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哥布林之所以靠近水井,並沒有特別的理由。


    他確實口渴了。但主要原因是討厭那隻逞威風的巨魔。


    隻不過稍微強了點就整天頤指氣使,誰受得了。


    結果還不是把工作都丟給我們做。也找不到什麽樂子。麻煩得要命。


    其他家夥都笨到乖乖聽話幹活,所以自己休息一下也無所謂吧。


    打混摸魚、抱怨罵人這點小事,大家都在做,又不會怎樣。


    沒那麽嚴重吧──……


    因此就算他拉起井裏的吊桶時覺得特別重,也沒去思考原因為何,隻懂得詛咒神明。


    “!?”


    一隻手臂突然伸出水井,掐住他的喉嚨,擠出模糊不清的喀嚓聲,令他失去意識。


    盡管如此,直到死前,他仍不覺得自己有錯。


    哥布林的屍體就這樣被拖入井中,伴隨平靜的水聲下沉。


    掉在身旁的屍骸,嚇得牧牛妹“咿!”地叫了一聲,他的注意力卻完全放在觀察四周。


    他──哥布林殺手觀察著。


    “好。上來。”


    從井裏爬出來的他,滴著水確認一片寂靜的周圍。


    接著低聲唿喚,牧牛妹輕輕點頭,提心吊膽地抓著繩子往上爬。


    雖說上頭有岩釘,水井的內壁依舊很滑,身體又因為恐懼及緊張變得極度僵硬。


    明明差一點就能爬上去,她卻動彈不得時,皮護手一把抓住手腕,硬將她拉了上來。


    “啊…………謝謝。”


    “嗯。”


    他沒有再說什麽,彎下腰迅速邁步而出。


    雖然沒說話,牧牛妹從那動作看出他在叫自己跟上,便跟在後頭。


    或許是因為完全沒想過要分別行動吧,她顯得言聽計從。


    從不遠卻也不近的村莊中,傳來氣勢十足的怒吼聲。


    顯然是那隻怪物率領著哥布林在大叫。時間所剩無幾。


    由於他前進的方向與聲音來源相反,牧牛妹稍微期待了一下是要逃跑。


    當然是在明知會落空的前提下期待著。


    他不會放哥布林活著迴去。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池塘……?”


    “對。”


    不久後,他們抵達之前來過的那座結冰的池塘。


    他蹲下來拔出小刀,反手握住,朝水麵揮下。


    牧牛妹不曉得該做什麽,一屁股坐到他旁邊。


    她抖了抖濕掉的身體──拜戒指所賜,明明沒冷到才對。


    ──對了,得趕快擦幹。


    剛才他說過的話於腦海重現。否則會凍傷。


    話雖如此,她不好意思在這邊脫掉衣服,所以隻有盡量把下擺之類的部分擰幹。


    水紛紛滴落。衣服黏在肌膚上,不太舒服,濕掉的頭發好重。


    “……你不用嗎?”


    “不用什麽。”


    “不用擦幹身體?”


    嗯。他緩緩搖頭,語氣聽起來像在想事情。


    “不必。很快就會暖起來。”語畢,又簡短補充一句:“很快。”


    “是嗎……?”


    她經常不理解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牧牛妹抱著雙膝縮成一團,微微搖晃身體,以驅散寒意。


    不對,比起覺得寒冷……也許更接近出於恐懼的行為。


    隔著濕掉的衣服,能感覺到些許自己的體溫。


    但這點溫度實在太過微弱,不足以當成令人安心的依靠。


    “唉……”


    因此,最後她拘謹地朝他的背影唿喚。隻有這個選擇。


    “什麽事。”


    他沒有迴頭,繼續動手,低聲迴答。


    牧牛妹不曉得這個問題能不能問,思考著該如何開口,然後把額頭埋進雙膝之間:


    “那隻怪物說……你殺了他哥……”


    “嗯。”


    “真的?”


    牧牛妹吞了口口水,小聲詢問。他迴答得很幹脆。


    “不記得。”


    “那是……誤會嗎。認錯人了……?”


    “那些家夥也不會記得自己殺過誰。”


    牧牛妹的問題,也蘊含些微的期待。


    他則一口否定。


    “‘誰管那麽多’。”


    這樣呀。牧牛妹咕噥了一句。說得也是。


    過沒多久,他用小刀調整挖出來的冰塊形狀,扔給牧牛妹。


    “哇!”


    牧牛妹被冰得忍不住尖叫,他扔給她一塊比較沒那麽濕的布。


    “幫我擦亮。”


    “這、這個嗎?”


    “還要再做幾個。”


    “嗯、嗯。知道了……”


    之後呢?牧牛妹吞迴這個問題,照他所說動起手來。


    他也默默鑿冰。


    然而,不曉得過了多久。


    牧牛妹放下不知道第幾塊冰磚時,他忽然抬起臉。


    “風雪停了。”


    “對耶……”


    牧牛妹眨眨眼,仰望天空。


    遮蔽天空的白雲另一側,透出同為白色的太陽。


    “我從沒期待過神骰出的點數,但……”


    這是個好機會。他咕噥了一句,抱著牧牛妹擦好的幾塊冰磚站起來。


    “我去。”他簡短地說。“你離開這個村莊。”


    “咦……”


    牧牛妹眨眨眼,睫毛上的霜發出清脆的啪哩啪哩聲。


    “我去引起騷動。他們的注意力會集中過來。若是其他巢穴,可能會有幾隻逃掉……”


    他重新抱好滑溜溜的冰磚,在口中喃喃自語村裏的地形後,用依然淡漠的語氣說:


    “值得慶幸的是,那個不知叫什麽名字的怪物不會允許。你應該能成功逃離。”


    她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


    之前,兩人為了逃跑而奔走;現在,他要為了殺戮而前行。


    一如往常。


    “……嗯。”


    因此,牧牛妹沒有抵抗,點頭答應。一如往常。


    “那我得迴去……準備一桌溫暖的料理才行呢。”


    “嗯。”


    他簡短迴應,在積雪的道路上緩慢前進。神奇的是,聽不見腳步聲。


    牧牛妹緊盯著逐漸遠去的背影。開口,又合上。


    該說些什麽?不會對他造成負擔的話語。加油?她老是在講這句。


    想問的事。希望他說的話。牧牛妹逡巡過後,用彷佛會被風聲蓋過的聲音問:


    “你會迴來吧?”


    他沒有停下腳步,默默向前。


    肯定是沒聽見。那就沒辦法了。


    牧牛妹輕輕抹了下眼角,點頭,緩緩轉身。


    必須快點逃──找個村落通知這件事,找救兵來。


    她開始小跑步,此時,背後傳來聲響。


    “我沒打算輸。”


    簡短、低沉、淡漠,他的話語。


    沒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受不了,一點都不明白人家的心情。


    她吐出一口氣,繃緊微微揚起的嘴角,於雪中奔跑。


    §


    占據村裏的廣場,還讓俘虜及手下隨侍在側,巨魔心中依然隻有不滿。


    “gorogb!”


    “ggobogggr!”


