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預約的時間就已經快到了。隨便吃了點早飯我們就離開了家,前往目的地。少女預約的店是在距離最近的公交車站坐車二十分鍾左右之後,再走不遠的地方。看到店麵外觀的我呆住了。


    “……這地方什麽情況?”


    “還什麽情況呢,不就是美容院嗎”


    “這點我一看就知道的”


    眼前的美容院看起來就像是高級公寓的入口一樣,給人一種非常時尚的感覺。


    我一直都去的一兩千元左右便宜的地方剪頭。這種時尚且高昂的美容院,付款的時候肯定會被店員嘲笑的。這地方不是我這種人應該進去的。


    說完,我正要轉身,少女吃驚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走了”


    我被少女拉進了美容院。負責接待的女性像是對這一奇怪的構圖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複了笑容。在她說完“發型師馬上就到之後”,一位年輕男性很快就出現了。


    “今天是要給男朋友理發嗎”


    男性發型師笑著問道。少女“是”地迴應道,一邊把手機拿給發型師看,一邊說“請弄成這個樣子”。而男性很快就笑著表示“了解”,接著帶我去了洗發的地方。


    當我的頭發被挼弄的時候,我隻能試圖緊張地保持專心。男性發型師看我這樣子,雖然沒怎麽朝我搭話,但在理發的途中,他突然問我:“今天是女朋友介紹過來的?”。我猶豫了一下,迴答道。


    “嗯,對。我的發型太土了,就把我帶過來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男性自然地笑著,


    “你女朋友很會照顧人啊”


    “哈,可能吧”


    我含糊地作了迴答。稍微想了想,


    “是個很好的女孩”


    如此補充道。


    剪完頭發,在家庭餐廳吃了午飯,然後我們去購物中心去買衣服。我擔心少女的狀況便問她,結果少女迴答說“今天是工作日,這種程度的人群沒問題”。


    我們走進氣氛寧靜的店鋪看衣服。少女幫我挑選了幾件合適的衣服,我依次試穿。之後在裏麵買了自己喜歡的灰色闊腿褲,純白襯衫,藍綠色的圓領運動衫,以及黑色的ma-1(注:ma-1飛行夾克是美國空軍中等重量的飛行服,在20世紀70-80年代ma-1是最流行的服裝之一。在日本,很多年輕人為有一件正宗的ma-1飛行夾克而自豪)。我當場就剪了價格標簽,然後穿上這些離開了店鋪。


    在休息時走進的咖啡廳裏,少女看著我滿意地說。


    “果然,看上去不一樣了。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嘛”


    “感覺素材被貶低了,但算了。多虧了你。謝謝”


    我低下頭。少女一邊嘟囔著“啊……嘛……”一邊移開了視線。看著那樣子的她,我真的覺得對她感激不盡。


    映在咖啡廳裏的鏡子裏的自己的樣子,連我自己都覺得清爽。我甚至感動地覺得,僅僅剪頭發和拾掇好衣服就能改變人們對我的印象。


    畢竟,外表給人的印象就是那樣的。修修眉毛,改變穿的衣服,改變發型,化妝。這些小事就會動搖你對他人的印象。我們人類常常把“一見鍾情”當作一種美好的價值觀來談論,但實際上,那隻是一時的相貌主義。


    咖啡廳的吸煙區隻有我們。我們並排坐在不太引人注目的裏麵的吧台上,我說了上述的話。結果少女說:“那又有什麽不好”。


    “的確,可能迷戀外表的人多半是享樂主義。但是,我們也可以這樣理解。


    例如,假設在學校裏,有一個老實的社團學長背著大家一邊抽煙一邊看書,偶然發現了這個場景的女孩子。對她來說,這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景象。以前從沒說過話,隻覺得他是個樸素的前輩,對他意想不到的一麵,她一見鍾情了。


    但是女孩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這是因為她覺得這真的很美,所以決定將那風景裝在一個瓶子裏,塞上塞子小心翼翼地保存。女孩除了有看到他吸煙的樣子,就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不僅如此,事實上,她甚至盡量不去看他。對女孩子來說重要的就是那一瞬間。然後那一瞬間的情景,她在以後的人生之中迴想了很多次。在她痛苦的時候,寂寞的時候,就會把自己裹在床上的被子裏,輕輕地打開心靈的瓶蓋,想起那個時候的他,沉浸在那美麗的光景當中。


    如果真的有那樣的愛情存在的話,不是很美好嗎?”


