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上心吧,每當她提起該送昭蘅迴族學去,他總說她高興做什麽就做什麽。


    盈雀氣悶,公子這麽明事理的人,怎會不知慣人如殺人的道理。


    他之前養條狗都會教它道理呢。


    這日早上,太陽還沒有出來,慶園迎來了一個稀客。


    昭蘅穿著寬鬆的窄袖衣裳,扛著把鋤頭正要去菜園子種地,撞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魏晚玉。


    昭蘅之前在族學就認識魏晚玉了,她坐她後麵,老先生抽背的時候還幫她做過弊,隻不過她念書實在一般,就算提醒了也記不起來。


    “你怎麽哭了?”昭蘅有點懵,她看著麵前隻到自己下巴的魏晚玉,輕聲問。


    魏晚玉打量昭蘅兩眼,她是書琅哥哥帶到族學裏的,雖然隻待了幾天,可大家都知道她不念書,跑去種地了。


    都羨慕得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烏黑的眸子對上昭蘅的視線,哭得奶聲奶氣:“我不想背書了,可以跟你一起去種地嗎?”


    “不可以。”昭蘅搖了搖頭,道,“你根本不會種地。”


    魏晚玉還沒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絕過,癟了癟嘴委屈地說,“你不會背書我都幫你了,你為什麽不能幫我?”


    昭蘅一時語塞。


    魏晚玉聲音矮了兩分:“你要是教我種地,我們就可以做朋友,難道你不想要朋友嗎?”


    “我為什麽要朋友?”昭蘅眨眨眼。


    魏晚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哥說了,人都要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一起作詩、騎馬、飲酒。”


    這話對昭蘅而言實在太過遙遠了,她不會作詩,也不會騎馬,更不會飲酒。


    “你哥是誰?”昭蘅問。


    魏晚玉說:“魏湛啊,他是書琅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們經常一起逃學去騎馬,喝酒作詩。”


    昭蘅懷疑地看著她:“我都沒聽他說過。”


    “你是說我撒謊嗎?”魏晚玉一臉無辜,著急辯解,聲音不由拔高了些許,“我說的都是真的。”


    昭蘅忙抬手捂著她的嘴巴,噓了聲,“你小聲點,別讓盈雀聽到了。”


    盈雀親自管她的學業,讓她每天早上都要念半個時辰的書,她不想念,今早上趁她不在,悄悄溜出來的。她怕魏晚玉一嗓子把她招出來了。


    “你帶我去種地,我就不嚷嚷了。”魏晚玉歪了歪腦袋,。


    昭蘅鼓了鼓腮幫子,像隻氣鼓鼓的河豚,“你比狗都狡猾。”魏晚玉輕哼。


    昭蘅沒辦法,隻好帶著魏晚玉一起去菜園子。


    “那你都得聽我的,不許在裏麵亂踩。”昭蘅提醒她。


    魏晚玉忙點頭,“我會的。”


    *


    屋外下起了細雨,每年這個時節,隔三差五便會下雨。


    昭蘅坐在書案後往外看,院子裏的那個桃樹已經開始掛果,在蒙蒙煙雨中,青色的果子一串串地掛在樹枝上。


    這樣的天氣不能去菜園子,她便拿出之前讓盈雀準備的針線,坐在凳子上慢慢繡著。


    正忙著,斜裏忽然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拿走她手裏的繡繃子。


    迴身一看,正是李文簡。


    他身上穿的件山青色圓領長袍,袖子上沾了雨水,呈現出跟遠山一樣的青色。


    李文簡看著繡布上不算細膩的針腳,和畫得歪歪扭扭的樹,問,“你會繡花?”


    這蹩腳的針腳和她前世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可他記得,阿蘅是進宮之後到了浣衣局才學的針線活。


    昭蘅把絲線挽成團,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近來總是多雨,她不能老是往外跑,就讓盈雀教她做針線。盈雀原本想趁機教她識文斷字,可她拿著書在書案前坐不到兩刻鍾就能睡著。


    盈雀隻好絕望地認命,有些人天生就是讀書的料,鑿壁偷光也要學,而有的人不是這塊料,把腦子砸開將學問灌進去也能再吐出來了。


    她要學針線,她也就耐心教她,學好了也算一技之長吧。


    令人欣慰的是,她學針線還算上心,比做學問好多了。


    李文簡問:“這是繡的什麽?”


    “桃李樹。”她神色中有幾分羞赧,“繡得不怎麽好。”


    李文簡托腮打量著她,“給阿翁的?”


    昭蘅漆黑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愕:“你怎麽知道?”


    “桃李滿天下,用來形容阿翁最合適不過。”李文簡輕飄飄地說道,“是盈雀教你的嗎?”


    昭蘅隻覺得耳根子都燒起來了,紅著臉說,“晚玉告訴我的。”


    李文簡微微愣了下,“你跟晚玉有往來?”


