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們幾個!該準備動身了!”


    聽見冰之魔女的聲音,雪男們鬧哄哄地站起。


    “要是像昨天犯蠢連一隻兔子都沒帶迴來,今天可沒那麽簡單!”


    多虧你們我餓壞了──冰之魔女這句話,令雪男們的視線刺在其中一隻身上。


    那家夥忿忿不平地連聲碎念,然而被夥伴瞪著,他似乎沒有反抗的勇氣。


    ──這樣就好。


    冰之魔女心想。笨蛋隻要和笨蛋互相敵視、爭執就好。


    萬一他們的敵意(hate)指向自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雖然以防萬一,她有事先做好準備……


    ──未免太麻煩了。


    不管是采取應對措施,還是重新召集這些好使喚的手下。


    畢竟光憑一句話,就能讓雪男們立刻瞪向昨天出差錯的那一隻。


    真好使喚。但,他們的腦袋大概已經記不得第一道命令。


    冰之魔女毫不掩飾內心的焦躁,拍了好幾下手。


    “喂,你們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可是,都是這家夥害咱們──……”


    “再不快點,那可恨的太陽就要升上天頂了!”


    被狠狠一瞪,雪男們終於踩著咚咚咚的腳步聲,急忙行動。


    今天也要去兔人的村落掠奪──無趣歸無趣,冰之魔女卻認為這樣很好。


    當前不必太引人注目。要先累積實力。


    無論何時,時間都是他們的夥伴。用不著著急。


    暫時讓春精靈沉睡,延長冬季,擴大雪男的勢力。這麽一來──……


    ──無所畏懼這種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呢。


    不過,她知道難度會下降許多。


    即使沒辦法攻陷城市,隻要能占領一座小鎮便足矣。這樣就能舒服地過上數百年。


    畢竟兔人固然美味,她也已經有點吃膩了。


    差不多想嚐嚐年輕凡人(hume)女孩的味道──……


    “……哦?”


    不曉得是否因為想著這種事,而舔了下舌頭的緣故。


    冰之魔女突然嗅到一絲香氣──年輕到會散發小便臭的少女的氣味。


    她動著鼻子環顧周遭,便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洞窟入口。


    纖細嬌小,模樣瘦弱的小姑娘。身穿神官服,手拿錫杖。


    “──冒險者!?”


    “是沒有人(no man)!?”


    在這隻雪男哀號前,少女已經高高舉起錫杖。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刺眼的白光亮起,神聖太陽用璀璨光輝蓋過洞窟的黑暗。


    §


    “就是現在,大家上吧!”


    “噢噢!蜥蜴人的一之太刀!咿呀啊啊啊啊啊!”


    雙眼被“聖光(holy light)”灼燒,雪男們紛紛後仰,蜥蜴僧侶吆喝著殺進這團混亂之中。


    “‘禽龍之祖角為爪,四足,二足,立地飛奔吧’!”


    龍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在他背後發出無聲的咆哮,齶骨喀噠作響,勇猛地追擊。


    爪、爪、牙、尾在雪男們腳邊狂舞,雪男們忍不住慘叫,瘋狂跺步。


    “哇啊!?”


    “好痛!?”


    接著從光源射來數支撕裂空氣的箭,更是令人承受不了。


    雖說有厚重的毛皮,感覺就像被毒蟲連刺了好幾下。


    妖精弓手衝進大廳,彷佛在密林中穿梭,鑽過雪男的腳下架起下一支箭。


    “跟上啊,礦人!太慢了太慢了!”


    “真是,長耳丫頭!就叫你再沉穩點……!”


    若雪男的雙腿是大樹,將其砍倒的就是戰斧的一擊。


    礦人道士在痛得掙紮的雪男腳邊,伐木般揮下手斧。


    “嘿唷!”


    “!?!?!?!?!?”


    已經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腳趾被砍掉一半的雪男,發出巨響在地上打滾,抱著腳尖哭喊。


    “放肆,你們到底在搞什麽!”


    冰之魔女遮著眼睛大吼的聲音,也被雪男的哭聲蓋過。


    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好意思,麻煩各位了……!”


    女神官趁妖精弓手蹬擊牆壁、增加跳躍高度以瞄準雪男的耳朵時說,一邊飛奔而出。


    “交給我吧!”


    雪男的慘叫和她的迴答同時傳來。女神官身後跟著三個人。


    新手戰士、見習聖女,以及白兔獵兵。


    “唔喔,好厲害……!”


    目睹蜥蜴僧侶用尾巴毆打雪男的小腿,讓對方重摔在地的模樣,新手戰士忍不住讚歎。


    不隻他,穿過一團混亂的大廳的另外兩人,表情也興奮不已。


    “沒想到”見習聖女喘著氣說。“會直接衝進來開打……”


    “聽說這種時候,用單純點的戰法反而比較好。”


    女神官靦腆一笑。


    “先讓敵人看不見,再瞄準腳下攻擊……很方便的。”


    她邊跑邊對身後的三人使眼色。


    兩位後輩之前也和女神官共同行動過,白兔獵兵則是第一次。


    從跑步姿勢來看,應該用不著擔心,身為獵師的他也經常在山裏四處奔波。


    但──盡管不太想拿人家跟自己比較──缺乏身為冒險者的經驗。


    女神官留意著要多關心他一點,跟總是會為自己著想的那個人一樣。


    “直接往裏麵跑!”


    白兔獵兵點頭迴應她的提醒,隻要明白該做什麽就會安心許多。


    “在哪個方向?”


