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現在,我正在拜訪冰川葵的家。


    當然一開始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佐藤同學。你是不是在想些什麽下流的事情?』


    我本想著冰川會說出這種話,然後朝我拋來冰冷的視線,並表明隻是去酒店的休息室或者餐廳裏吃頓飯而已,接著我再加以吐槽,道歉幾句之後,這件事就結束了,類似一轉約會尷尬氛圍的良技之類的話語罷了。


    或者隻是我聽錯了,類似這樣的劇本也是可以的吧。


    類似『結束之後,我們去看螢火蟲吧』(譯者注:日語酒店ホテル跟螢火蟲ホタル發音接近)


    一邊想著就季節上來說可沒有螢火蟲啊,一邊想著可能是名叫螢火蟲的休息室或者餐廳啥的,也可能是比喻某種事物的隱語,總之不管怎樣,都要比“去酒店”令人信服。隻要不是酒店,都好說。


    究竟是開玩笑呢,還是我聽錯了呢。


    我要是確認一下就好了,但並沒有給我這麽一個時機。


    因為吃完午飯的班長馬上就離開了長椅,而我則慌慌張張地跟在她後麵,迴到圖書館後,讀書大會便再一次開啟了。


    比以往更讀不進書。


    這種時候就得聯係一下那倆人了。


    發line給喜多村嗎?……不行,內容感覺不太好說,總覺得會把事情搞複雜。


    那由美裏呢?……嗯,也不太行。萬一真的去酒店了的話,豈不是有點尷尬?倒不如說,要是真這樣的話,我的任務就可以算是成功完成了,豈不是根本就沒有意義去尋求幫助啊。


    思來想去之後。


    『進展貌似意外地很順利』


    就這樣發送給了她倆。


    『喂,真的假的啊,你給我等一下』喜多村迴複道。


    『那應該沒啥問題了吧。祝你一切順利』由美裏迴複道。


    收到了她倆各自的迴複,雖然在這之後喜多村還在給我狂發訊息,但我根本不可能一條一條去迴複她,說到底冰川的去酒店發言到底是幾個意思,我腦子光是思考這個就已經快轉不過來了,哪裏還顧得上喜多村。之後,到閉館為止的超長讀書時間總算是結束了,我跟班長兩人走出了圖書館,她便徑直地走向了情人酒店街。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誒?這不太好吧?


    我可什麽都沒準備好啊?不管是心理上的準備還是物理上的準備。


    而且這情節展開是不是有點怪啊?初次約會去圖書館泡了一天,搞了個究竟令人遺憾的展開,連牽牽手啥的都沒有,但是卻突然要去酒店。


    而且話說,班長你還穿著校服啊?


    就這樣進酒店啥的,不管怎麽想都不太好吧?


    「就說是cosy來糊弄過去」


    班長若無其事地說道。


    不不不,問題不在這吧?


    這種借口真的行得通嗎?感覺很快就會露餡啊,真的沒問題嗎?


    我還是明白的哦?這種如此美妙的展開是不可能有的,我有做好落得悲慘下場的心理準備的哦?但是啊,開玩笑也好,整蠱也罷,一旦走進這裏麵,可什麽借口都不管用了啊。這完全就是在向著被輔導或是被停學的路上一路狂飆啊。


    「去酒店不行嗎?」


    正常來說去酒店肯定是不行的吧。


    「那就不去酒店,去其他地方吧。這樣的話你就沒有怨言了吧?」


    因此。


    我現在來到了冰川葵家門口。


    至上要比去情侶酒店強上一億倍。好歹初次約會就突然拜訪對方的家啥的,算是條拉近關係的超強捷徑吧?


    「進來吧」


    班長將門打開,催促著我進來。


    而我則隻能迴複到「啊,嗯」,並且說完後腳就僵在原地了。班長見狀,歪著頭,「嗯?」地表示疑惑。


    大夥聽我解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雖說我是在驚慌失措之中,一不小心就被班長帶到了這裏,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更加另我感到驚訝。


    那便是班長的家,是那種公營住宅區的房子。


    說實話,我感到很震驚。


    理由很簡單,因為這種住宅區的房子都挺破舊的。


    而且不是一般的舊。雨水管(譯者注:日本房屋上用於排雨水的裝置)和紗窗的生鏽程度,水泥的剝落及腐蝕程度都很嚴重。老舊到搞不好會讓人以為這是戰前的建築。話說,這真的不是廢墟嗎?這裏真的有人在住嗎?


