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千金劍士在走廊上快步前進,靦腆一笑。


    接受國王委托的一行人正趕著出發,連花時間討論都嫌可惜。


    哥布林殺手大剌剌地加快腳步,蜥蜴僧侶也闊步走著。


    逼得女神官與礦人道士小跑跟在後頭,妖精弓手倒不成問題。


    「真的……」女神官邊跑邊眯起眼睛。


    昨晚的事件過後,緊繃的心情好像稍微放鬆了點。


    「你看起來很有精神,真的是太好了。後來過得怎麽樣呢……?」


    「……一直是這種感覺。」


    千金劍士簡短迴答。


    她身上並非之前的冒險者裝扮,而是整齊的禮服。


    削去的頭發留長了一些,眼睛炯炯有神,臉頰透著薔薇色。


    ——過得很充實呢。


    思及此,女神官忽然感覺眼中泛出淚水,急忙眨了眨眼。


    「不過,為什麽你知道我們在王都……?」


    「……你以為當初委托你們救出我的是誰?」


    表情變化不多的千金劍士,露出淘氣的淺笑。


    「啊。」


    經她這麽一說,女神官也想通了。


    劍之聖女、她認識的冒險者、裝備煉甲的神官——原來如此,難怪。


    同時也明白,是她靈機一動把他們找來。


    「……沒問題嗎?」


    千金劍士接著這麽問,女神官想了一下。她指的是什麽?


    是為她在那之後,又接了近一年的剿滅哥布林委托擔心嗎?


    是為她繼續跟他待在一起——以冒險者的身份——擔心嗎?


    還是在為她的寶貝煉甲被偷擔心?


    或是在擔心煉甲被偷,害她現在沒有防具?


    盡管借得到新的神官服——少了熟悉的重量,女神官仍非常不安。


    最後,女神官露出曖昧的微笑迴答:


    「大概……沒問題。」


    「不過,要怎麽辦?」


    妖精弓手像在跳舞般奔跑著,迴頭詢問。


    「那家夥一大早就出發了,現在追過去也來不及……」


    「……我們已備好馬匹。快馬。」


    「光是這樣也追不上吧。」


    妖精弓手豎起食指,在空中繞圈。


    「就算對手是——呃,是叫哥布林騎兵嗎?就算騎的是狗,速度也不容小覷。」


    「那就用我的法術吧。」


    礦人道士咚咚咚地跑著,抱住裝觸媒的行囊。


    「省著點雖然沒壞處,該用的時候就別手軟。」


    「拜托了。」


    哥布林殺手的迴應簡潔有力,礦人道士「嗯」一聲點頭。


    法術在戰鬥中是珍貴的戰力,但追不上敵人的話,連開戰的機會都沒有。


    反過來說,若要進入最幽深的迷宮——無論如何,都得先休息一晚。


    沒調整好狀態就擅闖迷宮,隻會麵臨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


    「話說迴來,哎呀呀,貧僧可真是受龍眷顧呐。」


    蜥蜴僧侶卻愉快地轉動眼珠。


    「與小鬼殺手兄一同剿滅小鬼,如今竟要潛入最為幽深的迷宮。」


    他似乎發自內心感到喜悅,邊走邊用尾巴拍打地板。


    「況且小鬼殺手兄看起來也頗有活力。」


    「是嗎。」


    他大剌剌地繼續直走,不帶躊躇。


    看見他的背影,女神官、妖精弓手、千金劍士互相使了個眼色,苦笑。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最幽深的迷宮。魔神王在十年前的戰爭中當成根據地的恐怖場所。


