅峰好像鬧別扭了一樣撅起嘴,不說話了。


    果然沒法讓她接受嗎……接下來隻能揭露明神的能力再說服她了,但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究竟能不能讓她信服呢……最差的情況隻能用錢收買……!


    我正在煩惱,紅峰緩緩用勺子舀起芭菲的奶油,向我伸出勺子。


    「啊~。」


    「……?啊?」


    「張嘴。啊~。」


    「啊、啊~……」


    我感到莫名其妙,張開嘴,隨後勺子就插了進來,奶油那芳醇的甘甜在舌頭上擴散開來。好吃。


    紅峰把勺子從我嘴裏拔出來,露出捉弄的笑容,傾斜身子。


    「這是間接接吻吧?」


    她用上挑的眼神看著我,這樣說道。


    間、接、接吻……??


    我一個勁來迴看紅峰的嘴唇和沾有我唾液的勺子。


    確實這麽說沒錯但分享食物的行為不論男女都廣泛發生道理上沒有任何問題況且所謂的間接接吻也會隨著碰到的地方和對象的屬性改變是日本特有的禁製思想作祟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


    「——噗噗!啊哈哈哈哈!太好撩了!你這樣會被壞女人拐走哦~?阿·宅·君?」


    「不要覺得所有戴眼鏡的男生都是宅男!」


    這是不正當的指控!


    紅峰捧腹笑了一會兒後,毫不猶豫地用我含過的勺子大口吃起芭菲。


    堆成山的奶油基本消失的時候,紅峰說:


    「可以哦。」


    「……啊?」


    「我說可以。仔細說就行了吧,一個月前的事情。……啊,但是,別太期待啦。都一個月了,一般不會記得那麽清楚吧?」


    「突然怎麽了……?」


    「剛才那樣就算付費了。哎呀~,笑死了笑死了~。」


    我有點不理解……不過既然紅峰接受了,那就這樣吧。


    我對開心地大口吃芭菲的紅峰說:


    「那麽,你就從頭說那天早上你的行動吧。」


    「從頭?唔~,那天很熱,胸部下麵又悶又癢,醒過來——」


    「這種的不需要!」


    「咿嘻嘻。不過,說太詳細被你當成妄想的素材也不好辦吧?從到學校開始可以嗎?」


    「行。差不多從那開始,拜托了。」


    我攤開記錄用的筆記本,然後犯人紅峰亞衣的證言終於開始了。


    「說是這麽說,但也沒什麽好講的呢。剛才就說了,那天我起得特別早。因為很閑,超早就去學校了。清晨的學校,有點奇妙的氛圍對吧。很明亮,卻又沒有人的氣息——說是明亮,因為當時是陰天,其實挺暗的呢。」


    「沒有碰到任何人嗎?」


    「沒有碰到哦。而且我是第一個到教室的。……所以我才變得想做了吧。」


    「這部分我想詳細問一下……你說『第一個到』,也隻是那時候教室裏沒有任何人吧?有沒有誰的座位上放了隨身物品?」


    「啊,這個我記得很清楚。沒有隨身物品之類的。而且教室是鎖著的。嗚哇,原來教室早上是上鎖的啊——我這樣想著,去辦公室拿了鑰匙呢。」


    上了鎖……也就是說,那天第一個進入教室的人,確確實實是紅峰。


    「你開了教室的鎖,然後呢?」


    「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涼快了一會吧,之後呆呆地掃視教室的時候,看到了那家夥的座位……我就想起來了,圭——啊,是我朋友——圭說過,她從初中部的時候就一直喜歡的學長,被明神凜音用很過分的方式甩了。圭哭著說不甘心不甘心,我安慰了她無數次……我想起來這件事,就感覺越來越火大。」


    「你就想塗鴉了?」


    「透矢,你好像調查中的刑警一樣。好搞笑。」


    「好煩。行了,迴答我。」


    「好啦。對不起啦。……沒錯,我想稍微複仇一下。我就想,別稍微有點可愛就——不對,完全不是稍微有點,別超級可愛就看不起人啊。」


    「你那時候有沒有做些什麽?怎麽說呢,就是……你有沒有想辦法不暴露自己是犯人?」


    「想了啊。應該說,有其他人的話我就不塗鴉了。我覺得用自己的筆會暴露,就用了黑板那的粉筆……寫在桌子上的東西也是,我要用不會暴露我的詞。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意義……我覺得趁著沒人來完事,先拿包出教室,等大家來了再迴教室,這樣肯定不會暴露,所以我就這麽做了。……說真的,怎麽就暴露了呢?」


    「你離開過教室嗎?這個時候你在哪?」


    「我本來想到學校外麵,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啊。於是我就在南校舍的換鞋處玩手機。你看,早上隻有北校舍有人吧?連中庭都沒人。」


    「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大概那家夥來的五分鍾之前吧?大家都注意到了塗鴉,正在吵鬧,我感覺不妙,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坐在了座位上。濕度高還悶著熱氣,熱死了啊。真希望大夏天之外也能讓我們隨便用空調啊。」


    我事無巨細地把紅峰的話記錄到筆記本上。


    紅峰有明確的隱瞞罪行的意圖。可是,明神瞬間就看破了。


    紅峰究竟在哪犯錯了呢?


    應該在某個地方有致命的失誤。既然明神可以推理,那麽必然存在失誤——隻要她的能力不是真正的神諭。


    我迴過頭來讀著記錄完成的證言,用圓珠筆的一端敲著筆記本。


    「如果能進行指紋檢查之類的科學搜查,調查用來塗鴉的粉筆一下就能搞清楚,但是明神根本沒有用這類方法……」


    「是啊。感覺是看到桌子的瞬間就明白了。」


    「還有其他在意的東西嗎?」


    「誒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去南校舍的時候我經過了連廊,叫什麽來著,中庭那個超大的樹。」


    「那個據說特地從海外移植過來的?種類好像挺少見,但我沒有熟悉到記住名字。」


    「對對,就那個。那棵樹搖晃得很厲害,連廊裏被樹葉弄得濕乎乎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副樣子。那天的風好厲害對吧,明明前一天還很平靜呢。是所謂的春一番 注?」


    譯注:日本部分地區初春的第一場強南風。


    「春一番是二月到三月之間來。」


    「唔嗯。完全不是春天嘛。」


    紅峰的芭菲已經完全消失了。這家夥真能吃。


    紅峰不再大口吃芭菲後,開始看我的筆記。


    「話說你記得好詳細啊?不得了。」


    「不把一切都詳細記錄下來的話,我就沒法放心。日記也是每天在寫呢。」


    「日記?不得了。超想讀。」


    「絕對不給你讀。」


    「小氣。」


    ……日記。日記嗎。


    我應該也把一個月前的那天記在了日記裏。我不可能沒記錄那麽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原以為聽了紅峰的話就能解決,但我還不清楚明神推理的全貌——似乎接下來必須要結合那天我自己的記憶思考了。


    「謝謝,紅峰。很有幫助。」


    「不用客氣~。說實話相當模糊就是了。」


    「都過了一個月了。以你而言算記得清楚了。」


    「什麽叫以我而言?」


    剛看到紅峰調皮地笑了一下,她就瞬間變得麵無表情,喝了一口紅茶。


    「……剛才我也說過了,我覺得沒必要強行讓她來學校。那家夥大概遇到我也很尷尬吧。」


    「啊,不,這一點沒問題哦。」


    「……啊?」


    「據她姐姐明神老師說,明神不來教室是因為討厭我,好像沒怎麽在意你哦。」


    「…………哈啊!?」


    紅峰突然沉下臉,猛然站起來。


    與不及一米五的身高相反,她的聲音大得好像要衝破耳膜,讓吧台裏的掌櫃嚇了一跳,看向這邊。


    「沒……在意!? 都發生了那麽過分的事情啊!? 那是怎樣!? 我……我這一個月有多麽……!」


    「怎……怎麽了?她沒討厭你,這不是挺好嗎。她瞪我的眼神都像殺父仇人一樣呢。」


    「是挺好……確實挺好啊……!但是……怎麽說……?該說是無法釋然嗎……。——啊——真是的!!」


    紅峰粗暴地拿起包,走向咖啡店的入口。


    「我迴去了!!」


    「不是,哎!紅茶還有剩啊!」


    「你喝掉!撿便宜了吧!」


    這隻是處理剩飯吧!