    說完,少女唿地歎了口氣。我什麽也說不出來,結果她“幹什麽?”地用訝異的目光看著我。


    “沒,隻是覺得有些意外。你意外地還挺浪漫的”


    我這樣一說,少女害羞地低下了頭。


    “不是那樣的”


    “不必害羞”


    “真的不是”


    少女搖搖頭,然後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玩具相機。


    “其實,在罪犯先生給我玩具相機之前,我一直沒能拍上照”


    少女慢慢地說。我默默地聽。


    “攝影是我生命唯一的意義。小時候,有個叔叔送給我一部相機,我很快就被它的魅力所吸引了。……那個,你可能會笑,但是我總是在拍看上去很幸福的照片”


    “不”我搖頭。“不會笑哦”


    “……拍照不就是在截取瞬間嗎?和剛才的話題很像啊。而我隻是通過照片留下看起來很幸福的一瞬間。因為我覺得,這樣幸福就會永遠存在下去”


    但,少女卻強烈否認。


    “那是錯誤的”


    少女說。高一聖誕節,她在一次攝影比賽中獲得了優秀獎。雖然是個小獎,但她很高興。然後帶迴家的獎狀被她爸發現了。


    “他說,你得意忘形個什麽”


    少女說,在她的獎狀被撕掉之後,她第一次表現出了對父親的反抗之意。但結果卻適得其反,更加激怒了她爸。而且不光是獎狀,照相機也被毀壞了。少女自始至終的語氣相當平淡。


    “我並非對那個照相機有什麽特別的感情。但是那個照相機裏還有沒被衝洗的膠卷。我想要截取下來永遠保存的幸福瞬間,就那麽簡單地、輕易地消失了”


    然後我就再也沒拍過照了。她這麽說。


    原來如此,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麽直到不久前,她還羨慕地看著我拍照,卻不願自己拍照的理由。


    “不過,你為什麽又想要拍了呢?”


    少女有點吃驚,然後笑著說:“由罪犯先生來說這個嗎”


    “你就那麽喜歡照相機嗎?”


    “不僅如此”少女眯起眼睛。然後表情變得苦澀起來。“雖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


    過了一會兒,少女凝視著我。然後,以櫻花飄落的速度笑了。


    “因為曾經身旁有個不幸福的人”


    我一瞬間呆住了,什麽也說不出來。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我喝了一口咖啡,長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地說了句“這樣”之後,少女便“對,就是的”地點了點頭。


    身邊有個不幸福的人。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我和損友出去喝酒的那晚。那天我喝醉了,寂寞得不得了,而她對這樣的我說:“陪你一起寂寞”。感覺就像是那時候一樣。


    “好了,差不多到時間了”少女站起身。


    “你要怎麽做?”


    “嗯呢”少女作出若有所思的動作。“我先迴去了”


    “這樣啊”我這樣說完,然後把公寓鑰匙給了她。


    “啊,對了。我會把罪犯先生的膠卷衝洗出來哦。”


    “多麻煩啊,明天去就行了”


    “不了。反正我有空”


    “給我吧”少女伸出手,我隻好乖乖地把照相機交給她。


    少女“嘿——”了一聲,摸了摸我的照相機。“別弄壞了”我正想開個玩笑,少女突然衝著我按下快門。


    “你在做什麽呢?”