    “我看看……!”


    接著被問到的見習聖女,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蠟燭。


    幸好魔法蠟燭經曆剛才的戰鬥,也沒有要熄滅的跡象。


    反而是剩餘的長度令人擔憂──但看起來還撐得住。


    “那邊!好像是正中央那條路!”


    她指向從大廳延伸出的無數通道中的一條,白兔獵兵邊跑邊晃動長耳。


    “可是,雪男應該進不去那個洞吧……!”


    “所以才要放那裏!”


    女神官點頭,握緊錫杖戒備,帶頭衝進那條通道。


    “走吧!”


    ──沒錯,如果冰之魔女是雪男們的主人。


    照理說,她最不希望的就是銀箭落到雪男手中──女神官如此心想。


    那麽存放銀箭的位置,應該是在雪男絕對去不了、拿不到的地點。


    尋找銀箭的過程,必然不會與雪男交戰。隻要突破一開始那關即可。


    ──雖然有點──不對,非常需要碰運氣……


    幸好一切順利。女神官悄悄放下壓在平坦胸部上的那塊大石。


    “我是不清楚啦,不過就在前麵對不對?趕快衝進去把東西拿走吧!”


    新手戰士手握棍棒,鼓起幹勁。


    或許是因為見識了三位銀等級冒險者的戰鬥。


    他的眼神彷佛散發出“交給我吧!”的意誌,女神官不禁苦笑。


    “有氣勢是很好,但要慎重、迅速地行動。接下來大概──……”


    話還沒說完,一陣不祥的風便從一行人身後吹過。


    “……啊,可能不太妙。”


    白兔獵兵垂下長耳,身子一抖。


    女神官也聽見了。唦唦唦唦唦。宛如沙堆崩塌的怪聲。


    有異狀。某種異狀。某種──……?


    “惡……”


    “連這裏也有啊……?”


    新手戰士和見習聖女皺起眉頭,露出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


    聲音彷佛要將一行人包覆住,從背後逼近。


    女神官雙手握緊錫杖,迴過頭,隻見通道入口有名女性麵目猙獰地站在黑影中。


    “你……們……幾……個!!!!”


    足以令人結凍的風,隨著冰之魔女吐出的詛咒吹過,女人周圍的影子狂舞著。


    不,那並非影子。


    像海水一樣掀起浪濤,蠢動著侵襲而來,試圖吞沒他們的那群生物是──……


    “巨鼠(giant rat)!?”


    “喝啊!”


    女神官的驚唿與新手戰士的咆哮,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他雙持棍棒一個大迴旋,使勁朝領頭那隻巨鼠的鼻子拉出仰角,將它連著兩、三隻巨鼠一同揍飛。


    幾隻大老鼠發出怪聲飛到半空,撞上牆壁,掙紮過後停止動作。


    他可不是白白在下水道對付那些老鼠蟲子的,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新手戰士立刻上前,用右手的棍棒重擊(bash)、重擊(bash)、重擊(bash)。


    “如果每殺一隻都能拿一筆錢,我們現在就是有錢人了!”


    “別說蠢話,下一批要來囉!”


    當然,用棍棒攻擊時動作會變大,而敵人數量很多。這也是常有的事。


    見習聖女撿起掉在腳邊的碎冰,用布卷起,奮力甩飛出去。


    臉被擊中的老鼠向後仰露出腹部,新手戰士隨即逼近:


    “嚐嚐穿胸劍的一擊吧!”


    要貫穿厚皮的話,這把武器比較適合。左手反持著的劍,直線割開大老鼠的胸口。


    棍棒接著一閃而過,像是要擋開噴濺出來的鮮血,連著屍體掃向路旁。


    “要是不小心吃到血,又要花錢了……!”


    “節約至上!是說把口鼻遮住啦!”


    “沒空!”


    見習聖女一麵跟新手戰士鬥嘴,一麵投石,新手戰士的棍棒及長劍接連咆哮。


    呆呆望著兩人戰鬥的女神官猛然迴神,籲出一口氣。


    “……看來撐得住呢!”


    女神官點頭說道,見習聖女大喊著迴答:“雖不情願!”


    她在說話期間揮下天秤劍,擊中附近的一隻巨鼠。動作實在很熟練。


    “無法保證能把它們統統擋下,總之後方就交給我們……!”


    “沒錯,放馬過來!”


    揮動著長度勉強能在封閉場所使用的棍棒,新手戰士氣勢洶洶地大喊。


    一旁的見習聖女則“你別得意忘形!”瞪了他一眼。


    這副模樣令女神官想起某個懷念的身影,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麻煩兩位了!”


    “是!”


    她接住見習聖女扔過來的蠟燭,與白兔獵兵一起繼續向前衝去。


    背後接連傳來毆打聲。少女的吆喝聲。老鼠的慘叫聲。冰之魔女的怒罵聲。


    女神官搓搓眼角,用錫杖攻擊從腳邊竄過去的大老鼠。


    “嘿!”


    老鼠慘叫一聲就逃走了,看來沒哥布林那麽難纏。


    女神官邊跑邊想,白兔獵兵在一旁嘀咕道:


    “……大家都好厲害喔……”


    “對呀!”


    女神官調整唿吸,以免喘不過氣,像自己被稱讚一樣高興地點頭。


    “他們真的都非常厲害……!”