    哥布林正發出刺耳的笑聲,盡情蹂躪俘虜。


    若不好好盯著,他們會不小心做過頭把俘虜弄死,小鬼是不懂節製的。


    現在也是這樣。他們奸笑著舉起刀,巨魔因此朝那邊瞪過去,讓小鬼閉上嘴巴。


    ──真是,哥布林這種生物,比嘍囉還沒用。


    明明不打算乖乖聽從指示,隻要他一散發怒氣,卻又會立刻過來拍馬屁。


    然後八成在心裏吐出舌頭嘲笑他。那就是哥布林。


    ──狗頭人(kobold)還比較好,至少沒心機。


    他在內心唾罵某個種族的獸人,憤怒地望向手下。


    但他們住在礦山,不太適合在地上做事──……


    到頭來,巨魔隻有這群小鬼可以使喚,這更加令他感到不悅。


    “真慢……!快到吾宣布的時限囉……!”


    抬頭一看,可憎的太陽掛在點綴著白雲的藍天上,光輝燦爛,灼燒雙目。


    暴風雪停了,不曉得棲息在那座山上的愚蠢巨人和冰之魔女在搞什麽鬼。


    這件事對巨魔來說同樣令人煩躁,用身體把椅子壓得吱嘎作響。


    每個家夥都是這副死樣子──每個家夥都是這副死樣子……!


    “gobgr!goobogr!”


    “煩死了!”


    一麵鞠躬一麵走過來的小鬼──大概是想上前觀察他心情如何──被巨魔一腳踹飛。


    那隻小鬼搬來的壺掉在腳邊,巨魔把它撿了起來。


    是用黏土蓋住的酒壺。搖晃幾下聽得見水聲,可見裏頭有裝東西。


    巨魔剝掉黏土,一口喝光壺內的酒。


    “冒險者還沒來啊……!”


    “……gobbg。”


    “混帳東西,怕了嗎……”


    小鬼們看他的眼神,帶著扭曲的服從及輕蔑,巨魔不予理會,扔掉空空如也的酒壺。


    既然時限將至,那也沒辦法。代表那個冒險者是個卑鄙又膽小的弱者。


    隻要把該做的事做完,攻進城鎮、揪出那家夥,讓他死在無法想像的恥辱下不就得了?


    在他麵前殺光、侵犯、吃掉他的家人,折磨到那家夥求他殺了自己,再殺掉。


    一根根折斷全身的骨頭也不錯。


    悲慘的唿救聲,會變成要人快點殺掉他的哀求聲。


    巨魔舔了下沾上酒的嘴唇,抓住戰錘站起來。


    “你們似乎被拋棄囉。”


    聽見這句話,被釘在木頭上的女性依然沒什麽反應。


    隻有發出微弱的“啊”或“嗚”聲,身體冷得微微顫抖。


    不過,巨魔發現了。


    女人黯淡無光的雙眼,有了些微的動搖。


    人類終究隻有這點程度。盡管心裏有求死的念頭、放棄了一切,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巨魔嗤之以鼻,雙手握緊戰錘。


    “要先殺哪個,這點要求吾倒是可以答應喔?”


    他當然沒打算讓她們死得輕鬆。兩名女子目光相交。


    想快點死。卻又不想死。另一人先吧。可是我不想講這種話。


    “怎麽?無法決定嗎?”


    看到這副可悲的模樣,巨魔不屑地笑了,抬起下巴催促哥布林。


    “gboorg!”


    “gbg!goorgb!”


    剛才的不滿不曉得跑哪去了。醜陋的小鬼們帶著下流笑容,湧向兩名女子。


    糾纏在腳下的氣息,嚇得她們發出僵硬的尖叫聲,哀求著“不要”。


    “不快點決定,就由那群家夥處理。那個冒險者見到你們的屍體,也會後悔萬──”


    唰。踢散白雪的短促腳步聲響起。


    “…………!?”


    哥布林沒有停止動作。但巨魔看見了。女人也愣愣地抬起臉。


    一道黑影。


    從到處都是損壞、崩塌房屋的廢村中,朝這裏接近。


    踩著大剌剌又從容不迫步伐的,是一名打扮寒酸的冒險者。


    肮髒的皮甲、廉價的鐵盔。腰間掛著一把不長不短的劍,手上綁著一麵小圓盾。


    ──兄長就是被那小子殺掉的嗎?此外,聽說還有個小丫頭跟他在一塊……


    算了。反正是哥布林的報告,不值得信任。


    巨魔滿足地說,用手勢製止發出低吼聲、隨時要撲上去的小鬼。


    “虧你有種單獨前來。雖然晚了一些……就原諒你吧。”


    男人一語不發。看起來隻是杵在那裏,鐵盔也沒動。


    怕了嗎?巨魔哼笑出聲。也罷。那樣也無所謂。


    “吾和你不同。隻要以人質為盾,不費吹灰之力就殺得了你。但這樣毫無意義。”


    巨魔緩緩舉起戰錘,姿態威風地指向那名冒險者:


    “就賞給你抵抗的機會。努力死得壯烈點,讓吾替胞兄報仇雪恨吧。”


    “雖不曉得你誤會了什麽。”


    那名男子冷靜地宣言。


    “要死的是你們,我才是殺的一方(yer)。”


    “很能吠嘛,冒險者!”


    巨魔一聲令下,哥布林們便發出怪聲襲向冒險者。


    哥布林殺手抽出劍,衝進漩渦之中。


    戰鬥揭開序幕。


    §


    “喔喔!”


    “gorogb!?”


    哥布林殺手的劍閃切開哥布林的鼻尖。


    他踹倒噴出髒血,按著臉掙紮的小鬼,上前。


    “gorooogb!”


    “哼……!”


    接著用左手的盾毆打撲過來的小鬼。


    “gorggb!?gooorgb!?”


    銳利的邊緣砸爛雙眼,哥布林慘叫著仰倒在雪地上。


    不論是第一隻或第二隻,即使沒死,肯定也無法正常地活著。


    雖然正常一詞,一點都不適用於小鬼的一生──……


    “…………”


    哥布林殺手雙手拿好滴著鮮血的武器,原地轉了一圈,瞪向周遭的敵人。


    “goroo……!”


    “gbgr……gbbg!”


    哥布林一步、兩步後退,聲音彷佛是從喉間擠出來的。


    ──此乃不可能發生的現象。


    敵人隻有一名,而他們數量較多。後麵還有個愛逞威風的大個子。


    那麽冒險者要嘛害怕,要嘛就是自暴自棄才會衝入敵陣。


    冒險者不脫這兩種──因為冒險者很蠢。


    對哥布林來說,自己以外的家夥全部又傻又蠢。毫無例外。


    因此他們感到焦慮。感到畏懼。明明不傻不蠢的隻有自己才對。


    哥布林以哥布林殺手為中心,逐漸圍成一個奇妙的圓。


    他們心裏總是懷著“隻有自己不會變成那樣”、毫無根據的自信。


    而這自以為是的觀念,稍稍替換成了“隻有自己不想變成那樣”的膽怯。


    勇敢又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哥布林,遍尋世界也找不著吧。


    滿腦子隻有自己單方麵獲利、驕矜狂妄、嘲笑對手的想法。


    若非如此,又如何會去襲擊人類?如何會從人類身上掠奪?