    製止沒有起作用,紅峰踏著憤怒的腳步走出了咖啡店。


    「……怎麽了啊……」


    我正發呆,一杯咖啡忽然被放在了我的麵前。


    是掌櫃。


    「人生中並沒有那麽多無法挽迴的事……冷靜下來聊一聊,你的女朋友也會理解你的。」


    說著,半老的掌櫃靜靜地離開了。


    …………?


    ……………………?


    …………………………………………啊。


    「那個,對不起!不是打情罵俏!」


    ——4月27日。


    沒錯……事件發生在接近黃金周的時候。


    兩位女生以不同形式遭到對方的暴力,其中一人不再到教室上學……


    比起全國新聞裏刊載的事件,這件事一定微不足道吧。但是,至少對我來說,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


    如果那時候我出手稍微慢一步,我可能就無法忍受自己了。


    ——那就是無罪推定。


    ——無論有多少人認為可疑,即便電視和網絡上稱之為『嫌疑人』,隻要有一點無辜的可能性,這個人就不是犯罪者。


    這句話支撐著過去的我,而我必須要為了這句話——推理出明神的推理。


    我必須證明無根無據不能定罪,然後告訴她世上也存在尊重真相的人——


    迴家後,我立刻打開自己房間的書桌抽屜,取出了每天記錄的日記本。


    4月27日。


    這一頁寫有大約一個月前的日期,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比其他頁多幾倍的文字。


    該說不愧是我吧——連那些現在記憶已經完全淡去的瑣事,都被細致入微地、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下來。


    要說當然確實是理所當然,今天從紅峰口中得到的情報沒法用在給明神出示的答案裏。因為那時候的明神無從得知犯人視角的情報。


    但是,可以當作提示。把今天聽到的事情放在心頭,迴憶那天的事情,肯定就能追蹤明神的思考……


    「……嗬。」


    我忍不住笑出來了。


    追蹤。追蹤嗎。那個明神凜音,不怎麽說話,表情也沒有變化,都要夏天了還披著披肩,要論不知道在想什麽無人能出其右。追蹤她的思考?


    真是的,還有這麽奇妙的事情。沒想到我居然會迎來如此在意女孩想法的一天啊。


    但是,想象一下吧——她那冷淡、堅定的表情為驚愕與信服所浸染的瞬間。


    那時候,我才能真正做我自己吧。因為我要第一次將我的信條變為現實:無罪推定——沒有證明則無罪。


    4月27日,雨。


    今天發生了事件,所以我要把我記住的事情盡可能詳細地寫下來。


    早上準備的時候開始下雨了。大概是上午7時30分。今天原本就有大風,雨也全都橫著飛。我是打傘上學的,但披著雨衣的學生也很多。


    大約上午8時40分,我到達學校,在北校舍換鞋處換上室內鞋。一如既往從東側樓梯前往教室所在的三層。我看到幾位老師從一層樓梯旁的辦公室出來,感覺要開始上課了,加快了腳步。在三層的走廊,與幾個女生(具體人數忘記了)擦肩而過。走廊東側有廁所,所以她們應該是去那裏了吧。


    說起來,上樓梯之前,我似乎在換鞋處看到了明神凜音。上學的時間似乎幾乎一樣。


    我打開後門進入教室,感到了異樣的氛圍。


    窗簾都沒有係上,隨意地開著,展露出雨點用力拍打窗戶的景象。耳朵好像被雨聲堵上了一樣,我感覺走廊和其他教室的喧囂十分遙遠。


    相浦緊跟著我從同一扇門進入教室,吃了一驚。她怯生生地穿過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邊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皺著臉開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看樣子是下進來的雨弄濕了桌子。教室被異樣的氣氛籠罩,其中隻有她的舉動是平常的。


    這種氛圍的中心是窗邊倒數第二個座位,明神凜音。她的桌子上全是用粉筆寫的過分塗鴉。


    明神凜音耷拉著長發,盯著腳邊幹燥的落葉。然後,她抬起頭看向最前排的座位。隻有那個座位旁邊的窗戶被窗簾大約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陰影中。


    明神快步接近那人,也就是坐在最前排從窗戶數第二個座位的紅峰亞衣。然後,她揮起了拳頭,帶著一句「你就是犯人」。


    明神不聽紅峰的抗辯,竟然要去踢對方,於是我介入了。我責備了明神,她就丟下一句話走出了教室。她受了罪,我卻好像在責難她,我覺得很抱歉。但是,她還是應該聽一聽辯解。


    之後,不知道誰小聲說「讓老師看到不是慘了嗎?」,教室一下子慌張起來。大家開始行動,要擦掉塗鴉,而我瞬間想到要保存證據,用手機拍下了桌上的塗鴉。


    黑板擦沒能順利擦掉塗鴉,於是有人弄濕了抹布拿過來。我正好在桌子旁邊,準備接過抹布,但是紅峰從旁邊過來,奪走抹布,說「我自己來」,把明神的桌子弄幹淨了。她的舉動已經承認了自己是犯人,但是誰都沒有責備她。


    ……我記得還真是詳細啊。比起日記更像小說,或者說是筆錄。


    值得注意的點有好幾處。首先,沒錯,為了保全證據用手機拍下的塗鴉桌子照片。這個我肯定記得,昨天還看過,但現在看一下也沒問題吧。


    我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照片,皺起眉毛。『惡心』『煩人』『潑婦』『拽什麽』——種種毫無特點謾罵躍動在小小的木製桌子上。這種沒有特點的感覺也可能是紅峰的隱蔽手段。而且要說是紅峰寫下了這些,也似乎有點不對勁……


    我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塗鴉的桌子,發現有兩個令人在意的事情。


    第一個是從左到右一大條薄薄的粉筆印。好像是有人在塗鴉上用指甲刮到後拖長粉筆的痕跡。


    隻看這個的話,可以認為或許是明神本人來之前有人碰過,但是這個刮痕留在了桌板左側的塗鴉上,右側的塗鴉上卻沒有。也就是說,隻畫了左側的時候——在塗鴉過程中產生了這個痕跡。隻能認為是犯人留下的。這是重要的證據吧。


