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下各族浩浩蕩蕩地從絳城趕往安邑。


    這次動靜不可謂不大。


    自從乾國使臣出現在黎國之後,天下各個諸侯國的王族,以及有名的望族,都收到了周王室的邀請,派來了一大票族內天才。


    算下來。


    趕往安邑找牧野碑的足足有上千人。


    外加上仆從跟護衛的軍隊,大概五千人左右。


    氣勢很足。


    但是氣氛就有些壓抑了。


    因為想要複蘇一個家族的血脈,需要族中天才不少本命精血,這對根基的損傷極為嚴重,若是不慎取多了,甚至會落下終身的殘疾。


    當然,如果更極端點,殺雞取卵也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說,在場有不少都是各個族中的罪人,手上甚至帶上手鏈腳銬。


    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看起來萬念俱灰,雖說能被帶過來,他們都犯了不小的罪。


    但也不至於搞這些吧?


    抽掉血脈變成廢人。


    這比殺了我們還難受啊!


    而且你抽就抽吧,你把血抽了直接帶來不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把人壓過來現抽,就是因為那微不足道的半成血氣溢散麽?


    “都是可憐人啊!”


    公孫棣看著這些年輕人,心中有些不好受,他們對於天才的定義,是胎蛻境突破五品靈胎,或者穩定突破五品靈胎以上的人。


    所以這些都是什麽人?


    能被稱作天才,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靈胎。


    不管天分究竟如何,肯定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


    好不容易突破胎蛻境,迎來了整個人生的轉折點,結果反手就被家族給獻祭了。


    這次各大家族也是下了血本,


    “有什麽可憐的?”


    嬴無缺禦馬行在一旁,也跟著掃了那些人一眼,神情中帶著一絲不屑:“說是天才,但其實也就那樣。


    若他們真是天才,達到三品靈胎,肯定是被家族當成寶,怎麽可能舍得送來獻祭?


    自己天賦不夠,修煉不努力。


    如今被當成藥渣了,能怨得了誰?”


    公孫棣:“……”


    對於嬴無缺的話,他隻能無言以對。


    如果不是嬴無缺修煉也艱苦到變態,他早就罵娘了。


    沒辦法。


    這世界上就是有人先天天賦強悍,而且還有最多的資源和最好的老師,輕輕鬆鬆達到別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然後俯瞰一下眾生,說一句“你們這些人怎麽這麽不努力啊”?


    用嬴無忌的話說,這些都叫做天龍人。


    他們根本不知道普通人修煉有多困難,沒有名師教導他們要走多少彎路,修煉資源匱乏他們要付出多少額外的精力。


    公孫棣也勉強算是天才,但他爹是以庶子的身份修煉起來的,對他說過最多的話是,伱現在的地位,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九成不是靠你努力得來的,所以你沒有任何資格驕傲。


    沒辦法。


    世道就這樣。


    “公孫兄!”


    嬴無缺忽然開口道:“你對絳城熟不熟?”


    公孫棣微微點頭:“還可以,等迴來以後,我可以帶著公子四處轉轉。”


    他隻當嬴無缺這段時間太忙,想要散散心,畢竟這些天的確除了應酬就是修煉,這人狂歸狂傲歸傲,從不拿自律開玩笑。


    嬴無缺四處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那你知不知道在哪才能見到太子妃?”


    昨天整整一晚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


    畢竟隻有殺了李采湄。


    才能有可能在保證純愛的前提下,發展自己的事業。


    畢竟他看出來了,李家想要在乾國身上下重注,父王也想把李家一口吞下。坤承之軀的確不好解決,但自己也可以嚐試靠數量彌補,多純愛幾個李家姑娘,未必不能生出顓頊帝軀。


    隻要能生出顓頊帝軀,一切都好解決。


    就算生不出來,一大片母族是李氏的公子,也足以讓李家安心了。


    至於那些李氏女子。


    為了純愛,隻能含淚全部收進後宮了。


    嬴無缺知道自己想得美,想要達成這般,肯定會受到不小的阻力,但也未必不能達成。


    因為嬴姓王室人丁太單薄了,嬴越做夢都想王室能夠開枝散葉。


    也幸好嬴無忌解決了王室血脈的問題,這個廢物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出。


    唯一的前提。


    李采湄不能活。


    公孫棣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隻當他心裏猴急,便低聲解釋道:“太子妃尋常時間基本不出宮,我在絳城待了這麽長時間,也就在公子無忌大婚的時候見過她一麵。