    這裏就是冰川葵的家?真的假的?


    「進來吧」


    班長再一次催促道。


    我要是再這樣發呆下去,未免太過失禮了。我抱著背後被人撞了一下一樣的心情,走進了玄關。班長給門上了鎖,甚至連鎖鏈都上了。


    玄關處沒有鞋子,看來屋裏沒有其他人。


    我變得越發緊張了。理由有二。其中一個理由是,在這個家裏,現在隻有我跟班長兩人獨處的這個事實。另一個理由則是,從玄關處往裏走的這片居住空間的荒蕪程度。即所謂的垃圾房屋。零食的空袋子,無水的空瓶子,沒吃完剩在那的超市便當盒,以及扔得到處都是的衣服和襪子,等等。


    完全不是一個像樣的家。


    即便是年輕人的我也知道,這種地方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家。


    這裏是崩壞後的社會生活,亦或是人際關係完全破裂的末路。


    我迴想起班長來圖書館帶的隻有飯團的便當,以及穿著校服來約會這件事。


    這是必然的,原因非常的單純,因為對她來說,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對冰川葵來說,並沒有這麽一種環境,能讓她去小餐館吃頓飯,或者僅僅隻是準備一件略微華麗的衣服。


    「來這」


    班長接著催促道。


    雜亂不堪的客廳的後麵,有一間房間。


    而這房間的雜亂程度甚至不輸給客廳。說慘不忍睹都已經算好聽的了。在堆積如山的垃圾中能窺視到熟悉的教科書。以及女生用的體操服啥的。還有學校指定的書包也在那。


    也就是說,這裏是冰川葵的房間麽。


    「坐吧」


    班長又一次催促道。


    同時她自己也坐在了床邊上。


    而我則因為在各種意義上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導致我再次僵在了原地。


    「坐吧」再一次的催促後,我總算是坐到了床邊。在全是垃圾的家中,唯獨這張床格外幹淨。


    「你被震驚到了吧」


    班長窺視著我的臉,這樣說道。


    宛如要將我身體的背麵都看透一樣的,那副舉動。這應該是班長的習慣吧。今天已經被她的這幅眼神看了好多次了。


    「真是一團糟的家呢」


    班長接著說道。


    「但這裏就是冰川住的地方。你的感想呢?」


    「感想」


    「你覺得怎樣?」


    我的大腦還沒能跟上現實發展的速度。


    基本是將本能反應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口。


    「酒店」


    「酒店?」


    「你不是說過,要去酒店嗎?」


    「那隻是在虛張聲勢」


    班長說道。


    並一如既往地窺視著我的臉。


    「又沒有去酒店的錢。你看看這周圍就能明白的吧」


    嗯。我想也是。果然是這樣。


    我完完全全地被她騙了啊。『不不不,酒店啥的絕對不行』『那去冰川的家如何?』『那好像還行……』事態完全如她所願的發展了。真是高超的戰術啊,我有點想學了。


    在接受了現狀的同時,我注意到一件事。


    即我現在所處的狀態。在同級生的家中,在女生的房間裏。


    以及兩人獨處,並坐在床邊。


    好耶,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啊!我還沒有神經大條到會在這種狀態下變得興高采烈。


    「……額」


    我迷茫著開口說道。


    「來這裏還挺遠的呢」


    我選擇的是爭取時間。


    我不否認這是我在萬般無奈之下做出的選擇。但是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些什麽呢?