    “goorgbb!?”


    一隻小鬼從背後偷襲,哥布林殺手看都沒看一眼,用反手握持的劍紮中他的腹部。


    腹部被攪成一團亂的哥布林,內髒掉了出來,痛得倒在地上大哭。


    哥布林殺手前進一步,哥布林也後退一步。


    雪停了。風也停了。


    將化為廢墟的村莊抹成白色的雪,被肮髒的鮮血染紅,覆蓋不掉。


    “gobr……”


    “gbbbrg……”


    小鬼害怕地麵麵相覷。


    跟想像中不一樣。要一起上嗎?可是誰帶頭?


    狡猾又奸詐的互相牽製。好處最多的是第二或第三個。誰都不想當第一個。


    不過──……


    “到底在怕什麽,這幫該死的小鬼……!”


    坐在包圍網外圍的一隻哥布林,被巨大戰錘砸爛,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


    不用說,當然是巨魔下的手。


    怪物煩躁地揮舞巨錘,甩飛黏在上麵的鮮血及肉片,猙獰地露出利牙。


    “要是連打頭陣都做不到,幹脆讓吾開膛剖腹當作熱身算了!”


    麵對仇敵,巨魔激動起來,因戰意而熱血沸騰。他目露兇光,對小鬼施壓。


    “ggoorg!”


    “gor!ggoobog!”


    被敵人前後包夾,哥布林忍不住紛紛大叫。


    再不一起進攻,等待他們的隻有死亡。不想死。這點誰都一樣。


    會變成這樣,肯定也全是那個冒險者害的──……


    而他不可能放過這一瞬間的空檔。


    “蠢貨。”


    哥布林殺手簡短罵道,用盾牌撞開敵人,殺進包圍網內側。


    體格與裝備導致的重量差距,對一、兩隻小鬼來說絕對是無法抵抗的衝擊。


    “goobg!?”


    哥布林殺手直接往承受不住撞擊力道而倒地的哥布林身上踩去,踩斷兩、三根骨頭,繼續向前。


    “grgg!?bgo!?”


    “goorogogo!”


    小鬼也受不了了,以半是拿夥伴當擋箭牌的形式,襲向冒險者。


    反正那家夥的攻擊一定會先打中其他哥布林,用不著擔心。到時再趁機殺掉他就──!


    “一……!”


    “goobg!?”


    沒錯。


    哥布林殺手的劍,貫穿不幸地站在最前方的小鬼咽喉。


    第二、第三隻小鬼,嘲笑著因自己吐出的血泡窒息而亡的同胞,撲向哥布林殺手。


    “gor!?”


    “gbbgr!?”


    然而──……


    舉起的棍棒砸到身後的友軍,哥布林氣急敗壞地踹倒前麵那家夥。


    亂揮的大刀刺中附近同伴的肩膀,害他痛叫一聲揍向那隻哥布林。


    “哼!”


    “goobogr!?”


    這段期間,哥布林殺手仍在朝圓圈外側進攻。


    他揮舞還插著屍體的劍,放開手,同時撞飛兩、三隻小鬼。


    向前踏出一步,用空出來的右手毆打哥布林的臉。


    接著趁小鬼慘叫著向後仰時,搶走插在腰帶上的劍,擲向內側某一隻。


    “grgb!?”


    “二!”


    喉嚨長出一把劍的哥布林應聲倒地。哥布林殺手拿他當踏腳石,不斷向前跑。


    踩住敵人,跳躍。高度不能高。滯空時間要短。在空中無法行動的期間,會成為破綻。


    “goog!?”


    “這樣就三!”


    他在著地同時踩扁哥布林,壓斷脊髓。但還沒結束。


    小鬼們立刻蜂擁而上,一邊用武器互相攻擊、互相怒罵、互相爭執。


    哥布林殺手維持降落時的低姿勢,迅速踢腿一掃。


    “gobgr!?”


    附近那隻倒楣的哥布林失去平衡──背後當然是他的同伴。


    那麽,會發生什麽事?


    “gr!goroogb!?”


    “gobb!?”


    想也知道會被踩到。而踩人的一方也失去平衡,向後倒下。後麵又是?


    “gorog!?”


    “goobggg!?”


    摔倒、被踐踏、掙紮、大鬧、受到波及,又有幾隻跟著摔倒。


    哥布林殺手以低姿勢衝出來,瞬間通過這團混亂。


    “goob!?”


    還不忘向躺在地上掙紮的一隻哥布林借來棍棒。


    “混帳,這幫廢物小鬼……!數量這麽多,還搞得如此難堪!”


    他聽著那隻不知叫什麽的怪物在遠方怒吼,擊碎第四隻小鬼的頭蓋骨。


    “gobbg!?”


    四。他順勢彈刀──舉起棍棒,擋開敵人的攻勢,再往前一揮扔出去。


    武器被高高擊飛的小鬼踉蹌著撞上同伴。


    怒罵聲傳來,哥布林停止動作。


    哥布林殺手撿起那隻哥布林掉的短槍,亂槍打鳥地射出。


    “gobbgrrg!?”


    胸口被槍尖刺中的小鬼,拉著同伴一起倒地。


    而他們推開屍體的那瞬間,又停止動作了。


    哥布林殺手把小鬼掉在地上的武器盡數撿起,朝四麵八方投射。


    全是同樣的動作。


    真是,放眼望去盡是哥布林。隨便朝他們揮出武器就會死。


    在平地與大軍正麵對決、將其殲滅,哥布林殺手沒這個能耐。


    然而,哥布林也不可能有辦法像正規軍隊那樣戰鬥。


    所以才說──隻要沒有哥布林王!


    “googg!?”


    “這樣就,十二!”


    哥布林殺手明顯控製(control)著敵意(hate)。


    內訌。焦躁。恐懼。憤怒。令混沌(chaos)如骨牌似的擴散開來。


    就這樣,哥布林殺手咬破了雜亂無章的包圍網。


    “冒險者!”


    等待他的是那隻強大的怪物。


    哥布林殺手宛如妖精弓手射出的箭,直線奔向前方,定睛凝視。


    想必奪走了許多性命的巨錘。反射雪光散發鈍重光芒的金屬塊。


    恐怕足以一擊致命(critical)。


    不能期待像之前那場戰鬥那樣撿迴一命。


    相對的,他擁有的是棍棒、圓盾、放在雜物袋中的幾樣裝備。


    ──沒有問題。


    哥布林殺手擺出彷佛要匍匐在地的姿勢,加快速度。


    “死吧!”


    戰錘揮下。發出撕裂空氣的風聲,試圖一擊打碎他的頭蓋骨到背骨。


    哥布林殺手在這一刻,以雙手敲向地麵。


    混入泥土、染上褐色髒汙的雪濺起,如同水花。


    不曉得是戰錘的威力所致,還是因為他緊急煞車。


    無論如何,結果一目了然。


    千鈞一發之際,戰錘鈍重的光,在哥布林殺手眼前埋進地麵。


    ──好軟!