    另一件事,是塗鴉的一部分有斷開的地方。如果要打個比方,沒錯,就像在細線上用粉筆劃過一樣的痕跡。


    當然,普通教室不會上家庭科的課——能想到的就是頭發了吧?犯人的頭發垂下來了,或者掉下來了,然後犯人沒有注意到,在頭發上劃過粉筆……很可能是這樣。


    這樣一來,犯人的頭發至少比粉筆的直徑長。我查了一下似乎是約12毫米。12毫米以下的頭發就隻能是寸頭或者光頭了吧——


    我思考著,再次看向日記。


    現代科學很難窺視人的思考。要說能做到的,隻有從本人的舉動類推。


    看上去明神推理用時極短,而且記錄這段時間的文字也非常簡短。


    『明神凜音耷拉著長發,盯著腳邊幹燥的落葉。然後,她抬起頭看向最前排的座位。隻有那個座位旁邊的窗戶被窗簾大約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陰影中。』


    ……隻有這點。真的隻有這些。


    她沒有任何其他顯眼的舉動。


    也就是說,從道理上來講。


    僅憑寫成文字區區七十二字的搜查行動,明神凜音從多達三十五人的同學裏確定了犯人。


    「……………………」


    如果這不是神諭也不是靈力,而是純粹的推理……那麽她的頭腦有多優秀啊。


    我甚至感受不到嫉妒——如果要表達這種感情,稱作畏懼比較合適。我甚至發現自己反而希望那就是神諭……


    但是,這種想法無法獲得允許。正是我自己不允許。


    這就是推理。


    明神是推理出來的——就在短短的三行之內。


    「……落葉……最前排……窗簾。」


    如果明神的視線走向直接表明了推理的過程,那麽明神就是以這個順序構建理論的。不,可能落葉隻是偶然落在腳邊,她實際上在看地板——落葉,幹燥的落葉。……嗯?


    「幹燥的……落葉?」


    奇怪。


    這一天是雨天。


    如果葉子沾到誰的衣服、書包或者頭發上進入教室,那麽葉子應該是濕的。這樣一來——


    ——是紅峰塗鴉期間落下來的?


    跟紅峰本人打聽過之後,就隻能這麽認為了。紅峰好像很早就到教室了。如果那是下雨之前會怎麽樣?


    沒錯,就是這樣。紅峰不是說過嗎?『我本來想到學校外麵,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這不就意味著她沒帶傘嗎。這樣就是她上學的時候沒有下雨吧?


    如果明神考慮了這種可能……?


    假設這是正確答案,那這片落葉是從哪來的呢。如果頭發或者衣服上沾了葉子,一般人會在某些時候注意到吧。比如,沒錯,把包放到桌子上的時候。但是,現實中紅峰沒有注意到。這意味著——?


    而且,就算明神推論出下雨前來到教室的人就是犯人,她又怎樣知道了這個人就是紅峰?


    核心的邏輯尚不明了。幹燥的落葉不過是推理的切入點。


    看到落葉之後,明神看向最前排的座位,看了旁邊的窗簾。她的視線中藏有推理的真身——


    「最前排,窗簾……最前排,窗簾……」


    我嘟囔著打開筆記,重新閱讀紅峰的證言。我覺得應該有某種提示。


    我連無關緊要的記錄都逐一反複閱讀,然後——


    「……嗯?」


    我皺起眉毛。


    ……應該不是我的失誤吧。紅峰確實是這麽說的。


    這樣一來——


    完整的拚圖浮現在了我的心裏。


    「……是這樣啊。」


    迴過神來,我已經翻開了筆記本新的一頁。


    「是這樣啊。」


    我寫下的,是思考的足跡。


    將明神凜音這個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少女的腦袋內部,重現在紙上。


    「————是這樣啊————!!」


    ——落葉,窗簾,雨,風,鑰匙,辦公室,廁所,座位順序,塗鴉,刮痕,細線,相浦,田島,傳單,不應季的披肩——


    一塊塊的拚圖最初都是零散的。


    但是,當它們全部組合到了一起……就好像一幅畫浮出水麵,一個結論出現了。


    ——這是自明之理。


    我終於能說出來了。


    所謂自明之理,就是無需解釋、顯而易見的道理。


    意思是洞若觀火。


    我終於可以指出,你那句冷漠的話語是誤用:


    你眼裏的自明,對我們來說是不明。


    你眼裏的道理,對我們來說是謎團。


    ——你就是犯人。


    那天,你說了這句話。


    那無疑是推理。


    那無疑是解謎。


    現在——我遲了一大步,終於理解了這件事。


    ——久等了啊,明神凜音。


    現在,你能講通道理的人出現了。


    「打擾了。」


    我再次造訪了心理諮詢室。


    此時是午休。雖然放學後也可以,但說不定明神那家夥會利用她得意的天啟察覺到然後逃跑。


    也可能有其他諮詢人在場,但最終接待套組的沙發上隻有這間屋子的主人明神芙蓉老師在。


    「是伊呂波啊。兩天不見了。」


    說著,明神老師擦掉了嘴唇上沾到的芝士。


    接待套組的茶幾上,攤著一人份的披薩。


    這人在學校吃什麽呢。


    老師拿起一片披薩,把芝士拉出長長的絲線:


    「一副想要的表情啊。吃嗎?」


    「……容我拒絕。我準備了自己的份。」


    我拿著順路去小賣部買的夾心麵包和奶茶,坐到了老師對麵。


    老師背後有一扇白色隔板。


    隔板後麵,還沒有傳來聲音。


    「怎麽,就吃這點嗎,你個食欲旺盛的高中生。」


    「老師反而吃太多了。在學校叫披薩外賣是認真的嗎?」


    「所謂心理諮詢室,就是治外法權。」


    說著,她喝了一口可樂。「嗝」小聲地打了個嗝之後,她說:


    「為了切實地保護來諮詢者的隱私,為了讓學生毫無顧忌地求助,這個地方必須從學校這個環境裏隔絕、解放出來。所以我才必須毫無顧忌地吃我想吃的東西。」


    這人又在說聽上去正確的東西。你隻是想吃比薩了吧。


    我再次看向老師背後的隔板。


    「你有答案了嗎?」


    或許老師看出來了,我開口之前她就這樣說道。


    我將視線移迴老師身上,說道:


    「是的。」


    「沒錯吧?」


    「九成沒錯。」


    「剩下一成呢?」


    「不需要我特地證明。」


    「……原來如此。了不起啊。實際上,隻用了一天吧。」


    老師向下一片披薩伸出手:


    「很不巧我沒有空餘的時間,就一邊吃比薩一邊聽吧。一個月前,我妹妹明神凜音到底是如何確定出塗鴉犯的——是天啟,還是推理。」


    在老師做作的話語外,我聽到微弱的動靜。


    ——啪唧。


    小小的拚圖奏響出的聲音,從白色隔板的對麵傳來。


    我對著那道聲音迴答:


    「是推理。」


    賭上自己的信條和積累起來的邏輯。


    「至少,那一天你能推理出來。」


    我對著看不到臉的同年學生,開始了推理的推理。


    「4月27日的早上,從你發現桌上有塗鴉到攻擊紅峰,這段時間你看向的東西,據我所觀察隻有四個。」


    「隻有四個?」


    老師幫腔道。


    「其中兩個當然是被塗鴉的桌子和犯人紅峰。」


    「剩下兩個呢?」


    「落葉和窗簾。」


    「喔。隨處可見的垃圾,還有哪個教室都有的東西啊。」


    「沒錯。但是,根據狀況,隻能認為明神從這兩個東西中獲得了確定犯人的重要線索。」


    「我可覺得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按照剛才的說法,確實如此吧。但是,如果提高情報的清晰度就不一樣了。」