    「確實遠呢」


    班長緊緊地盯著我,肯定了我的提問。


    「坐電車跟公交外加走路2小時。多虧了這樣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家的位置。其實挺好的」


    「為啥會覺得好?」


    「要是被知道了的話,會很麻煩的吧。不管是被同情也好,還是被輕蔑也罷,冰川都嫌麻煩」


    「你的朋友啥的呢?他們有說些什麽嗎?要是他們知道班長目前是這種狀況的話,應該會說點什麽的吧」


    「什麽都沒說。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朋友」


    啊,是這樣啊。


    盡管我的心中認為應該不至於如此才對。


    該怎麽說呢,班長跟我不同,算是擅長溝通的,而且還有班長的頭銜和學校階層最上位的威光,應該是有跟班級成員正常聊天的。但是私底下跟誰一起玩,類似這種的傳聞確實從未聽說過。沒參加社團活動,而且也沒見過跟誰一起迴過家。


    「那個,我順便問一下啊」


    「什麽事」


    「你的父母呢?沒有來嗎?」


    「還活著哦。雖然目前不在這裏就是了」


    「是去上班了嗎?」


    「確實。要是帕青哥跟賭馬能算是工作的話,那確實是去上班了呢」


    草!


    我幹嘛要問一些多餘的事情啊!


    「那個,他們等下會迴來嗎?」


    「應該是不會迴來的吧。如果按平常的話,應該要到深夜了吧」


    「那就是說他們還是有可能會迴來的咯?」


    「有問題嗎?」


    「我覺得應該、也許,大概是有問題的吧。」


    「沒事的哦。因為那倆人是知道這事的」


    ……誒誒?


    我好像聽到了令人非常不安的話語啊?該說是腦內的線索都聯係在一起了呢,還是該說現狀逐漸變得明朗了呢。


    班長的父母大概是知道今天這事的。


    知道女兒的約會後,晚上就不迴家了的懂事的父母——看起來並不是這麽一副美好的繪圖。


    放任主義,要是這樣的話倒還好。放棄育兒,這樣的話也還能接受。


    我想到的,是要比這些還要嚴重的問題。


    這個家的荒廢程度,班長那話中有話的態度,沉迷賭博的父母以及那異常幹淨的床。班長到底是怎樣弄來生活費的啊。


    ——咚。


    班長將身體靠了過來。


    用手握住了我那放在床上的手。


    發臭的房間。異常的昏暗且陰暗潮濕。到處飄來某種惡臭的,令人恐懼的生鏽味道。


    但即便如此,我的旁邊,我的身旁,還是能聞到非常刺激性的香味,令人大腦眩暈。


    不是香水的味道。也不是沐浴露或者肥皂之類的味道。


    大概這是我所不知道的,活到現在連想都沒去想過的。


    女人的味道。


    「等下。等下」


    「你是那種喜歡更多對話的人嗎?」


    「那倒也不是。不對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雖然你平常會在教室的角落裏抹去自己的存在氣息,而且全身散發著一種“我是人畜無害的,所以別跟我纏上關係”一樣的氣場。但你其實是那種,內心非常想要讓高傲的女生們都臣服於你的人吧?」


    你為啥會知道啊。


    不是,真的,為什麽會知道啊?


    「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哦?試著讓冰川臣服於你吧?」


    「額,這種在現實中就算了吧,我真的不行」


    「那就讓冰川主動臣服你吧」


    身體靠得更近了。


    能用肌膚感受到對方體溫的距離,以及刺激著耳邊的吐息。


    腰不由自主地浮動了一下。


    班長像是看穿了我這舉動一樣,將我的手緊緊地握住。


    並在握住的同時,身體一口氣地靠了過來。如同柔術之類的合氣道的要領一般。(譯者注:柔術是日本傳統武術 合氣道是柔術的一種延伸武術)輕輕鬆鬆地就將我推倒在床上。體育萬能啥的也太作弊了吧。


    「最近,冰川有時會無法理解自己」


    將我推倒著,班長說道。


    「冰川會覺得,自己與你應該是互相擁抱、互相傷害的關係才對。跟生意啥的沒有關係哦。這究竟是為什麽呢?在冰川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不覺中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子」


    這下我明白了。


    話說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的我可真是個憨批。


    明明我早就在喜多村那件事中經曆過了。


    「……你說的這件事,能稍微聊一聊嗎。我覺得,我能夠幫得上班長」


    「雖然很抱歉,但冰川並不喜歡聊天」


    俯視著我的班長。


    她的表情已不再是那副冰冷的模樣了。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間裏也能看得出來,班長的臉正在微微泛紅。


