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巷。


    沈母抬頭看了看窗外的雨勢,眉心緊緊皺起。


    燈下,一張已經失了美貌的臉上隻有毫不掩飾的算計。


    “這雨還要下一陣……”


    沈弘業放下手中的詩集,目光凝在窗外。


    也不知道她一個人該如何打理父親的喪事,隻是母親這裏,卻……


    “弘兒。”沈母語氣森冷:“那小娘皮可是個狡猾的,一直和我們扯皮,我怕夜長夢多。等明早,就去把婚約坐實。”


    沈弘業一怔,下意識道:“娘,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就算有了婚約,咱們也……”


    “你懂什麽。”沈母不耐煩的說:“她一個小丫頭,能懂得什麽,還不是身邊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我看她的那些花花腸子,都是叫身邊的下人給教會的。”


    沈弘業下意識反駁,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若說他對傅靜琪有好感,但母親還是母親,總歸是不同的。


    “你安心讀書,傅家產業定是咱們的。等將來你當上大官,再給母親掙一個誥命當當。”


    沈弘業囁諾了下,忍不住道:“那傅家妹妹,她又該……”


    沈母冷哼一聲:“這小娘皮想進我沈家的大門,真是笑話。”


    沈弘業雖年幼,但也知道母親的做法根本就是在搶奪別人的家產,實屬惡人行徑。可要讓他替傅靜琪出頭,一來他年紀尚小,二來……這傅家那麽大的產業,就算沒便宜他們家,將來也落不到傅靜琪手中。


    好歹母親和傅家有舊,便是把這產業拿來用,也沒什麽關係。說不定,還是救了她一名。畢竟,有句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沈弘業表麵仁義,到底還是因為流著沈母的血,一顆心畫上了自私的顏色。


    “弘兒……”燈下,沈母一雙眼睛如深井一般的雙眸幽深的可怕:“隻要有了前途,要什麽女人沒有,一個傅靜琪,莫不要日日掛念了。”


    沈弘業畢竟年幼,少年心思被母親看穿,臉色微紅了下,又羞又窘,同時浮上心頭的還有一種憤怒。羞得是少年懷春,窘的是自己輕易就被人識破心思,而憤怒大約便是母親毫不猶豫的戳穿自己的想法。


    “母親。”他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皮:“我不會的。”


    隻是傅靜琪那樣的美人兒,恐怕真的是難得一見。也許,他有辦法把她留下,而不是讓母親處置了。


    想到曾被母親賣到樓子裏的屬於父親的通房,沈弘業眉心一皺。


    母親哪裏都好,就是行事太過小家子氣,不豁達。


    ……


    燭火搖曳,青竹靠著一旁的小幾打著盹。


    傅靜琪一手捏著紙錢,輕輕送入火盆。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著一張青白的,毫無表情的小臉。


    白幡被風拂動,好似鬼魅撲來。


    正廳中的一具棺木,更令人不寒而栗。


    可這個還不足十歲孩童,卻毫無知覺一般。


    還未蓋棺,火光下,那棺材裏躺著一名中年男子。他麵容俊逸,自有一身文人氣質,根本不像世人所說的奸商。隻是此刻雙目緊閉,臉上發青,雙手僵直的落在身體兩側。


    一片紙灰從盆中騰起,落在素白的裙擺上,染了一層汙跡。


    傅靜琪緩緩起身,踱步到棺材旁,看著父親的臉,而後歎氣握住了父親的手。


    冰涼,瞬間湧向掌心,實在令人要在這夏日裏也要打一個冷顫。


    “爹爹……”小臉依戀的蹭了蹭男人的手背,“今後便隻有阿琪一人了。你放心去吧,阿琪不會讓人欺負的。隻要有阿琪在的一天,就一定會守好傅家的產業。我知道您又要說啦,錢財乃身外之物。可不行呀,爹爹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麽大的產業,憑什麽要被那些不相幹的人搶了去。爹呀,你知道嗎?女兒可是重活了一遭,那沈家可不是什麽好人家。悄悄告訴您一個秘密呀,女兒呀,可是會被他們害死的。所以,阿琪是不會放過他們的,絕不。”


    一道冷風卷著雨水衝入廳中,刹那間燈火搖曳。


    吧嗒!


    青竹一愣,打了個激靈跳起來,腳底不穩,摔了一隻茶杯。


    好在小幾低矮,茶杯未曾摔壞。


    “小姐。”青竹膽大,可是這黑燈瞎火,廳裏又擺著一具棺材的畫麵,還是戰栗不安。


    她哆哆嗦嗦的摩挲著,手指不小心碰到火盆,燙的一抖。


    “我無事。”傅靜琪道:“去把燈點上。”


    青竹摸出火折子,點燃了蠟燭,一抬頭見到自家小姐,駭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小姐……”


    那棺木被高高架起,小姐不足十歲,隻能踮著腳尖使勁往裏麵探。這一眼錯看,還以為棺中伸出一隻手,要把自家小姐拉進去。


    青竹偷偷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拍了拍胸脯。


    老爺才不會這麽對待小姐的,若說這家裏最寵愛小姐的人是誰,第一個肯定是老爺。小姐就是他的心肝寶貝,誰都比不上。


    “小姐,這風太大了,莫要凍著了。”


    青竹抖開一件鬥篷,心裏打著嘀咕:老爺啊,你也不要嚇青竹啊,青竹可從來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


    好不容易挪到棺材邊兒,飛似的給傅靜琪裹好,才鬆了口氣。


    “小姐……”


    傅靜琪淡定的收迴手指,說:“沒事,我就是和爹爹嘮嘮家常。”


    “啊,老爺還能嘮家常……”話音一落,青竹就趕忙捂著嘴,暗罵自己瞎說什麽。


    傅靜琪一抿唇,笑了:“對啊,求爹爹給我做主啊。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這人死了,就和生時沒什麽瓜葛了,有些仇怨也權當一筆勾銷了。這活時欠下的債,便等著死後再還吧。”


    “小姐。”青竹嚇得抱緊傅靜琪的手臂:“你不要說了,怪嚇人的。”


    傅靜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青竹姐姐,你膽子怎麽這麽小啊。別怕,這裏麵不是別人,是我爹。”


    青竹四處看看,總覺得暗處有一雙雙的眼睛在盯著她。


    “小姐,就算是老爺,我也怕。”


    “啊呀,膽子這麽小啊。”


    “小姐,你就別逗我了。我真的怕死了,嚶嚶嚶……”


    “啊哈,青竹你可是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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