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股很好吃的味道——米卡在被窩裏抽動鼻子。


    雖然窗外沒有光線射進來,船艙還是比上次醒來時更加明亮幾分,可以判斷出大約剛過午飯時間。


    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腦袋發涼,宛若從內側打了釘的痛楚也尚未消失;燒雖然退了,但要坐起身子依然很吃力。剛成為捕龍人的時候,他也曾因為目測失誤而撞上龍尾、著地失敗,受了動彈不得的重傷,但是搭上昆?薩劄號以後,他連感冒都沒得過,因此心生大意,甚至忘記一生病身體就會不聽使喚。


    說來不知是幸或不幸,精神倒是從發燒病倒至今都強韌如昔,或者該說是他自以為強韌如昔比較正確。由於一直處於半夢半醒間,除了有人送飯來的時候,他的意識都是輕飄飄的。即使如此,不,或許正因為如此,龍的氣息感覺起來比平時更強烈,能夠替原本打算獨自屠龍的瓦娜貝爾助陣,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之後,米卡一直感受著倒在船上的龍的氣味,為了不能吃它而遺憾不已。梅茵來通知他船已經登陸的不久後,氣味就變淡了,想必是在沒有男人幫忙的狀態下設法肢解了吧。米卡在腦海中描繪著對峙時龍的模樣,想吃的念頭變得更強烈。他不像賈賈那樣能夠畫出美麗的畫作,倘若他能完美重現烙印在眼底的那條龍,大家一定會驚訝他竟然從鱗片的光彩到龍爪的形狀都記得一清二楚。能夠那麽隨心所欲地操縱尾巴,內側的肉一定富含蛋白質且充滿生氣,想必很好吃吧!米卡吞了口口水。即使胃腸無法再承受任何負擔,食欲仍舊沒有消失,大概是因為龍的氣息再次接近了。


    有股味道,像雨後的森林裏彌漫的那種清澈空氣的甘甜味,也像是猛獸從樹木後方鎖定獵物時的亢奮氣息。


    在哪裏?米卡聚精會神,靠著五感查探因為倦怠感與空腹感而不像平時那樣順利掌握的氣息。不知不覺間,他又沉入夢鄉。


    再次醒來時,他聞到的是更明確地刺激胃袋的味道。


    「你的眼睛真的很利,不對,是鼻子真的很靈。」


    端著托盤苦笑走來的是阿義。


    「那是剛才吃過的肝丸嗎?」


    「正確答案。我把剩下的肝丸熱了一下。你吃得下嗎……這個問題太蠢了。」


    米卡坐起比睡著前輕盈些許的身子。快好了,他揚起嘴角。隻要跟冬眠的熊一樣繼續窩在被窩裏睡覺,不久後便能夠活蹦亂跳。


    「你的精神真好啊。比你先病倒的巴達金,到現在還是沒有食欲。」


    阿義仰望睡在米卡上鋪的巴達金。雖然靜得像是不在場,不過豎耳傾聽,可以聽到他淺短的鼻息聲。


    「哎,不吃東西的米卡隻會讓人不安,所以這是好事。」


    米卡接過盤子以後,阿義便在地板上盤腿坐下來,把臉湊向自己的湯,用力地吸一口氣,鼻子幾乎快泡進湯裏。雖然沒有模仿的意思,不過米卡也自然而然地做出相同舉動。自從降落到內貝爾市以來,隻要蒙頭大睡就會自動送到麵前的夥食,全都溫和不傷胃又充滿能量,米卡一直暗自佩服。


    「聽說瓦妮已經和那個廚師交上朋友,之後我想請她幫我介紹一下。」


    「哦?」


    米卡的腦中浮現與「結交朋友」四字格格不入的她那張淡泊的臉龐。啊,不過她和塔姬妲倒是走得滿近的,可說是好拍檔。思及這一點,可以猜出那個廚師大概是女人。雖然瓦娜貝爾並不會用性別或職銜來判斷要不要與對方結交,但米卡就是有這種感覺。


    「記得把食譜問出來。這種湯很濃鬱,肝丸用烤的應該也很好吃。」


    「哦,聽說晚上會送烤肝丸過來。做成肝醬塗在長棍麵包上,應該也很好吃吧。」


    阿義看著米卡咕嚕作響的肚子,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就連在這種時候,你還是老樣子,很有安定軍心的效果。你還記得嗎?你一直想起床,是卡佩拉她們用盡全力阻止你。」


    「咦?我以為我有乖乖睡覺耶。」


    「連無意識的時候也坐不住,真拿你沒辦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笑了的緣故,阿義的臉頰染成紅色,看來他已經好多了。米卡也揚起嘴角。


    阿義的責任感向來很強,起初一定懷有罪惡感,認為是自己害得大家變成這樣。病剛好時,他的眼中帶有不同於大病初愈的另一種陰影。後來多虧卡佩拉不厭其煩地說明其他飛船上也有人生病,或許是有未知疾病在天上蔓延,連醫生也查不出病因,阿義的身心才逐漸恢複生氣,和最先病倒也最快痊愈的吉布斯一起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打理船艙。他一會兒迴收沾滿汗水的床單,一會兒準備擦拭身體的毛巾,十分勤快。米卡在半夢半醒間曾聽到瓦娜貝爾勸他多休息,但他說不能開夥,閑得發慌。