    目光炯炯有神——已經不是在比喻了,而是真的看起來在發光。就像在銀河的深淵中閃閃發光的,一旦靠近就會被灼燒殆盡的,不吉利的恆星一樣。


    班長的嘴唇正一點一點地靠近著,而我則動彈不得。


    壞了。


    這怎麽有種即視感啊。


    喜多村的時候也是這樣。這家夥也在不知不覺中性情大變了。


    就沒有什麽破局的法子麽。


    我環視著房間,想要尋找救命稻草。


    碰巧印入我眼簾的是一張照片。在班長學習用的桌子上的角落裏,隻有那張照片沒有蒙上灰塵,精心地裝點在那,我便不假思索地開口說道。


    「那是誰?你的姐姐嗎?還是妹妹?」


    班長的動作瞬間停住了。


    照片上有兩個人物。大概是小學生到初中生左右的年紀吧。


    都是女孩子。靦腆地靠在一起。其中一人坐在輪椅上,而另一人則緊靠著輪椅。長得很像的兩人。其中一人應該是冰川葵了。絕對零度的班長竟然那麽靦腆,光這個就已經算是個大新聞了。但令我在意的情報並不是這個。


    「雖然不知道是姐姐還是妹妹,但還沒迴來嗎?應該差不多要到迴來的時間了吧」


    我拚了命地在轉移話題。


    「要是突然迴來的話豈不是很尷尬?嗯,肯定會很尷尬的吧,對吧」


    「不會迴來的」


    「啊,這樣啊。難道是因為在住院啥的嗎?畢竟坐在輪椅上呢。是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不是哦,因為她已經死了」


    即使是我也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殺死她的人。是冰川。所以姐姐她已經不會迴來了」


    ……啊,真的是。


    我到底是有多慌張啊。


    這種事情,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明白的吧。照片那樣放肯定是有理由的啊。而我卻偏偏去踩了這種大地雷,我也太蠢了。倒不如說,因為一瞬間各種情報傳到我的腦子裏,搞得我現在有點混亂啊。讓本就要豬腦過載的我,更加難頂了。


    「所以請不要在意。這裏絕對不會有任何人來的」


    「不不,給我等一下。有沒有人會來倒不是什麽問題」


    「不等」


    班長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笑。


    即便是在雜亂不堪的垃圾房間裏,也足以能令人驚豔到的那種笑容。非常的妖嬈,宛如深不見底的沼澤,一但把腳踏進去的話,就再也拔不出來了一樣。


    與此同時,我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有花的香氣。


    在這種地方?竟然有花的香氣?


    哢啦哢啦。


    發出著聲響。如同冬天街道上凍住的冰,被人踩踏後裂開時的聲音。


    聲音離我很久。就從在我麵前的班長的背後傳來。不對,是從肩膀、手腕,最終從她的全身都傳來了這種聲音——


    毫無疑問就是花。


    正在以班長為苗床,不停地有花兒在生長著。


    仿佛誰人都知道的,卻又誰人都沒見過的花兒。哢啦哢啦、哢啦哢啦。伸出著枝芽,花骨朵一點一點地在變大,然後,花朵終於綻放。


    而無數朵綻放的花兒,將班長包裹起來。


    沒有比這更不祥的事物了,但同時又美麗得讓人覺得不像是這個世上的東西一樣,並且,大概確實是在一點一點地變成不屬於這個世上的東西。


    我緊繃著臉。


    這下陷入絕境了。


    而且大概啊。這個地方,這個冰川葵所住的寒酸住房本身,是不是也正在漸漸地變成不屬於這個世上的東西啊?


    夾縫中的世界。


    喜多村那時也經曆過的東西。


    喂喂,我該如何是好啊?


    該怎麽辦?我難道除了逃還有別的辦法嗎?