    我再次看向隔板。


    「首先關於落葉。你看到的不是普通的落葉,而是『幹燥的落葉』。」


    「幹燥的?這個情報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因為,那天從早上就在下雨啊。」


    我取出手機,打開事先準備好的信息。


    「我推測是大約上午七點半,而根據氣象廳的記錄,開始下雨的時間是上午7時32分。既然落葉是幹燥的——沒有被雨弄濕,它就是在更早的時間被帶入教室的。」


    「唔。如果落葉是沾在衣服上帶進來的……」


    「有人這麽早進入教室,特地接近明神的座位——而且是窗邊倒數第二個,這種很難偶然路過的座位。這完全足夠讓人懷疑了吧。」


    「這樣一來,犯人就限定在了下雨前上學的人嗎。……不過,雖然我自己假設了沾在衣服上,但這個幹燥的落葉,不一定是人帶進來的啊。可能是因為窗戶開著。」


    「沒錯。所以下一個問題就是落葉的入侵路線。」


    我看向隔板。


    「線索就是你看的另一個東西——窗簾。但是,那不是單純的窗簾,而是『半開的窗簾』。」


    「半開嗎。可能是前天負責掃除的人比較粗心啊。」


    「不。其他窗簾都好好地開著。唯獨最前排座位旁邊的窗簾不自然地開著。這就變成了線索。」


    唔——老師喝了一口可樂。


    「我直接從犯人紅峰嘴裏問出來了,當時的明神無從知曉,但紅峰是這樣證言的,『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涼快了一會』……這已經是一個月前的記憶了,大概有模糊、記不清的部分。所以,這時候紅峰忘記說了某件事情。」


    「『稍微涼快了一會』嗎……很奇怪啊。」


    老師換了一下翹起的長腿:


    「上課時間外,教室不開空調。更何況四月是不會開空調的。」


    「沒有空調要怎麽涼快呢?」


    很簡單。


    「開窗就好了。」


    沒錯。


    紅峰到教室放下包之後,打開了窗戶。


    但是,她沒有記住一個月以前這麽詳細的動作——所以沒有對我說。


    「那天『雨點用力擊打著窗戶』,也就是說那天風應該是向著窗戶吹的。紅峰打開窗戶,風就會吹進來。風吹進來——窗簾就會展開。」


    誰都見過吧——窗簾被風吹起來又癟下去的樣子。


    「風展開了收起來的窗簾,讓它成了半開的狀態。明神——你看到了『半開的窗簾』,借此注意到了窗戶曾經開過。下雨期間不會有人開窗。在下雨之前,有人一大早過來,打開窗戶——就在那個時候,幹燥的葉子乘著吹進教室的風,沾到了這個人的衣服或者頭發上。而那個葉子在作案時掉到了地上——你是這樣判斷的。」


    根據這段推理,明神無限接近了犯人——紅峰。


    其他窗戶沒有打開過的跡象,從這一點可以想到犯人打開窗戶的理由是要讓自己一個人吹風。


    然後,半開的窗簾在最前排座位的旁邊。


    也就是說,犯人是最前排的某個人——而且很可能是容易吹到風的窗邊座位上的人。


    身處最前排從窗戶數第二個座位的紅峰,就這樣進入了射程——


    ——啪唧!劇烈的聲音響起。


    我看向白色的隔板——不,隔板對麵的同班同學。


    「……有漏洞。」


    我聽到了好像擠出來一樣的細聲。


    「有漏洞……的吧?」


    ——看來,終於。


    她終於願意跟我對話了。


    「為什麽能斷言落葉是當天掉下來的?」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


    老師什麽也沒說。


    「可能是前一天掉的,可能是更早。它可能一直留在我座位的腳邊……如果是這樣,這個推理——」


    「——是的,不成立。」


    我繞到隔板對麵。


    明神凜音在窗邊的桌子上攤開了拚圖。


    「關於這一點,我也準備的假設。但是,那是假設,僅僅是沒有證據的想象。——但是,對你來說不一樣。」


    明神的對麵備著另一個椅子。


    我拉過椅子,坐下來——第一次從正麵與明神凜音對峙。


    「剛才,我說過有一成是不需要我證明對吧。那是當然。因為,這不是我的推理,而是你的。即使在我的視角那不過是假說,隻要在你的視角是推理就沒問題。」


    我拿起一個拚圖的碎片。


    在法庭,一定有兩個人辯論。可能是檢察官和律師,可能是律師和律師,但絕對不會有某一方單獨下定論。


    需要兩個人。


    立場不同的兩人對峙、論戰。這件事本身是接近真相的手段,是一種儀式。


    ——啪唧!我像移動將棋的棋子一樣打出手裏的拚圖。


    「能不能迴答我呢,明神。」


    我從正麵看定明神凜音的眼睛,開始『講道理』。


    「『那天你看到的幹燥落葉,應該有被人踩過的痕跡吧?』」


    「唔……為什麽這麽說?」


    「是倒推啊。我不覺得你是神之子之類超自然的存在。這樣的話,你毫不猶豫揍紅峰的行為就應該有邏輯支撐。你成功通過邏輯性的思考確定了紅峰是犯人——根據這個事實倒推的話,那片落葉就必須有踩過的痕跡。」


    我又拿起一片拚圖的碎片,嵌入合適的位置。


    「那片葉子落在地上可能是前一天,可能是更早。你是這麽說的,但時間可以更準確。『前一天放學後到離校時間之間』。要說有可能,就是這段。畢竟,放學後總是會進行掃除,而到了離校時間門就會上鎖,誰都無法進入教室。」


    「……請你等一下。」


    明神也拿起一片拚圖。


    「到了離校時間門就會上鎖,誰都無法進入教室——這個我明白。但是,窗戶呢?我的座位在窗邊,剛才姐姐也說過,可能有誰忘記關窗戶,葉子從窗戶進來。」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啪唧、啪唧——拚圖落下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說過吧。那天在下雨。而且,風很強,雨滴不斷打在窗戶上。在這個狀態開窗的話,你的桌子就會變得濕乎乎的。當然,腳邊的落葉也是。」


    「那麽,就是有人在下雨前關上——」


    「就算是這樣,結論也沒有變化:下雨之前有人接近了你的桌子。」


    寒冰一樣麵無表情的臉稍稍動搖。


    櫻色的嘴唇略微抿起來——好像在忍著不甘。


    ……啊。我必須改變想法。


    間不容發的反駁,恰恰證明了她本身在持續思考——證明了她想要親自查清楚自己那無法解釋的推理。


    她也不是講不通道理的人。


    「我繼續囉。落葉落在你座位附近的時間是那天早上,或者是前一天的放學後。現在應該考慮,這片葉子是如何進入教室的?如果是那天早上進來的,那麽就和剛才說的一樣。開窗的紅峰——也就是犯人的頭發和衣服沾到葉子,帶進來了。問題是,葉子在前一天放學後進來的情形。」


    「一樣吧?乘著風進來,或者沾在誰的衣服上——」


    「沒錯。隻要沒有踩過的痕跡。」


    「……你說話真繞啊。」


    明神如此說道,好像有點不耐煩。雖然有點抱歉,但我也在拚命不讓自己被某個無表情女無視啊。


    「我的意思是,這個落葉如果被什麽人踩過,那麽這兩種可能的情況都不成立。有被踩過的痕跡——也就是說,曾經落到過地麵上。這樣一來,無論是從窗戶飛進教室,還是沾在什麽人的衣服上,隻有在風很大的日子才行。這一天的強風必須足以將緊壓在地麵上的落葉刮起來。」


    「所以說,那天風很強吧?敲打窗戶一樣——」


    「那是當天。前一天反而很平靜。」


    ——那天的風好厲害對吧,明明前一天還很平靜呢。是所謂的春一番?


