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腳踏入的場所,已知的現實,該走的道路,父親的背影。


    「那麽,我現在要來發表前幾天舉行的實技測驗結果—」


    看見手裏拿著測驗結果的教官,緊張的氣氛在學院生之間蔓延開來。其中還有人雙手交握默默祈禱,感受得到對測驗的勢在必得。教官環視講堂一周後,清清喉嚨,開口說道:


    「這次的第一名還是真戶。真是了不起。」


    教官發表結果的同時,講堂內霎時彌漫著一股「果然又是她」的氣氛。大家口中的當事人—真戶曉表情沒有一絲波動,隻是朝教官行了一個禮。


    這世上有一種襲擊人類,並將人類殘忍吃下肚的怪物「喰種」。為了驅除、殲滅「喰種」而存在的機關就是g〕。


    5區以帝鳳大學為首,林立著許多教育機構。這裏也有一所學院,專門培育肩負g〕未來的喰種搜查官。雖然每個人想成為搜查官的動機都不一樣,但大家都朝著相同的目標奮鬥,而在不論學科和術科都傲視群雄的就是身為女性的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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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又是你奪冠,不愧是優良血統啊。我在你麵前都抬不起頭來了。」


    課堂結束後,曉正要離開講堂,同期的瀧澤政道特地過來酸她。他就是在發表成績時,雙手交握不斷祈禱的男人。因為他的成績老是排在曉後麵,是萬年第二名。測驗的結果不如預期,他將心中所有的煩躁全發泄在曉身上。


    曉看著站在正前方擋住她去路的瀧澤,臉上露出一副覺得對方有夠無聊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說是這樣說,你的態度倒是挺不遜的,借過。」


    「你少得意了,真戶。你在學院裏的表現,不代表在實戰上也能比照辦理……」


    「說到這個,這次的實技測驗,我也拜見了你的演示—」


    曉開始敘述自己對瀧澤這次實技測驗的意見,堵住他原本還想繼續糾纏的嘴。瀧澤聽見她指出連學院教官都沒有糾正到的細節,表情顯然僵硬了起來。


    「—最明顯的是你在啟動昆克,到昆克開始動作這之間的停頓,於正式開始攻擊之前浪費太多時間。你使用得不夠熟練,那樣無法應付『喰種』的速度。」


    這都是你平常鍛煉不足的關係。曉扔下這句話,雙手抱胸。


    「說到底,我之所以待在這個地方,是為了學到能夠勝任喰種搜查官職務的知識和經驗。名次這種東西,不過就是結果而已。」


    「什麽!我、我也是為了將來當上喰種搜查官可以立下輝煌的功勞……」


    「既然如此,不如把站在這裏擋我去路的時間,拿來做更有效的運用。我建議你先練好能夠流暢啟動昆克的動作。再見。」


    曉放下雙手,從瀧澤身邊走過去。「你這個冷血女人—!!」背後傳來孩子氣的喊叫聲。瀧澤八成是覺得不甘心,氣自己說不過她吧。


    不過,剛才冷淡迴應瀧澤的曉,心中也很煩躁。


    「……真厲害,真戶又是第一名了。」


    同期生看見走廊上的曉,彼此交頭接耳著。


    「真戶的母親,二十八歲就當上準特等了對吧。」


    「不但是女性,而且還以這麽年輕的歲數當上準特等,算是破天荒的升遷了。真戶大概是遺傳到她母親。」


    曉的母親—真戶微就如同周遭的傳聞,盡管是位女性,依然年僅二十八歲就晉升為準特等,甚至最後還當到教官。要是繼續工作下去,說不定還能升到特等。


    但她母親的生命被「獨眼的喰種」奪走了。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後來父親便靠自己一個大男人撫養曉長大。


    曉的父親—真戶吳緒,和母親一樣是喰種搜查官。


    「真戶的父親好像是上等搜查官?」


    「老婆和女兒都這麽優秀,相較之下父親就普通多了。」


    他們說出這樣的話,不帶一絲罪惡感。


    這裏是學院裏頭附設的學生宿舍。迴到房間的曉將與「喰種」相關的數據攤在桌上。缺乏實戰經驗的部分,她就靠著研究案件數據來感受現場的氣氛。


    今天看的是20區的數據。這裏跟其他區比起來「喰種」捕食件數較少,似乎隻靠著沒有配給昆克的局員搜查官來維持秩序。話雖如此,並不表示此處沒有「喰種」。像是對食物有奇妙堅持的「美食家」,以及狩獵同族的神秘「羽赫喰種」等等,尚未解決的案子多得很。這些唯有殺害人類才能生存的可怕生物,光是活著就是一種罪。g〕就是為了懲罰他們的罪惡而存在,父親吳緒也是其中的一員。


