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無奇的早晨。隻有在被窩裏才能領悟到它的平凡。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的光線,讓我看到了房間裏漂浮著的灰塵。掀開被子後很冷。打開暖氣,然後去衛生間解手。然後接通水壺的電源,再次鑽進被窩。當水燒開的時候,狹小的房間裏就已經完全暖和起來了。我把熱水倒進杯麵,打開電視。正好是新聞時間,主持人說:“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陰天”。我心裏隻有“是陰天啊”這樣的想法。


    我關掉電視,去看借來的錄像帶。是夏天的電影。講的是一個父親的情婦來到女主角身邊,和她一起度過夏天的故事。我邊吃杯麵邊看,心想這個少女和那個女孩很像。


    “……嗯?”


    那個女孩是誰?我不知道,但不知為何讓我心煩意亂。總覺得不舒服。我從冰箱裏拿出盒裝日本酒,倒進紙杯裏喝了起來。隨著酒精流入喉嚨,違和感也一起被咽了下去。但心中的疙瘩依舊揮之不去。


    最近一直是這種感覺。


    當我看完另一部外國的sf電影時,我已經醉得相當厲害了。因為總是過著中午過後才起床的生活,所以容易犯困。我毫不反抗欲望地躺在床上。明明沒什麽好悲傷的卻流起了眼淚。但我已經不再驚訝了。最近一直是這樣。


    我會莫名其妙地悲傷,但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在為什麽感到悲傷。隻是有一種模糊的失落感壓在我的身上。


    我翻了個身,結果用力過猛,撞到了牆上。就在這時,有東西從衣櫃上掉了下來。


    “……嗯”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相冊。嘩啦啦地翻閱之後,我的失落感更加強大了。


    近一個月來,我拍照的數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那種事。無人的公用電話、髒兮兮的自動販賣機、以及秋千上的空罐子。隻靠看著這些平淡無奇的照片,我是無法明白為什麽感覺如此心碎的。


    我停止翻頁,把相冊扔在桌上。結果,一張照片飛了出來。好像是夾在最後一頁的。


    那張照片上是我的臉。像是在某家咖啡廳。不,這個怎樣都好了。


    問題是,為什麽我會被拍下來。我既沒有自拍的愛好,也不記得有誰給我拍過。


    “……哈哈”


    隻是看著,我就幹巴巴地笑了出來。自覺現在露出了相當傻的表情。


    我迴到床上,仰麵看著那張照片。結果,眼淚就又流下來了。


    我已經完全搞不懂了。


    損友打來的電話讓我想要出門了。他讓我去他家裏,於是我做著準備。


    我想從衣櫃裏拿出連帽衛衣,但還是放棄了。我感覺今天穿這件比較好,於是就穿上了闊腿褲,以及圓領運動衫外麵披著的黑色的ma-1。


    當我到了損友家的時候,盡管已經過了中午,他卻在喝著酒看著外國電影抽著煙。我覺得他真不像話。我也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和他一樣抽起了煙。兩人份的煙霧很快就彌漫在了滿是啤酒罐和文庫本的一個七疊大的房間裏。因為沒有開燈,所以亮度和下午五點差不多。隻能聽見《銀翼殺手》裏的雨聲。


    我點著第二支煙,問他。


    “於是,今天是怎麽了”


    “人生,沒有比被女人甩了而蔫掉和把想打卻打不出來的噴嚏憋迴去更浪費時間的事情了。所以就把你叫來了”


    “原來如此”我表示理解。“你被甩了啊”


    “不。我沒被甩”


    “那不然是什麽”


    “我在打一個想打卻打不出來的噴嚏”


    “噴嚏?啊,噴嚏嗎。……不介意的話我給你搓紙巾條吧”


    我聳聳肩,低聲說道。我本想慣例地開個玩笑,結果損友無視了我的話,認真地盯著我。


    “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什麽”


    我正困惑著,損友歎了口氣,繼續看起了電影。


    他的態度讓我有點煩躁。


    這家夥總是這樣。裝出一副自己什麽都明白的樣子,拐彎抹角地煽動我。


    “有事直說”


    無意中我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但損友並不介意,隻是對此嗤之以鼻。


    “你是想讓我說些什麽嗎?”