    公子倒也不用那麽急著見她,我能向公子保證她是難得的美人。”


    說這話的時候,公孫棣心裏感覺有些怪怪的。


    雖說在貴族的圈子裏,互相贈予小妾,或者把別人家的寡婦收歸己有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但人家夫妻還恩愛著,就盯上了人家的正妻。


    而且還是太子妃。


    未免有些太怪了。


    這是什麽行為?


    公孫棣雖然知道這件事對政治來說,這件事益處遠遠大於弊端。


    但是他樸素的價值觀,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件事情。


    太變態了。


    嬴無缺眉頭微擰。


    美人?


    美人有個屁用啊!


    影響我純愛,就算長得跟天仙一樣,在我麵前都是一坨狗屎。


    還有這公孫棣,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居然還妄圖說服我接受這些?


    太變態了。


    嬴無缺甩了甩腦袋,決定暫時不想這件事情,因為坤承之軀天賦同樣不差,而且據可靠消息,太子妃已經凝成了二品靈胎。


    雖然在他眼裏二品靈胎連狗屎都不如,但畢竟自己現在還沒有凝結靈胎,就算有顓頊帝軀,也不可能打得過李采湄。


    隻能盡快突破,可突破哪是那麽簡單的,能不能趕在劍仙大會之前突破都是一件未知數,而劍仙大會之後,自己也差不多該迴家了。


    頭疼!


    該怎麽樣才能把人殺了呢?


    嬴無缺越頭疼,心裏怒氣就越重,目光不由投向了李擷江那邊。


    都是這個狗東西!


    若自己以後真的被迫放棄了純愛。


    逮到機會就把這個狗東西砍了。


    ……


    “嘶……”


    李擷江不知為何,忽然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好像被九幽爬出來的厲鬼給盯住了。


    奇怪!


    我李擷江從來不做虧心事,怎麽會有人如此記恨於我?


    錯覺!


    一定是錯覺。


    “李兄!你這是怎麽了?”


    周圍的人關切地問道。


    李擷江笑著解釋:“沒事,穿得有些薄,受涼了!”


    這個笑容,發自內心。


    因為現在圍在他身邊的,全都是大族的頗有地位的青年子弟,而他們接觸自己,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向自己,向李家發出邀約。


    畢竟在大家眼中,黎國三分,姬姓聯盟成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李家在哪國落戶,早已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以前李家地位就很高。


    但還從未享受過如此眾星捧月的待遇。


    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隻可惜……


    李家的去向已經定了,昨日在跟乾王商談的時候,雙方已經敲定了,一旦黎國三分,乾國就會立即出兵,護送李氏族人入乾。


    哪怕得罪趙氏也在所不惜,反正三分之後,趙氏肯定不願意打仗,短時間內肯定會聯合乾國對抗姬姓聯盟。


    趙氏不會翻臉!


    再加上李氏封土本來就離乾國比較近,由乾國派兵救人,能最大程度降低李氏的傷亡。


    甚至在絳城的李氏族人,乾國也會秘密派高手來救援。


    條件太過豐厚。


    所以李氏家主才同意,畢竟家主就在絳城,他也怕死。


    李擷江春風得意,隻要李氏在乾國紮了根,他就是李氏最大的功臣,成為未來家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個人說道:“怎麽樣?李兄,等牧野碑的事情結束之後,來我們齊國吃酒?”