    「你逃不走的哦」


    班長說道。


    那笑容一如既往地妖豔,但又顯得很淒絕。


    急促的吐息騷動著我的脖子。


    「不會讓你逃的。不會有人會來這裏的,而且也不會有人能進的來這裏的」


    哢啦哢啦。


    哢啦哢啦。


    花朵依然在慢慢地往四周蔓延著。


    漸漸地填滿著整個房間。花朵正在緩慢地侵蝕著冰川葵與這個世界。


    「不過可以哦。你要是想逃的話就試試看吧?盡情地逃吧。雖然肯定效率很低就是了,但感覺這樣也別有一番風趣。冰川現在,非常的興奮。好啊,好啊,逃,快給我逃吧。要是不逃的話——」


    瞳孔作出下弦月一般的形狀。


    冰川葵宣言道。


    「冰川就會讓你變得非常的舒服的。而那樣之後,你肯定就真的無法逃走了。因為你會變得不再是人了」


    這樣的話我會很困惱的啊。


    雖然我也有過自暴自棄的時期,但被你用這種形式搞到人生結束啥的,還是免了吧。


    倒不如說。


    我就算想逃也沒辦法逃的吧。


    身體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不讓我動。因為嘴巴都張不開,所以就別提開口說話了。由於過於無能為力,反而感覺意識變得冷靜下來了。


    再重複一遍,我現在完全就是窮途末路的狀態。


    叮咚。


    就在此時。


    從玄關處傳來門鈴的聲音。


    班長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詫異。好耶,有人來了——我有一瞬間鬆了一口氣,但是很快又變得不安起來。


    有人來了。


    但是是誰來了?


    畢竟這裏早已不是普通的世界了。班長就在我眼前,瞳孔散發著非人的光芒,從她的身體裏正不停地長出著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花,說實話,冰川葵正在漸漸跳出名為人類的框架之中。


    叮咚。


    又一次的門鈴聲。


    和連續不斷的敲門聲。


    以及不停轉動門把手時發出的聲音。


    最後,甚至明顯發出了玄關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不對不對。


    我記得門是有上鎖的啊?我怎麽記得班長有關上門上好鎖,甚至還細心地鎖上了鐵鏈的啊。


    無視懵逼的我,嗒嗒嗒地,傳來踩踏走廊的腳步聲。


    然後。


    「你好啊,打擾了」


    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天神由美裏。


    我自然是被驚到了。


    但比這更令我感到震驚的是,那東西變迴了原樣。


    什麽東西變迴了原樣?


    當然是冰川葵。


    正在逐漸異形化的班長,不知何時已經變迴了那個一如既往的,冷酷表情的她。並且明明剛才還將我推到在床上,現在則已經正座在小桌子前倒起了茶。就連剛剛被她推到的我,現在也正坐在班長的身旁喝起了茶。


    也就是說,剛才的那個世界。


    那個發生在我身上的絕境。


    變得跟『沒發生過』一樣。


    那個被不詳的花朵填滿的房間早已不知所蹤。


    「我想你應該是知道的」


    一步一步地,由美裏平靜地走了過來。


    抓著我的手臂,讓我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男朋友,我帶他迴去應該沒問題的吧?」


    「…………」


    班長倒著茶。


    一邊倒著,一邊感到很詫異。


    「真奇怪」


    「什麽真奇怪?」


    「為什麽冰川會在這裏跟佐藤同學一起喝著茶呢」


    「誰知道呢。可能是因為本來就該如此吧。你跟治郎同學在圖書館進行約會,一番辯論後來到這個家,來到這個房間裏,喝喝茶什麽的才是你倆應該有的關係。按冰川的說法來說的話,這樣才是 “效率最高”的」


    「這樣啊。嗯,那看來應該是如你所說的了」


    班長又一次倒起了茶。


    看起來好像接受了,又好像沒接受的樣子。迴歸到一如既往的冷徹感,但從她那仍然沒有迴到現實的眼神中,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


    「話說,天神同學你來這裏做什麽」


    「也沒啥重要的事,就是來登門找茬罷了」


    「但這裏是冰川的家。冰川可不記得有請你來哦」


    「對不請自來一事我實感抱歉,但失禮這件事上咱倆應該是半斤八兩吧。不管怎樣,今天這事就到此為止吧。畢竟這種男女之事的氛圍還是很好看出來的。我自認為還是很擅長讀懂治郎的內心的,你意下如何?能接受我的提案嗎?」


    離開了班長的家。


    等待公交後,再接著坐上電車,等迴到自己熟悉的家的附近之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我與由美裏順路來到了我家附近的公園裏。


    在此期間,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由美裏則走在我的身旁,也同樣一言不發。


    但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與她在一起的這段無言時間,並沒有令我感到很痛苦。在這兩小時內她一直閉口不言,但並沒有表露出心情不悅的樣子,就這樣一直跟在我的身旁。