    妖精弓手、蜥蜴僧侶、礦人道士。以及見習聖女、新手戰士。


    個個都是十分出色的冒險者。跟自己截然不同。


    “……”


    白兔獵兵聽了,維持彈跳般輕快的步伐,有些意外似的歪過頭。


    “我說的‘大家’,也包含姊姊你耶。”


    “咦……”


    女神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麵向前方。


    她持續奔跑著,感覺到自己臉頰瞬間發熱。幸好洞窟內光線昏暗。


    “是、是嗎……?”


    “是啊。”


    ──倘若這樣。


    想必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力量。


    而是拜不在場的那個人所賜。


    女神官手中的蠟燭,燒得更旺了。


    銀箭近在眼前。


    §


    場麵一團混亂,冰之魔女卻人如其名,連骨髓都維持著冷靜。


    巨人們在身後慌張大鬧,眼前則是被痛宰的鼠群。


    導致這個狀況的──是誰?


    想都不用想,她明白。


    是那個舉著錫杖高唿,率先衝進來的小丫頭。


    白色裝束。得到地母神寵愛的神官。沒有人(no man)。


    ──那個小丫頭就是關鍵嗎!


    “可惡……喝啊!”


    “來了,另一隻從右邊來了!”


    “居然!”


    可恨的是,那兩個乳臭未幹的冒險者正熟練地屠殺著老鼠。


    ──算了,專注在這上頭也好。


    冰之魔女冷笑,露出她那鮮紅如血的喉嚨。雪光照亮利牙。


    她的肉體瞬間如粉雪般崩解,靜靜穿過老鼠與少年少女之間。


    刺骨寒風令他們抖了一下,卻沒有停止動作。


    不戰鬥就無法生存。


    這對於在場的每個人來說,都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


    “噢,好像是這個?”


    在昏暗的洞窟內,留意著腳下及背後走了一段時間,白兔獵兵豎起耳朵。


    女神官眨眨眼,的確,岩壁凹陷處放著一隻老舊的盒子。


    手中的蠟燭熊熊燃燒起來,火勢大到就快要拿不住的地步。看來沒錯。


    “打得開嗎?”


    女神官調整好唿吸,探頭觀察,白兔獵兵悠哉地迴答“誰知道呢”,摸索著耳背。


    “總之,我試試看。畢竟打不開我們就完了。”


    他拿出細長的小樹枝,俐落地插進鎖孔。


    隨後用樹枝試圖開鎖,過了一會兒,弄斷兩、三根細枝後,鎖頭發出了喀嚓聲。


    “噢,開了。”


    “有沒有陷阱……?”


    “嗯,我瞧瞧。蓋子上是還沒看見。”


    身後──洞窟內持續迴蕩著戰鬥聲,女神官著急迴望,白兔獵兵則點頭迴應她。


    應該不會有問題──他懷著兔人特有的樂觀心態暗忖。


    畢竟冰之魔女大概沒想過這東西會被其他人打開。


    既然如此,她不太可能會想設下陷阱。警報倒還無所謂。事到如今響了也沒意義。


    ──如果是魔法陷阱,到時候再煩惱吧。


    他拿出輕薄的小刀,在盒蓋縫隙間撥弄,確認有無鋼索,這樣就行了。


    “打開看看吧。”


    “麻煩你了!”


    蓋子發出沉重的聲響,緩緩移開後,“咚”一聲掉到地上。


    裏頭──綻放燦爛的銀光。


    是白銀箭矢。


    在這一、兩年來的冒險過程中,隻看過寥寥數次的財寶的光輝,令女神官雙眼圓瞠。


    畢竟找到魔法武器──除了蜥蜴僧侶的裝備──的機會,近乎於零。


    盡管如此,她還是明白。這並非尋常之物。是神聖的武器──該由敘事詩歌頌的存在。


    “有這支箭的話……!”


    “說不定行得通!”


    女神官重新握緊錫杖,輕輕將手伸向銀箭。


    指尖傳來一絲溫度。感受到的重量輕如羽毛。


    “那麽,呃,請收下。”


    “咦?”


    女神官恭敬地遞出箭,白兔獵兵瞪大那雙小眼。


    “我嗎?”


    “我多少會用投石索(sling),卻從來沒射過箭,所以……”


    況且,這是令尊的箭。


    女神官微笑著說,白兔獵兵咽下一口唾液,伸出毛茸茸的雙手。


    “好、好的,我收下了……”


    “嗯,麻煩你囉!”


    他握緊銀箭,牢牢插進腰帶。


    接著驚慌地用被毛覆蓋住的手,在身上亂拍。


    “藥、藥、藥……”


    “別著急。弄掉就糟了。”


    “這還用說!”


    大功告成。之後隻要迴去會合即可。


    兩人看著彼此點頭,沿原路奔迴。


    避開倒在各處的老鼠──那些僵硬、開始分泌黏液的烏黑屍體。


    要是在這裏失誤跌倒,未免太難堪了。


    戰鬥聲逐漸接近。毆打聲。少年少女的吆喝聲。老鼠的慘叫聲。


    “似乎還撐得住……!”


    “幸好趕上了!”


    女神官看著白兔獵兵,眯起眼睛互相點頭。


    就快到了。她撩起衣服的下擺狂奔,雀躍地高唿:


    “我們迴來──……!”


    就在這時。


    一陣令背脊凍結的白色寒風吹過。


    §


    “咦──……?”


    女神官不停眨眼,彷佛要弄掉睫毛上的霜。


    身旁的白兔獵兵正在說話。遠方傳來新手戰士與見習聖女的聲音。


    然而這一切全被類似尖銳耳鳴的風聲蓋過。


    此刻,她置身於暴風雪的中心。


    覺得冷而抱住肩膀,卻傳來柔軟的觸感。指尖碰觸到裸露的肌膚。


    “咦?啊……哇……!?”