    「……」


    曉從抽屜中取出其他數據。這些是父親也有參與的數起案件。像是「梟討伐戰」和發現「拾骸者新」等等,父親立下的功勞並不亞於其他搜查官。但他遲遲沒有升官的理由,應該是出在曉身上。如果坐上高端主管的位子,他的時間就會被工作占據,難以照顧孩子。父親一定是為了養育失去母親的獨生女,因而推辭升遷的機會。


    曉恨不得立刻打破現在的狀況,讓周遭的人都能認同父親的實力。這個想法在她心中盤旋不去,但卻一直無法找到解決問題的切入口。


    二


    隔天早上,曉提早進入學院的演習場準備今天的實技訓練,卻意外發現演習場內早就已經有其他人影。


    一位是曉也很熟悉的人物,學院的教官筿原幸紀。筿原曾經跟曉的父親搭檔過一段時間,因此也特別照顧她。


    筿原身旁有兩位大約中年的男性。仔細一看,他們的右手都提著手提箱,應該是喰種搜查官吧。這些人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學院,肯定發生什麽事了。


    「嗯,喔喔!你來得真早啊,曉。早安。」


    此時,筿原發現了曉,於是暫時停下對話跟她打招唿。兩位剛剛在跟筿原說話的男性也把視線投在她身上。


    「學院生嗎?」


    「是啊,就是真戶家的。」


    雖然他的介紹少了主詞,但兩人似乎馬上就理解了。其中一位看起來像是前輩,略為發福的男人不知道想到什麽,眯起眼睛看著曉。不過他的視線一瞬間就轉為玩味的眼神。


    「喔—……這位就是本期的榜首,聲名遠播的真戶家千金嗎?我是多田準特等。這家夥是柳,上等。」


    多田介紹完,站在他旁邊的柳便點頭致意。兩人跟筿原的年紀差不了多少,似乎是一對資深的搭檔。不過,曉有點介意多田向她投來的好奇目光。會用這種眼神看她的人,基本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看你的樣子肯定是像母親。幸好不是遺傳到你那個昆克狂老爸。」


    果然不出所料,他立刻說出抬高母親,貶低父親的沒神經言論。


    「喂,多田!」


    「這位小姐聽到別人說自己像優秀的母親,應該覺得更開心吧。」


    多田張開大嘴哈哈大笑。曉無視多田的存在,轉頭詢問筿原:「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嗯,是啊。其實昨天晚上,我們的轄區發生『喰種』襲擊女性的事件。多虧住在附近的孩子察覺不對勁,大聲喊叫,所以『喰種』就逃跑了,不過似乎是往學院的方向……」


    「雖然很難相信『喰種』會接近學院,畢竟這裏是g〕的機構,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過來打聽一下有沒有可疑人物的消息。隻不過跟當初預料的一樣,白跑一趟了。不過,會因為小孩子嚇到逃跑的『喰種』,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了吧。」


    多田從旁打斷筿原的話,說出他自己的預測。不過他的說法引起曉的注意。


    「……如果那隻『喰種』是刻意往學院的方向逃跑,就表示這所學院對那隻『喰種』來說有某種利用價值。這應該是不能等閑視之的問題?」


    多田眨了眨眼睛之後,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大笑。


    「哈!哈!哈!怎麽突然講出這種話!已經開始在模仿搜查官了嗎!不愧是精英,果然與眾不同!」


    「我隻是從聽到的狀況中做出判斷罷了。」


    「口齒倒是挺伶俐的嘛。年輕真好,我也有過那種時代呢。」


    多田用輕佻的口氣說完,突然把臉靠近曉。


    「但是,如果不能正確地判斷狀況,會早死喔?」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警告她,區區一個學院生不該隨便頂嘴吧。但是曉的眼神一瞬也沒有移開,她答道:


    「我也有知道的事。多田準特等……你身上的脂肪太多了。」


    內容跟剛才的對話一點關係都沒有。意想不到的言論讓空氣一瞬間凝結起來,但曉一點也不在意,繼續說道:


    「對於我們這些速度大幅落後『喰種』的人類而言,脂肪是大敵。畢竟這是個相差零點一秒就能決定生死的世界。從視覺上來判斷,您應該需要再減十公斤左右吧。不然的話可能會『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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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當不留情麵的反擊。講到這裏,多田終於理解了曉的意思,他漲紅著臉大聲怒斥:


    「你這是什麽說話的口氣!不滿自己的意見被否定就開始口不擇言了是不是?還是你覺得自己有能力解決這件案子嗎?」


    相較於多田怒氣衝衝的樣子,曉一派悠哉地雙手抱胸。


    「但我隻是個學院生。」


    「現在才想拿身分來當擋箭牌嗎!」


    「並沒有。我是擔心要是自己解決了這個案子,就表示多田準特等比學院生還不如。當然,也等於比不上我的父親。」


    聽到這裏,筿原也不得不出聲製止了:「曉,不要再說了。」多田則是惡狠狠地瞪著曉。


    「有本事就試試看啊!愚蠢的小丫頭!」


    多田恨恨地說完後便大步離開演習場。


    「……真是的,你不該用那麽挑釁的態度跟他說話。」


    多田離開之後,筿原一邊搔著下巴的胡子,有點傷腦筋地勸諫曉。


    「關於那隻逃走的『喰種』,您知道詳細的情形嗎?」


    「嗯?喔~我們正在請負責的單位調查附著在被害人身上唾液。那位當時恰好人在現場的孩子說,『喰種』戴的麵具是紅底黑斑點,看起來像是瓢蟲。」


    「瓢蟲嗎……」


    用生活周遭的昆蟲來比喻,確實很像小孩子的想法。


    「……你打算怎麽做?曉。」


    筿原露出有點厭煩的表情,開口問道。


    「『課外實習』也是必要的吧?」


    曉不卑不屈地迴答。幸好她的「直覺」也跟多田的意見背道而馳。


    曉和多田之間的你來我往,似乎被稍後來到演習場的學院生們看見了。學院第一名的秀才跟總局的喰種搜查官針鋒相對的事,一下子就傳了開來。


    「你也真是笨!竟然對喰種搜查官,而且還是準特等頂嘴!上頭說什麽、乖乖聽話就對了啦!」


    在下午的課堂開始前,瀧澤得意洋洋地喧鬧著。或許他是覺得自己難得有機會可以站在比曉優越的立場給她意見。


    「我隻是反駁無法認同的意見罷了。即便對方的身分地位比較高,因為這樣就選擇服從等於是放棄思考。」


    「這種狀況下虧你還能這麽說……」瀧澤咕噥著。然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曉攤開在桌上的複印紙。


    「那是什麽……?報紙的複印?」


    「我把關於昨天那件『喰種』襲擊案的相關報導複印下來。還有近年來5區發生過的『喰種』捕食事件紀錄。」


    為了收集這些數據,曉連午餐都沒吃,一直待在數據室裏。


    「『遭到襲擊的女性雖然負傷,但生命沒有大礙』……襲擊這位女性的『喰種』,現在應該已經逃到大老遠的地方去了吧?」


    「我不這麽認為。」


    曉立刻一口否定瀧澤的意見,他鬧別扭似地嘟起嘴,不爽問道:「不然你又有什麽看法?」


    「我猜想這個犯人應該潛伏在學院附近。」


    「這裏可是g〕的學院喔?潛伏在這附近,不就像是在貓旁邊睡覺的老鼠!」


    「難得你可以說出這麽簡單易懂的譬喻,但你錯了。」


    「難得是什麽意思!不然你有什麽根據或證據嗎!?」


    瀧澤舉起拳頭,砰一聲往桌子敲下去。即便如此,曉的表情還是絲毫未變,她豎起食指。


    「是『直覺』。」


    「……啥?」


    瀧澤一聽,整個人都無力了,但對曉而言,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之一。


    「我對自己的直覺很有自信。」


    與其說是想對輕視父親的多田還以顏色,或許她更想挑戰所有把父親當成傻瓜的人。「簡直莫名其妙。」瀧澤聽了曉的說詞後低聲嘀咕著。


    當晚,曉將後來收集到更多的數據帶迴自己房間,攤開地圖。首先將昨晚那起事件發生的地點用紅筆打個x。接下來是5區尚未解決的捕食事件。她將可能是同一個犯人的案子用不同的顏色區分開來,寫在地圖上。雜亂無章的x愈來愈多。