    “不是那個”我說。“我在說你那種如果不拐彎抹角就會死的病”


    結果損友放聲大笑。


    “不是如果說話不拐彎抹角就會死。而是如果說了正經的話才會死。我和你都得了這種病”


    “請不要把我和你劃到一類”


    “不,是一類”損友聳聳肩,然後吐出一口煙。


    我不再認真迴應,繼續看起了電影。銀幕上依然下著寂寞的雨,而主角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和損友都很喜歡那部電影。一方麵是喜歡那種陰鬱的氛圍,另一方麵是喜歡那種墮落的未來都市世界觀。“反正這個世界就要完了”,這對於一個不能好好活在當下的人來說,是最好的安慰。


    “呐”損友開口說道。“在很久以前,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損友看著屏幕說道。我有些驚訝地問。


    “重要的東西?”


    損友“啊”地點了點頭,然後沉默了。我想開個什麽玩笑,但還是放棄了。我一下就明白這樣做相當的不恰當,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很驚訝於損友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嚴肅這件事。


    在緊張地寂靜了兩支煙的時間之後,他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高一的時候,我有了一個喜歡的人。一開始是看上了那女孩的借書卡。因為我是圖書委員,在接待處有很多機會能看到別人的借書卡,然後突然發現有一張卡和我的興趣驚人的一致。當然,那女孩借的書我並沒有全部讀過,我讀的書她並也沒有全部讀過,但我們讀的書都是‘失敗者的故事’,這一點是相同的。


    我覺得找到了另一個生活在世界上的自己。而且對她來說也一樣。來圖書館借書的時候,那女孩對坐在櫃台邊的我看的書帶有同樣的印象。後來那女孩把我看的書稱為“失去什麽的人的物語”,我想,原來如此。我們喜歡那些輸給了什麽,失去了什麽的人的故事。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向她告白,和她交往了。說是交往,但也許和一般人所說的交往有些不同。隻是,在日語中隻有那個詞還算合適,所以我們隻是選擇了“交往”那個詞,但互相期望的事情是有所不同的別的。我們買了兩個便宜的膠卷相機和一本相冊,把獨處時看到的東西拍了下來。例如形狀有趣的雲,垃圾場旁邊的公用電話,被丟在長椅上的波子汽水瓶等等。我們各自拍照,然後一個月一次地去不會有同校的人在的鄰鎮的照相機店衝洗膠卷。然後會去附近的咖啡廳,一邊解說照片一邊放進共同的相冊,而迴去的時候會牽著手走在行人稀少的路上。這就是我們作為戀人的活動。


    這樣的關係持續了兩年之後,我們分手了。分手既讓人感覺像是精心準備的,但又感覺唐突得像是突然停雨放晴一般。但不管怎樣我們分手了。在那之後我就不再日常拍照了,相冊也被那個女孩拿著,我再也沒見過”


    我默默地聽著損友說話。在他為了喘口氣而抽起煙的時候,我說:“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你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但損友卻搖了搖頭說:“不”。他並不看我,吐出一口煙,繼續說道。


    “我失去重要的東西不是那個時候,我失去的重要的東西也不是那個女孩。


    分手後,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女孩。我對她已經不喜歡我這件事絕望了。一想到我再也不會和那個女孩親密交談了,世上的一切就都失去了價值。一想到她將來會和我以外的其他人交往,我就想死。


    我受不了這種事。我無法適應一個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的世界。


    所以我馬上又找了個喜歡的人。是認識的人介紹的外校女生,好像是吹奏樂部的。頭發很長,笑的時候能看到虎牙,總是在說些無關緊要的父母的壞話。嘛,是個隨處可見的那種女孩子。長得還不錯,可能我當時是喜歡的,但現在我覺得那並不能稱之為喜歡。而且她也一樣,大概互相都是隻要能填補自己的寂寞和悲傷,誰都可以吧。


    高三的秋天,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做了。我去了她在鄰鎮的家,趁她父母不在的時候做了。我還記得大概就是那麽一迴事。在作業性的交合中,我感到我的心在冷卻。我甚至覺得表演拙劣,嬌喘連連的她很愚蠢。


    結束之後,我們幾乎沒有對話。她對默默地準備離開的我感到非常失望,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我明白如果我就這麽走了的話,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麵了,但這也沒關係。


    之後我離開她家一個人走到車站,看到了和初戀一起衝洗照片的相機店。


    我感覺好空虛。空虛到自己都難以置信。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損友突然笑了笑,把點著的香煙在煙灰缸裏壓滅了。


    “我後來才知道的,和我做愛的女孩除了我和別人也有過關係。我沒覺得有什麽,隻不過我和她一樣,也和其他的女孩有了關係。然後我開始做肌肉訓練。開始注意衣著搭配。自稱也從我變成了老子(注:此處指損友自稱從“仆”變成了“俺”,但為了方便,仍舊把第一人稱翻譯為“我”)”


    “我(注:是“仆”的我)?”