    看來吹噓自己擅長讀空氣這點並不是在虛張聲勢。


    原來如此,自稱為自由自在的世界醫生,也很擅長陪伴患者啊。


    「感覺如何?」


    並坐在夜晚公園的秋千上。


    由美裏終於開口問道。


    「感覺如何……啥感覺如何?」


    「你現在的心情。我想問問治郎同學現在內心的坦率感想是什麽」


    「恍惚狀態」


    如你所願,我坦率地迴到道。


    「我感到不知所措,今天的事情到底算個啥……額,應該是我跟班長的初次約會吧。一開始的話,還算挺普通的。雖說有些地方好像確實不太普通就是了,但即便如此,也依然算是在普通的範圍內」


    我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講給由美裏聽。


    來自冰川葵的約會邀請。


    在圖書館裏默默地讀書。就算用客套話來說也算不上好吃的白米飯飯團午餐。


    去酒店的邀請。


    在這之後,招待我去廢墟一般的冰川家。緊接著一路直奔進夾縫世界。


    以及在這之後,由美裏的出手相救。


    姑且還是在普通範圍內的事情,一瞬間就顛覆了我的想象。就連在何時轉變的我都搞不明白,事情就這麽鮮明地一轉,並接著二次翻轉。而現在,我則在公園裏。


    「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很正常的判斷呢」


    由美裏點了點頭。


    點著頭,並晃起了秋千。


    嘎吱嘎吱。生鏽了的鐵鏈發出的異響往四周傳遞著。


    在公園裏,有夜晚出來遊玩的孩子們、休息日上班的社畜以及使用單杠進行著拉伸的運動型男。


    令人欣慰的日常風景。


    對大概直到剛才,才算走過了危橋的我來說,這是使人放鬆的光景。


    「那麽接下來是答疑解惑環節,治郎同學,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想問的?」


    「如果什麽都沒有的話那最好不過了,但我想肯定不會如此的吧。不管是什麽我都會迴答你的哦,隻要是我能迴答上來的問題的話」


    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問。


    其中最想問的就是由美裏,你的事情啊。


    但像我這樣的雜兵,除了考慮眼前的事情之外別無他法。


    班長。


    我必須得知道冰川葵的事情。


    「究竟發生了什麽?說明一下,盡可能通俗易懂點」


    「也不是什麽複雜的事情。其實很簡單,而且是治郎同學早已經曆過的事情」


    「別在那擺架子了,快點說」


    「那我就用一句話來概括吧。冰川葵她,『發病了』」


    發病。


    確實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但又是一針見血的,及其合適的表達。


    與喜多村撤的那件事一樣的既視感。那家夥變成怪物,出現了『夾縫中的世界』,由美裏拚盡全力地戰鬥,而最終好像是我將事件解決了的,按某人的話來說就是新手教程一樣的那次事件。


    我的力量是能肆意妄為地控製夢境。


    世界癌症的我所播撒的,病的種子。


    而這種子便以冰川葵為苗床發芽成長了。


    無疑是自作自受。我必須得到處熄滅我所播撒的火種才行麽。


    「你散播的病原體,築巢於人心中的弱點」


    由美裏解說道。


    「在這點上,想必冰川葵是極好的苗床吧。不過我想治郎同學其實已經察覺到了吧」


    「內心的弱點?那可是班長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深受學校信賴的,天下無敵的冰川葵,會有弱點?」


    「表麵上看確實如此。她大概有在一個勁地隱藏自己的淒慘生活吧。與其說是淒慘,倒不如說應該是在被壓榨吧?冰川的父母根本就沒想過要去撫養她。不如說就現狀來看,應該是她在賣身賺錢來養她的父母吧」


    最槽糕的情況。


    醜陋至極,令人憤怒的劣行。


    「但事情真的是這樣麽。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啊。話說我們的學校為啥什麽都不做?這種事情校方應該是有所掌握的吧?那為什麽會對班長所處的狀況置之不理啊?我真的無法接受啊」


    「如果隻是置之不理的話倒還好了。最多讓你覺得無法接受罷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試著這樣想一想吧,治郎同學。比方說,要是她的『顧客』裏有校方的關聯者呢?」