    紅峰先表示自己要說些無關緊要的事,然後說了這句話。聽到這些,我也想起來了,然後在手機上跟下雨的事情一起查了一下。事件的前一天,整天都沒有風。


    看到手機顯示出我的調查結果,明神露出苦澀的表情。麵部肌肉一如既往沒什麽動作,但我逐漸能讀出她的感情了。


    「……那麽,是不是粘在了鞋底呢。既然有踩過的痕跡,這是最自然的可能性。」


    「這是最不自然的可能性吧。你是太久不去教室,忘記了嗎?在校舍裏要換室內鞋啊。難道落葉從室外鞋上瞬移到了室內鞋上?」


    「……啊。」


    「綜上。」


    明神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我在她麵前把拚圖碎片嵌入中央一帶。


    「『在落葉有踩踏痕跡的情形下,很難想象葉子是前一天放學後進入教室的』。理由是,可能的過程全都被否定了。另一方麵,落葉沒有踩踏痕跡的情況下,無法完全否定剛才你說的兩種可能性——也就是說,推理會在半中間受阻。」


    「……但是,事實上我的推理完全確定了犯人?」


    「沒錯。這些討論是建立在這個假定上的。雖說是逆推的,既然你完成了推理,就不應該存在讓推理陷入僵局的證據。從這一點,我推理出你看到的落葉有踩過的痕跡。你理解得這麽快真是太好了。」


    「…………多謝。」


    明神嘟囔了一聲,看上去很不服氣。她低頭看向了遠比前天更接近完成的拚圖。


    我們像下將棋或象棋一樣對局,目標卻是同一幅完成圖。


    我也好,明神也好,不論是誰去嵌下拚圖,完成的圖畫都是同一幅……


    「……我承認。」


    明神看上去真的很不情願,用歎氣一樣的語氣如此宣告。


    「我看到的落葉有被踩過的痕跡。稍微沾了點土,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在室外被踩到的,不是室內。」


    「我想也是。更具體一些,那是中庭那棵樹的葉子吧。聽說是從海外移植來的,非常罕見。」


    「對。雖說這也是我後來查了才注意到的。」


    「你當時沒注意到嗎?」


    「我內部的潛在意識,或者『神明』應該確實注意到了吧。……姐姐說過吧?我實際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不清楚自己的自考。那究竟是什麽感覺呢。


    我似乎也能明白,為什麽要用『神明』這種莫名其妙的稱唿……


    「……不相信也沒事哦。畢竟你看起來挺死腦筋的。」


    「哼。輪不到你說啊。……總之,這下,有關落葉的驗證終於結束了。」


    我拿起幾個拚圖碎片。


    「落葉是幹燥的,而且有在室外踩過的痕跡。從這一點來看,它不可能是前一天的放學後進入教室的——剩下的可能就是事件當天清晨,在下雨前從最前排座位旁的窗戶飛進來,附在人的身上運過來了。隻有這種可能。」


    「為什麽能認為這個人是矮個子辣妹同學?」


    「矮個子辣妹同學?」


    「那位個子比較矮的辣妹。」


    「啊,是說紅峰嗎……」


    連名字都沒記住啊。話說還叫人家辣妹。詞匯真古老啊。


    明神緊緊抓住不應季的披肩。


    「……我還不明白。從落葉和半開的窗簾,可以得出打開最前排座位旁窗戶的人很可能是犯人。到這一步我都懂了——但是,從這裏怎麽把嫌疑鎖定到矮個子辣妹同學一個人身上呢……」


    「根據留在現場的線索,單純的邏輯有兩種。……我按照順序說明吧。」


    我接連將手中的拚圖碎片放進看上去能嵌入的地方。


    「首先是犯人開窗的理由。那時候,教室悶著熱氣。那時是4月,氣溫卻很高。然後,4月,而且是上課外的時間,教室的空調當然不會開,所以我們應該可以想象到,犯人是要乘涼才開了窗戶。」


    「為了換氣的可能性呢?」


    啪唧——明神也放入拚圖碎片。


    「不可能。要是那樣,就會把窗戶全部打開吧。最後,窗簾應該全都會變為半開的狀態。實際隻有最前排座位旁的窗簾是半開的。」


    「你打開窗戶的時候,不會把窗簾用繩子係上嗎?」


    「那天,所有窗簾都沒被係上。我挺在意這種事的。」


    「……神經質……」


    明神嘟囔了一句,看上去很嫌棄。有什麽不好啊。


    實際上,我的日記裏也清楚地記述了這些事情:


    『隻有那個座位旁邊的窗戶被窗簾大約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陰影中。』


    『窗簾都沒有係上,隨意地開著,展露出雨點用力拍打窗戶的景象。』


    「總之,犯人為了乘涼打開了窗簾。這樣一來,當然會開附近的窗戶。犯人的座位很可能在窗戶吹風所及的範圍裏。也就是說,最前排的座位從窗戶數三個以內吧。紅峰的座位是從窗戶數第二個,在範圍內。」


    「請你稍微等一下。」


    啪唧——明神發出稍強的聲音,把拚圖碎片放下。


    「犯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吹風乘涼——你是這樣假定的,但你是怎麽明白這一點的呢?距離窗戶四個座位外的人也可能直接留在窗邊吹風吧。」


    「……是嗎。說明有點不足啊。」


    我注意到說明不充分,稍微在腦子裏整理了一下。


    「我從紅峰本人那裏問到了作案時的事,但你不知道吧。那麽,你準確地想象一下進入教室的犯人如何行動。犯人進入了教室,然後做了什麽?」


    「……當然,把隨身物品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覺得熱,把窗戶——」


    「就是這裏。你覺得人在覺得熱的時候,首先做什麽?」


    「都說了,把窗戶——……不。」


    「對啊。」


    我點了點頭,指向支吾起來的明神。


    不,我指向的不是明神。


    而是她肩上披著的不應季的披肩。


    「人如果覺得熱,首先會脫外套吧?開窗是之後的事了。」


    「……那麽,犯人脫掉了校服外衣對吧。這怎麽了?」


    「這就很奇怪了。因為,桌子的塗鴉上有刮痕一樣的東西啊。」


    「刮痕……?有這種東西?」


    「倒是有照片……看嗎?」


    明神皺起眉,但還是點了點頭。雖說我覺得她不會想反複看寫有對自己惡語中傷的桌子……但她本人說想看的話,我應該尊重吧。


    看到我的手機顯示出的照片,明神嘟囔了一句「確實……」。


    「這個痕跡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從粉筆文字的痕跡來看,刮痕是在塗鴉半中間產生的。當然,認為是犯人留下的才合理吧。但是,根本沒有理由去刮寫好的塗鴉。」