    ──我沒穿衣服……!?


    她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羞得麵紅耳赤,蹲在地上縮成一團。


    好冷,好難為情,臉好燙,身體卻冰涼到寒意直透骨髓,顫抖不已。


    連迎麵而來的雪風都讓人覺得疼痛,淚水不斷自眼眶滑落。


    後頸隱隱發麻。女神官摸索著尋找錫杖,抓住它,好不容易撐住身體。


    正當她起身準備邁步而出,寒風瞬間襲向纖細的身軀,吹得她左右劇烈搖晃。


    實在動不了。女神官不知該如何是好,再度啜泣起來。


    “喂。”


    精神混亂到了極點,緊接著便聽見十分低沉冰冷的嗓音。


    她眨了好幾次眼,凝視模糊不清的白幕另一側。


    “啊……!”


    女神官臉上綻出笑容,有如被陽光照到的花。


    廉價的鐵盔、肮髒的皮甲。手上綁著一麵小圓盾。腰間掛著一把不長不短的劍。


    不會有錯──不會有錯……!


    “哥布林殺手先生……!”


    女神官絲毫不顧頸部傳來的刺痛感,起身飛奔而出。


    風依然發出尖銳唿嘯,聽不見其他聲音。


    “嗯。沒事吧。”


    不可思議的是,那低沉的嗓音卻傳得進耳中。


    他粗魯地伸出手,粗糙的皮護手碰到她的肌膚。


    頭被摸了。女神官舒服得眯起眼。後頸的疼痛快被拋到腦後了。


    “是、是的……不過,為什麽……?”


    女神官抬頭望著他的鐵盔,輕聲詢問。


    還是一樣,看不出他的表情。隻不過鐵盔麵罩底下,能窺見一對散發銳利光芒、彷佛在燃燒的紅眸。


    她用手梳順頭發,碰觸發麻的後頸。汗毛紛紛倒豎著。


    女神官吸了下鼻子。有股從來沒聞過的血腥味。


    “那、那個,難道你受傷了……?”


    “不。”他搖頭。“但,之後能對我用個神跡就好。”


    女神官吞了口口水。她撥開垂在後頸上的頭發,握住錫杖。


    “還有,哥布林呢……?”


    “哥布林?”


    他彷佛聽見什麽奇怪的辭匯而杵在原地,緩緩搖頭:


    “那不重要,我更擔心你。”


    平靜地說完,他輕輕撫上女神官的後頸。


    皮護手銳利得宛如刺骨的冰,她縮起身子。


    “有個請求。把銀箭給我。”


    “啊,好的。呃,銀箭對吧?”


    我明白了。女神官點頭。他也點了下頭。動作看起來很高興。


    女神官笑了。她鼓起勇氣,將空氣吸滿平坦的胸膛,接著說: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禦手撫平此人的傷痛’!”


    §


    消去暴風雪的,是像被燒燙的火鉗按在身上的模糊慘叫。


    “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咦咦咦咦咦咦咦!?”


    女神官突然醒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在洞窟內痛苦掙紮的冰之魔女,吐出一口氣。


    ──幻覺,不對,魅惑之類的嗎。


    據說是吸血鬼擁有的特殊能力之一。


    冰冷銳利的觸感仍殘留在後頸,女神官身子一抖。


    倘若她就那樣委身於敵人,會換來何種下場?真是可怕的想像。


    要是她沒有猛然想起怪物辭典(monster manual)的內容,後果難以預料。


    也難怪──他會做出自己希望的行為。


    擔心她、稱讚她、摸她的頭。


    ──當然平常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示關心,不過……


    “不過,不是那樣的。”


    ──畢竟,那個人真的讓人拿他沒轍。


    珍惜地收藏在平坦胸中的想法,令女神官露出苦笑。


    因此她懷著些微期待,祈求治愈的神跡。


    萬一真的是他,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沒錯,對於受到詛咒的不祈禱者、成為亡者之人來說,神的奇跡等同於猛毒。


    ──真是,久違的小愈(heal)竟然是用在這種地方。


    女神官有些不滿,退到一旁空出射擊軌道。


    “冰之魔女!”


    呐喊響徹洞窟,音量大到無法想像是出自那隻小小的白兔之口。


    女神官讓出空間後,站在那裏的是白兔獵兵。小小的手上拿著同樣小把的石弓。


    他拉緊弓弦,架在其上的是連在黑暗中都閃耀著光輝、布有水珠的白銀箭矢。


    冰之魔女認出濕潤箭頭上迸發的光,宛如要咒殺人般大罵:


    “這該死的家夥──!”


    “嚐嚐兔村的一箭吧!”


    弓弦的震動聲,美麗得如同弦樂器的音色。


    劃破冰冷空氣的箭矢,正準備完成自己的使命。


    銳利的箭鏃直直射中冰之魔女,沸騰那受詛咒的血肉,貫穿她的心髒。


    “──”


    這次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不對,是這聲慘叫尖銳到凡人的耳朵無法捕捉。


    冰之魔女掙紮著努力伸長手臂,試圖拔出刺在胸口的箭。


    然而手指一碰到箭就開始燃燒、化為焦炭,一塊塊崩落。


    大勢已定。


    冰之魔女痛苦地慘叫,殺氣騰騰瞪著那個人。


    拍掉神官服上的塵土起身,手拿錫杖戒備著她的女神官。


    那個小丫頭果然是關鍵。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那是簡單明瞭的複仇意誌。連喉嚨都已經燒爛的冰之魔女,剩下的手段唯有雙眼。


    映照出女神官身影的血紅瞳眸浮現裂痕,閃爍光芒,然後──……


    “‘司掌審判、執劍之君,天秤之人呀,顯現萬般神力’!”