    另一個連忙把話茬搶了過來:“還是來我們楚國吧,我們楚國的美人腰都可細了!”


    一個火紅長袍的人搖頭:“難道還能比我們炎國的女子火辣?”


    什麽吃酒、美人的,全都是托詞,無非就是想讓李家嫡係搬過去,畢竟嫡係女子質量才是最高的。


    李擷江這些天都被這些橄欖枝包圍了,感覺這麽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諸位的提議,李某肯定會好好考慮的,隻不過現在行程實在太趕,不如等到牧野碑落成之後,我們把酒暢談的時候,再談這件事如何?”


    眾人對視了一眼,雖然有些不甘,卻也隻能點頭稱是。


    其實他們也覺得這樣圍著李擷江,會顯得自己很廉價。


    但也沒辦法啊!


    誰都知道,牧野碑的事情結束以後,黎國會瞬間分崩,這場分肉的比賽,肯定主要在趙魏韓三家之間進行。


    他們外人能分的,就隻有李家。


    所以這些天,很多人都在跟李家各支的人接觸,希望李家其中的一支能夠定居在自己的國家。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得到迴複?


    這馬上就要分肉了,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怎麽行?


    但李擷江都這麽說了,他們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驅馬悻悻散去。


    一個一襲黑衣的青年,驅馬到了韓家的馬車旁,直接跳上了馬車。


    “父親!二叔!李家還是沒有給出迴應。”


    黑衣青年衝韓赭和韓猷作了一個揖,神情有些凝重。


    他名叫韓流,是韓赭的庶子。


    不過現在隻是名義上的庶子,韓鄭兩家關係已經基本宣告破裂,不僅鄭家父女逃到了王宮,韓土上也有大批鄭家子弟被人從官位上幹下來。


    鄭鴛這個主母,已經名存實亡了。


    而韓流的母親,馬上就會成為新的主母。


    完全就是因為韓流優秀,而且已經凝成了三品靈胎,算是韓家少有的天才。


    韓赭看了一眼李家的方向,眉頭微蹙。


    現在他在韓家的狀況有些不妙,多年以來樹立的威望都有些動搖。


    而自己的好二弟,因為乾國的事情,賺了不少聲望。


    他正需要一些手段,讓自己的威望重新穩定下來。


    韓倦算是一件。


    與李家的接洽也算是一件。


    卻沒想到,李家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姬姓聯盟馬上就要成立了,他們還是一點口風都沒有露出來。


    如今局勢,難道化整為零不是他們的最優解麽?


    還是說他們早已下定決心,把所有籌碼都壓到了一個國家?


    韓猷忍不住笑道:“這李家還真不知好歹,居然連大哥的麵子都不賣!若我是大哥,我直接出兵警告了。”


    韓赭淡淡道:“不過二弟還不是家主,暫且先把出兵的衝動壓一壓。”


    韓猷:“……”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聽韓赭說這種話,他還真沒法反駁。


    這段時間,他在韓家的確是聲望飆漲。


    但也隻是飆漲而已,想要撼動韓赭的家主地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隻能等韓赭犯錯。


    可是自己這個好大哥穩如老狗,寧願什麽都不做,也不願犯錯。


    就算犯了錯,獻祭一個兒子就完事兒,這誰能頂得住?


    韓猷已經盡力了,但他還是感覺家主之位遙遙無期。


    眼瞅著馬上要立國。


    立國之後。


    韓赭很有可能會成為韓王。


    自己的壓力,實在有些大啊!


    韓流笑著附和:“二叔倒也用不著擔心,父親神機妙算,定然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法子。何況我韓家人才輩出,姬姓合宗之時,更是離主脈最近的兩條支脈之一,定然會人才輩出,何必糾結一個李家的去留?”