    最後,曉在並非案發現場的學院和g〕5區分局打上x印。這麽一來,終於能從看似亂七八糟的x當中看出不甚明顯的規則。


    首先是5區分局。這一帶並沒有大範圍的捕食行為。「喰種」也有「喰種」的智能,除了那些想找搜查官來測試實力的家夥以外,幾乎大部分的「喰種」都判斷在這附近狩獵人類相當危險。


    另一方麵,學院周遭發生的事件雖然少,但跟5區分局比起來,過去曾有事件發生在更近的距離之內。


    根本不必深入思考這代表什麽意思。原因就是學院對「喰種」的遏止力低於5區分局。雖然學院有優秀的教官,但與「喰種」驅逐專家雲集的5區分局相比,學院隻是一群雛鳥的聚集地,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喰種」會選擇潛藏在風險較小的學院附近也就不奇怪了。


    「嗯……?」


    但是曉的心中老是覺得這個想法不夠踏實。


    無法接受的假設就算累積得再多,沒有一個內核就會容易崩塌。曉吐出一口氣,遙望著虛空。


    三


    就在曉和多田的爭論過了數天後,她結束一天的課程,前往筿原所在的教官室。


    「之前拿去檢驗機構的唾液,看來是第一次出現的樣本。」


    筿原迴答前來詢問事件進展的曉。


    「這就表示,對方是捕食時不留痕跡的『喰種』嗎?」


    如果有前科,g〕內部就會建檔。這些數據往往都能成為破案的線索,但這次可能要從零開始搜查了。


    「看來這家夥做事意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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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多田發下豪語,斷定那種被小孩目擊到犯罪現場就嚇到逃走的「喰種」,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但他現在似乎碰上了意想不到的牆壁。


    「多田好像從今天起會重新調查學院周邊一帶。」


    看來是因為如今手上的情報有限,所以他隻能從原本否定的內容開始著手的樣子。


    「以一個準特等來說,我覺得他的洞察力有點天真。」


    「嗯~多田那家夥最近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筿原困擾地垂下眉毛。


    「雖說經驗累積愈多,技術應該會愈熟練,但是年紀大了身體會變得遲鈍,腦筋也無法像年輕的時候動得那麽快。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多多少少會遇到這些瓶頸。」


    對多田而言,現在就是他必須堅持到底的時候吧。筿原喃喃說道。


    「他當務之急應該先減肥。」


    「哈哈哈,關於這點其實我也這麽想。不過你別看他那個樣子,他對組織的命令相當服從,一步一腳印累積成果到現在。他跟真戶是不同類型的人,或許因為這樣才會感到抗拒。他過去似乎也對你母親特別刮目相看。」


    就算筿原這麽說,還是無法消除父親被貶低對她造成的不愉快。正因為如此,她才想搶先一步找到「喰種」。到目前都還沒找到的「瓢蟲」究竟躲到哪去了?


    「……?」


    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筿原教官,請問目擊『喰種』的小孩年紀多大?」


    「年紀?聽說是小學一年級。」


    「『喰種』會因為這麽小的孩子大喊大叫就逃走嗎?」


    「喔,你是問這個呀。」筿原聽了曉的疑問後笑笑說道:


    「那孩子不僅僅是大喊而已,他嘴裏還叫著『搜查官叔叔!在這裏!』。相當機靈呢。」


    如果是這樣,也就不難理解「喰種」為什麽會選擇逃跑。曉向筿原道謝後,離開教官室。不過她在走廊上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


    「……那麽年幼的孩子,發現以往都沒有在捕食時留下痕跡的『喰種』,還用確實的對應方法擊退對方,會不會太過機靈了?」


    這是個無心的疑問。不過一旦浮現出來,疑惑就會在心中持續膨脹。說不定這裏有解決問題的線索。曉仿佛受到什麽引導似地快步離開學院。


    「……就是那孩子嗎?」


    她來到5區的郊外,靠近自己在追捕的「喰種」襲擊女性的現場。一排像長屋一樣的獨棟建築沿著小路並列,一位男童在那裏踢著石頭。他看起來就是個隨處可見的孩子,但總覺得身上好像背負著什麽陰影。