    “看上去不怎麽幸福的罪犯先生。在露出相當傻的表情”


    “這樣嗎”我聳聳肩。“期待洗出來的樣子呢”


    “嗯,請期待吧”


    少女這樣說完,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著照相機。


    〇


    離開購物中心後我便和少女分開,前往前輩和約好的新宿。我到得有點早,就在東口的吸煙室抽著煙等待。


    “打擾一下?”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看著我,朝我搭話。是個畫著濃妝,穿著暴露的女性。“能借下火嗎”


    我從胸前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遞給她。她說著謝謝然後接了過去,點著了一支細細的香煙。


    “喂,小哥”她說。“你的領子鬆掉了”


    在我要開口之前,她就伸手到我脖子上整理好了我的衣領。


    “謝謝”


    “不用,隻是我有些在意而已”


    她在我旁邊吸了三口,然後馬上把煙扔進煙灰缸。然後不看著我地說道。


    “小哥接下來是要去約會吧”


    “……你怎麽知道”


    “因為有在和各種各樣的人玩啊”


    “這樣啊”我說。“就是這樣”她點點頭,拿起第二支煙。然後唿地吐出一口煙,突然說道。


    “呐,我可以稍微自言自語一下嗎”


    “可以倒是可以”我表示不解。“但那叫自言自語嗎?”


    女人聳聳肩“誰知道呢”。“我不是很懂日語”她說。


    “總之,‘隻是’聽著我說話就行了。附和、蹩腳的同理心、建議這些多餘的東西都不需要”


    “我還是第一次被陌生人這樣拜托”


    “我也是第一次啊。但我覺得這是隻有陌生人才能拜托的事情。我現在,出於需要別人但也不需要別人的麻煩狀態。然後恰好有個人對別人不感興趣”


    “你好像不是在誇我啊”


    “嗯。沒在誇”女人笑了。我很喜歡那幹淨利落的樣子,於是我說:“好吧,那你說吧”。


    女人道謝之後開始講了起來。她說的事情是,隨便在東京哪個車站抓住一個年輕女子,十個中就有八個會說同樣內容的常見煩惱。


    令我吃驚的是,這個女人竟然在一分鍾內就把事情講完了。如果她的職業不是小說家的話,那麽她可能已經在心裏總結好幾次了。她非常有主見地談論自己的煩惱,就像是在朗讀紙質原稿一樣。


    “也就是說,我認為重要的是傾聽”


    她以此作為總結,然後歎了口氣。


    我也並非對“傾聽”這個詞完全沒有想法,但還是按照約定,隻是聽著,並不做出特別的反應。在意識到她已經說完了之後,我說:“辛苦了”。


    “嗯。謝了。滿足了”


    “那就好”


    聽我這麽一說,她仔細端詳著我的臉。


    “……你,人挺好的啊”


    “應該是方便的人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再次說出“那就好”之後,女人突然開心地笑了。


    她看著不明所以地取出新的一支煙的我,把打火機遞了過來,說著“拜拜”地轉身走了。


    “……對了,約會加油”


    “謝謝你”


    她走出吸煙室,走到出現在那裏的西裝男旁邊。大概是約好了吧。確認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後,我點著了手中的香煙。


    過了一會兒下起了小雨,我就在便利店買了把傘。然後徑直走向車站的出口,等著前輩。


    結果,前輩離約好的時間遲到了十分鍾才出現。我發現了從檢票處乘坐自動扶梯上來的前輩的身影。她一看到我就小跑了過來。


    “抱歉啊,工作拖得有點久”


    “沒事”


    我搖搖頭,看著前輩氣喘籲籲的樣子。她還穿著西裝,好像是下班後直接來的。久違地看到她這副樣子,總感覺有些懷念。


    “走吧,店我已經訂好了”


    她這樣說完,便走了起來。


    “前輩,傘呢?”