    他說的其實沒錯,韓家真不用特別著急,因為韓家的人才培養體係向來比較完善。


    中層天才並不缺。


    周王室也向韓家承諾,合宗之後,魏韓兩家作為首功,不但這次溶血的量最多,在族譜中的地位會僅次於姬姓宗室,如此從血脈規則收獲的好處也最多。


    區區李家,而且還隻是一個支脈,最多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韓猷卻嗤笑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侄子真會說話,難怪會受到你父親的青睞。不過我記得,你以前在家中好像排行老三吧,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大侄子麽?”


    韓流:“……”


    這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因為大侄子和二侄子都無了,所以他這個老三,順位成了老大。


    一想到韓歇在飛魚衛大牢中死得無聲無息。


    韓威斷舌之後,不堪受辱,修煉的時候自絕經脈而死。


    就連韓倦,現在也正呆在馬車後麵的囚車中。


    他就感覺有些脊背發涼。


    老實說。


    他很認同韓猷的說法:韓赭最寵愛的兒子,這個身份很危險,不是一般人能夠駕馭得住的!


    但韓猷這種耍猴一樣的眼神,讓他很不爽。


    冷哼一聲正準備反駁。


    卻被韓赭淡淡打斷:“流兒,隨我下車。”


    “是!”


    韓流恭敬稱是,斜睨了一眼韓猷,便跟韓赭一起跳下了馬車。


    父子倆緩步前進,任自己慢慢落後於車隊。


    韓赭語氣平淡:“心性修為還不夠!”


    “孩兒知錯!”


    韓流趕緊稱是,但還是不忿道:“我隻是看不慣二叔挑撥我們父子關係,這些年爹你為韓家勞心勞力,他可是受了爹不少照拂,如今卻處處跟爹作對,孩兒替爹感到委屈。”


    韓赭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爹很欣慰。但你如此沉不住氣,以後還怎麽當太子?”


    聽到“太子”兩個字。


    韓流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雖然他已經暗中幻想過很多次了,但被韓赭這麽一提,他還是興奮得渾身發抖。


    想想是啊!


    等韓家立國,自己爹不當韓王,誰才能當韓王?


    爹都當韓王了。


    那自己這個未來的嫡長子,不就是太子了?


    就算這次姬姓聯盟不成。


    韓家立國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穩住。


    未來可期了家人們!


    韓赭繼續說道:“不管怎樣,他都是你二叔,對長輩出言不遜,容易招人攻訐!”


    韓流趕緊躬身應道:“兒臣受教!”


    韓赭:“……”


    你這聲“兒臣”來得太快,讓為父有些不適應!


    父子倆走得太慢。


    剛才那輛馬車已經行了很遠,而父子倆的方位,慢慢接近了囚車。


    雖說這次被押送過來的各家天才多犯過錯誤,但大家為了體麵,大部分打扮都還算光鮮,配得上囚車的還真沒有幾個。


    韓倦就是那個為數不多的靚仔。


    雖然囚車裏頗為幹淨,他身上的道袍看起來也不髒。


    但畢竟還沒有開春,加上重傷在身,身體虧空的厲害,在寒風中凍得跟孫子一樣。


    韓倦縮著脖子揣著袖子,看到韓赭和韓流跳上了囚車,懶洋洋地打了一個招唿:“喲!父王和王兄來看我了!”


    他的聲音不大。


    但也不算小。


    把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雖然多是韓家人。


    卻還是讓韓赭臉色有些難看:“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韓倦擤了一下鼻涕,一邊咳一邊說道:“提前恭喜而已!”


    “哼!”


    韓赭冷哼了一下,但看他如此淒慘的樣子,還是從懷裏掏出了一瓶丹藥,從中取出一粒遞了過去:“禦寒的丹藥!”


    韓倦搖頭笑道:“禦寒的方式有很多,最浪費的就是丹藥,最廉價的也是丹藥,父親居士還是收迴去吧!”


    看他仍然是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韓赭心中升起了一陣無名火氣:“若不是你處處跟為父跟韓家作對,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為父問你,你做了這些事,讓為父怎麽把你放出囚車?”


    韓倦淡笑著問道:“那我想問一下父親居士,我都做了什麽事?”