    「……你就是翔太嗎?」


    曉喊出事前調查到的名字,他聽了驚訝地抬頭看向她。


    「……你是誰?」


    「我是真戶曉,未來的喰種搜查官。」


    「未來的喰種搜查官……」


    「叫我曉就好。我想請教你前幾天那件案子的事。」


    翔太低頭踢著石子。


    「爺爺和奶奶罵了我一頓,說『你怎麽可以做出這麽危險的行為』……我不想再提『喰種』的事了。」


    要是出了什麽差錯,男童說不定也會被卷入事件喪命,想到這裏,祖父母會生氣也在情理之中。


    「你的祖父母認為被襲擊的女性死掉比較好嗎?」


    曉故意無視祖父母愛孫心切的想法向男童提問。「才沒那迴事!」男童說完便簡短迴答:


    「因為我的爸媽都被『喰種』殺掉了。」


    男童把小石子往牆壁踢,石子咚一聲彈開,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


    「……你想問什麽?」


    心中一輩子都不可能雨過天晴的陰影,雙親被奪走的痛苦。這是曉過去也嚐過的滋味。


    「你是怎麽發現『喰種』的?」


    「那天晚上,我無意間往外頭看的時候,有一個女人恰巧經過。她後麵……跟著一個男人。」


    「你怎麽知道對方是『喰種』?」


    「……」


    男童閉上嘴,抬頭窺探著曉的神情。曉也沒把他當孩子,而是將他當作一個成人來對待。


    「……那家夥是從前綁走我爸爸的其中一個同黨。」


    意想不到的迴答讓曉吃了一驚。男童握緊拳頭。


    「媽媽被『喰種』殺掉之後沒過多久,換我跟爸爸被另一群『喰種』襲擊。爸爸叫我快點逃走,結果隻有他一個人被『喰種』抓去了。我知道那家夥就是當時那群『喰種』的其中之一。我知道就是他。」


    纏繞在一起的絲線,因為男童的話開始解開。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讀幼稚園的時候。那時我們住在20區。我拚命到處找爸爸,好不容易找到的時候……已經成了四分五裂的屍體了。我是說『喰種』。我聽說他們擄走爸爸之後,被其他『喰種』殺掉了。」


    他現在是小學一年級,那應該是去年或前年的事吧。曉想起前幾天看過的20區數據。其中有個神秘「羽赫喰種」狩獵同族的紀錄。被羽赫殺掉的是自稱「二丸」,老是製造問題的「喰種」集團。


    「我原本以為殺害爸爸的家夥全都死了,沒想到還有人活著。我怕那個經過家門前的女人也會被那家夥殺掉,所以就追出去了。」


    聽著男童的敘述,曉心中產生另一個新的可能性。如果那家夥是隸屬於「二丸」的「喰種」,說不定是在抗爭中敗給「羽赫喰種」之後就從20區逃過來了。由於心中對「羽赫喰種」的恐懼還是揮之不去,所以才選了安全的場所棲身。沒錯,「安全的場所」。


    這就是所謂的狐假虎威。如果躲在g〕旗下的機構,諒其他「喰種」也不會接近。原本她以為是「喰種」在被男童目擊後往學院的方向逃走,但正確來說應該是「逃迴」學院才對。這個想法瞬間彌補了曉心中的空白。


    這麽一來,對方很有可能在距離學院相當近的範圍內築巢,觀察學院的情形。說不定也已經掌握追查此案的喰種搜查官來過的事。如果對方是心思縝密的「喰種」,應該會察覺到多田等人的存在而逃之夭夭。


    以一介學院生的能力來說,曉最多隻能做到這裏。剩下的事除了拜托筿原或5區分局盡快在學院周遭展開調查以外,沒別的辦法。但是他們可能會要求更加確實的證據,否則就不願意出動。就算是這樣,曉也必須采取行動。