    我被驚呆了。


    一邊想著“這不可能吧”,但一邊又莫名地接受了此事。班長和校方,略顯異樣的親密關係,確實能讓人聯想到各種事情。


    「不管怎樣,狀況十萬火急」


    由美裏皺了皺眉頭。


    「大概要比喜多村那會還要糟糕吧。剛才跟她稍微接觸了一會之後我就知道了。冰川葵很是危險。內心的黑暗與壓抑越大,之後的反彈也會越大。剛才是好在沒有釀成大禍,但實際上,現狀已經是刻不容緩,非常嚴重的等級了」


    由美裏的聲調與平常沒什麽區別。


    自稱自由自在的她,就連在喜多村那次事件裏,人都快要死了的時候,聲調都未曾變過。


    但正因如此,表明由美裏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既然由美裏都說了『非常嚴重的等級』,那事實就真的是那樣了。與由美裏交往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已經能非常確信這一點了。


    「但換種角度想,現狀也可以算得上是還好。畢竟不會像上次一樣,變成突發性的事態。這應該是性格上的差異導致的吧。喜多村同學略顯急性子,而冰川同學總的來說是個深謀遠慮的人。而這種性格上的差異,通過病情的惡化程度表現了出來」


    「該怎麽辦才好?」


    我問道。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這要是不做點什麽的話肯定是不行的吧」


    「嘛,確實是這樣。畢竟可能會像上次一樣,變成世界的危機」


    「到底如何是好?跟上次不同,這迴是有些許準備時間的吧?就沒有什麽準備或者對策啥的嗎?」


    「嗯。的確如此」


    「班長要是像喜多村一樣變身成怪物的話,那事情可就難辦了吧?」


    「嗯。那是自然」


    猶豫不定的樣子。


    真少見。說起天神由美裏的話,那便是天衣無縫的存在,能隨手將擋路的東西全部打倒才對。這種猶猶豫豫的態度究竟是怎麽迴事。


    「告訴我吧,由美裏。肯定得做些什麽的吧?就算我是廢柴陰角,這裏我也不會退縮的。不做不行啊。我想我肯定是能做到些什麽的,因此我必須去做」


    非常短暫的時光。


    不管怎樣,我跟班長在一起行動,聊聊天啥的,還隻是最近的事情而已。在這之前,根本就沒啥像樣的接觸點。僅隻是我單方麵地想要讓她『見識見識我的厲害』而已。


    但是,班長,冰川葵她已經不是與我無關之人了。我所播撒的病因種子已經深入了她的內心。而且我也見到了班長的各種現狀,知道了許多她的事情。


    「嗯……」


    由美裏陷入了思考。


    夜晚的公園。


    微風吹拂樹木的聲音。某處道路上汽車行駛的聲音。濕漉漉的泥土的氣味。


    「雖然我不太願意這麽做,但也沒啥辦法了」


    由美裏說道。


    「治郎同學。這將會是一條非常困難的修羅之路哦。如果這樣你都能接受的話,那我就告訴你我的提案」


    「修羅之路,到底有多修羅啊?」


    「非常困難哦」


    「不是,所以說具體是啥?」


    「我不說」


    什麽鬼。


    感覺充滿了危險的氣息啊。


    「你是男孩子吧?這種時候就該無所畏懼地點頭答應才對吧」


    就算你搬出這種論點我也很難辦啊。


    說實話,我現在非常的不安與不滿。但是確實如她所說,此處除了點頭答應之外別無他法了。畢竟是跟自己的利害有直接關係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會接受的,所以讓我聽聽你的提案吧」


    「不錯的迴答。我變得越來越喜歡你了」


    花言巧語啥的就免了吧


    「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哦」


    好啦好啦。


    到底是啥提案?


    「那個,治郎同學」


    由美裏看著我,麵露微笑。


    非常美麗的笑容。要是作為時尚雜誌的封麵的話,銷量肯定能增加10倍。但同時,我的不安也到達了最高潮。照這節奏,絕對是沒啥好事的吧?


    果不其然,她這樣說道。


    她的動人笑容與她說的內容顯得格格不入。


    「能麻煩你去死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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