    「人的性子是不會因為生場病就改變的。」


    米卡叼著湯匙,聳了聳肩。


    「再說,鬧個肚子就沒食欲,要怎麽活下去?」


    米卡邊吃邊說話,阿義立刻皺起眉頭嫌他髒。不過,他迴答「說得也是」時的眼神卻很柔和。


    「這麽一提,從前也有人對我說過,要是因為被龍打傷而畏縮,就等於輸了。」


    米卡一麵用舌頭品味肝丸的湯汁,一麵迴憶。人類是軟弱渺小的生物,不可能不受傷,所以別害怕受傷,理所當然地背著傷痕活下去——教導米卡捕龍人守則的男人替他包紮手臂時說的這番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我的狀況果然不好嗎?米卡喝下最後一滴湯。平時連那人的臉孔都不曾在腦海中浮現過,米卡為自己的反常心煩意亂。


    「食物中毒的原因到現在還沒查出來嗎?」


    「好像是。錫安先生也在嘀咕,說再這樣下去,找出原因之前大家就先康複了。啊,錫安先生是內貝爾市的引船人。」


    「康複很好啊,有什麽好嘀咕的?」


    「話是這麽說,可是船員都是急性子,一康複搞不好就會立刻啟航。這種病同時感染了那麽多人,他大概是不願意在找出對策前放我們迴天空吧。」


    「哎,那倒是……這麽說來,我們得被困在這裏一陣子?這可傷腦筋。」


    「不上天空就沒得賺錢啊。雖然目前夥食是免費供應,可是沒人保證以後也會繼續免費。好不容易獵到的龍也被收走了,李正抱著還在痛的肚子拚命地打算盤呢。」


    米卡戀戀不舍地將空盤子翻過來,癟起嘴巴。他感覺得出來,大概再過兩天身子就會痊愈。倘若是瞬息萬變的天上倒也罷了,要待在地上,而且是成天關在船裏,老實說,米卡沒有忍耐得住的把握。


    「哦,阿義,你在這裏啊。」


    一道急促的腳步聲接近,隻見吉布斯從半開的門探出臉。昆?薩劄號上體格最健壯的他,臥床幾天之後,肌肉看起來似乎變小了。他看見米卡手邊的盤子,露出像是苦笑又像是鬆一口氣的表情,並用拇指指著甲板方向。


    「錫安來了,可能是來詢問阿義身為廚師的意見。」


    「意見?我的?」


    阿義睜大眼睛。


    「聽說問題可能是出在龍肉上,不知道是吃到不能吃的部位,還是肉本身有什麽原因壞掉了。」


    「說得不清不楚的。」阿義歪頭納悶。


    「錫安自己也是邊說邊納悶。他好像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活像傳話遊戲。」


    「知道了,我去聽聽他的說法吧。」


    嘿咻!阿義站起來,伸手打算接過米卡的盤子,但米卡隻是凝視著盤底,一動也不動。


    「怎麽啦?米卡,你繼續盯著看,就算能把盤子看穿,也不會再生出一份喔。」


    吉布斯調侃道。


    米卡沒有迴答,依然文風不動。吉布斯和阿義麵麵相覷。


    「喂,米卡……」


    「部位。」米卡突然喃喃說道,終於抬起臉來,確認似地看著兩人。「這麽一提,有個部位隻有我們有吃。」


    聞言,兩人眨了眨眼。有嗎?他們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又同時「啊!」了一聲。


    「我記得塔姬妲也有吃。」吉布斯說道。


    「咦……難道是那個?」阿義用手摀著嘴巴。


    「這件事最好告訴那個叫錫安的人。」


    米卡說道,阿義慌慌張張地離開房間,連盤子都忘記收。他的臉頰似乎比剛才更紅了。米卡一麵目送吉布斯踩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隨後追去,一麵抽了抽鼻子。


    又來了——又聞到好吃的味道。


    不是湯的殘香,而是平時那種讓他的本能高昂起來的味道。


    有龍接近中。在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的氣息越來越近,如今米卡更加確信了。


    ◆


    瓦娜貝爾她們被帶往一座冰冷幹燥的寬敞倉庫,聽說平時是內貝爾市首富用來停泊飛行船,現在則是拿來保管從各艘飛行船上迴收的食材。


    「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地方,因為量太大了。」


    負責說明的是名叫德克的年輕醫師。他是在窯場吃午飯時被叫出來的,但依然很樂意替瓦娜貝爾她們帶路。


    「說明原委後,他一口就答應借給我們使用。前天碼頭邊緣不是多了艘金光閃閃的飛行船嗎?」


    「哦,就是那艘……」


    很俗氣的船——瓦娜貝爾把後半句話吞迴去。德克似乎了然於心,對她投以意味深長的視線。


    「他是個好人,品味姑且不論。」


    剛剛才聽過同樣的評價,而且被評價的不是別人,正是德克。瓦娜貝爾瞥了站在身旁的拉斯薇特一眼。那是在拜托錫安讓她們檢查龍的時候,錫安表示他分不開身,要介紹負責保管的醫生給她們認識。他雖然有點奇特,不過是個好人,對外地來的客人應該會遵守禮儀——瓦娜貝爾看見拉斯薇特聽了錫安的說明,撇了撇嘴。等候德克的時候,她便詢問拉斯薇特德克是個怎麽樣的人,得到的是兜了好大一圈的答案: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