    韓赭眼神有些陰沉:“為何要斬牧野碑?”


    “為天下大勢。”


    “休要提什麽天下大勢!你的行為,早已惹得天下眾怒!”


    “是天下眾怒,還是姬姓眾怒?”


    “有區別麽?在對牧野碑出劍之前,你可曾想過此舉會把韓家架在火上烤?”


    “火自姬姓起,無人說韓家必須參與合宗。”


    “不合宗如何能活?韓家的前路艱險,豈是你荒廢二十年能夠理解的?”


    韓赭是真的有些發火,他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送韓倦去修道,被那些道士摧殘以後,一言一行都散發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惡臭之味。


    韓倦不急不慢道:“姬姓合宗,乃倒行逆施之舉,大勢之下,父親居士為什麽不想一想前路是不是絕路呢?”


    韓赭都要氣笑了:“你說這是絕路,那你告訴我前路是什麽?難道還要舉家投誠與趙氏,獻出土地與封爵,斬掉韓家血脈,跟那些賤民爭奪官位麽?”


    韓倦笑道:“難道離了封爵與血脈,韓氏的家學連家貧無書的百姓都不如了麽?”


    韓赭噎了一下:“你強詞奪理!”


    韓倦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搖頭輕歎道:“夏蟲不可語冰!”


    “真是逆子!”


    韓赭怒哼一聲,隨即把藥瓶丟給了韓流:“你看著他,別讓他死了!”


    說罷,狠狠地剜了韓倦一眼,便直接跳車離去。


    韓流攥著藥瓶,神色有些複雜。


    雖然他知道韓倦已經是必死之人了,但還是生出了濃濃的嫉妒情緒。


    別的兒子死得靜靜悄悄,韓赭何時對他們這麽上心過,卻對這個必死之人說了這麽多的話。


    隻能說明一件事情。


    韓赭在乎這個兒子。


    或者說。


    韓赭隻在乎這個兒子。


    若不是一連串的變故,一旦韓家立國,韓流毫不懷疑,韓赭會把太子之位傳給韓倦。


    隻是有人不知好歹,恃寵而驕,這麽好的局勢,居然被壞成了這樣。


    韓流看了一眼氣色無比差勁的韓倦,不由露出嘲弄的神色:“倦弟!你可真的太讓父親失望了!”


    韓倦淡笑著問道:“哦?殿下是嫌太子之位來得太輕易了麽?”


    韓流:“……”


    他有些胸悶。


    傳言韓倦的望氣術是從陰陽家傳人那裏學的,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這陰陽怪氣的話語,實在有些讓人受不了。


    韓流哼了一聲:“身為韓家人,做的卻全都是對韓家不利的事情,淪落到這般田地也是你咎由自取。不僅害了自己,還把母族全家給害了,還有臉在這裏裝出一副人間清醒的模樣,真是可笑至極!”


    韓倦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殿下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這幅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


    讓韓流愈發不愉,落地鳳凰尚且不如雞,不知道這位曾經的嫡子憑什麽擺出這般姿態。


    可是剛張口。


    就聽到了一個聲音:“哎!韓兄,你這是被哪位殿下訓了?”


    韓流轉過頭看去,發現嬴無忌正騎著一匹駿馬悠哉悠哉地趕了過來。


    嬴無忌上下打量了韓流一眼:“咦?這位殿下好像好生麵熟,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


    韓流:“???”


    他冷哼一聲:“駙馬爺這是對我們的家務事有何見教?”


    嬴無忌笑著擺了擺手:“見教不敢當,隻是想跟道兄敘敘舊,不曾想撞到了殿下的家務事。我說道兄怎麽有個殿下親戚,這看來應該是鄭國的前殿下。鄭兄,恕我眼拙,還請見諒。”


    韓流:“???”


    嬴無忌拱了拱手:“鄭兄對不住,我跟你表弟有事情要聊,能不能給點空間?”