    昭蘅笑眯眯,“我們是好朋友。”


    李文簡心裏唏噓不已。


    上一世他很久之後才知道,當初阿箬真的事情是魏晚玉一手促成,也是阿蘅用此事拿捏著逼她同意嫁去月氏。


    後來魏晚玉遠嫁,很少迴京,她們倆碰頭了總免不了要互相嗆兩聲。


    他本以為這一世兩人不會有什麽交集,沒想到陰差陽錯卻成了好朋友。


    “晚玉跟我說,你和她的哥哥是好朋友。”昭蘅仰著臉看他,“哥哥和哥哥是好朋友,妹妹和妹妹也是好朋友。”


    李文簡眉頭冷不丁皺了起來,他感覺有什麽不對勁,一轉臉對上昭蘅純真無邪的笑臉,他腦子裏晃過一陣白光。


    “這不一樣……”他艱澀開口。


    昭蘅緩緩眨眼,困惑:“有什麽不一樣?”


    “我……”李文簡一時語塞。


    正不知該如何解釋,薛氏的拐杖聲在門外響起。他心虛地別過頭說,“老夫人迴來了。”


    薛氏拿著個包袱皮走進屋中。


    看到他們倆在案前一坐一站,笑:“春喜說公子來了。”


    “老夫人。”李文簡站得筆直,端端正正朝她行了個禮。


    薛氏有些慌張,這段日子以來,公子對她都太客氣了。


    她從包袱皮中拿出一塊青色布料在李文簡身上比了比,說:“我托李嬸幫我買了塊料子,公子看看喜不喜歡這個顏色?”


    李文簡耳尖緋紅,正要說不用,她又道:“我和阿蘅多虧了你,要不是你給了我們吃的、住的,請大夫救我的命,我說不定早就死了。”


    “我和阿蘅沒什麽能為你做的,隻能給你做身衣裳。等日後公子成了婚,我再要給你做都不合適了。”


    昭蘅小指頭捏著衣帶問:“書琅哥哥要成婚了嗎?”


    薛氏笑嗬嗬地答道:“我聽廚房的秋娘說琅琊謝氏的三姑娘過幾天要來京城,他們都說大爺和大夫人有意要同謝氏結親呢。”


    昭蘅聞言,眉頭笑開了,轉頭問他:“你成婚了,我能做你的喜娃娃嗎?”


    “不能。”李文簡揪著眉頭,薄唇抿成一線,拒絕得十分爽快。


    “為什麽?”昭蘅陷入呆滯。書琅哥哥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還沒娶新娘子就翻臉了嗎?


    李文簡一伸手,把興奮得跳下凳子的人按迴座位上,俯身告訴她:“因為我根本不打算定親。”


    *


    李文簡沒有久留,薛氏給他量完尺寸,他就起身離開了慶園。


    出來後吩咐牧歸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往慶園送些上等花樣和絲線布料。


    牧歸沒有多問,立刻就吩咐小廝去安排。


    “公子,會賢莊園那邊有消息了。”牧歸見四下無人,這才走到李文簡身邊,壓低了聲音稟報。


    李文簡聞言,臉上卻不帶笑意:“嗯。”


    “你料事如神,山莊裏的人跟王照果然有關係。”牧歸言語中充滿了敬佩。


    半個多月前,公子忽然提醒舅老爺要當心會賢莊園、全福當鋪等好幾家鋪子。舅老爺順著他的提醒查下去,結果發現這些產業背後的人竟然牽扯出一個早已離京的人。


    六年前,無憂太子廢黜太子妃,時任虎賁將軍的王照一並獲罪,被發配北地,在途中因病而亡。


    可是六年之後,王照竟然又在京城出現,並且化名周道安,在京城經營著偌大的生意。


    李文簡卻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唇線微抿,眼眸中覆著點點瑩白雪霜,麵容莫名有些蒼白,他問:“魏湛什麽時候迴來?”


    牧歸低頭思考片刻,迴答道:“大概還有半個來月。”


    李文簡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他知道為防不測,應該及早處置梁星延。


    可是,他始終忘不了上一世在合江別院,梁星延唇角躺著血對他說如果有下輩子,他不想做無憂太子的兒子,隻想去鄉下做個教書先生。


    他也忘不了火藥炸開別院地皮那一刻,他飛撲過去擋在他身後的身影。


    對他的恨是真的,不忍也是真的。


    他用粉身碎骨換來了他的一線生機。


    他揉了揉額角,不再去想這些事,索性他們南下遊曆,還要半個多月才能迴來。


    “先去找舅舅。”李文簡說。


    *


    小菜園裏。


    昭蘅坐在低矮的圍牆上,托腮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魏晚玉。


    她養了三個多月的兔子死了,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腳邊。


    魏晚玉從出生到現在,也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死亡。這隻小兔子是哥哥離開之前從山上給她抓迴來的,她養了三個多月,給它喂草喂水。


    她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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