    「偶然留下的痕跡……?」


    「沒錯。而我們高中的校服上有個很容易留下這種痕跡的部件。」


    我抬起手臂,把校服外套的袖子給明神看。


    刮痕的犯人就在那裏。


    那個發出金色光芒的東西——


    「是袖扣。認為那個痕跡是袖扣留下的最自然。……但是,袖扣隻有校服外衣有,裏麵的襯衫沒有。」


    「……啊……」


    「犯人在塗鴉的時候,是穿著校服外套的。」


    這非常神奇。


    犯人既然覺得熱開了窗戶,當然也應該脫了外套吧。從幹燥的落葉來看,犯人是在開窗後才去塗鴉的,那麽此時穿著外套就很不自然。


    「如果有合理的理由,那麽我隻能想到一個——『比起脫掉外套,開窗更快』這種可能性。」


    「如果窗戶觸手可及,或者在一兩步的距離,那麽比起一個個打開扣子脫掉衣服,開窗更簡單……?」


    「沒錯。從窗戶數第四個之外的座位,無論如何都不符合這種情況。把教室整體分成兩半,這些座位在走廊比窗戶更近的位置。所以要認為第三個座位以內的人很可疑。有反駁嗎?」


    「……犯人可能沒有把物品放到座位上,直線奔著窗戶去。如果一直拿著東西,脫外套也會很困難。」


    「不錯的反駁。但是很難成立。你想象一下。犯人從教室後門進來,直奔窗戶。那麽,犯人當然應該去後麵的窗戶吧。窗簾半開的是最前排旁邊的窗戶。」


    「為什麽你能知道犯人是從後門進來的?」


    「是辦公室的位置。犯人一大早來到教室,首先注意到教室上鎖了。之後犯人去辦公室拿了鑰匙,然後迴來。辦公室在教室東側——要從後麵的樓梯下去。犯人登上樓梯迴來,有什麽理由特地繞到前門?」


    「……那……比如去廁所。」


    「教室東側也有廁所啊。說起來,那天早上我還跟去廁所的女生擦肩而過了呢。況且,拿著東西很難方便吧。」


    「……………………」


    看來她反駁到頭了。一個月沒來教室成了她的絆腳石。


    「犯人首先把隨身物品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後感覺熱,在脫掉外套前打開了窗戶。因為這樣比較快。這樣考慮的話,可以推測出犯人的座位在從窗戶數第三個座位以內——也就是說,現階段嫌疑人候補有三人。第二個座位的紅峰,窗邊座位的相浦,第三個座位的田島。」


    「……哪位?」


    「至少把同班同學記下來啊。相浦是短發女生,田島是棒球社的寸頭男生。我來依次驗證一下這些人作案的可能性。」


    首先第一個——我說道。


    「如果犯人是窗邊座位的人——相浦。這種情況,問題還是雨。」


    「雨?」


    「那天早上,相浦的舉動有點奇怪,你記得嗎?從我的日記裏摘錄——『她怯生生地穿過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邊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皺著臉開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從這裏你應該能明白,相浦的座位濕了啊。」


    「……雨下進來了嗎?」


    「應該是吧。相浦座位旁邊的窗戶,下雨之後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開著沒人管。如果立刻注意到下雨關上窗戶,下到桌子上的雨就隻有幾滴——從下雨到我們進入教室有大約一個小時,雨滴應該早就幹了。恐怕犯人沉迷於塗鴉,沒注意到開始下雨了吧。……那麽。」


    我用手指敲了敲攤開拚圖的桌子。


    「因為窗戶開著沒人管,桌子濕透了。桌子的主人如果是犯人——也就是相浦,她結束塗鴉離開教室的時候應該會注意到。畢竟隨身物品在座位上。」


    「……你是說,她這時候應該會擦桌子?」


    「就是這樣。」


    「可能是犯人感受到了其他學生的動靜慌慌張張逃跑了,因此沒空擦桌子……」


    「相浦先把包放到了桌子上。此時沒有注意到桌子被雨淋濕的。她應該不會蠢得知道桌子濕還把包放上去——也就是說,我目擊到她的時候,她是第一次進入教室。」


    「……剛才我就在想,你的日記是不是太詳細了?」


    「畢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啊。我每天都這樣盡可能詳細地總結發生的事情。」


    「……令人不適……」


    既然得到了誇獎,我就說下一個吧。


    我嵌入一片拚圖碎片。


    「接下來考慮如果犯人的座位是第三個。這種情況很單純。最前排從窗戶數第三個座位——是棒球社的田島。之後你就懂了吧?」


    「你是說男生不可能作案?確實塗鴉看上去是女生寫的,但僅憑這個斷定男生就太武斷了。」


    「跟塗鴉的內容沒關係。重要的是,留在塗鴉上的痕跡。除了袖扣留下的劃痕,還有另外一處——粉筆寫下的文字有間斷。」


    「……間斷?」


    明神歪起頭,向我伸出手。是要讓我再給她看一下嗎。我把顯示照片的手機遞給她,她便仔細端詳。


    「這個……怎麽說呢,你指這個好像在細線上劃過粉筆的部分嗎?」


    「對。但是,普通教室當然不會有家庭科的課。比起認為細線落到桌子上,有個可能性高得多的真相。」


    明神屏住唿吸,摸了摸自己的那樣東西——長發。


    「……頭發……」


    「您明察。」


    我微微一笑。


    「那個痕跡恐怕是寫字時下麵有垂在桌子上或者脫落下來的頭發造成的。如果是圓珠筆一類尖頭的筆,應該可以推著一兩根頭發寫字吧,但犯人使用的是粉筆。說不定犯人甚至沒有發現寫字時壓著頭發。」


    真是諷刺。畢竟,紅峰想盡可能避免和自己扯上關係而用了粉筆,可這樣反而讓她留下了關鍵的痕跡。


    「從這一點可以得知,犯人的頭發至少比粉筆的寬度長——粉筆的寬度大約是12毫米。相比之下,棒球社的田島頭發的長度是多少呢?」


    「棒球社……也就是說……」


    「沒錯,是寸頭啊。更準確地說是板寸頭,聽說長度大概是1.5毫米到2毫米。這點長度根本無法產生中斷的文字。明神,你那時應該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啪嚓——我嵌入拚圖。


    「無論假設犯人是從窗戶數第一個座位的相浦,還是假設第三個座位的田島,兩種情況都被否定了。……剩下隻有第二個座位,紅峰亞衣。」


    拚圖眼看就要完成。


    剩下的碎片隻有兩個——不管多麽笨拙,從這一步開始拚絕對可以完成。


    明神有些呆滯地望著拚圖。


    她的手裏,捏著剩下兩片中的一片——


    「……我就是這樣推理出來的嗎?」


    「無法接受嗎?」


    「無法接受。」


    明神使勁搖了搖頭,她的長發也隨之搖擺。


    「還留著一個謎題。你還沒有解釋這件事。」


    「……說說看。」


    「是推理的順序。」


    明神凜音握緊一枚碎片,仿佛觸及禁忌一樣指出了留給自己最後的謎題。


    「根據你的推理,我的推理是以這個順序進行的:首先看到『桌子的塗鴉』和留在塗鴉上的痕跡。然後看到『落葉』,遐想了入侵路線。著眼於『半開的窗簾』確定入侵路線,把嫌疑人範圍縮小到窗簾跟前『最前排座位』的三人……」