    韓流冷笑了一聲,直接跳車離開了。


    雖然黎國三分已經成為了不爭的事實,但畢竟現在還沒有分,還是得給這個駙馬幾分薄麵。


    演戲演得這麽真。


    差點被你騙過去!


    等韓流走遠。


    韓倦才懶洋洋地看向嬴無忌:“嬴兄,塚盤一別,許久未見啊,不知找貧道有何見教?”


    嬴無忌咂吧咂吧嘴,知道韓倦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扯上關係。


    他笑了笑:“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情,就是上次跟道長一見如故,想要來聊上兩句。”


    老弟。


    咱倆又不是不認識。


    放開聊!


    韓倦擺了擺手:“貧道將死之人,若隻是聊上兩句,當真沒有必要。”


    “聊兩句倒也在其次,主要是看不慣韓流這麽囂張。”


    嬴無忌撇了撇嘴,下意識補充了一句:“華流才是墜吊的!”


    韓倦:“哈?”


    他有些不解,感覺嬴無忌的話有些抽象。


    嬴無忌輕歎一口氣:“想不到道長如此隨性豁達,卻依舊會被親情所傷,看來紅塵不是想掙脫就能掙脫的。”


    韓倦笑著搖頭:“嬴兄想必是看錯了,我何時被親情所傷?”


    嬴無忌反問道:“道長若非被親情所傷,又何必將死之際,跟你那位父親居士說那麽多話?”


    韓倦頓了一下,他沒有說話,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師父說的沾染紅塵。


    他抬起頭:“嬴兄還有別的事麽?”


    嬴無忌攤了攤手:“沒有了!隻是那日在塚盤中偷道長了一枚玉片,不知道還能不能還給道長。”


    韓倦悵然道:“順其自然吧!”


    嬴無忌:“告辭!”


    韓倦:“不送!”


    嬴無忌點了點頭,縱馬轉身離開。


    今天的韓倦比以往的時候脆弱一些。


    也多了些人味兒。


    以前雖然也感覺這人不錯,但總是有種“我既是大勢”的逼味兒。


    現在像個人,還挺好。


    隻是不知道他到底有著什麽打算,這次計劃能不能毀,他又能不能活?


    “哎……”


    嬴無忌坐在馬背上,向周圍掃視了一眼,目之所及喜怒哀樂盡皆有之。


    有些人看到的是前路繁花似錦。


    有些人看到的是人生黯淡無光。


    這個牧野碑。


    還真有些害人。


    ……


    轉眼之間,幾日過去。


    安邑西北一百裏本來是一片廣袤且貧瘠的亂石場,現在卻聳立著一座滿是斷壁殘垣的城池。


    這便是大周舊都。


    陰差陽錯落在了乾黎交界的地方。


    這座城池似乎被一麵青銅盤的虛影所籠罩,將它與外界隔絕開來,城池外還有一支支巡邏的軍隊,乾甲黎甲一半一半,雙方各自巡邏,沒有產生什麽交集,卻總感覺空氣中似乎隱隱有刀兵之聲顫鳴。


    眾人到了之後。


    兩國軍隊放行,五千人魚貫而入,進入了塚盤之中。


    上次塚盤之行,舊都九鼎重定,雖然以如今周王室的統治力,九鼎陣基鬆動是遲早的事情,但至少現在九鼎還在原本的方位,用來找到牧野碑的位置輕而易舉。


    牧野碑還是原來那樣。


    高大。


    聳立。


    但黯淡。


    隨行而來的禮官當即布置起了場地。


    牧野碑隨大周建立,在禮儀祭祀中地位極高,今日複蘇牧野碑中的血脈規則,當然也要按照周禮執行。


    而主持周禮的,正是周王室派來的官員,還有舊都所在地,乾黎兩國的王室。


    於是。


    嬴無忌跟兩個熟人湊一起了。


    南宮羽,嬴無缺。


    一個顓頊帝軀。


    一個後天土德之軀。


    湊齊了。


    對!