    巨魔使勁想把錘子從泥濘中拔出,哥布林殺手趁隙跳躍。


    宛如妖精弓手射出的箭,變換軌道。


    “呶喔喔喔!”


    恨之入骨的敵人拿自己引以為傲的武器當踏台──蹬了一下,跨過自己的身體。


    對巨魔而言,這是何等的屈辱啊。


    他重新用雙手拿好戰錘,迎擊裝備寒酸的冒險者。


    然而,哥布林殺手對不知其名的怪物的情緒一點興趣也沒有。理所當然。


    他在降落的同時於地麵翻滾以減緩衝擊,接著起身,上前。


    因為這隻怪物──甚至連哥布林,都不是他的目標。


    “啊……”


    “還活著吧。”


    聲音微弱。哥布林殺手簡短迴應。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俘虜少女眨了下眼。


    背後傳來哥布林和巨魔響徹四周的怒吼聲。時間所剩無幾。


    他將這寶貴的空檔,用在說一句話上。


    “雖然會痛,這樣就解脫了。”


    “……咿。”


    少女無力地點頭。哥布林殺手殘酷又機械性地,將她從十字架上扯下來。


    “嗚、啊……!?”


    打穿身體的釘子撕裂肉的痛楚,令少女痛得掙紮。哥布林殺手將她扛在肩上。


    還有一個。前去拯救另一人的前一刻,他往旁邊跳躍,在雪地上滾了一圈。


    “混帳東西!還有閑情逸致管區區俘虜,看來你挺從容的嘛!”


    “也不是。”


    巨魔揮下戰錘大吼,一副光憑視線……光憑猙獰的笑容就足以取人性命的模樣。


    哥布林殺手低聲迴應,同時抽出放在雜物袋裏的手。


    “嘎啊啊!?”


    碎石子般的物體發出清脆聲響,擊中巨魔的臉,紅色粉末如雪花飛散。


    巨魔立刻哀號著按住臉,身體後仰。


    用蛋殼裝辣椒粉做成的催淚彈。不論何種怪物,隻要有眼、鼻、口就能攻擊。


    “這根本是,小鬼頭的……惡作劇!”


    被小看了。被嘲弄了。簡直像哥布林對弱者做的那樣。


    巨魔在字麵及譬喻的意義上都殺紅了眼,僅靠著一身蠻力揮動戰錘。


    “goroogb!?”


    “gob!?gogr!?”


    砸爛肉塊的觸感。但那是被哥布林殺手抓來當替死鬼的哥布林。


    哥布林殺手用盾牌將哥布林推向巨魔,就這樣奔向另一位俘虜。


    在背負著一人的狀態下,光論速度根本無從比較。


    不過這裏已經是包圍網之外。巨魔正煩躁地大吼,揮動武器。


    哥布林們隻敢在一旁遠遠看著,哥布林殺手徹底利用了這個狀況。


    “走。”


    “……好、的。”


    另一位少女同樣如此迴應,被硬扯下來的痛楚,也靠咬住嘴唇忍過了。


    這樣俘虜就都救出了。哥布林殺手把她們當成桶子扛在肩上,望向敵人。


    自己的動作已經變得遲緩。有隻手空不出來。無法使用武器。若要交戰八成會輸。


    其實沒必要救她們。大可見死不救。但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選項。


    如果要問做還是不做,就去做。這是師父給他的第一個教誨。


    “愚蠢的冒險者……你打算這樣送死嗎。”


    巨魔總算撥掉跑進眼裏的催淚彈粉末,露出鯊魚般的扭曲笑容。


    哥布林說過,凡人(hume)很愚蠢。確實如此。


    不曉得是基於自身的心情還是世間的評價,總之他們會在意這些因素,試圖拯救人質。


    雖然也有人會表現得像個惡徒,選擇將人質舍棄──那種家夥遲早也會被秩序排擠。


    這名冒險者屬於哪一方,連巨魔都一眼能辨。


    而讓這樣的人墜入絕望深淵,對於不祈禱者而言乃無上的喜悅。


    “行。吾就如你所願,當著這兩個丫頭的麵殺了你。可惜啊,救兵竟是如此愚昧──……”


    巨魔緩步前行。哥布林殺手沒有迴應。


    他隻是抬頭看著天空,看著在點綴著白雲的藍天上,綻放強光的太陽。


    太陽即將攀上天頂。即使在這個季節,也是日照最強烈的時候。


    ──他就在等這一刻。


    “ggbboor!?”


    其中一隻哥布林發出困惑聲。另外幾隻也跟著抬頭仰望天空。


    是煙。在冒煙。熱氣乘風而來。血紅色的舌頭舔拭著天空。


    是火。是火焰。


    “gorg!?”


    “ggoobor!?”


    “什……!”


    巨魔啞口無言。村裏到處都起火了。


    他無視正在為失火一事互相卸責的哥布林,把手中的戰錘柄握得吱嘎作響。


    ──那家夥還有同夥嗎!?


    巨魔睜大眼睛瞪著他,哥布林殺手不屑地開口:


    “誰會跟你們這些家夥堂堂正正戰鬥。”


    乘風吹來的煙,已經開始籠罩這座村落的廣場。


    麵對宛如一層暈開的淡墨的煙霧,連能看穿黑暗的雙眼都派不上用場。


    他們是靠熱度感應敵人的位置。隻要用帶著高溫的煙霧阻擋視線……就無用武之地。


    巨魔不可能知道。


    村裏各個角落,都放著哥布林殺手鑿出來,由牧牛妹擦亮的冰磚。


    在對方布陣等待他出現的期間,哥布林殺手默默設置好了陷阱。


    透過冰塊集中的光,熱度足以點燃物品。


    就算在雪中,房屋幹燥的木材、雪下的樹枝──都能燒得很旺。


    這名男子,熟知如何遮蔽哥布林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怪物,但。”


    哥布林因混亂及恐懼嚷嚷著,巨魔用氣得發抖的拳頭握緊戰錘。


    彌漫四周的煙霧。揚起的粉塵、火星。


    那名冒險者在混入其中、消去身姿之際,淡漠地宣言了。


    用一如往常,低沉且無機質的嗓音:


    “哥布林,就該全部殺光。”


    §


    黑煙繚繞的火焰中,哥布林殺手背著兩名女子不斷奔跑。


    “goorgb!”


    “gb!gor!”


    四周傳來醜陋小鬼的叫聲。盡管他們擁有暗視的能力,依然看不穿熱煙。


    巨魔似乎也一樣,擊碎周圍廢墟的巨響,與發狂的怒吼聲一同響起。


    每當聽見這個聲音,被他扛在肩上的兩位少女就會繃緊身體,哥布林殺手卻沒有理會。


    時間寶貴,一秒也好,一瞬也好。本來就已經在數量方麵占下風,沒必要放棄優勢。


    哥布林殺手放開肩上的少女一瞬間,手伸進雜物袋中摸索。


    裏麵塞滿小石子,他抓住削尖的石頭往後方撒。


    “goorgb?”