    神鳴的神跡,降下製裁。


    全身沾滿老鼠血,被青梅竹馬攙扶著的少女,揮下天秤劍。


    將那群老鼠趕走後,他們察覺到後方的異狀。


    為了朋友,為了律法,為了秩序,為了白兔們居住的美麗群山。


    至高神的劍揮下,迴應用堅定目光緊盯著駭人吸血鬼的她。


    令大氣沸騰的炙熱雷電超越了自然法則,變換軌道,落向白銀箭矢。


    “──!?!?!?!?”


    這次,冰之魔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便灰飛煙滅。


    她抽搐著跳起毛骨悚然的死亡之舞,肉體轉眼被燒成餘燼。


    最後剩下的紅瞳噴出體液,擦過女神官的一束頭發及臉頰,在牆上開了個洞。


    但也僅此罷了。


    積在洞窟地上的屍灰被雪風吹散,瞬間消失。


    至於達成使命的銀箭,也迅速冒出鐵鏽,腐朽了。


    人稱冰之魔女的吸血鬼所留下的蹤跡,隻剩女神官臉上的血痕。


    那就是她的下場。


    §


    轟然雷聲,響徹正在展開激戰的大廳。


    明明占據數量優勢,行動卻雜亂無章的巨人們,不曉得會如何理解這聲巨響。


    在腳邊亂竄、趁隙對他們施加強力一擊,以一擋百的冒險者,儼然是群毒蟲。


    “礦人!去你那邊了!”


    “知道啦!是說這幫家夥真是四肢發達頭腦啥來著……!”


    “話雖如此,單單身形巨大便是進化的頂點之一呐!”


    不容大意。他們三個都很清楚。


    直到那孩子──女神官與三名少年少女完成任務前,一隻都休想逃掉。


    沒多少餘裕給他們大意。三人揮舞著弓、斧、爪爪牙尾,自在地於戰場上穿梭。


    細小的箭矢一直朝臉和眼睛射過來,腳趾斷了,小腿被用力毆打。


    這樣誰受得了?


    巨人們哀號著用力跺腳,揮落手臂倒向前方。


    冒險者眼中的大廳,對巨人來說卻是狹窄的房間。混亂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又傳來雷電的激震。


    神明斬下斷罪之劍發出的巨響,瞬間蓋過大廳的戰鬥聲。


    “什、什麽呀啊……?”


    “剛才是不是打雷啦啊……?”


    理應隻有從山巔的高度才聽得見的聲響,令巨人們忍不住麵麵相覷,呆若木雞。


    冒險者也喘著氣,停下揮動武器的手。


    三名冒險者集中在大廳中央,快速交談著。


    “……成功了嗎?”


    妖精弓手低聲說道,長耳上下擺動。


    礦人道士雙手握好斧頭,瞪著她:


    “這都聽不出來?你不是森人嗎?那對引以為傲的長耳是裝飾品?”


    “吵成那樣,本來聽得見也變聽不見了嘛……”


    “哎呀。”蜥蜴僧侶愉悅地說,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圈。


    “發生何事暫且不提,結果應該……如兩位所見。”


    他說得沒錯。


    腳步聲自通往深處的通道傳入安靜的大廳,音量逐漸增強。


    當然是四名冒險者的腳步聲。


    全身沾滿汙血,劍和棍棒分別垂掛在雙手的新手戰士。


    在旁得意挺胸,驕傲地拿著天秤劍的見習聖女。


    手持石弓頻頻眨眼,踩著彈跳步伐跟上的白兔獵兵。


    以及走在最前麵,神色堅毅地舉著錫杖──臉上有道傷痕的女神官。


    “怎、怎麽了……冰之魔女大人呢呃……?”


    “那不是沒有人嗎啊……”


    “……聽不懂。”


    巨人的交頭接耳聲愈來愈大,女神官咬緊下唇,踏出一步。


    接著努力挺起胸膛,動作有如敬神演舞般威風凜凜,搖響錫杖:


    “冰之魔女──被我們打倒了……!”


    得過半晌,巨人們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要問發生了什麽事──答案隻有一個。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


    “完蛋啦啊!所以我才說下山不會有好事!”


    “現在講這些有什麽用!”


    混亂與逃亡。


    巨人們將珍貴的太鼓及其他雜物統統扔掉,一溜煙衝向洞窟入口。


    冒險者們互看一眼,猶豫是否該繼續追擊。


    妖精弓手的箭仍架在弦上,礦人道士也拿出投石索。


    “不……不用了。”


    製止他們的,是女神官的一句話。


    她看著“咚咚咚”朝洞窟外逃逸的巨人的背影,鬆了口氣。


    “這樣好嗎?”率先跑到她身邊的妖精弓手,納悶地歪過頭。


    森人纖細的指尖像在擔心她似的,撫上女神官的臉頰,她癢得眯起眼。


    “那些家夥逃掉了耶……”


    “是的。”


    女神官輕輕點頭,靦腆一笑。


    “因為他們,不是哥布林。”