    那裏本來是練兵場之類的設施,因此總共有地下十層這件事是公開情報。


    然而,內部構造徹底變更過,還會湧出趨近無限的怪物。


    倘若怪物不知為何不會掉落財寶,因此少了為財寶而來的冒險者……


    ——世界肯定會毀滅。


    真諷刺。女神官心想。


    到頭來,用以號召人類拯救世界的口號並非大義名分,而是欲望。


    地位、名聲、金錢、武勳、財寶。這些東西本身絕非可憎之物。


    距今超過一年以前,決心成為冒險者時,神官長曾在神殿告訴她。


    欲望是欲求、希望。生存意誌。所以是好的。


    但。神官長還教會她一件事。


    有些冒險者會用與搶劫無異的手段,奪走其他冒險者的行囊,以湊齊自己的裝備。


    有些冒險者會追求聖鎧或妖刀,始終不去挑戰魔神,淪為在地底深處徘徊的存在。


    必須小心這種人。不能變成這種人。


    事實上,珍貴的裝備被人偷走,對方像硬塞給自己似的留下寶石,令女神官覺得神官長說得很對。


    那個扮成士兵的女孩——公主殿下,根本沒顧慮到女神官的心情,心裏隻有自己。


    無異於哥布林的存在——是被他影響過頭了嗎?女神官冒出這樣的想法。


    「……我不太想說這種話,不過,你不介意嗎?」


    妖精弓手悄聲詢問女神官。這句話她也覺得說得很對。


    那個人對自己做了那種事,誰管她啊。


    心中絲毫沒有這種黑暗的情緒——女神官沒有臉這麽說。


    ——可是。


    她握緊雙手,低喚著地母神的聖名,讓那種想法沉澱下去。


    「總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覺得她被怎麽樣都無所謂吧。」


    ——沒錯。祈求、希望某人吃盡苦頭,並為此感到喜悅。


    這豈不是更像哥布林?不能變成這樣。


    去救她吧。


    叫她把裝備還來。


    對她生氣,責備她,讓她反省。


    這樣就能解決的話,該有多好啊。


    「……嗯。」


    妖精弓手輕輕晃動長耳,點頭。


    「那就好。我們走吧!」


    「是!」


    女神官小跑步追上哥布林殺手的背影,閉上眼睛,向地母神祈禱。


    但願如此。


    §


    「幾位請留步。」


    一行人從馬廄裏選出自己要騎的馬時,被人從後方叫住。


    所謂的快馬——其實是軍馬,因此腿沒有像賽馬那樣細到一副隨時會折斷的樣子。


    強壯的好馬,共三匹。


    蜥蜴僧侶身材魁梧,所以單獨騎一匹;妖精弓手抓著韁繩,與礦人道士共乘一匹。


    正準備騎上最後一匹馬的哥布林殺手,手扶在馬鞍上迴過頭。


    「怎麽了。」


    「我還以為,您已經離開了。」


    劍之聖女手放在豐滿的胸前,控製過快的心跳,喘著氣跑過來。


    站在門口的她,隻花了短短幾秒就調整好唿吸。


    她臉頰泛紅,吐出一口氣,優雅地低頭行禮。


    「首先,那個……這次非常感謝您。」


    「不用道謝。」


    哥布林殺手斬釘截鐵地說,鐵盔左右搖晃。


    「這是我的工作。」


    「……是。」


    劍之聖女陶醉地點了下頭。


    「查到的資料整理在這。我不明白的部分很多。」


    他交給劍之聖女的,是用亂七八糟的字寫成的文件。


    她珍惜地接過,將其擁入懷中。


    接著將手伸進與汗涔涔的肌膚貼在一起、微微透光的薄衣裏。


    隨後恭敬地交給哥布林殺手的,是用數張羊皮紙做成的卷軸。


    「這是到迷宮四樓為止的地圖……雖然隻記載了我記得的部分。」


    「四樓?」


    哥布林殺手接過卷軸,沒有打開,直接遞給蜥蜴僧侶。


    騎在馬上的他用長爪靈活地拎起羊皮紙,攤開地圖。


    地圖上的方格,被以草寫而言頗為工整的字跡填滿。


    「哦——」蜥蜴僧侶忍不住讚歎。「畫得真好。」


    「因為我以前是負責製圖〈m a p p e r〉的……」


    「沒記錄到最下層嗎。」


    「四樓充滿魔力與瘴氣,是那座迷宮的心髒。」


    劍之聖女露出的嬌羞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如果各位下到比第四層更深的地方……」


    她用失明的雙眼掃過一行人。


    「……會迴不來的。」


    女神官忍不住與妖精弓手麵麵相覷。


    妖精弓手——女神官恐怕也一樣——臉頰僵住,輕輕聳肩,垂下長耳:


    「聽了可高興不起來呢。」


    「……畢竟,成千上百的挑戰者之中,隻有極少數能從深處迴來。」


    坐在妖精弓手前麵的礦人道士雙臂環胸,撚著胡須:


    「我也常從叔叔那聽說恐怖的傳聞。」


    「何況,各位是沒辦法下到更深處的。」


    劍之聖女將手再次伸向直到剛才都還按著的胸口。


    「因為沒有這個……」


    她解下胸前的飾帶。


    看見些微魔力所發出的淡淡磷光,女神官瞪大眼睛。


    聽來的知識、憧憬與各種情緒,在心中交織成確信。


    莫非是,據說由魔神王持有的力量泉源——


    「……護符嗎!?」


    「並沒有那麽了不起。」


    劍之聖女慈祥地為可以用天真無邪形容的少女解釋,握緊藍色繩結。


    「隻是條藍色緞帶〈ribbon〉。用來進入地下深處的鑰匙。」


    她將緞帶連同自己的手,一同放在哥布林殺手的掌心上。


    「我在此等候各位平安歸來。」


    哥布林殺手沒有立刻迴答。放在皮製護手上的手正瑟瑟發抖。


    「知道了。」經過短暫的沉默,他開口說道,握住緞帶。「我是這麽打算。」


    哥布林殺手將緞帶塞進雜物袋,扶著馬鞍跳上馬。


    接著對女神官伸出手:


    「上來。」


    「啊,好、好的!」


    女神官急忙抓住他的手,被用比想象中更大的力氣握住,一把拉起。


    一陣飄浮感過後,嬌小的她已經坐到他身前。


    「哇,噢、噢……」


    由於沒有馬鐙,為了穩住搖搖晃晃的身體,女神官一隻手抓住鬃毛,哥布林殺手從後麵撐住她的背。


    她清楚感覺到皮甲堅硬的觸感,大概是因為神官服底下沒穿煉甲。


    「小心別掉下去。」


    「是、是。我會注意……」


    她挪動平坦的臀部坐穩,覺得在這種狀況下聲音拔尖的自己很丟臉。


    哥布林殺手沒再關心低下頭的她,環視眾人。


    「出發。」


    蜥蜴僧侶應了一聲,用小趾刺向馬的側腹。


    軍馬發出氣勢洶洶的嘶鳴,在石地板上奔馳,馬蹄聲同樣響亮。


    「好!」


    妖精弓手也踢了下馬,軍馬高高抬起前腳。


    「喂、喂,嘿,鐵砧!你在幹麽……!?」


    「哇哇!?乖乖乖,冷靜點……出發囉!」


    差點落馬的礦人道士驚慌失措,後頭的妖精弓手輕輕撫摸軍馬的脖子。


    能與野獸心靈相通,也是森人的絕技。軍馬立刻安分下來,隨著韁繩一甩飛奔而出。


    最後是哥布林殺手,他轉頭望向劍之聖女,以及站在旁邊的千金劍士。


    然後點了下頭,默默甩動韁繩。


    女神官被馬的速度嚇得按住帽子,「哇!」地驚唿出聲。


    然而,那也隻是眨眼間的事。嘹亮的馬蹄聲蓋過她的聲音,冒險者轉眼就踏上旅程。


    國王似乎已經知會過看守城門的士兵。他們肯定會直接衝出城門。


    「……你還會——」


    千金劍士眯起眼,隔著馬蹄揚起的塵土目送他們離去,咕噥道。


    「……你還會,想去冒險嗎?」


    「誰知道呢。」


    劍之聖女沒有正麵迴答。


    她靠著撐在地上的天秤劍,煩惱地歎了口氣。


    「幫助我重新振作的,是與夥伴一同參與過的冒險。可是……」


    眼帶底下的雙眼望向遠方。北方。過去的冒險舞台。迷宮。他的目的地。


    但她正在凝視的,肯定是過去的記憶。


    在第一次的冒險途中,遭到哥布林襲擊。


    遇見夥伴是之後的事。


    因此,那段駭人的經曆烙印在雙眼內側,絕對不會消失。


    雖然當時她在那座昏暗的迷宮中努力站起來,不斷走著。


    「……我已經沒有勇氣,挑戰恐怖的事物。」


    手突然抖了一下。不對,是本來就顫抖著。打從在會議室聽見哥布林的情報起。


    ——不對。


    打從不得不行經據說有哥布林出沒的街道、前往王都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顫抖著。


    隻有他在身旁保護自己時,才能停止發抖吧。


    「我是個、懦弱的女人。」


    千金劍士將這句話,當成對剛才那個問題的迴答。


    她抬頭仰望天空。一片湛藍,白雲飄過,陽光普照,早晨的天空。


    這片天空下有哥布林。無論何時都有。無論何處都有。


    「……可怕的東西就是可怕。」


    因此她才能坦率地說出口。劍之聖女像小女孩似的歪過頭:


    「你不會覺得必須走出來嗎?」


    「也不是沒這麽想過。」


    千金劍士如此迴答,嘴角浮現淺笑。


    「……不過,光麵對就讓我費盡心思了。」


    我們走吧。千金劍士對劍之聖女說,轉過身去。


    被眼帶遮住——被眼帶守護住的雙眼,無法眺望世界。


    他那黑影般的輪廓,消失在溫暖的陽光下。


    劍之聖女望向手中字跡潦草的資料,仿佛在追尋他的殘影。


    輕輕撫摸,指尖就能感覺到他用的墨水。讀取他的文字。


    劍之聖女像在尋求依靠似的,感受那觸感,輕聲歎息。


    「哥布林這種東西,如果能消失不見就好了。」


    §


    地上的生物中,能持續走最久的是凡人〈h u m e〉。


    然而在速度及馬力——字麵上的意思——方麵,馬還是優於人類。


    五位冒險者騎著三匹駿馬,穿過城門,於大道上奔馳,迅如疾風地往北方前進。


    沒錯,是風。有顏色的風。就算是馬,這速度也並不尋常。


    「『風的少女〈s y l p h〉啊少女,請你接個吻。為了我等馬匹的幸運』。」


    答案是礦人道士的順風之術。


    礦人召來的風精包圍馬匹,協助它們加速。


    「原來如此。這樣就算我們落後哥布林,也追得上他們。」


    神情相當嚴肅。妖精弓手晃動長耳傾聽風聲,笑道:


    「之前在海上的時候我沒意識到,礦人也會操縱風,有點意外呢。」


    「哎,稱不上擅長就是。」


    該高興得到森人的稱讚,還是該哀歎韁繩落到森人手中?


    煩惱過後,礦人道士板著臉滔滔不絕地說:


    「不過,必須用火、水、風鍛造地裏的礦才能煉成鐵。所以我對四大精靈還算有點心得。」


    「無論如何,但願能在進入迷宮前追上呐。」


    蜥蜴僧侶穩穩抓著韁繩,凝視遠方。


    將長尾放在後方維持平衡的姿勢,看上去挺有模有樣。


    「當然迷宮本身也令貧僧躍躍欲試。哎呀,該說左右為難嗎。」


    ——雖然早就知道他擅長駕馭馬車。


    女神官瞄了蜥蜴僧侶一眼,心想「還是有點意外呢」。


    騎術是戰士的必備技能——的意思嗎?