    我大吃一驚,損友看著我說:“你一定很意外吧”。


    “上了大學,見到你,我馬上就覺得你和我骨子裏很像。就是說,你是個失去了什麽的,輸給了什麽的人”


    失去了什麽的,輸給了什麽的人。我重複損友的話。“沒錯”他點點頭。


    “如果說有什麽不同的地方的話,那就是有沒有機會找迴失去的東西。我已經完全失去了。那時,初戀在用什麽樣的聲音說話呢,在用什麽樣的表情牽著我的手呢,兩人走過的田間道路有什麽樣的蟲子在叫呢。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所以”,損友加重語氣。


    “我再說一遍。你,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我說完了”損友說道。他長歎了一口氣,好像是說累了一樣。沉默的時間好像有時鍾短針轉了兩圈所花的時間那麽長。


    “抱歉,說了些無趣的事情”損友嘟囔著。然後,“不對”他搖了搖頭,“說了些還算有趣的事情”


    “……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聽了他說的,我覺得我有話要說,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我放棄了。


    “好了”損友關掉電視。他盯著漆黑的屏幕,對我說道。


    “你可以迴去了。我要睡一會兒”


    “……啊”


    我按他說的起身,走向玄關。在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對我說:“拜拜”。


    我關上玄關的門,我平靜地領悟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他才會對我說那種話的吧。


    我在寒冷的天空下把手插在口袋裏,邊走邊哼著披頭士的《golden slumbers》。


    我覺得這是一種適合不適應社會的關係的,無可救藥的離別方式。


    〇


    我在鉛一般的陰天下走迴了公寓。


    打開門,說了句“我迴來了”之後,我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歎了口氣。在隻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裏,我那話是要說給誰聽呢。


    我穿著衣服躺在床上。


    迴想著損友說的話。


    這一個月的違和感。明明什麽都沒有我卻悲傷的理由。以及,我失去的重要之物。但我完全沒能整理好思緒。說到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自然是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我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痛苦。我現在想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


    我翻了個身,感覺自己的眼皮變得沉重了起來。困意讓思緒陷入混亂。就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隔壁房間傳來了動靜。腳步聲在我的腦子裏作響,搞不清是許多人在吵鬧,還是在歡快地說話或者跳舞。


    我用枕頭捂了一會兒耳朵,但很快就意識到沒用。這時應該聽音樂,我把枕邊的耳機插在手機上,隨便找了個西方音樂的歌單播放了起來。但不知何時斷線了,隻有左邊的耳機有聲音。左邊是音樂,右邊是噪音,這種不平衡讓我感到惡心。我摘下耳機扔到地上。


    我歎了口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桌上的相冊映入眼簾。結果莫名其妙的淚水又流了下來,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愚蠢。有什麽好傷心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失去了啊。這種東西對生活毫無幫助。


    我從床上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相冊。我不是要看它,而是把它帶到了廚房。然後從胸口的口袋拿出打火機。


    燒掉相冊的想法在我心裏變得毫不違和。雖然沒有根據,但我感覺這樣做似乎很自然,甚至是正確的。


    我點著打火機,慢慢靠近相冊。汗水順著我的後背流了下來。連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心跳得厲害。但我覺得沒關係。這樣做就可以從生活的痛苦中解放出來了。我無視身體敲響的警鍾,繼續拉近火與相冊的距離。


    如果電話再晚一秒鍾響的話,相冊就會被燒掉了吧。


    我從口袋裏拿起震動的手機。


    “喂?”


    傳來不認識的男性的聲音,讓我有些疑惑。我沒有說話,結果對方說:“抱歉突然打電話給你,是我”。我搜尋記憶,發現他就是之前在大學裏跟我說話的研討會的那個家夥。


    “為什麽有我的電話號碼?”