    聽見這句話,妖精弓手緊皺眉頭歎息出聲,接著輕笑道:


    “……是啊,他們不是哥布林。”


    沒錯。


    戰爭落幕,冰之魔女的威脅退去,漫長的冬天即將結束。


    兔人的村落得到救贖。


    “既然已取得勝利,便用不著再強求其他。”


    從高處傳來的聲音,對默默凝視空蕩大廳的白兔獵兵說。


    他晃著耳朵抬頭,魁梧的蜥蜴僧侶映入眼簾。蜥蜴僧侶吐著舌,莊重地說:


    “盡管心髒未被你吞入腹中……獵兵兄的血脈有多麽強大,確實得到了證明。”


    嗯。白兔獵兵點頭。父親死了。自己贏了。從父親身上繼承的血脈存在於此。


    他並不清楚蜥蜴人的信仰,但能體會這個行為所象征的崇高意義。


    傳承到自己這代的血脈,全是有價值的。


    “……意思是,我爸爸也很厲害囉。”


    “大概吧。”


    新手戰士說,抱怨著“好累喔”扔掉劍和棍棒,躺到地上。


    “真是,難看死了。”見習聖女用錫杖的柄戳他,但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她咚一聲癱坐在地,白兔獵兵於是說著“我肚子也餓扁了!”坐到旁邊。


    “有蔬菜幹,你們要吃嗎?”


    “要!”


    “嗯,我也……!”


    不曉得該說他們鬆懈,還是放鬆下來了,少年少女取出水筒漱口後便吃起幹糧。


    本來應該要繼續保持戒心才對,不過──……蜥蜴僧侶眯眼看著這幅景象,點了點頭。


    “那麽,神官小姐經曆了何等激戰?”


    他轉動長脖子詢問女神官,後者害羞地搔著有一道淺傷的臉頰。


    “呃,沒有啦。我沒做什麽……都是因為有大家的幫助。”


    “可是!”見習聖女吞下紅蘿卜幹,大喊。“那招‘小愈’好厲害喔!”


    “咦,你用了‘小愈’嗎?”


    妖精弓手說著“真難得!”好奇得兩眼發光,興致勃勃地追問。


    她豎起長耳探出身子,女神官於是露出自己也覺得很有意思的表情。


    “那個……其實我也不想……”


    至於到底是哪種意義上的“不想”,暫且不論。


    蜥蜴僧侶用奇怪的手勢,對熱鬧地聊起天來的眾人合掌。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那麽,該處理下個問題了。


    “術師兄,那張戰鼓調查得如何?”


    “……嗯──這個嘛。該怎麽說咧……”


    礦人道士獨自在遠處調查雪男們忘記帶走的太鼓,麵色凝重地摸著肚子。


    “是不壞,但染的血有點多了。”


    原本大概是祭器之類的吧。是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地方的氣派太鼓。


    然而,如今它卻埋在巨人巢穴的垃圾堆──被吃剩的屍骸中。


    魔力、魔法容易受到思緒影響,與精靈有關的物品就更不用說了。


    讚頌冬季的太鼓,想必得等到怨念消弭後,才能不受任何人束縛地奏出音色。


    “就寄放在兔子們的村裏,洗淨汙穢吧。”


    “哎,想來應不至於如貧僧故鄉那樣。”


    蜥蜴僧侶站到礦人道士身旁,麵色莊重地望著太鼓。


    戰爭時,為敵人及戰友祈求英勇之死而敲出的壯闊音色,突然閃過腦海。


    所謂戰事,或許本該如斯。蜥蜴僧侶眼珠子轉了一圈。


    “那麽,將這太鼓帶迴村落便大功告成,是吧?”


    “但願如此。”礦人道士撚著白胡須,答得不幹不脆。


    “術師兄尚有掛心之事?”


    “或許是因為齧切丸不在。”礦人道士答道。


    “結束得這麽痛快太稀奇了,實在靜不下心。”


    “教人為難呐。”


    蜥蜴僧侶樂得轉動眼珠子,礦人道士也“是啊”愉悅地撚著胡須。


    “小事,隻消迴村舉杯慶祝一番,心情也會隨之轉變吧。”


    “你說得對。”


    在兩人的守望下,女神官頻頻撫摸纖細白皙的後頸,不曉得在擔心什麽。


    §


    離開洞窟後,風的寒意也和緩許多,迎接一行人的是耀眼的雪光。


    女神官忍不住“哇”地眯起雙眼,白兔獵兵輕笑出聲。


    “直接看的話眼睛會痛,要用遮光器。”


    他邊說邊伸出毛茸茸的手,拿出切開一條小縫的木板。


    然後將形狀類似眼鏡的木板戴在眼前,用繩子綁好,妖精弓手羨慕地在一旁看著。


    或許是覺得光線太亮,她一邊眨著眼,一邊輕戳蜥蜴僧侶巨大的身軀:


    “先不管刺不刺眼,溫度維持在這個程度,有沒有覺得好些了?”


    “畢竟,貧僧直到不久前都還在活動呐。隻要血液沸騰起來,倒是不成問題。”


    蜥蜴僧侶點了下頭,卻又用誇張滑稽的動作抖動身體。


    “然而遺憾的是,隻有鱗片依然畏寒。真想要一身羽毛。”


    “別啊,長鱗片的。我完全無法想像你毛茸茸的樣子。”


    礦人道士一麵灌酒,一麵從旁打岔。


    他將火酒遞給蜥蜴僧侶,後者喝了一口,接著傳給妖精弓手。


    妖精弓手見狀立刻長耳倒豎,瞪大眼睛:


    “唉,拿走啦。就說我不要了!”