    “沒關係我有的”她從包裏取出一把折疊傘打開。


    我走在前輩身後,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違和感。可能是因為很久沒和前輩見麵了吧,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即使走進新宿的一家氣氛沉穩的餐廳之後,這種違和感也沒有消失。而且看著麵前喝著葡萄酒的前輩的樣子,那種感覺哪裏不對勁的心情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烈了。


    我一邊用不熟練的動作吃著高雅地盛在盤子裏的白身魚,一邊不時地看著前輩。她把餐巾輕輕地放在嘴邊,和我四目相對。


    前輩以前就很習慣這種地方。看著她鎮定自若用餐的樣子,在交往的時候我的心總是隱隱作痛。不隻是餐桌禮儀。我總是在想,前輩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總是向她請教,那她又是從誰那裏,什麽時候學到這些事情的呢。


    我已經抱有那種不安半年多了。曾經那麽真切的疼痛現在仿佛事不關己。我一邊喝著滿是酸味的紅葡萄酒,一邊想,還是在便利店有賣得便宜啤酒或者日本酒更好喝。


    為什麽呢。我酒量不大,但今天一點也不覺得醉。大概迴去之後還會再喝吧。說起來少女已經迴到家了嗎。應該平安迴去了吧。畢竟還有時間,早知道送她迴去好了,我有些後悔。


    “那個……”


    我最近工作很忙。我出於興趣開始跑步了。我想去國外旅行。說著這些閑談的前輩,指著叫了出來的我,一點也不驚訝,“怎麽了?”她歪頭不解。


    “為什麽今天要邀請我吃飯?”


    前輩聽我這麽說,稍微了沉默了一下,喝了一口紅酒。


    “我們複合吧”


    前輩若無其事地這麽說道,仿佛是理所當然。


    “誒……”


    我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們複合吧。


    迴想起來,我一直都在期待著她能這麽說。但有一半時間都認為這不可能地死心了。


    大概是習得性無助(注:當人們反複嚐試某一件事情均無法取得成功的時候,人們就會形成一種定向思維“我的努力是沒有用的,即使我累死都不能改變結果”。於是人們會選擇什麽也不做,接受目前的困境)吧。我在書上讀到過這個實驗。把狗關在帶電的房間裏,持續給予電刺激。起初,狗會想辦法擺脫那個電流,但漸漸地就習慣於放棄了。最終,即使處於可以擺脫電流的狀態,狗也會蜷縮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明明聽到了期待已久的話語,我卻高興不起來。反倒是對前輩為什麽會說那種話的困惑和恐怖更勝一籌。


    “沒開玩笑”前輩說。“但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即使我這麽說你也不會相信”


    她放下紅酒杯,直勾勾地看著我。


    “所以,是有條件的”


    “條件?”


    前輩繼續說道。


    “在你屋子裏的,有點毒舌但很坦率的那個女孩現在很危險。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會無法挽迴的”


    “誒……那個……為什麽……”


    我越來越搞不懂前輩為什麽會知道少女的事了。不過更重要的是,危險是什麽意思。會變得無法挽迴?這句話在我的腦海裏縈繞。


    “要是你打算和我交往,就坐在這裏繼續吃飯。但你要是為了她迴去的話,我就不和你交往。大概也再也不會和你見麵。……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吧”


    老實說,我覺得她是在開玩笑。前輩不知為何得知了少女的存在,所以在戲弄我。但很快我就改變了想法。


    前輩不是會開那種玩笑的人。


    “為什麽前輩——”


    “在問的是我哦”


    前輩打斷了我。


    “你應該已經可以做出選擇了”


    前輩已經沒在笑了。和那個時候一樣。我痛徹地明白了,她是在說很重要的事情。


    我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的是少女和與她一起度過的時間。


    迴想起來,我們並沒有做什麽開心的事。相反,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給我留下的印象,全是在陽台上一言不發地和她一起寂靜,或是在陌生土地上的小木屋裏瑟瑟發抖地度過寒冷的夜晚之類的事情。