    根據拉斯薇特所言,德克是城裏最受信賴的老醫師所收的徒弟。老醫師已經年過八十,需要出診的時候或是緊急時刻,通常派德克代勞。雖然大家都很感謝不辭勞苦四處奔波的德克,但是如果可以,還是希望由老醫師看診,是大多數人的心聲。


    「他的醫術是很高明,可是品行有點問題。年長的人大多認為成天泡在酒吧裏的浪蕩子不值得信賴,所以不喜歡他。他本來在大城市的大學裏做研究,知道家鄉缺醫生才迴來,說起來是個愛鄉愛土的熱心好人。」


    看得出拉斯薇特盡可能地淡然說明,但是越說臉色越臭。瓦娜貝爾以視線詢問,隻見她話中帶刺,剛才那副淚眼汪汪的模樣仿佛是幻影似的。


    「尤其是對於女性過度熱心,所以流言蜚語和紛爭不斷。」


    「你看起來就是會討厭這種男人的人。」


    蕾吉娜調侃道,拉斯薇特的臉龐更加扭曲了。


    「如果是在和我無關的地方,隨他要怎麽花天酒地都行,可是他因為和我哥是同學,老是擺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態度,我從以前就覺得他很煩。」


    正如這番話所示,頂著長長瀏海現身的德克,一察覺拉斯薇特便輕快地揮了揮手,臉上討喜的笑容也變得更燦爛。他的態度不像是有意追求,看得出隻要是認識的女性,他都會做同樣的事。對於瓦娜貝爾與蕾吉娜,在帶領她們來到倉庫之後,他依然貫徹公事化的態度,這一點令人頗有好感,但還是可以隱約看出些許輕浮之色,不難預料距離一旦縮短,他立刻會侵門踏戶。


    「我倒是不討厭這種類型的男人。」


    蕾吉娜說道,瓦娜貝爾也沒有異議。反過來說,隻要自己別卸下心防,這種男人就會繼續保持適當的距離。


    「話說迴來,沒想到拉斯薇特會協助各位捕龍人,我實在很意外。聽說夥食也是她幫忙準備的。」


    德克的話雖然是對著瓦娜貝爾她們所說,視線卻是停駐在拉斯薇特身上。


    「她的料理是內貝爾第一。城裏的人也都說,大家能夠順利康複,全是因為有拉斯薇特。」


    「……是嗎?」


    拉斯薇特的不悅之情,比麵對錫安時更加露骨。看見她這種孩子氣的態度,蕾吉娜忍不住笑出來,而冰冷視線的矛頭隨即轉向她,讓瓦娜貝爾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表露在臉上。


    當事人德克似乎完全不以為意,用手掌指向堆積如山的食材。


    「點檢已經完成,請自便。並沒有產生有毒氣體之類的狀況,用手摸應該沒問題。我們已經就可能的範圍內檢查過了,沒發現這些保管物品有任何明顯的異常。」


    「我想也是。」


    蕾吉娜說道,德克微微挑眉。


    「啊,抱歉。」蕾吉娜像是模仿他似地擺了擺手。「我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我們船上的基本設備很齊全,如果有明顯的異常,我應該也會發現。」


    「原來如此。」


    那幹嘛來這裏?德克的臉上露出狐疑之色。


    「就我們的見解,這些肉之所以沒問題,是因為迴收的時候還新鮮。至於各位吃進肚子裏成為病因的食糧,應該是龍肉因為船隻衛生環境及保存狀態不佳而劣化了。」


    「就是因為可能不是這麽迴事,我們才來這裏。」


    「您的意思是?」


    「比方說,龍的體內發生前所未見的疾病。」


    德克一臉錯愕,一瞬間沉默下來。


    「……您是認真的?」


    「嗯,總不能忽視拉斯給的線索嘛。」


    「拉斯?」


    隻知道她們想檢查食糧的德克一臉意外,再次望向拉斯薇特。拉斯薇特用力抱住父親的筆記本,眉頭皺得更緊。


    蕾吉娜戴上隨身攜帶的醫療用手套,在幾天前親手肢解的龍的各部位保管箱前蹲下來尋找胃袋。她用指尖沾了些黏液,一臉認真地檢查。「感覺起來的確比一般的更黏。」接著又湊近鼻子,待高挺的鼻梁近得幾乎快碰上龍的胃袋時,她先微微抽動鼻子,接著又像是深唿吸一般,嗅了嗅氣味。


    「……好像有股甜味。」


    瓦娜貝爾也在一旁蹲下來,用左手壓住垂落的發絲以免沾上,並和蕾吉娜一樣觸摸黏液、嗅了一嗅。經蕾吉娜一說,確實是黏答答的,而且有股甜味,但和平時聞到的油脂甜味究竟有何不同,沒有實際比較過的瓦娜貝爾無從分辨。平時隻接觸過市售龍肉和油脂的德克,也和瓦娜貝爾一樣歪頭納悶。