    “是教授告訴我的”


    我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讓他察覺。不知道他是怎麽理解我的沉默的,總之他道歉道:“抱歉,我自作主張了”。


    “算了,沒關係。可是為什麽?”


    “……我很擔心你”


    “擔心?”


    “你沒有打我留給你的號碼吧”


    “啊,抱歉……”我道了歉,想起確實有那麽一迴事。“在那之後……對了……很快就找不到了”


    “算了,沒事。我猜也是那樣”


    他繼續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話。


    “怎麽樣,稍微輕鬆點了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輕鬆,嗎。我用盡量輕快的聲音說:“啊,非常好,多虧了你的建議”。聽了我的迴答,他似乎心情很好,說:“那就好”,然後說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說,人都是痛苦的。但是,大家都在努力。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敞開心扉。讓別人同情你的煩惱。不要想太多。這樣一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一邊聽著,一邊“嗯嗯對”地附和著。他自我感覺良好地侃侃而談了十五分鍾,最後以“所以”作了總結。


    “你有煩惱的時候就隨時說吧”


    “是呢”我想了想,“嗯——我可能表達得不是太好,可以嗎?”


    “當然”


    “你他媽的煩死了”


    我掛斷電話,順勢把手機扔進垃圾桶。我迴到客廳,把沒能燒掉的相冊放在桌子上。之後我意識到自己差點就做了無法挽迴的事。


    我隻做了最低限度的打扮,再次出門。冬天的寒風吹得我渾身發抖。我把手插進口袋,縮著肩膀走了起來。


    直到現在,我內心的空白的真麵目仍不明了。


    〇


    我從什麽時候開始癡迷於想去別的什麽地方的幻想中了呢。


    我老家是個多雨的地方。感覺三天中有兩天在下雨,剩下的一天也是陰沉沉的。我從沒見過萬裏無雲的晴天。我覺得再也沒有比這裏更適合度過憂鬱的灰色青春的地方了。


    在下著雨的陰鬱午後,在高中教室聽著課的我時常望向窗外,想著要去遠方。我想坐上電車,去一個人煙稀少的陌生地方,然後就這樣不為人知地失蹤。我做過這樣的想象。但想坐電車也隻有一條路線,這是隻能到達熟悉地方的城市無法實現的想象。


    上了大學之後,我搬到了埼玉,即使可以去市中心或者任何地方了,我的願望還是沒有得到滿足。我想也是。對我來說,別的地方是指,不是我所在的某個地方。即使居住的地方改變,也不過是讓別的什麽地方的“別的”不一樣了而已。


    扔下手機走出公寓的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個多小時。我想去某個地方,卻不知道要去哪裏。走累了的我在公園長椅上休息著,想到。我之所以一直喜歡“漫無目的”,可能隻是因為我不想考慮自己想去哪裏。


    離開公園後又繼續走了一會兒。然後就走到了熟悉的路上。我好像繞了一圈,走到了最近的車站。


    車站裏擠滿了穿著西裝的上班族和放學迴家的學生。候車廳的中央裝飾著一個模仿大樹的物體。四周裝飾著彩燈,橙色的燈光在昏暗的暮色中閃爍著。


    我覺得真的很漂亮。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活動,但這場景就像是貼上了幸福的標簽一般。倘若人生要有個終點的話,那麽一定就是這樣的地方吧。


    我走到候車廳盡頭的吸煙室去吸煙。一停下來,我就能感覺到凍僵的腳趾和通紅的耳朵在發出“已經撐不住了”的悲鳴。我開始覺得,就算再胡亂走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地抽著煙的時候,身後有人“啊”地叫我。


    迴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女人。她化著華麗的妝,穿著暴露的衣服,看著我,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好像在哪……”


    直到我看清她的臉,我才想了起來。“好像是在新宿的吸煙室”我說。女人點了幾下頭,表示認同。然後她站在一旁拿出香煙。我把打火機遞給她,她嗬嗬笑著說“謝謝”。


    “真巧啊,在這種地方碰到”她用接過的打火機點著一支煙。“還是說命中注定呢”


    “是怎樣呢。不過,從吸煙室開始的戀愛是欠缺浪漫的”


    “是嗎。但我覺得至少比從拐角處的相撞開始的戀愛要好”


    “叼著麵包?”