    “ggbb!?”


    緊接著便傳來追在身後──雖然他們看不見他──的小鬼慘叫。


    腳受傷,移動速度會隨之下降。很難從火焰中逃生。


    ──這樣就能解決掉幾隻。


    接著,他撿起手邊的小石子隨意一扔。石頭砸中金屬,用力彈開。


    “ggoobr!”


    “gorb!ggbro!”


    聽見幾隻哥布林往聲音來源跑去的腳步聲。


    哥布林殺手迅速朝那個方向擲出短劍。


    “goobrg!?”


    哀號。恐怕是劍刃刺中喉嚨了。他很清楚這個高度。


    哥布林殺手習慣在看不見敵人的狀況下戰鬥,然而,哥布林不同。


    他們作夢都想不到,自己會落得這種下場。


    ──沒有不奪去對方優勢的道理。


    哥布林殺手如此判斷,滿意於這個結果。


    他趁哥布林陷入混亂大吵大鬧時,奔向他視為目的地的水井。


    “現在要把你們放下去。”


    “……咦。”


    恐懼的聲音。小鬼殺手低聲說道“不必擔心”,將戒指戴在她們纏著繃帶的手指上。


    “可以唿吸。也不會被找到。在這裏躲好,等待,直到外麵安靜下來。”


    “……好……的。”


    看見她們點頭,他讓兩人坐進水桶,用吊索放入井裏。


    一聲、兩聲,沉甸甸的物體沉入水中的聲響傳來。


    四周的哥布林根本無暇顧及這邊。應該沒被聽見。


    ──這樣就行了。


    隻要青梅竹馬迴去通知別人,就會有冒險者趕來這。


    狀況如此嚴重,不可能派連搜索生還者都不懂的愚蠢冒險者過來。


    如此一來,就算他死了,那兩位少女也會得救──……


    “…………唔。”


    思及此,哥布林殺手低聲沉吟。


    自己會死。這是該設想到的情況,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多提的。


    但,牧牛妹、女神官、櫃台小姐、夥伴及友人的麵容,突然浮現腦海。


    他們會傷心嗎?恐怕會。其他人也是。但冒險者丟掉性命,是稀鬆平常的事。


    他們肯定會喝酒、聊天、歡笑,總有一天迴歸平凡的日常。


    正合我意。他喃喃自語著。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被當成一位冒險者看待!


    “但,不是今天。”


    哥布林殺手將幸福的想像拋到腦後,立刻麵對現實。


    死亡這件事本身是該接受沒錯,但他不打算求死。兩者之間相去甚遠。


    “那麽……”


    他檢查自己的武器、裝備,思考牢記在腦海的村莊地形及現在位置。


    “ggborb!”


    “goroobg!”


    哥布林的叫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沒什麽意義。不過聽得見巨魔的怒罵聲。


    “怕了嗎,冒險者!耍這種下三濫伎倆……你這個不靠手段就贏不了吾兄的弱兵!”


    “沒錯。”


    雖然不知道他哥是誰,但沒道理不這麽做,因此他說的肯定沒錯。


    哥布林殺手抓起腳邊快要融化的雪與泥,扔向怒罵聲的來源。


    水濺起的聲音,立刻被巨魔震耳欲聾的怒吼蓋過。


    “在那裏嗎!”


    “沒錯。”


    他又說了一遍,像要逃走似的轉身狂奔。


    向前跑,向前跑,向前跑,向前跑。如同一把斬裂煙霧的劍,朝著那一點邁進。


    小鬼們──連那個不知道叫什麽的怪物,顯然都沒掌握住村裏的地形。


    ──果然很蠢。


    怪物們連目標在朝哪移動都不清楚,就跟在他後麵跑。


    沒多久,煙霧忽然散去。


    大概是因為他移動到了不足以讓煙霧彌漫的遼闊場所。


    巨魔像要驅散眼前的黑煙般眨了下眼,用力踏出一步,地麵劇烈搖晃。


    不出所料,那名冒險者就在那兒。


    穿戴肮髒的皮甲、廉價的鐵盔。拿著一把不長不短的劍,手上綁著一麵小圓盾。


    是個穿著寒酸的男人,連新手冒險者都會用更像樣點的裝備吧。


    “那兩個丫頭怎麽了!冒險者!”


    哥布林殺手沒有迴答,像在計算距離般拖著腳緩緩後退。


    巨魔似乎將這個行為視為恐懼,彷佛發現了將要咬死的對象,露出猙獰的笑。


    “吾看八成是因為成了負擔,就被你拋下了吧!多麽難看啊!”


    哥布林殺手在鐵盔裏低聲沉吟。小鬼正從巨魔身後湧出。


    數量比想像中還多。推測是在火與煙中,靠耍小聰明從上司的戰錘下逃過一劫的。


    因此哥布林殺手又退了一步。巨魔逼近他,哥布林跟在後頭。


    “gooborg!”


    “ggbrg!”


    小鬼們看著彼此,竊笑著交頭接耳。


    那個冒險者死定了。之後隻能任憑他們處置。自己活下來了。可以領賞。不會有錯。


    對哥布林來說,這是極其正常的想法。


    小鬼毫不懷疑自己的才能,覺得自己理應得到與功勞相符的獎勵。


    為此更需要狠狠教訓這個冒險者。


    頭不錯,不然就一、兩根手指。需要證據證明自己殺了他、摧毀了他。


    不,從握有證據的家夥手中搶走也行。


    哥布林們互相牽製,觀察情況,團團圍住冒險者。


    “…………”


    哥布林殺手像要用單手劍刺向前方般將其拔出,瞪向周圍。


    劍尖在空中畫了個圈威嚇小鬼。隻要他們同時攻過來就完了。顯而易見。


    他一麵計算敵我之間逐漸縮短的距離,又退後一步。


    巨魔則走向前,在包圍他的哥布林群體中開出一條路。


    手握如果從正上方揮下,肯定會砸爛身體、奪走人命的巨大戰錘。


    巨魔氣勢洶洶地揮舞著它,巨錘像要蹂躪冒險者般劃過天空。


    “齷齪的冒險者鼠輩……放棄掙紮,像棺材上的釘子那樣受死吧!”


    “有個疑問。”


    哥布林殺手簡短地說。他搜著雜物袋,將某樣裝備握在手中。


    “你那個兄弟,也是一無是處,隻懂亂揮武器?”


    “……!?”


    巨魔不理解這個問題的意圖,但他感覺到其中蘊含的侮蔑,瞪大雙眼。


    這樣我就有印象了。冒險者接著說。在水之都地下的,某隻巨大哥布林。


    “但,”哥布林殺手納悶地嘀咕道。“你看起來不像哥布林。”


    “你、你這混帳啊啊啊啊啊──!”


    戰錘的一擊擊碎地麵,發出轟然巨響。


    雪與冰濺起,哥布林殺手躍向後方。


    巨魔甩去沾到武器上的霜,恨意十足地大吼。


    “本以為對你這種小角色,用不著祭出這招……!”