    “真是,口味依舊像個小朋友。嘿,年輕的。喝嗎?”


    被叫到的新手戰士及見習聖女,在全身無力的狀態下錯愕地對視。


    兩人不久前還在與老鼠大戰,髒兮兮的臉上盡顯疲態。


    “那就……”


    “……向您分一口好了。”


    兩人提心吊膽地接過酒,舔拭般啜飲,隨即辣得吐出舌頭。


    不過,大概是身體立刻熱了起來,少年少女臉上泛起淡紅色。


    效果顯著。


    礦人道士從向他道謝的見習聖女手中接迴酒瓶,對妖精弓手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幹麽?”


    “沒什麽,隻是在想這對纖細的長耳丫頭來說,還早了一點喔。”


    “要吵架的話我奉陪,酒桶!”


    妖精弓手再度豎起長耳迴嘴,礦人道士奸笑著當沒聽見。


    吵吵鬧鬧。女神官早已習慣夥伴們一如往常的交流,咯咯笑著。


    之後隻需把太鼓搬下山即可。他們的冒險已落下帷幕。


    登上雪山,與雪男戰鬥,潛入冰之魔女的洞窟,取得銀箭,消滅敵人。


    至高神對見習聖女下達的神諭,至此應該算達成了。


    冒險成功。皆大歡喜。隻剩下踏上歸途。有去有迴才叫冒險。


    可是──……


    ──……為什麽我的後頸在隱隱作痛?


    女神官輕輕撫摸後頸,踩著雪邁步而出。


    必須迴村報告,而且還有那群雪男的後續問題,盡管就是他們放走的。


    小巧的胸中懷著奇妙的焦躁感,她實在不想於此地久留。


    “走吧,各位。”


    冒險者們點頭同意,一行人踏上歸途。


    沒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


    或許是冬天的氣息消逝所致,冬季生物沒有出沒的跡象。


    妖精弓手跟白兔獵兵晃著耳朵留意四周,然而,似乎連警戒的必要都沒有。


    疲勞再加上剛經曆過戰鬥,一行人之間開始彌漫鬆懈的氣氛。


    懶洋洋──不至於這麽嚴重,但腳步也輕快不起來。


    女神官等人卻一會聊天,一會欣賞景色,被白雪及藍天吸引住目光。


    站在陡峭如懸崖的岩石上眺望,可以看見白雪像一座湖,積澱於峽穀之間。


    好想跳下去看看──……


    這種事當然做不到,不過世界的氣勢,就是壯闊到讓人忍不住這麽想。


    山果然不屬於人類的領域。


    恐怕也不是冰之魔女那種怪物的住處。


    這裏是血氣方剛之神的聖座。因此至高神才對見習聖女下達神諭,肯定沒錯。


    為了擊潰盤踞在此處的邪惡。


    “……我真的,有把事情辦好嗎?”


    手持天秤劍的她的呢喃聲,傳入女神官耳中。


    女神官迴頭想說些什麽,嘴巴才剛張開,就立刻閉上。


    因為看見新手戰士在見習聖女耳邊說了幾句話,而她露出了笑容。


    這樣就好了吧。


    那些話不該由她說出口。女神官麵向前方,用錫杖敲著地,輕快地跨步。


    若要問下山是否比上山輕鬆,其實差不了多少。


    心情上當然有,畢竟走完這段就結束了。不過,對身體造成的負擔是相等的。


    一行人悠閑地往兔人村落邁進,不時在途中稍事休息。


    “──”


    離開冰之魔女的洞窟後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停下腳步。


    “怎麽了,神官小姐?”


    蜥蜴僧侶轉動長脖子,關心忽然駐足的女神官。


    但她隻答了一句“沒什麽”,視線緊盯著某一點。


    “怎樣?有什麽事嗎?”


    妖精弓手從旁探出頭,與按住後頸的她並肩,凝視同樣的方向。


    陡坡前方,山腳處有座久無人煙的聚落,孤單地瑟縮在那。


    “嗯?”妖精弓手歪過頭,緊接著“啊!”地瞪大雙眼。


    是煙。


    村子在冒煙。


    “……戰火嗎?”


    “八成。”


    礦人道士提問,蜥蜴僧侶毫不猶豫地點頭。


    “血肉的氣味,鬥爭之芬芳。那麽,問題是由何人所致。”


    “但那裏不是廢村嗎?點火燒那種地方有什麽意義……”


    難道是山賊之類的?畢竟事不關己,就算無視也不會受任何人譴責。


    然而,強烈的惡寒襲向女神官,令她顫抖起來。


    後頸彷佛被不明生物舔了一下,恐懼令她背脊發涼。


    “──哥布林……?”


    那是堪比神諭(handout)的直覺(inspiration)。


    新手戰士及見習聖女麵麵相覷。白兔獵兵疑惑地歪頭。


    可是,其他人不一樣。


    “……啊──討厭──我就知道。”


    妖精弓手遮住臉,仰天長歎。開始跟那個男人共同行動後,一天到晚都是哥布林!


    天上的棋手未免太壞心了。妖精弓手哀號著,礦人道士卻毫不顧慮,拍了下她的屁股。


    “沒時間讓你抱怨啦。該思考的是要怎麽做,對吧?”


    “我、我知道啦!”