    「你在發什麽呆?拉斯薇特,你也來確認啊。」


    蕾吉娜的聲音飛來,拉斯薇特不禁身子一震。麵對懼色畢露的拉斯薇特,蕾吉娜毫不留情。


    「是你起的頭耶。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犀利的言詞讓拉斯薇特更加膽怯了。


    不過,她隻遲疑了一瞬間,隨即咬緊牙關,嘴唇抿成一直線,抱著筆記本奔向蕾吉娜。她頂著一張依然蒼白的臉,首先凝視胃袋,確認顏色與形狀,接著又湊近鼻子,瓦娜貝爾則是守候在一旁,望著她的側臉。


    「……是山的香味。」她輕聲說道。


    「山?」


    瓦娜貝爾三人的聲音重疊。


    拉斯薇特戰戰兢兢,但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該不該用甘甜來形容,就是很像走在山裏……樹林間時感受到的那種澄澈空氣的香味。雖然隻是隱隱約約而已……」


    「是接近花香的意思嗎?」


    德克似乎被甘甜這個字眼給吸引了,如此詢問,但拉斯薇特搖了搖頭。


    「比起花蜜,更像是樹汁。不過,這是異常情況,還是時常發生在龍身上的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拉斯薇特一度閉上嘴巴之後,又有點遲疑地說道:


    「不過烹調的時候,為了留意食材有沒有腐壞,鼻子總會變得特別敏感。就我的記憶,好像沒有聞過這種味道。」


    蕾吉娜的眼底閃過光芒。她吐了口氣,拿下手套,仔細確認觸感與氣味。


    一旁的瓦娜貝爾則是閉上眼睛,唿吸氣味。經拉斯薇特一提,似乎是有點甜味,但是並不鮮明,反倒讓她想起獵殺這條龍時的情景。閃耀著七色光輝,舞動長尾,身負重傷的龍。一想到那條散發著血腥味與濕黏餿味的龍,體內竟彌漫著讓人聯想到森林的甘甜氣味,便有股不可思議又近似感動的衝擊撼動她的心靈。


    如果是米卡,或許聞得出來吧。


    瓦娜貝爾環顧堆積如山的龍肉。能不能帶一部分迴船上呢?既然拉斯薇特的父親曾察覺異狀,說不定阿義也可以。


    抬起臉一看,拉斯薇特和蕾吉娜已經離開瓦娜貝爾身邊,正以龍為中心,檢查昆?薩劄號以外的食糧。不久後——


    「全部的龍都有同樣氣味。」


    拉斯薇特如此宣言。


    聲音雖細,卻帶有身為廚師的自負與確信。


    「像不像樹汁我不知道,不過我也覺得有同樣的氣味。」


    蕾吉娜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龍的體內構造大致上相通,不過依個體不同,相異之處也很多,吃的東西應該也會影響分泌液散發的氣味……可是,這些龍的氣味都一樣,確實有點奇怪。」


    「值得調查?」


    麵對瓦娜貝爾的問題,蕾吉娜又點一次頭。


    「雖然是個大工程,不過黏膜異常,補強了龍染病的可能性。如果能夠證明這一點,就能說食物中毒不是環境不衛生造成的,而是因為吃了有毒的東西。」


    說著,蕾吉娜對拉斯薇特投以溫柔的視線。


    「或許也可以洗刷你爸爸的汙名。」


    拉斯薇特瞪大眼睛迴望蕾吉娜。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仿佛想說什麽卻又停住,表情依舊僵硬,發青的臉色也尚未複原,臉上露出害怕懷抱希望的複雜表情。


    「這下子我更有幹勁了。」


    打破沉默的是語帶戲謔的德克。


    「如果能幫上忙,拉斯就欠我一份人情。豈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你要提起幹勁別扯上我,這是你的分內工作。」


    「所以我才說『更有』啊!」


    德克泰然自若地說道。


    「你大概不明白,要從前所未見的症狀找出病因,是件很困難的事。我很優秀,所以就算沒有幹勁,還是可以得到常人以上的成果。不過為了你,我會用上所有可用的時間全力以赴。這樣的辛勞值得你免費招待我吃一年份的飯。」


    「……你這樣真的很煩。」


    「隨你去說。等到找出病因以後,你就不能再嫌我煩了。」


    「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拉斯薇特又板起臉孔,焦躁地說道。


    瓦娜貝爾和蕾吉娜對望一眼,暗自竊笑。雖然距離「柔和」二字尚遠,但是消除了緊張的表情,倒也算得上是拉斯薇特的「好臉色」。


    ◆


    錫安用「賢妹」稱唿自己,拉斯薇特會感到那麽不舒服,說穿了也是因為德克。和錫安相比,德克的言行舉止向來溫文有禮,但是和他說話,拉斯薇特常有種被挑釁的感覺。「殷勤無禮」這句話,拉斯薇特是在認識他以後才明白。


    真是的,每次見麵都很煩躁——她深深地吐了口氣。


    不過,多虧他才得以轉換心情也是事實。從修道院迴來,發現父親筆記本中的注記時,她的血液仿佛從頭頂退去,全身上下都變得冷冰冰。她一直認為父親沒有錯,或許隻是一廂情願而已。她總覺得,即使父親的夥食真有不備之處,也是因為捕龍人不改善不衛生的環境,不是父親的過錯。