    「是這樣的。」


    「但是,我記得那天早上『神明』推理的時候我是以什麽順序看到了什麽。你那個令人反感的日記裏寫了吧?」


    「……是。當然。」


    「我的視線順序是這樣的:『桌子的塗鴉』『落葉』『最前排的座位』『窗簾』……很奇怪對吧。」


    「很奇怪啊。」


    「根據你的推理,我應該必須最後看『最前排的座位』。」


    如果這隻是推理……說到這一步就足夠了吧。


    然而,這是推理的推理。


    這些討論終究是為了確定明神凜音想了什麽。


    因此,我必須迴答:


    明神為什麽比起窗簾更早看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我看到『落葉』之後,立刻看了『最前排的座位』。這意味著我在這個時間點就懷疑了坐在那的矮個子辣妹同學。也就是說,存在『某種東西』足以讓我跳步到直接考慮矮個子辣妹同學是不是犯人,而不是用你剛才做的那種排除法。如果不指出這樣東西,你的推理就不完整——」


    像在挑釁,像在試探……或者,像在希冀。


    看到明神要求我出示迴答——我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真是諷刺啊。」


    「誒?」


    「一個月前,我指出你證據不充分。這次反過來了。究竟是什麽因果呢……」


    明神沉默下來,死死盯著我。


    眼神仿佛在品評一般。


    想到一個月前她單方麵說『講不通道理』舍棄了我,這簡直是雲泥之差。我在明神凜音這個一知半解的少女的頭腦中旅行,到達了終點——


    非也。


    「你在看『最前排的座位』之前,看到的東西有兩個。『桌子的塗鴉』和『落葉』。所以按照邏輯,其中一樣事物存在『某種東西』足以讓你直接懷疑紅峰。」


    「……沒錯。」


    「實際上,這是最讓我苦惱的啊。不,想法本身是一口氣理清楚了……但實在是難以置信。這麽無關緊要的事情真的會引起懷疑嗎。但是,試著理解一下就感覺不對勁了。將微小的不對勁湊到一起,我終於信服了,這就是答案——」


    這是最後一步。


    名為明神凜音之推理的旅途——這就是最後一步。


    我拿起最後兩片拚圖中的一片。


    「『某種東西』就在『桌子的塗鴉』裏。」


    「……塗鴉裏?刮痕和間斷的痕跡嗎?」


    「不是。是塗鴉的內容。作為紅峰所寫的東西來說有些奇怪。我一時半會沒搞懂是哪裏奇怪。但是,我反複確認塗鴉的內容後——」


    『惡心』『煩人』『潑婦』『拽什麽』


    桌上都是些潦草的、不足為奇的種種惡語中傷。但是,如果把這些看作是紅峰寫的,那麽其中有一個稍微讓人感覺不對勁的詞語。


    為什麽選了這個詞?


    「奇怪的是——詞匯。vocabry很奇怪啊。」


    「詞匯……?」


    「女高中生不常用。存在更好懂、更流行的說法。塗鴉中有一個這樣的詞。」


    我哢擦一下把碎片放進拚圖,同時指出這個詞。


    「——是『潑婦』。這個詞語的選擇,讓我感覺奇怪。」


    明神微微皺起眉毛,然後用纖細的拇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確實,稍微有點古老,而且很少聽到……」


    「如果隻有這個詞,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但是,對女性的謾罵中有另外一個極其流行的詞語,犯人卻特別沒有寫,隻寫了『潑婦』。我覺得其中有某種含義。犯人——也就是紅峰,該不會在害怕特地避開的『那個詞』跟自己的真實身份關聯起來吧。所以,她用意思基本一樣的『潑婦』代替了。」


    「可能與矮個子辣妹關聯的謾罵……?怎麽會有——」


    「從到這一步為止的推理來看,你——你體內所謂的『神明』看上去對周圍沒有興趣,卻意外地似乎有在觀察教室。所以你肯定知道這件事。紅峰有對『那個詞』過度反應的習慣。我每次開玩笑說出來,她都會反駁我呢。沒錯——」


    有時候會滿臉通紅。


    還會探出身子。


    「——她會說『才不是婊子bitch』。」


    「…………啊。」


    ——才不是婊子呢。


    這個詞在語感上比較輕快,所以用的時候經常帶著些玩笑的意思。而紅峰不會一笑了之,總是規矩地否定。


    所以,沒錯。


    對紅峰亞衣來說,比起『潑婦』,『婊子』要熟悉得多。


    正因為如此,她避開了。


    她感到不安,自己和這個詞可能會聯係到一起——


    「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感到意外的地方是,紅峰情急之下想到了『婊子』的近義詞『潑婦』。那家夥都不好好上課哦?要用手機搜索的話,也需要某種程度的知識。我不覺得紅峰會知道『近義詞 注』這種困難的表述。」


    譯注:日語中“近義詞”是『類義語』。寫法複雜的漢字詞語對日本人來說有一定難度。


    「你說得真過分啊……」


    「於是,我思考了,當時的你也肯定思考過。紅峰是不是平常在哪裏看到了『潑婦』這個單詞呢。然後,我迴想一下——就漂亮地找到了。」


    我操作手機,調出一張照片,然後給明神看。


    「這個……我記得是貼在教室的……」


    春季手工市場!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舉辦)


    地點:多功能廳


    褲子襯衫等衣服的修補服務也有!


    連休前來參加一下如何?


    「如你所知,這是手工社的活動通知傳單,就貼在紅峰座位眼前。」


    「……這張傳單怎麽了嗎?完全沒有『潑婦』這種粗俗的單詞——」


    「藏在裏麵哦。紅峰上課的時候在發呆,尋找的時間要多少有多少——然後,一旦發現,就無法把它趕出腦袋了。她一直盯著看。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一時起意的塗鴉中想到用這個詞。」


    明神眯起眼睛,湊近手機屏幕。真是糟蹋了漂亮的臉。


    過了一陣子,明神還是一言不發。果然死腦筋的你是才對吧。我無奈給了她提示。


    「你試著讀一下『雨天照常舉辦』之後的首字。」


    「首字?……雨……地……褲……連——啊!?」


    明神那表情稀少的臉,終於誇張地走了形。


    沒錯,藏在裏麵了。完全出於偶然。


    雨天照常舉辦雨天決行 → 雨 → あめame


    地點場所 → 場 → ばba


    褲子ズボン → ズzu


    連休前連休前 → 連 → れんren


    「按順序讀第三行以後的首字,就會變成『潑婦abazure』。那個傳單貼出來以後,這個詞一直都在紅峰的眼前。所以情急之下,她沒有用熟悉的『婊子』,換成了這個詞。」


    自然,單說這個完全就是找茬。


    但是,如果可以以此為契機,將其他可能性全都驗證、仔細地消除——那就不再是找茬了。


    這是推理。


    對於明神的推理,是第一步——對於我的推理的推理,是最後一步。


    「我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所以才首先看了矮個子辣妹同學……」


    明神緩緩靠在靠背上,俯視即將完成的拚圖。


    沒有填上碎片的空缺,隻剩下一個。


    已經不存在思考的餘地了。


    這是自明之理。


    隻需要明神把手裏最後的碎片嵌進去。


    「……你……」


    那聲音好像歎氣一樣。


    「你……不僅推理了我,連矮個子辣妹同學的腦袋裏都推理了啊……」


    「別把人說得像是心靈感應一樣。先不論你,紅峰那邊隻是想象。」


    「嗯。……不過以想象而言太細致了,有點惡心。」


    這個女的……!都現在了還要罵人嗎!