    「謝謝你的協助,再見。」


    曉向男童道謝,打算離開。


    「曉。」


    男童叫住她。


    「……你也有認識的人被『喰種』殺害了嗎?」


    曉一迴頭便看見男童直率的眼神。男童大概也看穿了她背負的事物,就如同她察覺到男童心中的陰影一樣。


    「……我母親。」


    曉照實迴答。「這樣啊。」男童低語。


    「你現在已經不痛苦了嗎?是不是長大之後心情就會平複了?」


    「……這點我也不清楚,因為每個人的情形都不一樣。」


    「你呢?你已經沒事了嗎?」


    這孩子現在一定走在一片失去雙親,看不見光的黑暗中吧。


    「我呢—……」


    曉的腦海裏浮現母親的樣子,以及母親身邊的父親,還有自己與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樣子。


    「—……是秘密。」


    呢喃般的聲音,完全不像字麵上那麽冷淡。「是嗎?」男童笑了。然後,男童的眼神突然充滿力量。


    「爸爸在臨死前要我把『喰種』的事全都忘了。爺爺和奶奶也不準我去做危險的事,可是我……」


    男童抬起右手,指向夕陽下的天空。那是學院的方向。


    「隔天,我朝著那個『喰種』逃跑的方向去,結果在那裏……看到他了。」


    曉驚訝地睜大眼睛。


    「雖然沒有戴麵具,但我知道就是那家夥。我追在他後麵,還發現他住的地方—……曉,」


    一道熊熊的火焰在男童的眼中燃起。


    「拜托你把那家夥……把那個害死我爸爸的家夥……殺掉!!」


    憤怒、悲傷以及憎恨,這些負麵情感纏繞在小小的孩子身上。這就是「喰種」製造出來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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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已經完全西下,微涼的風輕輕吹拂。一個背著行李的男人從許多學生居住的破爛公寓中出現,年紀大約二十出頭。他走下生鏽的階梯,悄悄將視線投向遠方,那裏是g〕的學院。


    「等風頭過了之後我會再來。」


    男人咧嘴一笑,為了逃離前來搜查的人,他朝著學院的反方向開始邁步。


    「……很遺憾,我想是沒辦法了。」


    女人的聲音從男人背後響起。他迴頭一看,一個女人站在道路正中央。顏色很淡的頭發在夜風下緩緩飄動,站在那裏的女人—曉,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你是前『二丸』的幹部吧。」


    曉的話讓男人渾身一震。不過他很快就揚起嘴角,將背負的行李放到地上。


    「……你身上穿的是學院的製服嘛。還是學生嗎?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過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男人把手伸進剛才放在地上的行李翻找,拿出一個東西。


    「這幾天的運氣實在背透了……既然你已經看見我的臉,那就請你去死吧!!」


    他拿出來的是一張紅底黑圓點,男童稱為「瓢蟲」的麵具。男人—「喰種」戴上麵具後便一口氣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唔!」


    男人的拳頭擦過曉的臉頰。


    「喔,你的反應倒是快得挺多餘的嘛!」


    男人看見在千鈞一發之際靈巧避開的曉,先拉開一段距離後,兩手撐地將力量集中在背上。


    「但是……你現在就是一隻『撲火的飛蛾』!」


    說話的同時,男人體內冒出一陣紅黑色的霧氣,撕裂了他的身體和衣服。霧氣立刻聚集起來,變成一條蠕動的赫子,從形狀看來是尾赫。


    「連昆克都沒有的小菜鳥少在那裏逞勇啦—!!」


    在男人的吼叫聲中,曉低聲說道:「要說昆克我也有。」但是毫無所覺的「喰種」已經伸出了尾赫。


    「我來介紹,」


    一道影子映入曉的眼簾。


    「我的『昆克』—爸爸。」


    同時,一顆顆像橡實一樣小,但相當銳利的子彈閃耀著光芒。


    「什—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曉俯臥在地的瞬間,子彈穿透「喰種」的身體。


    「咯咯……沒想到你會說出『撲火的飛蛾』這種話……原來你很了解自己的處境嘛。」


    真戶吳緒提著他的收藏品之一,羽赫昆克「雷」,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螻蟻就像隻螻蟻一樣,被業火焚燒到死就對了!!」


    與男童分別之後,曉立刻聯係父親。幸運的是,父親恰巧剛結束工作,與搭檔道別。他馬上化身為曉的「昆克」趕到現場。吳緒在曉的麵前展現了『昆克』壓倒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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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噫噫噫噫噫!住手!拜托、拜托不要用羽赫啊啊啊啊啊!」


