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抱著孩子來到她房裏,極盡諷刺。


    傅靜琪隻是推了她一下,表妹便摔倒在地,額頭也磕破了,懷裏的孩子更是哇哇大哭。


    然後,夫君就闖了進來,指著她大罵,說她狠毒,說她是毒婦。


    表妹在夫君懷裏哭泣,卻說叫他不要責備自己,她也是無心的。


    可是,她話音未落,便口吐鮮血,懷中的孩子更是臉色大變。


    夫君忙叫人去請了大夫,大夫到府後,說表妹和孩子都中了毒。


    表妹身邊的丫鬟就搶著說:“是夫人……她給小姐送過湯水……”雲雲。


    夫君衝到她麵前,揚手就是一巴掌。再之後,她就被下了獄。


    牢裏黑漆漆的,可怕極了。


    周圍都是發瘋的女人,她們狠心咒罵,或是大聲哭泣。傅靜琪唯有環抱住自己,才能抵抗這些恐懼。


    她在心裏泣淚,喊著“爹”,喊著“娘”。


    可是一點用都沒有,他們早已不在了,這世上隻留下她一個人。


    傅靜琪開始問自己,夫君和表妹到底是什麽時候變的呢?


    她生性單純,自問從未加害過任何一個人。從小便知禮,大門不出二門不近,任誰都說她性子是極好的。


    可是在父親過世後,一切就都變了。


    那時,她已經和未婚夫沈弘業成了親。一日,他在宴上醉酒,竟摸到了表妹房裏去。


    表妹自覺受辱,險些撞柱。


    傅靜琪憐她,便叫夫君納了她,也好過女兒家白白失了清白。


    後來,夫君說實在對不起她,就娶了她做平妻。


    傅靜琪隻覺有些愕然,但也不好去做惡人。


    素來隻有商戶之家才會娶平妻,可這平妻卻上不了族譜。夫君在禮部為官,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婚禮那日,青竹很是義憤填膺道:“小姐,他們都在騙你。表小姐和姑爺早就勾搭成奸,這一切都是做戲給你看的!”


    傅靜琪那時氣憤極了,指著青竹,叫她出去。


    夫君聞訊而來,對她百般安撫,直說叫她放心。在夫君的安慰下,傅靜琪放下芥蒂,還推著他,叫他去表妹房裏。今天是表妹的新婚夜,他卻在這裏,實在不該。


    夫君卻哄著她,兩人親親密密的說了一夜的話。


    第二日,表妹來見禮時,傅靜琪總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熱。


    她沉浸在夫君的濃情蜜意中,連青竹犯了錯處被趕出去,都沒能叫她上心。


    在獄中,傅靜琪總算明白過來。她真心對待的丈夫和表妹,就是一對白眼狼,這兩人果真如青竹所言,勾搭成奸,做戲給她看。


    傅靜琪竟覺得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根本是咎由自取。怪她蠢,把中山狼當了夫君。


    後來,她便死了。被她心愛的丈夫勒死……


    傅靜琪驀地睜開眼睛裏,眼前依舊是空茫一片。


    她還站在雪地裏,身前是一名仗劍的青年,他身後則是裹在草席中的自己。


    是的,她死了。


    這一刻,傅靜琪終於覺悟了。


    她已經死去了多時,屍體直接被人抬出來丟掉。


    沈弘業根本不想給她收屍,連一口薄棺都吝嗇。


    獄卒得了好處,也懶得理會,趁著夜色把屍體丟出城。


    隻是昨夜風大雪大,他們也未曾想到,屍體並未丟到草甸裏,而是丟在了路邊。待到清晨,被風卷著,竟移到了路上。


    傅靜琪攥著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


    她死了,卻還站在這裏。


    莫非,她已經成了鬼?


    想到話本中的鬼怪,她不禁唿吸一緊,有些懼怕。


    她聽得吱呀一聲,那風一下子便將車門的車簾吹開。車內有一個戴著兜帽的年輕人的臉,男子看起來十八九歲,一張俊美的容顏,好似天上謫仙下落凡塵。他的黑眸透徹,容顏仿佛罩了層薄霜,嘴角緊抿,給人一種不可親近的凜然之感。


    傅靜琪看著男子對青年吩咐:“找個地方,把人埋了。”


    她想到適才兩人的對話,暗暗想:這兩人竟是認得她嗎?


    可她活了十七年,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又是如何認識這兩人的?


    不等她反應,青年已經用手中的劍挖了一個深坑出來。旋即,他收了劍,便打算把草席抱起。


    這時,馬車上的男子卻忽然叫住她。


    傅靜琪看著這一幕,隻覺得怪誕極了。


    草席中是她的屍身,而她卻站在這裏,看人掩埋她的屍體。


    傅靜琪垂下眼睫,嘴角露出一絲諷笑。


    噗通。


    年輕人縱身躍下馬車,那雙鹿皮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聲。


    傅靜琪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卻見他的神色複雜,竟伸手掀開了蓋著的草席。


    青白的容顏再一次露出,傅靜琪的心還是被驚了下。


    沒想到人死後,會變得有些可怕啊。


    男子輕歎了聲,“何生,去將本王的皮裘取來。”


    傅靜琪看著男子把皮裘裹在屍身上,又將一枚玉佩塞入屍身的掌心,已經驚訝的合不攏嘴。


    他,他究竟在做什麽呀!


    男子的那聲囈語:“若是早些……就好了。”


    叫傅靜琪一陣愕然,隻因那歎息中有著一絲後悔,一絲慍怒,以及一絲……憐惜。


    她自問從未認識這樣一個人,怎麽居然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憐惜?


    鵝毛的大雪簌簌落下,官道上的車轍印很快便被大雪掩蓋。而路邊,一座沒有墓碑的新墳,頃刻間便隻有一個沒被雪覆蓋的尖頂。


    待到來年,新綠交映,怕無人知道這是座孤墳,隻以為是座土包。


    傅靜琪站在原地許久,看著馬車遠去,直到半點痕跡都再也見不到才收迴視線。


    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這裏幹什麽?孤魂野鬼要做什麽,她更是全然不知。


    傅靜琪看著茫茫雪原,心也像被雪掩蓋一樣,茫然而冰冷。


    突然,她的眯起雙眸,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胸口。


    不對,她不該站在這裏,她分明還有事要做——


    書房內,傅靜琪驀地坐起,雙眸中沒有惺忪,反而一片清明之色。


    油燈下,男裝儷人的嘴角一點點勾起。好似絕豔的話,卻帶著叫人害怕的尖刺。


    原來是他……


    傅靜琪捂著唇,神情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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