    我感覺不可思議。我很寂寞,很傷心,但我並不討厭那樣的時光。隻要和少女在一起就沒問題,而且也很舒服。


    “果然如此”


    前輩小聲嘟囔著。


    “……其實,我今天是想來訓斥人生的後輩的”


    前輩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盯著我。


    “我還以為你會說還喜歡我呢。所以,我本想訓誡你,你的那段感情隻是你不想再受傷害的自戀。隻是通過單相思這一借口不再向前看。隻是害怕真的悲傷,所以才會沉浸在愉快的傷痛中”


    前輩這樣說完,眯起眼睛。


    “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你現在已經沒在害怕了。我已經明白了,所以沒事了。抱歉啊,讓你來陪我。……好了,快迴去吧,再不抓緊就真的無法挽迴了”


    前輩如此說完,揮揮手示意我快走。


    我呆呆地看著前輩。心想她果真沒有變。她雖然看上去對我不感興趣,但卻在好好地看著我,想著我的事情。


    我終於意識到了違和感的真麵目。


    在這一個月改變的不是前輩,而是我。


    我起身,最後說道。


    “……前輩剛才說的話,要是讓不久前的我聽到的話,大概會很有效”


    “因為你是受虐狂啊”


    “並不是”


    我這樣笑著否認,前輩也開心地笑了。感覺前輩好久沒對著我笑過了。我對此單純地感到開心。就算再也不會有了,就算那個笑容今後會投向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我也覺得沒關係了。


    我離開餐廳,跑向車站。搭乘西武新宿線迴家。電車窗外的建築群,以及那裏一盞一盞的燈火,總是讓我感動不已。在我的家鄉,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高樓大廈,每當看到它們把夜晚照得那麽明亮,現在我仍會對城市充滿憧憬。


    我是懷著模糊的憧憬選擇的東京的學校。雖然是在高考之後,我才知道前兩年必須得去埼玉的校區上課,但即便如此,隻要坐三十分鍾的電車就能到池袋和新宿,這樣的地理位置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雖然我已經在東京附近住了兩年,但我對東京的憧憬沒有變弱過。不管過了多久,全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那邊的大樓裏有什麽,以及那一帶是哪個區域。所以我想我一定是被它的魅力迷住了。如果不知道,也就不會失望,更不會受到傷害。


    前輩笑我幼稚。我想的確如此。


    一直感受著的悲傷,一看到遠處閃爍的模糊的都市燈光,就慢慢地融化消失了。離密集的建築群越來越遠,電車駛入了冷冷清清的街區。大概一時半會兒我是不會再去那邊了吧。


    到了最近的車站,下了電車的我急忙趕往自家公寓。


    我一邊跑在熟悉的路上,一邊思考著該說些什麽。她幫我那麽多,我就說句“對不起”嗎。又或是還有其他要說的呢。


    但所有這些想法都是徒勞的。


    到了公寓,我理解了前輩所言的含義。


    那裏停著一輛警車。


    〇


    走上樓梯,我看見房間前站著兩個警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和一個大叔。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門前。然後做出才注意到的樣子,說:“誒。怎麽了嗎”


    他們自稱是警察,然後確認了我的姓名和房間號。


    “確實如此,有什麽事嗎 ?”


    我都覺得自己厚顏無恥。


    什麽事我是清楚的。肯定是關於將近兩個星期在學校和家裏都沒露麵的少女吧。


    “事實上,有人報警說看到你和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一起走進這個房間”


    “誒”


    我發出驚訝的聲音。不過,我驚訝的是少女居然被當成了初中生而不是高中生。但的確,她看起來就是那麽的年幼。


    “我嗎?往這個房間裏?”


    “是的”


    女警察不耐煩地迴應道。雖然我已經很注意了,但還是怕顯得不自然。


    “很抱歉打擾您,但能讓我們檢查一下房間裏麵嗎?”