    他高高舉起食指。哥布林殺手透過鐵盔看見,那裏亮起了光。


    “‘卡利奔克爾斯(火礫)’……‘克雷斯肯特(成長)’…………!”


    他高聲詠唱,魔力在大氣中凝聚,醞釀熱氣。


    光轉變為火焰,火焰膨脹成球體,火勢增強,烘幹空氣,熊熊燃燒。


    熱度足以致命的火球,綻放出紅、藍、白的光輝,在灰色天空下照亮曠野。


    冰雪消融,蒸氣彌漫。哥布林殺手彎下腰,擺好架式。


    再怎麽耀眼,都比不過那孩子的光芒。


    “‘‘雅克塔(投射)’……!?”


    接著,正當巨魔準備射出火球時。


    “什、麽……!?”


    地麵下沉了。


    不,是他的腳下沉了。


    巨魔因此目測錯誤,扔出去的火球往其他方向墜落──同樣陷進地麵。伴隨高溫的蒸氣。


    怎麽可能。巨魔眨眼觀察周圍,異變不僅限於他的腳下。


    “gboorgb!?”


    “gobr!?goorgb!?”


    哥布林溺水了。


    不隻雙腳,連胸口、脖子都陷進地麵,隻剩不停亂揮的手顯露在外。


    ──地麵?


    這時巨魔才意識到那刺骨的冰冷,令身體凍結的寒意。


    這不是地麵。這不是地麵!這是──這是水!


    “冒、冒險者……啊!”


    巨魔尋找仇敵的身影,彷佛要尋求解答。然而,他忽然消失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


    如此信賴的戰錘,如今成了沉重的負擔,將巨魔巨大的身軀拖進水裏。


    巨魔宛如被溺斃的小鬼掩蓋住,沉入昏暗的水中,逐漸消失。


    哥布林殺手在水邊看著整個過程。


    他事先跳進了剛才鑿冰挖出來的洞。


    “唿吸(breathing)”戒指於他的手中閃耀光輝。微弱的燈火(spark)維係了他的生命。


    事實上,無論使用魔法還是戰錘的一擊,池塘的冰碎掉,顯然都會釀成這個後果。


    隻要明白這點──就能預先跳進水中。不會因不知所措而沉下去溺斃。


    連著那群哥布林一起一網打盡──不,村裏可能還有幸存的殘黨。


    他抓住岸邊的草,勉強拉起濕透的身體,爬上陸地。


    趴在地上大口吐氣,仰躺下來調整唿吸。


    身體異常沉重。是因為疲勞嗎?肯定是。再加上寒冷。累得要命。


    “…………”


    他深深換了兩、三次氣,搖搖晃晃地起身。


    一步也不想動,可是不得不動。那麽就隻能動起來了。


    凡事都看要做還是不做,而非能不能做到。


    當前的狀況不容他計算數量。剩下多少隻小鬼也不清楚。


    而哥布林殺手有必要將其盡數殲滅。


    “……走吧。”


    仔細一看,村中仍持續冒出黑煙,小鬼的哀號聲迴蕩著。


    那兩位少女還躲在井裏,沒被發現。但他並沒有因此想讓她們久候。


    他一直在讓青梅竹馬等他。至少今天總該早點迴去吧。


    “叫什麽來著……”


    ──……那隻怪物。


    哥布林殺手沉思片刻,因疲勞而變遲鈍的大腦,卻想不起名字。


    好吧,算了。哥布林殺手心想,對池塘的水麵自言自語。


    “相較之下哥布林才──……”


    “冒、險……者!!!!”


    這個瞬間,水柱噴出。


    巨大身軀發出咕嘟咕嘟的喉音高高躍出水麵,伴隨質量從高空降下。


    不曉得哥布林殺手是否立刻理解了現狀。


    沒有放開武器的巨魔,故意深深潛入水中。


    然後用力踢擊池塘底部,跳躍。


    無論是否理解,他都操控沉甸甸的四肢,舉起盾,握住劍,擺出迎擊的姿勢。


    巨影進逼而來,麵對那致命的威力,他隻能,隻能──……


    §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


    ──白光。


    讓人覺得彷佛太陽降落於地麵的,清澈的強光。


    “呶喔喔!?”


    致盲的光芒,刺得巨魔大叫著扭動身軀。著地點偏移了。


    哥布林殺手懷著不敢置信的心情蹴地而起,往一旁跳開。


    千鈞一發。戰錘砸在地麵,濺起雪與冰,以及水花。


    不可能發生的事。


    哥布林殺手站起來,調整唿吸。


    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但的確是現實。


    “哥布林殺手先生!”


    語氣中參雜著緊張,以及大概勝過了緊張的喜悅之情。


    少女的聲音從山腳傳來。哥布林殺手抬頭往那個方向看。


    ──有了。


    夥伴們乘坐雪橇,而女神官站在最前麵,高舉錫杖。


    金發隨風飄揚,貼在額頭及臉頰上,她的眼神卻沒有一絲動搖,臉泛紅潮。


    “這次……趕上了……!”


    哥布林殺手笑了。在鐵盔底下微微揚起嘴角,這樣的笑法。


    “毛毯做成的,雪橇嗎。”


    “是啊。”


    礦人道士操控雪橇滑到哥布林殺手身旁,跳下來笑道。


    “這孩子叫我用‘風化(weathering)’,讓濕掉的毛毯快點結凍。”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受到小鬼殺手兄薰陶之人。”


    “與其說薰陶,不如說荼毒,荼毒!歐爾克博格的荼毒!”


    身體仍抖個不停的蜥蜴僧侶及妖精弓手說,女神官聞言,紅著臉縮起身子。


    沒這迴事……她用微弱的聲音抗議。“不”哥布林殺手搖頭說道:


    “好方法。”他短暫停頓,努力發出溫和的聲音。“得救了。”


    “……是!”


    女神官臉上綻放出不遜於剛才那項神跡的燦爛笑容,用力點頭。


    “對了,那一位……”


    是在指牧牛妹吧。她擔心地問,哥布林殺手點頭。


    “沒事。”然後又覺得這麽一句話應該不夠,補充道:“逃脫了。”


    “太好了……”


    “我就知道。”


    女神官鬆了口氣,旁邊的妖精弓手單手持箭,輕盈地跳下雪橇。


    “是說,雖然我剛才遠遠看就發現了。”


    她一臉疲憊,望向拿戰錘支撐身體,緩緩站起的巨影。


    “這不是巨魔嗎?我還以為是什麽咧。為什麽巨魔會在這種地方……”


    “巨魔。”哥布林殺手愣愣地重複。“原來是巨魔。”


    “你好歹記一下吧!”妖精弓手氣衝衝。“那是最初的冒險遇到的敵人耶!”


    “冒險……”


    哥布林殺手看著巨魔,迴想在遺跡發生的那場戰鬥。


    是嗎。


    那是冒險啊。


    “……我會記住。”


    他晃動鐵盔點頭,妖精弓手“很好!”滿足地挺起平坦的胸膛。


    “果真如此,那麽本次即為再戰。實乃一雪前恥的良機。”


    蜥蜴僧侶露出愉悅的──猙獰的──笑容,礦人道士大口灌下火酒。


    “怎麽做?齧切丸。我們也剛經曆過冒險,消耗了一些精力喔。”


    “……我有計策。”


    哥布林殺手說。無論何時,口袋裏都有計策。隻要眾人齊聚一堂,要多少都有。


    “我們上。”


    “好的,上吧……!”