    幼年旅行時——當時她雖然年紀還小,卻記得認識母親的人們搭乘的那艘船坐起來舒適無比。相較之下,最後搭乘的那艘船,不,除了最初搭乘的那艘船以外的男人們都很粗暴,對待拉斯薇特的態度也是蠻橫無理,有時甚至會對她說些令人發毛的話語。後來在陸地上認識的捕龍人也都是這副德行,讓她不得不相信這才是捕龍人的常態,隻是最初那艘船與眾不同。


    對天空的印象逐漸被醜化,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待在天上。就在她為此糾結之際,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


    全是那些人的錯。


    拉斯薇特一直靠著這麽想來排解心中的憤懣。不過——


    「……其實我知道。」


    前來支持的醫師團正好抵達,拉斯薇特留下自願協助調查的蕾吉娜,和瓦娜貝爾一起返迴碼頭。半路上,她如此喃喃說道。


    「不是捕龍人的錯,是爸爸挑的船有問題。在天上找廚師的工作真的很困難。有錢人的船雖然會一次雇用好幾個廚師,可是沒有介紹信進不去,再不然就是船上已經有固定的廚師,所以,缺人的通常是短期就解散的船,而這類船的船員,脾氣大多比較火爆。」


    雖然也有正常的征才,不過這種船通常是在世界各地奔波,持續著沒有終點的旅程。父親以身為廚師為榮,但是同樣重視拉斯薇特,絕不會接受無法迴到拉斯薇特身邊的工作。


    「要是早點對天空死心,爸爸最後的人生是否會過得比較幸福?或是……」


    ——早點放棄我的話……


    說這種話,隻是徒增瓦娜貝爾的困擾而已。拉斯薇特吞下話語,看著腳邊,避開地上的棪果走路。


    瓦娜貝爾並沒有對突然沉默下來的拉斯薇特說什麽,隻有她的靴子踩在白色石板路上的聲音響徹四周。


    不久後,聲明下午三點的鍾聲響起。城中央的鍾樓每隔三個小時會敲一次鍾。一過午後三點,太陽便會躲到山後,濃雲密布的天空變得更加昏暗。說不定會有龍來襲,所以晚上六點的鍾一響就得快點迴家——內貝爾市的小孩都是聽這句話長大的。晚上九點以後不許外出,則因為這是龍在寂靜的天空裏翱翔休閑的時間。


    拉斯薇特仰望雲層覆蓋的天空。其實她的內心深處一直期盼著龍從雲層間探出頭來的那一天。如果龍來了,就躲到棪樹底下——錫安是這麽教她的,所以她曾在晚上九點過後偷偷溜出家門,倚著樹幹,滿心期待龍的來臨。如果被阿爾瑪知道就會挨罵,所以拉斯薇特總是偷偷摸摸的。


    隻有一次被父親發現了。拉斯薇特原本以為父親會斥責她,但父親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起仰望天空。拉斯薇特輕喃:「看不見星星耶。」父親迴答:「等到天亮吧。你喜歡黎明的天空吧?雖然不能登山,不過今天的雲層比平時薄,或許從地上也看得見天空。」說著,父親拿了毛毯來,兩人一起裹著毛毯等待天明。空氣微微地變暖時,她大為期待,可是除了雲層的透明感與亮度逐漸增加以外,天空沒有任何變化。早上六點的鍾聲響起以後,兩人便默默地迴家了。


    在那之後,拉斯薇特便不再等待龍。


    「你想迴天空嗎?」


    瓦娜貝爾突然問道。拉斯薇特喜歡她那不帶任何同情或好奇的淡然聲音。


    「不知道,記憶已經模糊了。」


    摘野草、烹煮讓市民吃得開開心心的料理,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給予拉斯薇特安穩的幸福。拉斯薇特並不想拋棄這樣的幸福。


    「不過,我倒是很想看看黎明的天空,就算隻有一次也好。」


    天空的表情千變萬化,色調和模樣隨著濕度與溫度改變。耀眼的橙色爬上硬質的青色天空,渲染出一片柔和的色彩;又或是淡紫色的天空從地平線邊際逐漸變為淡紅色,形成寬廣的漸層。無論何者,拉斯薇特都喜歡,每天早晨在甲板上百看不膩。唯獨這個記憶至今依然鮮明如昔。


    「黎明的天空真的很美。」


    瓦娜貝爾突然說道。


    抬頭仰望的側臉和聲音一樣淡然,看不出情感的起伏。


    拉斯薇特點頭稱是,接著又是一陣沉默,但是唿吸似乎變得輕鬆一點。


    此時,一陣異臭撲鼻而來。瓦娜貝爾連連眨眼,眼眶開始濕潤。她立刻抓住拉斯薇特的手臂,停下腳步一看,原來是腳跟踩到棪果。


    「啊,糟糕。」


    約和小指甲一樣大的果實被踩個稀巴爛。這種味道很難洗掉。拉斯薇特隻敢用嘴巴唿吸。


    「附近有個飲水場,去那裏衝一衝吧。迴到窯場以後,再用剩下的薄荷水中和味道。」


    「蕾吉娜說得沒錯,味道確實很強烈。」


    瓦娜貝爾捏住鼻尖。向來不顯露感情的她皺起眉頭的模樣看起來很新鮮,拉斯薇特忍不住笑了。


    「對你們來說是致命傷。聽說龍討厭棪果的氣味,要是被龍避開,就沒生意可做了,所以給捕龍人吃的料理我都盡量不加棪果。」


    「這種味道的東西要怎麽入菜?」


    看著瓦娜貝爾踮著腳走向飲水場的模樣,拉斯薇特萌生一股像是心痛又像是揪心的不可思議感覺。現在她深深以隻因為對方是捕龍人就無禮對待的自己為恥。


    「味道強烈的隻有生的果實,加入幹燥過後的葉子燉肉,就能去除臭味。葉片先用鹽水燙一下,炒過以後熬煮,那樣也很好吃。其實還是幹燥以後當成香料使用比較多,雖然有點麻辣,可是很下酒。」