    “誒,必須要現在嗎?房間裏挺亂的”


    我頓覺不妙,冷汗從背上流了下來。心跳速度白癡一般地加快。


    少女在房間裏有察覺到異常嗎。肯定是注意到了的。我來的時候,他們正站在房門口。他們不可能什麽都不做隻是站在那裏。肯定已經按了好幾次門鈴的。少女注意到之後肯定會用貓眼確認的。


    “能否請您配合呢”


    “……就算你這麽說”


    如果現在在我房間裏的少女被發現,我就會被當作誘拐犯抓起來,而少女又會迴歸悲慘的日常生活。那樣的話,讓聖誕節消失的事情也會變得不可能。


    正如少女所言,用筆記本讓時間倒流也是一種手段,但我不太想實施。這聽起來像是禪宗問答,但說到底,不想要的就是不想要。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和少女一起度過的日子化為烏有可以說是最糟糕的結果。


    但是,就這樣頑固地拒絕,加重他們的懷疑,也不是什麽明智的決策吧。


    正當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聽到了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沒關係”的聲音。訂正,是“好像”聽到了。是少女的聲音。


    我咽了口唾沫,打開門。玄關處沒有看到少女的平底鞋。我鬆了一口氣。希望少女可以漂亮地躲在某個地方然後不會被發現。


    “不是很幹淨嗎”


    男警察說道。我迴應說“謝謝”,然後坐在沙發上。真希望他們能早點迴去。


    以實際時間來說大概隻有五分鍾,但我卻感覺過去了一兩個小時。


    最終,警察說道。


    “感謝配合。最近,離家出走的女孩留宿在成年男性家中的情況有很多。要是有什麽情況的話,請與我們聯絡”


    “那是當然”


    我這樣迴答。在他們離開後,我就迅速鎖上了門。


    我鬆了一口氣。但過了一會兒,我又有了其他的比剛才更強烈的不祥預感。


    我從沙發上起身,尋找少女。我喊了好幾次“可以出來了”,卻仍沒看到她的身影。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前輩說過的那句“變得無法挽迴”。


    我搜遍了浴室,衣櫃以及床底下。但哪都沒找到她。不止如此,她的牙刷,衣服,私人物品也都不見了。


    我清楚地明白了她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急忙衝出房間打算去找她。但在那之前,我想起還有一個地方,我沒有去找。


    我打開陽台的門。那是昨天我們一起抽煙的地方。


    地板上有一張紙,它被壓在一盒煙的下麵。


    我拾起那張紙。


    ……啊,原來是這樣。


    我對著不在這裏的少女哀歎。


    因為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希望罪犯先生能把我忘掉,從此幸福一生”


    從筆記本上撕下的一頁上麵寫著這樣的內容。


    那段字在逐漸從黑色變成紅色。連此時此刻也在慢慢地變紅。


    “這算什麽啊……”


    隻會實現自己討厭的事情的筆記本。當所寫的事情成真的時候,字就會從黑變紅。


    “你其實也不願意這樣的吧?”


    所以字才會變紅啊。我在夜晚的陽台嘟囔道。


    無需思考她為什麽會那麽做。她在房間裏察覺到了異常,為了不被警察發現,才這麽寫的。


    “不是要一起讓聖……消失的嗎……”


    說到一半,我恍然大悟。


    “那個……”


    我突然開始失去記憶。不僅僅是關於少女。我們是為了什麽在合作的呢。連那個也開始想不起來了。


    是為了讓什麽東西消失的來著。什麽東西來著?


    一陣冷風吹來,無力地抓著的紙片從手中滑落。


    “啊”


    我想去抓住隨風飛舞的那張紙,但卻不知道為什麽要去抓住它。為什麽我會覺得那個很重要呢?說到底那東西真的很重要嗎。我不知道。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女孩說“永別了”的聲音。


    就這樣,我們的關係迎來了終結。


    距離平安夜還有七天。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實現我們讓聖誕節消失的願望的最後一塊拚圖就是彼此的離別,以及對此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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