    聽見哥布林殺手這句話,冒險者同時展開行動。


    蜥蜴僧侶手持鋒利的牙刀,站在彎下腰、舉起劍與盾的他身旁。


    妖精弓手拉緊弓弦,女神官舉起錫杖,一旁的礦人道士把手伸進袋子。


    擺過好幾次的陣形。每每組隊與怪物對峙,都會擺出的熟悉陣形。


    握著戰錘的巨魔睜大眼,瞪著那可憎的景象。


    “是嗎……!”


    冒險者。


    那些家夥,是冒險者。


    “原來就是,你們嗎!”


    “沒錯。”哥布林殺手第三次這麽迴答。“你說得沒錯!”


    下一秒,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飛奔而出。


    §


    “呶喔喔喔喔!”


    巨魔咆哮著揮下戰錘,冒險者步伐一致,靈敏地閃過。


    敵人的力量依然足以一擊致命,而這跟以往並無分別。


    妖精弓手皺起眉頭,瞄準目標大叫:


    “怎麽辦,歐爾克博格!”


    “讓他掉進去。”


    哥布林殺手簡短地說。


    “你剛才不就用過這招了!?”


    她邊喊邊發箭,接連射中巨魔的胸口。


    然而,巨魔揮動戰錘折斷箭身,並未受到傷害。


    “太孱弱了,森人!”


    妖精弓手“呀!”尖叫著躲過接連揮下的戰錘。


    被那巨大的鐵塊擊中可不是鬧著玩的。身體會被砸爛,有留下四肢就不錯了。


    想到跟被拍死的蟲子一樣的死相,森人聰慧的麵容失去血色。


    哥布林殺手卻慎重計算距離,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說:


    “再一次。”


    “啊啊,討厭……!”


    知道了啦。妖精弓手以感覺不出他們正麵臨困境的笑容迴應,在雪地上不斷奔跑,連腳印都沒留下。


    哥布林殺手瞥了眼那道以狙射點為目標的軌跡,接著詢問礦人道士:


    “法術呢?”


    “還剩一、兩次左右吧。”


    “最後一次留著。”


    “好喔!”


    最後,他望向女神官。


    她正在準備投石索(sling)。表情雖然堅定,臉色卻因為疲勞而發白。


    已經沒有祈求神跡的餘力了吧。


    “別……”


    “我沒有逞強喔。”


    女神官打斷他說話,露出得意的笑容,堅毅地迴應。


    “如果逞強或亂來就能贏,就用不著辛苦了。”


    “好。”


    哥布林殺手點頭,視線移到巨魔與妖精弓手的戰鬥上。


    妖精弓手射箭、奔跑、四處跳躍,持續吸引巨魔的注意力。


    戰錘命中樹幹,擊碎樹枝。但她的身影宛如從枝葉間灑落的陽光,輕盈搖曳,跳到下一處枝頭上。


    雖說植被已經枯萎,但這裏可是森林中。森人可謂如魚得水,應該能再撐一下。


    “你怎麽看?”


    “小鬼殺手兄是否聽過古老往昔,在遙遠彼方流傳的敘事詩?”


    蜥蜴僧侶用尾巴拍了下哥布林殺手的肩膀,愉悅至極地轉動眼珠子。


    “再巨大的身軀,皆逃不過重力的束縛。遑論雙足走行之輩……”


    “就這麽辦。”


    哥布林殺手從雜物袋中取出鉤繩,將鉤子扔給蜥蜴僧侶。


    “掛上去。”


    “掛在又粗又牢固的樹上。明白!”


    隻經過短短兩、三句對話,兩道人影便在雪原上如滑行一般飛奔而出。


    光是看到這幅景象,妖精弓手似乎就理解他們的意圖了。


    她用彷佛身體沒有重量的輕快動作抓住樹梢,轉了一圈,在樹上就定位。


    “配合我!”


    “是!”


    隨著可靠的夥伴一聲令下,女神官也拿投石索纏住碎石,瞄準目標。


    不曉得是拜練習所賜,抑或敵人身體太大,飛出去的石頭命中巨魔的臉又彈開。


    “耍小聰明!區區娃兒扔來的石子,以為傷得了吾嗎!”


    “那麽,這次可不是一般的箭……!”


    妖精弓手用她小巧的皓齒,緊緊咬了下從箭筒抽出的木芽箭頭,架在弦上。


    拉滿的弓弦發出樂器般的音色,射出箭矢。


    那支箭直線飛向巨魔的眼睛,然後──……


    “咕啊!?”


    在射中眼球的瞬間炸成碎片。巨魔忍不住把臉後仰。


    “哼哼。”妖精弓手跳到下一棵樹上,挺起平坦的胸膛。


    “之前就算射中,你們也會馬上把箭拔出來痊愈嘛。森人可是很聰明的!”


    未必喔。她聽見礦人道士的咕噥聲,長耳晃了下。


    雖然很想迴罵“有意見就說啊”,還是等戰鬥結束再吵好了。現在隻能稍微忍忍。


    “趁現在,歐爾克博格!”


    哥布林殺手沒有迴答。蜥蜴僧侶將繩子纏上樹幹,掛好鐵鉤。


    “行了,小鬼殺手兄!”


    哥布林殺手蹲低身子,迅速在巨魔腳下繞了一圈又一圈。


    繩子做成的陷阱,連哥布林都絆得住。如此巨大的身軀豈有不摔倒的道理?


    “喔喔……!”


    他拽緊繩子,巨魔的體重沉甸甸地傳到手上。


    踩穩步伐避免滑倒,疲勞導致肌肉僵硬,他咬緊牙關。


    “呶、喔,喔喔、喔……!這種,騙小孩的,把戲……!”


    巨魔也一樣。


    他雙腿使力,試圖硬將傾斜的身體拉迴,同時撥去飄進眼裏的粉塵。


    不需要手下留情了。比起折磨,更重要的是殺光他們。


    “‘卡利奔克爾斯(火礫)’……‘克雷斯肯特(成長)’……”


    巨魔再次高舉手指,具有真實力量的話語,從口中迸發而出。


    指尖亮起魔力的光。蜥蜴僧侶壓住樹根以免樹木倒下,睜大眼睛。


    唯有一行人當中體型最為壯碩的他,才能擔起按住鉤繩的職責。


    “‘火球(fireball)’要來了……!”


    “上次也聽過這句話耶!”妖精弓手板起臉。當時是礦人說的吧?


    “……我要、上了!”