    後天土德之軀,應該是成了。


    嬴無忌一開始以為南宮燕口中的“煉胎”之法隻是口嗨,後來送她了幾千鞭子,她什麽都招了。


    煉胎之法。


    是真的。


    而煉的那個死胎。


    也的確是他們兩個的孩子。


    是的。


    他們真有一個孩子。


    一開始南宮羽想要通過牧野碑成就後天土德之軀,卻不曾想失利得一瀉千裏,但用了煉胎之術的話,差不多也該成了。


    現在的南宮羽已經凝成了一品靈胎,外加後天土德之軀,已經稱得上妖孽了。


    隻不過,南宮羽這次過來顯得特別低調。


    一直默默呆在周王室派來的隊伍裏。


    嬴無忌去找他聊天,他連人都不見。


    不過這迴逮到了。


    嬴無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南宮兄,你好變態啊!”


    南宮羽沉聲道:“嬴兄這是何意?”


    “字麵意思唄!”


    嬴無忌笑道:“令妹都告訴我了。”


    南宮羽嚇了一跳,臉色鐵青地瞪著嬴無忌,但很快就恢複了平淡:“舍妹行事瘋瘋癲癲,口無遮攔,嬴兄不可輕信。”


    嬴無忌點了點頭:“哦?這麽說那些惡心事都是假的了?”


    南宮羽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嬴無缺樂得看別人笑話,尤其是南宮羽經常讓他產生忌憚的感覺,又更樂於看他的笑話:“哦?什麽惡心事,有多惡心?”


    嬴無忌斜睨他一眼:“比你們一家三口幹的都惡心!”


    嬴無缺心頭一咯噔。


    難道李采湄把事情告訴黎王室了?


    這種事情的確好惡心!


    但他絲毫不讓步,嗆道:“無忌!莫要忘了你自己的姓氏,這才剛成黎國駙馬幾天,就敢惡言詆毀自己父王了?”


    嬴無忌撇了撇嘴:“我說你跟你娘還有你舅一家三口!”


    嬴無缺:“???”


    這倆人毫無疑問是破防了。


    但隻是爆了兩個垃圾技能。


    嬴無忌有些失望,因為遠古體質是能疊加的,現在自己身兼坤承之軀和顓頊帝軀,他也想疊加一個土德之軀看看有什麽效果。


    隻可惜。


    這兩個小老弟不爭氣。


    他很氣。


    但現在不適合動手。


    改天找機會敲碎他倆的腦殼。


    南宮羽沉聲道:“無缺兄勿氣,有些人好不容易入贅到富貴人家,還沒來得及享受幾天,就看到家裏產業飛速崩塌,卻又無力挽迴。若你還不讓人發幾句牢騷,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


    嬴無缺點了點頭:“此話有理!”


    嗆了幾句。


    兩個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話題,各種暢談黎國三分以後,趙氏究竟該何去何從。


    結果發現嬴無忌根本不理他們,然後很快就沉默了下來,三個人便誰也不理誰,靜靜等著那些人布置會場。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


    就在眾人望眼欲穿之際,會場布置完畢,緊接著就是冗長繁瑣的禮儀。


    又過了兩個時辰。


    在各種祭天,宣揚周天子威名過後。


    牧野碑前的姬姓官員,終於掃視了一眼眾人:“祭祖大典,現在開始!此次祭祖,共有四姓十七家,姬姓乃大周之首,理應先行拜祭祖先,汝等可有異議?”


