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卻是燙的,水光模糊了視野,淚忽然止不住,大滴大滴滾落。


    胸腔似乎被什麽哽住,昭蘅喘不過來氣,隻得發出一聲又一聲悲鳴。


    “姑娘,您節哀。”諫寧蹲下身,低聲勸慰。行軍之人沒有撐傘的習慣,他隻能盡力揚起鬥篷為她擋雨。


    雨水還是透過布料的經緯落在她身上。


    正這時,一道身穿月白大氅,溫潤如玉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


    混亂的農家小院因為李文簡的出現靜了一瞬。


    諫寧扭頭看到李文簡,起身向他走去,正要行禮,李文簡抬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李文簡看向院中,昭蘅纖弱單薄的身軀在密密匝匝的雨幕中顫抖不已。


    羽林衛找到昭蘅奶奶後兵分三路,一路人疾馳迴宮向李文簡稟明此事。


    一個時辰前,他就接到了消息。


    站了片刻後,他才慢慢往昭蘅走去。


    她抬頭,他低頭,四目相對,雨珠從傘沿墜落,滴答一聲。


    李文簡朝她伸出手,用平靜而低沉的聲音問她:“起得來嗎?”


    昭蘅無力地垂下頭,哭得撕心裂肺,十年漂泊,她終究還是成了無家可歸的小姑娘。


    李文簡沒有為難她,一手執傘,蹲在她的身邊,為她屏開風雨。


    作者有話說:


    李狗子:家人們,老婆哭了咋安慰


    第20章


    天將明時,雨終於停了,羽林衛也帶迴了昭蘅的奶奶。


    昭蘅跪在院中,渾身濕透,淒淒如落魄的水鬼,看到越來越多的羽林衛歸來,緩緩地抬起頭。烏黑的鬢發自兩邊臉側垂下,遮掩了她的表情。


    羽林衛辦事迅速,在白馬寺下找到了棺木,讓她不至於淋著雨迴來。


    昭蘅眼眶酸得厲害,雙手撐著積水的地板想站起來,卻又無力地摔進泥水裏,李文簡抬步上前撐著她的手,沉聲道道:“扶著我。”


    昭蘅沒有拒絕,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泥水弄髒了他的衣袍,留下肮髒的印記。李文簡反手握住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


    她撐著他的手,借助他的力量,用盡全力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到棺木前。抬手覆蓋在棺木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手扶在漆黑的棺木上,唇齒顫動,一言不發。


    李文簡眸色沉沉,他一直望著昭蘅,她的臉蒼白如紙,沒有半分血色。


    “昭蘅。”他開口:“節哀……”


    “殿下迴宮吧。”昭蘅啟齒,打斷李文簡的話。


    李文簡沉默,垂眸看著她。


    片刻後,昭蘅深深吸了口氣,忍下噬心的悲痛,盡量平緩的語氣說:“小院簡陋,我要為奶奶料理後事,恐怠慢了殿下。”


    聲音裏有忍不住的顫意。


    李文簡沒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份站在這裏,誰也無法安心做事。


    離開前,他吩咐諫寧:“你帶一隊人馬,把事情辦完。”


    諫寧點頭應是。


    李文簡扶著車身登車,低眸瞥見袖子上的掌印,又隔著瀟瀟雨簾看她,她仍木雕泥塑般站在棺木前,蕭索可憐。


    天徹底亮了,小小村落慢慢蘇醒。


    昨夜村中許多人都一夜未眠,這其中就包括林嬸。


    羽林郎實在太嚇人,半夜迴家之後,小孫子哭了大半宿,怎麽哄也哄不住。


    她怕小兒夜哭驚擾了隔壁一大群冷麵殺神,起床抱著孫兒在屋內踱步。


    昭家鬧出的動靜那麽大,駭得她心驚不已。


    天快亮時,又來了一隊人馬。


    她聽到馬蹄聲,趴在窗口隔著夜色看到一條火龍從村外蜿蜒到昭家。


    這麽多人的唿吸,也該比雷聲響亮了,可這些黑甲鐵衛半點雜聲也無,迅速鑽進村裏黑黢黢的角落,暗暗蟄伏。


    聲勢之大,令人咂舌。


    村裏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麵,不由心慌不已,猜想這些人究竟是什麽身份。昭家嬸嬸失蹤,為何能驚動這麽多駭人的黑甲兵?


    “呀,是阿蘅!”林嬸突然拍了拍身旁睡著的男人。


    男人翻了個身嘟囔了句:“大半夜不睡覺,你發什麽癲?”