    “對。叼著麵包”


    我覺得這兩種是半斤八兩。


    “今天也要自言自語嗎?”


    我這樣問道,她“嗯”了一聲,想了想之後說:“今天不用了”。


    “這樣啊”


    “嗯”


    我深唿一口氣,吐出煙霧。


    “那麽,我可以自言自語嗎?”


    “哦?”她興致勃勃地看向我。然後把還沒抽多少的煙扔進煙灰缸,換了一支新的。


    “好啊,說說看”


    我道謝之後,一邊在腦海裏整理著,一邊說了起來。


    “我隻是覺得我在生活中失去了某些東西。早上起床刷牙的時候,在大學課堂裏坐在椅子上聽課的時候,一個人走在擁擠的車站大廳的時候。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時刻,我會突然感到悲傷,感覺自己現在也在不斷地失去某些東西”


    我停頓了一下。一個把手機貼在耳邊大聲說話的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吸煙室。我一直等到他抽完煙離開,然後繼續道。


    “但是,我想恐怕問題不在那裏。感到悲傷,或者感覺失去了什麽,這本身並不重要。真正的問題是,連那種失去的感覺,說不定哪天也會失去。當我成熟之後,自己所麵臨的問題也消失了,一想到有一天要在連痛苦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狀態下生活下去,那才是最可怕的”


    女人一言不發地聽我說話,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樣。對著一臉漠不關心地聽著的她,我自言自語道。


    “我肯定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對一切都變得遲鈍,連失去了重要之物都注意不到地活著”


    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就到這裏”。


    “辛苦了”


    “謝謝你”


    “嗯,你可以的”她說。“我有點希望這真的是命中注定”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話,應該還能再見麵的吧?”


    “叼著麵包?”


    “對。叼著麵包”


    女人嗬嗬地笑了。她把煙扔進煙灰缸,轉身離開。


    “迴見。不過我想大概再也見不到了”


    “嗯呢”


    “……加油”


    “謝謝你”


    我目送走向鬧市的她消失在人群中之後,我花了很長時間又抽了一根煙。然後,我意識到了變化。


    我的內心開始沉迷於某樣東西。


    發散的思考,感覺慢慢地收斂了。我清楚地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以及現在應該想些什麽。接下來,我開始集中注意力思考那些變得清晰可見的違和感的輪廓,以及應該用什麽來描述它們。


    我的腳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不是去模糊不清的某個遠方,而是去現在自己應該要去的某個地方。


    我繞環島走了半圈,走進車站。


    和往常一樣,車站裏擠滿了人,不知在哪裏的擴音器裏播放著應季的曲子。“和往常一樣?”,我想。可盡管如此,人還是特別多。明明今天是工作日。隻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而已。我用全身的神經敏銳地感受著這種違和感究竟是什麽。


    我穿過車站地下的商業設施,走上自動扶梯,朝檢票口走去。因為在想事情,差點和走路玩手機的上班族撞上了。


    冷靜一下吧。我想。做了幾次深唿吸,混在檢票口前靠牆等候的人群中,靠著牆。我胡亂地挼了挼劉海,集中精力思考。


    失去的東西。照片。初戀。損友說的詞,就像某種啟示一樣在我心裏。


    就差一點點了。最後一塊拚圖已經差不多要被我抓進手心裏了。但是,當我試圖抓住它時,卻又輕飄飄地逃向了空中。即使朝著逃跑的方向合上手掌,它還是會移動到別的地方。


    如此反複幾次後,我疲於思考,望著天空。為了能集中注意力,我一邊休息一邊聽著車站擴音器裏播放的歌曲。


    就這樣,我在不知不覺中抓住了最後一塊拚圖。可笑的是,這句話一開始就傳到我耳朵裏了。


    頭頂的擴音器裏至今仍在播放著的歌。


    《聖誕老人是冒失鬼》


    我聽到那個旋律,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很久以前,我認識一個哼唱過這首歌的少女。


    終於所有的碎片拚齊,我為自己的愚蠢而歎息。


    原來如此,奇怪的不隻是這一個月。


    我失去的重要之物的真麵目。


    在更早以前,我就已經失去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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