    說著,拉斯薇特才想起來。


    「我有用果實、葉子和油醃製的奶酪,你要吃吃看嗎?」


    「……不會臭嗎?」


    「臭的反而是塗在奶酪上的大蒜。撒上辣粉,和洋蔥薄片一起醃個兩、三天,就會變成很棒的下酒菜。這是常客才知道的隱藏菜單。」


    「光聽就讓人想喝酒了。」


    「那我叫錫安連同晚餐一起送過去。」


    「既然這樣,晚一點也行,可不可以由你親自送過來?」


    「可以是可以……」


    瓦娜貝爾一麵打開飲水場的水龍頭衝洗脫下的靴子鞋跟,一麵微笑說道。


    「我們的廚師很想認識你,如果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我想替你們介紹一下。」


    「困擾倒是不會……」


    「那就麻煩你了。其他康複的人一定也想跟你道謝。」


    沒什麽好道謝的——這句話並未成聲。不過,從前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在耳邊重新浮現。


    ——聽好了,拉斯,當你可以坦然且謙虛地接受別人的道謝,就是你成為行家的證明。


    拉斯薇特告訴自己,眼皮底下發熱是棪果造成的。


    為什麽?瓦娜貝爾的話語總會喚醒關於父親的迴憶。不是垂頭喪氣、抑鬱而終的背影,而是沉睡在記憶深處那張充滿廚師榮耀的笑臉。


    ◆


    「有酒耶!」


    頭一個出聲的是巴柯。


    梅茵連忙製止:「你還沒痊愈,最好先別喝酒……」然而巴柯強詞奪理地說:「就缺這一味!就是因為沒喝酒才沒痊愈!」在他這隻昆?薩劄號的老鳥登高一唿之下,繼吉布斯之後病倒的菲和索拉亞也強勢附和,就連代理船長克洛柯都在無奈地歎一口氣之後露出笑容。說歸說,總不能因此放縱他們,因此女人們在協議過後,決定讓胃已經不痛的人喝一杯解饞。


    「有這麽想喝嗎?」


    梅茵啼笑皆非,而瓦娜貝爾自知若是易地而處,自己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因此無話可說。再說,被禁止下船的他們不隻嘴饞,更是閑得發慌。雖然知道病快好的時候最忌大意,可是明明能動卻什麽事都不能做,實在教人難受。


    瓦娜貝爾突然想起小時候因為感冒而臥病在床的那種寂寞感。當時她玩耍不慎掉進河裏,原本該立刻擦幹身體,卻因為忙著追狗而忘記。等到迴家以後,她鼻涕直流,咽喉抽痛又發燙,想生氣卻無法生氣的母親一臉為難地俯視著她。後來母親罰她暫時不準出去玩,不管她怎麽強調自己已經沒事了,母親依然不同意,害她無聊了好一陣子。


    之所以想起這樣的情景,可是因為聽了拉斯薇特的故事?深受周遭人疼愛的拉斯薇特一直無法卸下心防,想必是因為對父親的悔恨至今仍侵蝕著她吧。正因為被愛,所以更加心酸。自己的存在竟然奪走了周遭人的自由。


    從前我也有過這種感覺——瓦娜貝爾迴顧過去,倒了第二杯紅酒,周圍立刻噓聲大作。


    「我們隻能喝一杯解饞耶!你這樣太狠了吧?瓦妮!」


    但瓦娜貝爾泰然自若地朝著桌上的下酒菜伸出手。


    「沒辦法,拉斯帶來的這個太好吃了。」


    聞言,被剛相識的男人們環繞而手足無措的拉斯薇特,稍微放鬆了僵硬的表情。


    「這在船上也可以做,很簡單的。」


    拉斯薇特按照約定,在晚上六點過後帶著晚餐與油漬奶酪到來。女人們的歡唿聲和引薦阿義的喧鬧聲引來了無所事事的男人們。


    「沒有棪樹的話,葉子可以用月桂、果實可以用胡椒代替,但味道會淡一點。」


    「的確。和洋蔥一起醃,是為了殺菌?」


    「這也是一個理由,主要是因為這樣比較好吃。我有時候也會把蘿卜切成薄片加進去。」


    「哦!阿義大哥,下次做做看嘛!出發前多采買一點奶酪。」


    索拉亞興奮地說道。他早已把珍貴的第一杯酒喝光,現在是把奶酪塗在麵包上吃。


    「宙個要偶粗都叟都沒物題。」


    「真沒規矩。」


    菲笑道,自己也是不停伸手拿奶酪。


    「你們客氣一點,這可是貴重的禮物啊!」


    尼柯告誡,但是大家都充耳不聞。瓦娜貝爾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棪果和辣椒吃起來又麻又辣,充分入味的大蒜也能促進食欲。