    我想著要在她進一步挑刺前打斷,剛要開口——


    「跟你講不通道理——一個月前,我是這麽說的吧。」


    明神把緊握的手張開,用手指捏住了手中的拚圖。


    然後——


    「——那句話,我撤迴。」


    最後的碎片被填了進去。


    桌子上的東西已經不再是拚圖。


    五顏六色的花朵盛開著,那真是一副美麗的花田繪畫。


    ……看樣子說了很久。


    迴過神來,已經過了三十多分鍾的時間,宣告午休結束的預備鈴在校舍裏迴響著。


    呱唧呱唧呱唧——清脆的拍手聲混在裏麵。


    我迴過頭,看到明神老師正在靠著隔板拍手。


    「很棒的推理,伊呂波。如果這是考試,由我來打分,那我就要給你打95分了。」


    「……剩下的5分是怎麽迴事?」


    「有點太長了。你連細小的可能性都要嚴密地驗證,這種認真值得欣賞,不過人這種東西,就是比起嚴密的正確性更傾向於重視簡單易懂。記著點吧。」


    ……你這樣就好像在說即使不正確隻要簡單易懂就行。


    在我反駁之前,老師將視線移向明神——自己的妹妹。


    「凜音。看樣子證明出來了啊。你的能力不是咱的父親大人說的那種神諭,隻是推理而已。」


    「……似乎是這樣。」


    「那麽,你要吸取教訓,別再傲慢了。無法給別人解釋的真相對社會生活一點用都沒有。」


    「……………………」


    明神沉默下來,盯著自己的膝蓋。


    長發耷拉下來,藏住她的表情。所以,即使我在這兩天裏比任何人都認真思考她,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無法證明的真相,確實無力得可悲。


    如果知道無辜卻無法正確地告訴眾人,那世界、社會就一點都不會相信。


    證據才是與世界抗爭的武器,證明才是與社會的戰鬥。


    所以,我——


    「——你如果有想說的就說。」


    明神抬起頭。


    她隔著完成的拚圖看向我的眼睛。


    「如果你知道了什麽事情,如果你明白了什麽事情,不要顧慮,說出來。沒有證據也好。無法證明也行。這些東西由我來給你湊齊。」


    「……誒……但、但是……」


    「我說過吧。我的誌願是律師。所謂律師——說的就是將委托人知道的真相巧妙傳達給別人的職業。」


    那時候也是這樣。


    隻有我知道真相。


    我那時不知道如何巧妙地把真相告訴別人。


    而那個人……幫助了這樣的我。


    「——做我的委托人一號吧,明神。無論你做出怎樣跳躍的推理,我都一定會證明。」


    我看到明神的嘴唇微微顫抖。


    她立刻低頭藏起來了,但我看到的瞬間就明白了:


    她果然就是那時的我。


    生來擁有奇怪的能力,因此誰都不相信自己心裏的真相——寂寞、恐懼、不安,和那時候的我一樣。


    「……講……」


    聲音勉強沒在顫抖。


    雖然嘴上不饒人……唯獨這一點我是懷有敬意的。


    「你會聽我……講的事情嗎。」


    「安心吧。」


    我像那個人一樣露出笑容。


    「現在的話諮詢費是零元。」


    「……嗬嗬。」


    明神的肩膀輕輕晃動。


    ……剛才,她該不會是笑了吧?


    雖然她低著頭,看不太清——什麽啊,意外地是個普通的女孩嘛。


    「那麽……拜托你了。」


    抬起的臉還是接近麵無表情,但是看上去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要是事後強行收委托費……或者要求其他東西……我就告你。」


    「誰會幹那種事啊。」


    「還有,等我能自己推理,你就沒用了,所以不要怪我。」


    「哼。至少學會拚圖的玩法再說,菜鳥。」


    「……我隻是留有餘地,慢慢享受而已。」


    騙人。


    正當明神一下子撇開臉,老師在後麵說:


    「抱歉打擾你們加深友誼,上課鈴差不多要響了。迴教室去吧,伊呂波。好不容易買的麵包也還沒吃啊。」


    啊,對了。說得太投入我都忘了。


    我正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伊呂波。準許你以後也來這裏。」


    「誒?啊,是。」


    「交給你的話,凜音的教室複歸也不會遠了。」


    「我不去教室。」


    「……她這麽說。」


    「隻是時間問題吧。遲早會變心的。」


    有這麽簡單嗎……


    老師一下轉過身:


    「那麽,我去處理一下披薩的證據。伊呂波你也要保密。」


    這個果然是不行的啊。


    我跟上拿著比薩盒子往外走的老師,正要繞過隔板。……但是,這時候我想起來我有一件事忘了說。


    「說起來,那個手工社的傳單。」


    「什麽?」


    明神收拾好完成的拚圖,從椅子上站起來,正要從後麵的櫃子上拉出新的拚圖盒子。有買來屯著的嗎……


    「那個傳單貼在紅峰座位的麵前——黑板的左側。另一方麵,你的座位在窗邊倒數第二個。這個距離上課時讀不到,從位置上而言也幾乎沒有機會看到傳單對吧。」


    明神哆嗦了一下,停下了動作。


    「然而,你沒有重新看傳單就做出了那個推理——也就是說,你準確地記下了傳單的文麵。我覺得,如果你不對傳單的內容有興趣,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我在嘴角露出笑容,看向明神的那個東西。


    披在肩上的那個不應季的披肩。


    「做得挺好啊。你不打算加入手工社嗎?」


    都快要到夏天了,她為什麽披著披肩?


    這個謎題的答案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做得很好,所以她很中意吧。


    我覺得如果有這種愛好,參加存在同好的社團也會讓迴歸社會更容易一些——但明神仍然背對著我。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


    隻是,我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略微顫動。


    「沒什麽好害羞的吧。我沒想到是手工的呢。挺厲害了。」


    「……………………!!」


    「那個圖案也是手工織的吧?真是不得了啊。完全可以拿去賣——」


    「——到、到此為止!」


    明神用迄今為止最大的聲音喊了一下,然後立刻像西瓜蟲一樣團起後背,把剛從櫃子裏拿出的拚圖盒子抱在胸前。


    「…………噝、哈啊…………」


    不知道為什麽有深唿吸的聲音傳來。


    要是想做體操,先把那個拚圖盒子放下比較好。


    「……我也來對你做一次推理。」


    「嗯?」


    明神保持背對我,用有點僵硬的聲音說:


    「你說過,矮個子辣妹同學把『婊子』換成『潑婦』的理由是『可能跟自己聯係到一起』對吧。」


    「對。我是這麽想的。」


    「……我覺得,恐怕她單純是討厭那個詞哦。這個詞她自己聽了以後感覺很討厭,所以也不想對我用……我覺得隻是這樣而已。」


    「……我倒是覺得『潑婦』這個表述更厲害啊?」


    「應該是所謂複雜的少女心吧。」


    「證據呢?」


    「如果你真的覺得有必要,那最好再也不要跟矮個子辣妹同學說話了。」


    她的語調很強,或許比斷定紅峰是犯人的時候還要重。


    我不由得被鎮住了,變得有點尷尬,撓了撓後腦勺。


    「……姑且當作參考。」


    「拜托了。」


    說著,明神把新的拚圖盒子放到了窗邊的桌上。


    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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