    「呣……」


    這時,背後——頭上傳來低沉的聲音。哥布林殺手似乎注意到了什麽。


    女神官急忙望向前方,破碎的貨車倒在路上。


    哥布林殺手停下馬,其他人也配合他暫時駐足。


    一行人騎在馬上觀察現場——嗯,哥布林把物資都拿走了,一如往常。


    貨物之類的東西被搜過、敲碎,破掉的衣服布料散落周遭。


    女神官發現那是自己的衣服,繃緊身子。


    ——嗚……


    該怎麽說呢,一陣頭暈目眩。


    假如,那個時候。


    他沒有來到她第一次踏進的洞窟……


    「看樣子並未當場遭到輕薄。」


    但也隻是這樣而已。蜥蜴僧侶疑惑地說,如他所言,現場隻有打鬥的痕跡。


    女神官覺得明白這個事實的自己有點討厭,跟著觀察現場。


    ——沒看到煉甲。


    她有點沮喪,同時找到一樣東西,眨眨眼睛。


    「啊!」


    也難怪她會忍不住叫出聲。


    她扭動身軀,從哥布林殺手前麵下馬,小跑步過去。


    「怎麽了。」


    哥布林殺手問。女神官撿起來給他看,以代替迴答的東西,是扔在地上的錫杖。


    侍奉地母神之人用的錫杖——她的,錫杖。


    「運氣不錯耶。」


    妖精弓手對她說「太好了」,女神官點頭迴應:「是!」


    「不過……上麵幾乎沒有血跡呢。」


    女神官食指抵在唇上思考。也沒看到屍體。結論隻有一個。


    「我想,她大概是一下就被抓走……」


    「……聽說哥布林拿著咒具還是什麽東西靠近她。」


    妖精弓手垂下長耳,喃喃說道。


    大概是想到之前暗人〈dark elf〉得意洋洋地揮動的幹枯手臂吧。


    「意思是,活祭?」


    「八成沒錯。」


    礦人道士撚著胡須思考,肯定妖精弓手的推測。


    「擄走公主的話,通常是抓去當新娘,不然就是勒索贖金或當成活祭。」


    「問題在於他們是盯上公主,還是碰巧抓到公主。」


    哥布林殺手觀察現場,轉頭望向蜥蜴僧侶。


    「怎麽看?」


    「公主碰巧離家出走,碰巧經由這條街道前往北方,碰巧在這遭到襲擊,被抓去當活祭。」


    蜥蜴僧侶扳起手指計算,長脖子慢慢左右搖動。


    「不可能。」


    「我想也是。」


    哥布林殺手迴道。


    「若以公主殿下為目標,計劃未免太過鬆散。」


    「那就沒必要花時間在這個地方囉。」


    妖精弓手甩動韁繩,踢了下馬的側腹,再度飛奔而出,一邊呐喊著:


    「走吧!不快點會追不上他們!」


    女神官連忙攀住哥布林殺手的馬,讓他把自己拉上去。


    他們再度啟程。


    但是,即使馬匹因為「順風」的關係不會疲勞,騎在馬上晃動的騎手可沒那麽輕鬆。


    一早就在街道上不停奔馳造成的疲憊,比想象中更折磨身體。


    以體力自豪的礦人道士及蜥蜴僧侶自然沒問題。身為戰士的哥布林殺手也沒有大礙。


    身材纖細的妖精弓手與女神官,表情卻逐漸緊繃。


    不久前才剛露出頭的太陽,如今已經高高掛在天上,初秋的秋老虎陣陣襲來。


    女神官喘了口氣,撐著在馬鞍上搖晃的身體拿起水袋。


    她喝下一口水,抬頭望向身後的他的鐵盔。


    「要喝嗎……?」


    「不。」他看著前方,低聲說道。「不必。」


    「這樣呀。」


    女神官小聲迴答,又喝了一口水滋潤嘴唇,塞好塞子。


    「小鬼殺手兄。」


    瞥見這一幕的蜥蜴僧侶簡短地說。


    「始終維持這麽快的速度,身體會吃不消喔。」


    「休息嗎。」


    「貧僧是如此建議。」


    哥布林殺手沒有迴應,女神官說「我還撐得下去」也被他無視。


    他凝視前方,鐵盔轉向妖精弓手。


    「如何。還聽不見嗎。」


    「還沒……」妖精弓手皺著眉頭,搖晃長耳。「……等一下。」


    她默默抬起臉,眯細眼睛。長耳不停微微抖動。


    「風……狼的低吼聲……」


    「哥布林嗎。」


    妖精弓手吸了下鼻子。


    「還有像腐肉的氣味!」


    「果然是哥布林嗎。」


    哥布林殺手在如此斷定的同時,抬腳踢馬的側腹。


    軍馬高聲鳴叫,留下女神官「哇!」的驚唿聲,瞬間衝向前方。


    礦人道士見狀,無奈地拍了下額頭,仰天長歎。


    「真是,提到哥布林就這麽有精神!長耳丫頭,韁繩拿過來!」


    「交給你了!」


    妖精弓手大喊,立刻放開韁繩,拿起背上的大弓。


    要在馬上——何況是兩人共乘——使用這把弓,有點太大了。


    但她卻穩穩踩住馬鐙,從背上的箭筒抽出箭。


    將三支箭架在大弓上的模樣,如雕像般威風凜凜。


    長耳不停顫動,妖精弓手光憑氣息就瞄準目標,連續射出三支箭。


    在空中劃出弧線的箭,是真正意義上的響箭。


    「gorobgr!?」


    「gbb!?」


    狼的哀號聲響起,接著是兩聲小鬼模糊的慘叫。


    跑在前頭的哥布林殺手,也終於看見小鬼的身影。


    對小鬼來說,正午等同於深夜。


    他們應該是嫌陽光太強,在街道旁的樹蔭下休息、睡午覺吧。


    夥伴和狼被射中,嚇得哥布林急忙跳起,剩下大約五隻。


    參差不齊的服裝和裝備與一般哥布林無異,不過全身都刺著詭異的刺青。


    「gorobg!gooro!」


    「grobogoro!」


    小鬼直接往還在睡的夥伴身上踢下去、踩下去,爭先恐後衝向狼。


    喝到一半的酒跟食物殘渣都放置不管,東西拿都不拿。


    「那怎麽看都不是本隊啊。」


    手握韁繩的礦人道士瞪著落荒而逃的哥布林,一臉無奈。


    「看來是太專注在掠奪上,因而脫隊了。」


    「什麽嘛。」妖精弓手傻眼地說。「蠢斃了。」


    「就結果來說,是哥布林用來爭取時間的手段。」


    不痛快。哥布林殺手嘀咕道。


    哥布林沒有「自願為夥伴當棄子」這種可敬的想法。


    不過,跑在前頭的哥布林都希望被丟下的蠢貨能為自己犧牲。


    因為他們統統相信自己不會那麽笨。


    就算有小鬼能想象自己落得同樣的處境,他們也有信心成功逃離。


    哥布林就是這種生物。


    「全部殺光。」


    哥布林殺手冷冷做出決定。該做的事依然不變。


    「追擊戰。對象逃走中。數量五。沒有陷阱的氣息。上。」


    「喔!」


    蜥蜴僧侶露出父祖代代相傳的兇猛笑容。


    「將那些家夥的首級化為功德!」


    他把韁繩纏在手上,雙掌一拍。


    「『伶盜龍的鉤翼呀,撕裂、飛天,完成狩獵吧』!」


    掌中的牙齒瞬間膨脹,研磨成牙刀。


    「小鬼殺手兄,獵兵小姐,麻煩支援!」


    「嗯。」


    哥布林殺手輕輕點頭,隨手放開韁繩。


    「拜托了。」


    「哇!」


    女神官連忙接住韁繩,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從來沒騎過馬耶!?