    「你們這樣一口接一口,不管有再多奶酪也不夠吃。奶酪可不便宜,李又要傷腦筋了。」


    阿義說道。


    「他的胃痛一直好不了,搞不好不隻是因為生病,而是平日累積的壓力造成的。」


    吉布斯笑道。


    「別人在睡覺,你們就趁機胡說八道。」


    卡佩拉聳了聳肩。


    這是昆?薩劄號的日常光景。酒並不多,大家卻鬧哄哄的,或許是因為逐漸恢複常態的安心感所致。拉斯薇特是功臣之一,大家都盛情招待她。可是性格有別於塔姬妲,文靜的她是一臉困惑,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對一麵抄寫要來的食譜一麵興高采烈地談論調味料的阿義投以羨慕的視線。


    啜飲少量紅酒的拉斯薇特雙頰泛紅,興味盎然地觀察廚房。瓦娜貝爾拿著酒杯走到她的身邊。


    「懷念嗎?」


    「啊,不……不是的。」


    拉斯薇特咬著下唇,像是在搜索言詞。


    「隻是在想,這艘船確實稱不上不衛生。」


    拉斯薇特垂下眼睛,仿佛在為自己先前的偏見賠罪。瓦娜貝爾聳了聳肩,表示沒關係。


    「現在是用你給的薄荷水打掃過後的樣子。我一直以為我們保持得很幹淨,原來還挺髒的。」


    「對啊、對啊。如果下雨,就會有濕氣殘留。像之前不是被卷入暴風雨中嗎?就算發黴也不意外。」


    梅茵迴答。


    吉布斯伸長了久未活動的手腳,仰望天空。


    「原因到底是什麽?」


    他用拉長的語調嘀咕,並沒有責備任何人的意思。


    「就是說啊。」卡佩拉也盤起手臂說道:「現在蕾吉娜小姐他們正在調查吧?叫什麽來著,黏膜異常?」


    卡佩拉轉過視線,拉斯薇特點了點頭。


    「剛才錫安,呃,我哥跟我說,龍的黏液常用來製作藥品,如果龍生了病,感染症可能大範圍擴散,上頭的人也正為了這件事緊張。」


    拉斯薇特一臉抱歉,抬起眼來看著大家。


    「所以必須請大家繼續逗留一陣子。」


    「真~~~~的假的~~~~」


    叩!索拉亞用額頭撞桌子。明明責任並不在己,拉斯薇特還是一臉惶恐地道歉,見狀,克洛柯敲了索拉亞的後腦一下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隻有吉布斯和阿義意有所指地對望一眼。


    就在拉斯薇特好奇地窺探他們之時——


    「你們在吃什麽好料的?」


    脖子上圍著濕毛巾的米卡一臉倦怠地現身。


    他的臉色雖然比平時蒼白,猶如要把桌上食物全舔過一遍的眼神卻充滿生氣,看樣子是沒問題了。瓦娜貝爾暗自鬆一口氣。沒剃的胡子看起來很邋遢,不過也不隻米卡一個人這樣,所以她就姑且不提了。隻要塔姬妲和吉洛也好起來,就可以安心了。原本以為他們年輕力壯,很快會康複,誰知燒一直不退,隻好嚴令他們靜養。說歸說,現在他們已經脫離險境,食欲也逐漸恢複。蕾吉娜也說過,隻要他們乖乖休息,應該就沒問題。


    「你繼續躺著吧,燒不是還沒退嗎?」


    吉布斯說道,但米卡充耳不聞,在空椅子坐下來,朝著烤肝丸伸出手。


    「你的份已經吃完了吧?」


    「躺那麽久,胃腸先好了,怎麽吃都吃不飽。」


    「哎,這幾天米卡的食量確實算小的了。」


    梅茵苦笑。


    「這個人就是瓦娜貝爾小姐說的那個很貪吃的人嗎?」


    拉斯薇特附耳問道,瓦娜貝爾歪起嘴唇,像是在說:「一看就知道了吧。」


    「他和蕾吉娜小姐有點相像。」


    拉斯薇特這麽說。她看人的眼光倒是挺精準的。


    「拉斯薇特把剩下的也送來了。」


    瓦娜貝爾說道,米卡停下了接連把食物送進口中的手,像鬆鼠一樣鼓著臉頰,抬起頭來。


    「阿蘇雷特?」米卡邊吃邊問,索拉亞無視自己剛才的行徑,埋怨道:「髒死了!」


    「這些全都是你做的?」


    「沒、沒錯……是我做的。啊,不對,我隻是提供食譜,是城裏的大家一起合力製作的。」


    「好厲害,每一道都超好吃。謝謝。」


    「啊……」


    拉斯薇特的嘴巴像魚一樣開開闔闔。一瞬間,她皺起臉來,像是快哭了。


    「能幫上忙就好。」


    接著,她又微微挺起胸膛,如此迴答。


    米卡仿佛職責已了,再次將視線移迴盤子上,吃起拉斯薇特帶來的奶酪、蒸龍肉、蘋果沙拉等各種餐點。當他伸手要拿肉幹時,卡佩拉基於不好消化的理由拍掉他的手。明明還有雞肉或豬肉製成的料理,他的眼睛卻很利,盡挑龍肉料理吃。看見他這種氣勢,眾人都覺得擔心隻是白費功夫,露出了死心之色。後來米卡突然停下來,皺起眉頭表示胃好像有點痛時,大家都懶得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了。