    「喰種」的身體在吳緒的攻擊下變得像蜂巢一樣。在地上不斷打滾的他向吳緒懇求著。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行為,證據就是父親輕蔑地笑了。


    「我聽說你敗給『羽赫喰種』,所以特別精心為你準備了羽赫昆克。你願意收下我的禮物吧?」


    父親走到「喰種」身旁,將昆克朝他眼前伸去。


    「收下吧,這恐怖的贈禮!!」


    父親在極近的距離下發動昆克。小小的子彈穿過「喰種」的麵具,將他的眼睛、鼻子、尾巴和腦髓全都炸飛。喀當一聲,被破壞的麵具掉落在曉的腳下。上頭規則排列的黑點比想像中還多,曉突然明白了。


    「原來是害蟲啊。」


    斑點的數量恐怕是配合組織名「二丸」,一共二十個。是二十八星瓢蟲。


    「……發、發生什麽事!」


    此時,正在附近搜查的多田匆匆趕來。他應該也快查到這個「喰種」了。


    「好久不見,多田準特等。我女兒似乎受到你的關照了。」


    「……真戶!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多田看到真戶嚇了一跳,看見他身旁的曉又是一驚,最後發現倒在地上的「喰種」,更是驚訝到無以複加。


    「這家夥難道就是……」


    「是我女兒查到他的藏身之處。」


    多田看著曉,幾乎衝口大叫我不相信。曉對著不敢置信的多田展露笑顏。


    「赫子也成功迴收了,我在想是不是能將昆克送給多田準特等留作紀念。」


    此言一出,多田氣到渾身顫抖,緊咬著唇。


    「……你們兩個家夥簡直一個樣!」


    多田狠狠罵道。曉聽了卻露出更加愉悅的笑意。


    「這是最棒的讚美。」


    四


    數日後,曉把成功驅逐「喰種」的事告訴男童,他一邊踢著石子一邊小聲迴道:「是喔。」從他話語中感受不到一絲喜悅之情。就算可恨的敵人死了,重要的人也不會活過來。


    「如果你沒把線索告訴我,大概就讓那個『喰種』逃走了。如果真是這樣,又會出現其他犧牲者。你所拯救的不隻是那位女性的命,因為隻要那些家夥還活著,就會繼續殺人。」


    曉報告完了之後便轉身打算離開。「曉!」就在她和男童間的距離愈拉愈大時,男童男童開口喊了她的名字。曉迴過頭,欲言又止的男童別過臉,最後隻說了一句「謝謝你」。


    曉和男童道別之後迴到學院,在入口附近看見一個人影。


    「……這不是爸爸嗎?」


    站在入口的父親朝著曉揮手。


    「這個時間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工作提早結束了,有兩件事要跟你報告。」


    「說吧。」


    「首先第一件,多田開始減肥了。」


    原本以為他會因為敗給學院生所受到的恥辱而喪失自信,不過看來他反而奮發向上了,或許這份韌性就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曉從這次的事件中學到一件事。能夠贏過多田並非靠她一個人的力量。雖然不想認同多田的言論,但還沒拿到昆克,無法戰鬥的自己果然還是「太嫩了」。曉深切感受到,現在應該做的就是不斷努力,將來才能成為獨當一麵的搜查官,盡管她心中還是有些焦急。


    「第二件事,我發現一間非常適合在工作空檔用餐的咖喱店,但是我的搭檔是個熱愛甜食的家夥……無法跟他討論咖喱的美味之處。我們兩個現在一起去如何?」


    曉聽了父親的話眨了眨眼。他是想獎賞自己嗎?曉確認一下手表,點點頭。


    「現在正是用餐的最佳時間。」


    希望將來能夠成為父親的助力。她也想守護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守護她的父親。曉心中一邊想著,一邊和父親並肩同行。


    但是,曉終究還是無法讓父親親眼看見她成為獨當一麵的搜查官。


    奪去父親性命的「喰種」名為「兔子」。曉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父親被「喰種」四分五裂的遺體。即便如此,她還是要背負著父親的理念繼續前進。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守護我敬重的上司所珍惜的人。


    接著是一段邂逅。在這條強忍寂寞,孤獨前進的路上,曉遇見了打從心底尊敬父親,並且以他為榮的男人。父親最後的搭檔,也是曉最初的搭檔—亞門鋼太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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