    在場最為嬌小的身影──女神官,挺身阻擋在龐大的魔力漩渦前。


    雙手虔誠地捧著錫杖,懷著決心閉上眼,高聲朗誦祈禱的話語。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這個瞬間,巨魔想必露出了冷笑。


    神聖之光的神跡,他不久前才目睹過。


    既然知道對方要使出這招,隻需做好準備,在那瞬間闔眼即可。


    反覆幹擾視野固然有效,終究隻是這點程度的小伎倆。


    因此,巨魔預測到聖光(holy light)的來臨,將視線從那個方向移開,然後──……


    “──!?”


    因為什麽事都沒發生而睜大眼睛。


    看見他的表情,女神官稚氣尚存的臉上冒著汗,浮現大膽無畏的笑容。


    ──沒錯。


    她用錫杖指向巨魔,挺起滿懷驕傲與氣魄的小巧胸部。


    ──我隻是念出祈禱的話語罷了!


    “就是現在!”


    “來囉!”


    礦人道士口中含著提神用的火酒,結完法印的手指劃過空中。


    “‘妖精(pixie)呀妖精,不給糖,快搗蛋’!”


    妖精喜歡惡作劇。如果有機會盡情惡作劇,他們會欣喜若狂地飛撲過來。


    長著翅膀的小東西們咯咯笑著,“束縛(hold)”住巨魔的腳。


    事已至此,他無力迴天。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集中力被打斷,擁有真實力量的話語消失在虛空中,指尖的魔力散去。


    巨魔連踩穩腳步都辦不到,仰躺著倒下,再度摔往湖麵。


    “喔喔……!”


    水柱濺起飛沫,哥布林殺手順勢跳躍,咆哮著撲向目標。


    他反手握緊佩劍,降落在沉入水波之間的巨魔的胸口,呐喊:


    “砍斷,繩子……!”


    “明白!”


    蜥蜴僧侶大吼一聲,以利爪切斷鉤繩。


    繩子應聲而斷,巨魔失去拉力,隻得沉入水中。


    然而,哥布林殺手將劍刃刺入在水中掙紮的巨魔的喉嚨,使勁一剜。


    “呃啊啊!?冒、冒險者……!”


    巨魔痛苦地扭動身軀,口吐血沫,兩眼卻依然閃爍兇光。


    原來如此。確實造成傷害(damage)了。但不是致命一擊(critical)。


    這名冒險者拿如此破爛的劍,不可能殺得了巨魔。


    蠢蛋隻學得會一種把戲。自己隻要再次沉進池塘底部,跳起來就行了。


    同樣的手段用兩次,代表他們已經無計可施──……


    “我要當你的麵,吃掉那個小丫頭,還有森人丫頭……!”


    巨魔怒道,哥布林殺手麵無表情,低頭俯瞰他的雙眼。


    鐵盔底下的紅眸彷佛熊熊燃燒的鬼火,凝視著巨魔。


    隨後他開口。聲音如同吹過穀底的一陣風,無機質又平淡。


    “沉下去。”


    “什……?”


    “這就來啦!”


    巨魔還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礦人道士便吆喝道。又粗又短的手指,結起一個個法印。


    “‘土精(gnome)唷土精,甩桶成圈,一甩再甩,甩夠放手’!”


    巨魔的身體忽然變得像被鎖煉捆住般沉重,沉入冰冷的水裏。


    “唔、啊、嘎,你、這家夥……!冒、險者……!”


    混濁的水灌入口鼻。說不出話,隻發得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哥布林殺手像要踐踏他似的,往巨魔的胸口一踹,留下刺在喉嚨的劍跳向岸邊。


    巨魔試圖用雙眼捕捉他的身影,但視線已經被黑水遮斷,什麽都看不見。


    池水如汙泥般黏稠,卻怎麽抓都抓不到東西。


    粗壯的手臂、雙腳不停劃水、打水。可是無論他動得再厲害,都無法移動分毫。


    現在的他被迫墜落。極為緩慢地。


    不曉得他有沒有發現,那是“下降(falling control)”的效果。


    恐怕有困難吧。不能唿吸,會連思考能力都被奪走。


    巨魔想跳迴地麵。想將那群冒險者五馬分屍。


    然後希望、渴望、乞求能吸一口氣,因此吐出了巨大的氣泡。


    不想死得這麽狼狽。不想溺死。不想。


    他的咆哮化為陣陣泡沫,在到達水麵前便破裂、消失。


    那就是──他的下場。


    “……幹掉了嗎。”


    哥布林殺手爬上岸,拖著疲憊的身軀癱倒在地。


    身體比剛才還重。彷佛裝了鉛塊。


    連唿吸都嫌累,湧起扒掉鐵盔的衝動。可是,不行。


    還有哥布林。有哥布林。不能脫掉。還不能──……


    “哥布林殺手先生,請用。”


    這個瞬間,貼心地從旁邊遞過來的小瓶子,中斷他的思緒。


    仔細一看,同樣神情疲憊的女神官,手拿活力藥水(stamina potion)盯著他的鐵盔。


    “嗯。”哥布林殺手用微弱的聲音說。“……抱歉,幫大忙了。”


    “不會。”女神官羞得臉頰泛紅,垂下視線。“因為我總是受到你的幫助。”


    是嗎。哥布林殺手說,將藥水含在口中。


    對呀。女神官迴答,輕輕坐到他旁邊。


    哥布林殺手終於有辦法喘出一大口氣。


    “是說,我們堂堂正正贏過巨魔了耶。”


    妖精弓手不敢相信地看了漣漪尚未消散的水麵一眼。


    然後得意洋洋地搖晃長耳,帶著滿麵笑容迴頭望向一行人。


    “這是與金等級同等的戰果吧!?”


    “算了吧。跟政務扯上關係隻會惹禍上身,賺不了錢的。”


    礦人道士一副嫌麻煩的模樣甩甩手,妖精弓手遺憾地嘀咕著“說得也是”。


    看來她已經忘記自己剛才在戰鬥中差點跟礦人道士吵起來。


    真是單純的家夥。礦人道士撚著白胡須竊笑,一邊大口灌酒。


    “然也,然也。考量麻煩程度,升金不如守銀。哎,逍遙為上呐。”


    蜥蜴僧侶解開陷進樹幹的鉤繩,愉悅地轉動眼珠子。


    繩子斷了,鉤子倒沒壞。反覆利用這種瑣碎的裝備,對冒險者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他接著又“這可是好東西”喜孜孜地扛起巨魔在掙紮時扔掉的戰錘。


    蜥蜴人不會使用爪牙以外的武器,金屬卻是有價之物。


    何況雖非頭骨或心髒,此仍乃漂亮的狩獵成果。


    “收獲很重要……那麽,小鬼殺手兄,等會是否要展開掃蕩戰?”


    “對。”


    哥布林殺手簡短迴答,望向仍在冒煙的廢村。


    還有哥布林。被抓去當俘虜的兩位少女,正在水井裏等待一切落幕。


    一場戰鬥不可能把他們清幹淨。他深深體會到哥布林的數量有多麽龐大。


    不得不做的事多得跟山一樣,看來今天果然不是他該喪命的日子。


    “話說迴來……巨魔嗎。”


    他驅使拜藥水之賜取迴一些活力的身體,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身體,被女神官纖細的手輕輕扶住,哥布林殺手說道。


    “哥布林要棘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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