    「啊,真好吃,好久沒吃得這麽飽。」


    米卡摸著側腹,露出滿麵笑容。


    「好吃的肉我吃過不少,不過,每吃一口就有身體重生的感覺倒是第一次。你真厲害。」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吃相這麽豪邁的人。」


    拉斯薇特嗤嗤笑道。


    「哎,不知道龍什麽時候會來,得先把體力養好。」


    米卡若無其事地迴答。


    一瞬間凍住的人不隻有拉斯薇特一個。這句話是基於有備無患的捕龍人心理而說?還是——


    「會來嗎?」


    瓦娜貝爾代替不知如何反應的大家詢問。


    「八成會。」米卡依然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有氣味,而且越來越濃了。」


    「代表龍正在接近?」


    「嗯。所以老實說,我希望能夠盡快出發。」


    米卡表示等到龍來襲的時候就太遲了,最好在那之前起飛,先下手為強。


    「怎麽可能?」


    如此輕喃的隻有拉斯薇特一人。


    「真的有龍接近的話,引船人會發現。」


    「龍是在雲層之間飛行的啊。」


    「話是這麽說……」


    氣味?這和拉斯薇特或蕾吉娜聞黏液氣味的意思可不一樣。人類怎麽可能聞得出龍的氣味?這麽想很正常,不過昆?薩劄號的船員都知道,事關於龍,是不能把常識套用在米卡身上的。米卡就是有本事聞出味道。


    「……逆鰭龍的傳說。」


    梅茵喃喃說道。


    「這座城市裏有這樣的傳說。它是神的化身,隻要人類作惡便會前來襲擊。蕾吉娜說過,就算沒有逆鰭龍,也有別的龍來襲,頻率大概是一年一次。」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已經兩年沒發生這種事。」


    「這不就代表隨時可能會來嗎?」


    吉布斯沉下臉。


    麵對倏地緊張起來的眾人,半信半疑的拉斯薇特越發不安。克洛柯察覺到這一點,出聲說道:


    「喂喂喂,隻是可能會來吧?現在著急也沒用。米卡的意思也是先養好體力再說,對吧?」


    「是啊。說到這個,阿義,白天說的那件事已經確認了嗎?隻要知道病因是什麽,我們隨時可以出發吧?」


    「白天說的那件事?」


    瓦娜貝爾用視線詢問是怎麽迴事,而阿義立刻露出心虛的表情,身體僵直,對吉布斯投以求助的視線。至於吉布斯,則是一反剛才的僵硬表情,麵紅耳赤、扭扭捏捏,一副不自在的樣子。


    「不,呃……錫安說會請醫生調查可能性……目前還沒有結果……」


    「什麽?到底是怎麽迴事?」


    看見他們不清不楚的態度,卡佩拉懷疑他們做了什麽虧心事,眼鏡底下的雙眸炯炯生光。


    「如果是生病的原因,我們也有權利知道。你們病倒的時候,可是我們守著這艘船的。」


    「沒錯、沒錯!」


    見梅茵助陣,吉布斯無言以對,瞪了米卡一眼,眼神仿佛在說:「你幹嘛在這時候提起這件事啊。」


    到底是怎麽迴事?瓦娜貝爾也窺探米卡,米卡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就是有個部位隻有我們有吃啦!龍的。」


    「咦!」


    包含拉斯薇特在內的女人們不約而同地叫道,男人們也同時「啊!」了一聲。


    「什麽意思?你們偷偷吃了什麽東西嗎?」


    「你為什麽不早說!」


    「沒辦法啊,我剛剛才發現。」


    麵對梅茵和卡佩拉的攻勢,米卡皺起眉頭抱怨:「為什麽隻責備我一個人?」然而,沒有人打圓場。大家都和剛才的阿義與吉布斯一樣,臉頰泛紅、扭扭捏捏。


    ——怎麽搞的?


    饒是瓦娜貝爾也是一頭霧水,與拉斯薇特對望了一眼。


    「其實也沒什麽好生氣的,就是菲……」


    「慢、慢著,米卡!」


    「咦?是菲先起頭的沒錯啊。」


    「話是這麽說啦!」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不好了!」


    和卡佩拉的叫聲重疊的,並不是昆?薩劄號船員的聲音。眾人詫異地抬起頭來,麵麵相覷,同時,一個臉色發青的男人衝進來。


    那人穿著和錫安一樣的製服,但不是錫安,而是稍微年長一些的男人。隻見他一麵抖著肩膀喘氣,一麵環顧目瞪口呆的眾人,調整急促的唿吸。


    「對不起,擅自闖進來。呃,可是,出事了!」


    男人用顫抖的手抓著長褲的大腿部分。不知是不是疲勞之故,他的雙眼滿布血絲,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發出近乎哀號的聲音。


    「龍出現了!就在天上!」


    咚!咚!


    那是聲明晚上九點到來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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