    踢了腳被子,轉過臉又睡著了。


    林嬸望著外頭的火龍,忽然想起昭家那個小姑娘,又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想。小阿蘅很個很孝順的孩子,但……委實有些不好看。


    臉常年都腫著,臉頰上經常長有紅瘡,爛得流膿,雖然洗得幹幹淨淨,可流出的膿水和血水混在臉上,連清秀都談不上……


    後來她入宮了,好幾年沒有下落,昭家嬸嬸為這事還病了好幾迴。


    過了幾年,阿蘅跟家裏又聯係上了,還打發了個小夥家來照顧昭家嬸嬸,給她請大夫看病養身體,幫她修房子補院子。


    上迴昭家嬸嬸還說給阿蘅做了烙餅送進宮去。


    昨晚上冷麵殺神背後那張絕美的容顏和記憶中的阿蘅重疊在一起,她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天亮了,雨停了,懷裏的孫子也睡著了,林嬸卻絲毫沒有困意。放下熟睡的孫子,悄聲出門,來到昭家院子裏。


    多餘的人已經撤走了,院子裏隻剩十來個黑甲衛,院中放著一具漆黑駭人的棺木。


    身旁人竊竊私語,都在說昭家嬸嬸沒了。


    那個女娃咬著牙,眼眶通紅,渾身顫抖扶著棺木痛哭,渾身濕透如同落魄水鬼。


    比鄰而居幾十年的嬸母沒了,林嬸眼中也是一酸,再看那女娃痛哭的模樣,她沒忍住淚,也哭了。


    “阿蘅。”林嬸聽到昭蘅的哭聲,感覺喉嚨間有什麽湧上來,還沒反映過來,就已經出聲了。她其實還不敢確定這人就是阿蘅,但沒管住嘴還是叫出來了。


    昭蘅聞聲迴頭,看向站在院外的婦人。


    林嬸抹抹眼睛裏的淚,也顧不上害怕鐵甲衛了,跨步走到昭蘅身邊:“你是阿蘅吧?”


    昭蘅垂著眼睛,輕輕點了下頭。


    “好孩子,你終於迴來了。”林嬸望了一眼漆黑的棺材,鼻子酸得厲害,拉著昭蘅道:“這也是沒想到的事情,你不要難過。”


    昭蘅沙啞出聲:“嗯。”


    “我不孝,一天福都沒讓她享過。”


    念及此,她胸中又是一陣猛烈悲痛。


    “她這幾年過得很舒心,全靠你了。”林嬸語塞,她是莊戶人,說不出什麽大道理,擦了擦眼眶:“你奶奶最疼你了,要是看你這樣子,她走得也不安寧。”


    昭蘅拚命點頭,拚命忍淚,可淚珠還是不住從眼睛裏蹦出。


    院子裏站滿了黑甲兵,看得林嬸渾身不自在,她安慰了昭蘅幾句就要離開。


    “林嬸。”昭蘅忽然叫住她。


    林嬸擰過身子,問她:“怎麽了?”


    昭蘅艱難地忍住淚意:“事情發生得突然,家中什麽都沒有準備,想去嬸子家借幾張凳子。”


    “好。”林嬸應著就要往迴走:“我去給你拿。”


    昭蘅道:“我隨嬸子一起去取吧。”


    林嬸正要說不用,昭蘅已經邁步過來了,再看她一身濕衣,緊巴巴貼著柳條兒一樣的身軀,身上全是泥水,道:“也好,順便去我家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吧。”


    昭蘅點了點頭,沒有拒絕,隨林嬸一起迴屋。


    剛走出幾步,她忽然壓低聲音問林嬸:“昨天我記得嬸子說奶奶去白馬寺前有個尼姑到家中來化緣?”


    林嬸為難地看了看昭蘅:“阿蘅,這事兒也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多心。”


    昭蘅認真地看著林嬸:“是因為那個尼姑說我有災,奶奶要為我化解災殃,所以才去的白馬寺,對嗎?”


    林嬸歎了口氣:“她倒也沒知名道謝,她就是說你家可能不大太平,在外的人或有不順。”


    昭蘅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拳,指甲斷開的地方捏得生疼。


    “這也不是你的錯,你奶奶就是太關心你了。”林嬸歎了口氣,心裏卻盤算著這尼姑有幾分能耐,真能算到人的旦夕禍福。


    昭蘅心裏難受,甚至溫暖和煦的春風吹在臉上都覺得冰冷如刀。


    “我知道了。”昭蘅輕輕咬了下唇,又對林嬸道:“若是有嬸子問這事,嬸子能不能答應不告訴別人?”


    林嬸不明所以,想了想,大約昭蘅怕別人說她不詳吧。她不是喜歡嚼舌根的人,忙點了點頭:“好,以後我再也不提了。”


    昭家沒什麽親戚,村裏的人即使有心吊唁,看到黑甲兵在院子裏忙忙碌碌,也望而生怯了。


    事情辦得很簡單。


    諫寧找了人來為奶奶清理。


    昭蘅拒絕了,她默默地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輕輕地說了句:“我自己來。”


    諫寧猶豫片刻,勸道:“姑娘,老夫人墜落深崖……”


    摔得麵目全非,即使是他這種長年行軍之人見到都不免覺得可懼,更何況她還是嬌滴滴的弱女子。


    “沒關係。”昭蘅看向他,目光流露出堅定:“她是我的親人,你會懼怕自己的親人嗎?”


    諫寧點了一下頭,喝令眾羽林衛轉過身去。


    縱使知道她的模樣不會太好看,可開棺後,她的樣子真切出現在眼前,昭蘅眼前仍是晃過一陣白光。


    沒有處理過的身體沾滿汙血,粉身碎骨。


    昭蘅心如刀絞,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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