    仔細一想,這也是第一次。為什麽自己的第一次經驗都這麽慘。


    女神官不禁覺得想哭。但願詢問背後的人的聲音不要帶著哭腔。


    「哥、哥布林殺手先生!那個,我該怎麽做……!?」


    「握好韁繩,看前麵。」


    答案簡潔到殘酷的地步。


    哥布林殺手從雜物袋中取出投石索與小石子,簡短地說。


    「很快就好。」


    確實如此。


    在妖精弓手架起下一支箭的期間,哥布林殺手甩動投石索。


    投石索在他身旁縱向旋轉,石頭咻一聲飛出去。


    看見他的投擲法,拚命抓緊韁繩的女神官瞪大眼睛。


    ——那樣就不會打到馬的脖子了。


    此刻她沒那個心思學習,之後再去向他請教吧。女神官將這件事記在小小的胸口。


    「gbbborogb!?」


    一隻哥布林頭部被石塊砸中,脖子朝異樣的方向扭曲,當場斃命。


    剩四。不——


    「嘿咻……!」


    妖精弓手瞄準目標,放箭。


    近似特技表演的一箭,從狼的腳邊彈起,射穿喉嚨。


    「goorbgrgob!?」


    又一隻小鬼從慘叫的狼背上摔落。


    哥布林殺手騎的馬無情地踩碎小鬼的頭蓋骨,腦漿飛濺。剩三。


    「哼哼。」


    妖精弓手挺起平坦的胸部,八成隻是想與哥布林殺手競爭。


    「有什麽好得意的。」她的長耳選擇性忽略礦人道士的碎碎念。


    剩下這麽幾隻,已經夠了。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呀——!」


    蜥蜴僧侶大叫一聲衝了出去。大嘴咬著韁繩,雙手拿著兩把牙刀。


    麵對——實際上是背對——戰鬥民族蜥蜴人四處逃竄的小鬼,根本不是敵手。


    牙刀左右揮舞,瞬間砍下兩、三顆首級。


    髒血發出類似笛聲的聲音噴出,從頭頂淋下,蜥蜴僧侶籲出一口氣。


    被可怕的龍之末裔一瞪,誰承受得了?


    活下來的狼哀號著卷起尾巴,如脫兔般從大道逃往原野及山中。


    「要追狼嗎?」


    「那不是哥布林。」


    蜥蜴僧侶的語氣滿溢對戰爭與血的激情,哥布林殺手迴道。


    「有沒有看見那些家夥的刺青?」


    「看見了。」他晃了下長脖子。「圖案與之前的小鬼相同。」


    「嗯。」哥布林殺手點頭,鎮定地對女神官說:「可以了。」


    「啊,好的……」


    他將手伸向女神官,接過韁繩緊緊握住。


    即使有「順風」的效果,在這場戰鬥中,馬匹仍被迫用更快的速度奔跑。


    見它嘴角有點冒出白沫,女神官擔心地摸著軍馬的脖子。


    「哥布林殺手先生,別太……」


    「……我知道。」


    哥布林殺手一麵讓馬減緩速度,一麵咬牙切齒地說。


    明知道自己沒錯,女神官還是繃緊身體。


    若不能在路上換馬,一行人就隻得放慢速度。


    望向北方,遠方的靈峰在太陽照射下,仍然漆黑一片。


    頂點被雲遮住——怎麽想都不是人類該涉足的地方。


    通往頂端的路途中,與深淵連接的奈落正張著大嘴,等待冒險者。


    被擄走的公主也在。哥布林也在。


    「……看來要等到明天了。」


    最為幽深的迷宮,還離他們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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