    “話雖如此,選項唯二。前往,抑或返迴。”


    蜥蜴僧侶安撫著噘起嘴抱怨的妖精弓手,嚴肅地說。


    他轉頭望向女神官,一副發自內心感到愉快的態度轉動眼珠子。


    “意下如何?”


    “要去。”女神官沒有一絲躊躇。


    然後咬緊嘴唇,緊盯著村落,迅速開口:


    “你怎麽看?”


    “這個嘛。”蜥蜴僧侶猙獰地露出利牙笑了。同樣的問題,那男人問過他好幾次。


    ──雖說尾巴前端還黏著蛋殼呐。


    “敵人若是小鬼,沒有必要攜太鼓前去。剩下隻需考慮行軍時間。”


    “……我想也是。”


    沒錯。問題有二。安置太鼓。也得通知村子有危險。以及行軍時間。


    那個人會怎麽做?


    女神官思考著。總有計策,無論何時。


    那個人是這麽說的。那麽,現在應該也一樣。非得如此。


    “……法術還有剩對嗎?”


    “是啊。”礦人道士拍了下大肚子,自豪地說。“還能再放個幾次。”


    “這樣的話……”


    怎麽做?行李、裝備、法術、狀況,考慮到這些因素──……


    “唉、唉,我們該怎麽辦?”


    新手戰士謹慎地發問,打斷女神官思考。


    藏不住疲態的他站起身,直直走過來。


    炯炯有神的雙眼,像在激昂訴說著自己“還能戰鬥”。


    “請你們趕迴村子。”


    因此,女神官直截了當地答道。小鬼由他們對付。


    新手戰士似乎以為女神官在擔心他們體力不支,努力挺起胸膛:


    “我、我還可以打……沒錯,完全沒問題!”


    “還可以就代表‘快不行了’。”


    然而,女神官並沒有被他的虛張聲勢影響。


    他不是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嗎?


    “如果逞強或亂來就能贏,倒還無所謂,但要是這麽簡單就用不著辛苦了。”


    好緊張。大腦一團混亂。聲音拔尖。她做了個深唿吸,灌進冰冷的空氣。


    “再說,別忘了之前訓練所的事件。萬一兔人的村落遇襲就糟了……”


    “……得迴去通知大家,對吧。”


    白兔獵兵緊張地點頭。大概是理解了這起事件跟自己的村落並非毫無關聯。


    “交給我吧。太鼓我會負責搬迴去,也會跟村裏的大家說。”


    “拜托你。”


    女神官低頭鞠躬,見習聖女“那就決定囉”鬆了口氣。


    “好了,快點下山吧。時間寶貴。”


    “可是啊……”新手戰士可憐兮兮地開口。


    “到頭來我在牧場和訓練場遇襲時,都沒在前線戰鬥。”


    “哈哈哈哈哈哈,倘若心有不甘,就該學會走得更長久呐。”


    蜥蜴僧侶一臉得意,用力拍向新手戰士的背。


    好痛!他叫出聲來。


    “沒有比耐操持久的兵卒更強大的存在。是吧,術師兄。”


    “是啊。礦人士兵從早戰到晚都不會嫌累。”


    “前提是肚子不餓吧。”


    妖精弓手半眯著眼插嘴,礦人道士毫不害臊地挺起胸膛迴答“沒錯”。


    隻要有酒跟食物,戰多少天都可以。那是礦人的驕傲之一。


    妖精弓手大概是知道這點,並未再多說什麽,揚起嘴角露出清爽的笑容。


    “就是這麽迴事,所以要分工合作。這邊交給我們吧。”


    反正一定還有幕後黑手。新手戰士聽了,雖然不太甘願,仍乖乖點頭。


    這並非結束。要是他們全數在此喪命,才真的沒救。


    “好啦……知道了。我會先迴村子,通知大家,在那邊等,然後所有人一起迴去。”


    “嗯,乖孩子。”


    妖精弓手輕笑出聲,優雅地對他眨了下眼。


    少年為之心動,臉泛紅潮,見習聖女使勁用手肘撞他的側腹。


    她無視新手戰士“嗚啊!”的哀號,向其他人鞠躬。


    “那麽,待會見……!”


    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女神官不可能沒發現。


    她點頭,輕輕搖晃緊握在手中的錫杖,做為迴應。


    “嗯。待會見。”


    年幼的三人看著彼此點頭,抱起魔法太鼓踏出步伐。


    他們腳步堅定,看來用不著擔心。


    “那麽,問題剩下一個……”


    女神官輕聲說道,將視線從少年們逐漸遠去的背影上移開。


    廢村冒出的煙愈來愈多,也逐漸變濃。火災嗎?火攻嗎?


    事態肯定非同小可。


    況且,假如那個人在那裏──……


    “……”


    女神官握緊拳頭,放到平坦的胸前。


    “不過,要怎麽做?”妖精弓手邊說邊重新裝好弓弦。“那裏很遠耶。”


    “拖拖拉拉走下山的話,會趕不上喔。”


    礦人板起一張深思熟慮的臉,高舉酒瓶灌酒。


    “等我們抵達現場,戰鬥早就結束咧。”


    “神官小姐可有妙計?”


    蜥蜴僧侶語帶雀躍,似乎真的很興奮。


    女神官苦笑著搖搖頭,吸氣,吐氣。


    不會有問題。不會有問題才對。那個人肯定會這麽做,所以,不會有錯。


    法術、裝備、狀況,全都考慮到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理論上。


    不,就算有,當前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這個。


    事後才想出更好的做法也沒意義。


    因此,她堅定、果斷地說。


    “──我有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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