    在場的人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因為這些流程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各家也早就分配好了液態血晶。


    流程一定要按周禮。


    一是自古皆是如此,二是此行姬姓各家話語權頗高。


    姬姓首先祭拜牧野碑,大家也沒有什麽意見。


    接著便是作為地主的嬴趙兩家,隨後各家皆是有份,反正液態血晶也分配過了,而且牧野碑血祭的家族越多,血脈規則就越強,不用擔心出爾反爾。


    若真出問題。


    周王室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不過。


    嬴無忌並不在意後麵的順序,他的注意力全在姬姓各家身上。


    按照南宮燕的說法,此次魏韓兩家功勞最大,所以周王室血祭之後,緊接著就是魏韓兩家,再然後是南宮、燕、炎、吳。


    在合宗操作之前的家族,會享受到合宗最大的利益。


    所以主刀合宗的人,大概率在南宮家和姬燕,具體是誰,她也不知道。


    但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韓家在前麵,如果韓倦真的有操作,肯定在合宗之前。


    隻要韓倦沒成功,嬴無忌剛才藏在會場的黃豆,就會瞬間化作傀儡,用韓倦給的劍意把牧野碑砍得稀碎。


    先等等吧!


    思索之際。


    姬姓禮官已經開始組織周王室姬姓之人祭拜了,十位周王室之人一字排開,神情一個個如喪考妣,今日就是他們為家族繁榮奉獻犧牲的時候。


    在姬姓禮官眼神示意之後,他們從懷中取出了一柄匕首,齊齊在胸口前劃了一刀。


    臉色痛苦萬分,卻仍要用真氣封住隨時準備噴濺出來的心頭血。


    姬姓禮官神情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隨後取出了一個堪堪一握的玉瓶。


    閉上雙眼,法咒念動。


    瓶中透明的液體便淩空飛起,懸在眾人麵前,在太陽的照耀下,散射出奪目的光輝。


    “凝!”


    姬姓禮官霍然睜眼,原本辛苦壓製的傷勢陡然失控,不過卻沒有鮮血噴出,反倒是一股股血氣徑直噴向藥液。


    血氣溶於藥液之中,原本透明的藥液逐漸變成了紅色,形態也慢慢變得粘稠。


    就在這十人搖搖欲墜的時候,藥液已經基本變成了與牧野碑幾乎一模一樣的顏色,隻不過就是鮮豔了一些。


    姬姓禮官命人把人待下去休養,隨即調動真氣,控製著藥液飛向牧野碑的最頂端,將大周王族起始的文王與武王的姓名描摹的一邊。


    瞬間,鮮豔的血色將整個王室族譜貫通。


    這藥液會慢慢幹涸,最後徹底跟牧野碑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牧野碑好似也隨之鮮亮了幾分。


    “唿……”


    姬姓禮官轉身看向魏桓:“魏家主,請!”


    魏桓點了點頭,便帶著魏家的人走上前去,隨後照著姬姓禮官的動作,一板一眼地描摹了起來。


    很快,魏家一脈也變得鮮亮,牧野碑變亮的程度好像提高了不少。


    看來消息沒錯,參與溶血的家族越多,聲望越高,對牧野碑的複蘇就越強。


    魏家之後。


    便是韓家。


    隻不過韓家隻有家主韓赭,帶著一個兒子韓倦上去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而下麵觀禮的韓家人,也是一個個神情肅穆。


    韓倦一死。


    就意味著韓鄭兩家正式割席,韓家立國之後,就會以雷霆萬鈞的局勢解決國家內亂。


    韓赭也能徹底洗淨最近一段時間沾染的所有不利因素。


    這對於整個韓家,都是標誌性的事件。


    唯有韓猷,神情不是特別好看。


    誰都覺得韓赭獻祭韓倦理所當然,因為韓赭對其他的兒子也是如此。


    但他不這麽認為。


    因為年輕的時候,他跟韓赭喝酒,那流露出來的對兒子的愧疚不像是假的。


    而且這次韓家,除了韓倦之外,也像其他家族一樣準備了是個所謂天才作為備用選項,這十個人是韓赭選擇帶的,明顯是準備留一個後悔的機會。


    隻要他選擇保下韓倦,就會得罪一大票的人。


    自己就還有爭王位的機會。


    但沒想到,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這般。


    “倦兒!”


    韓赭神情冷硬,聲音卻是有些嘶啞:“現在你後悔還來得及!”


    韓倦淡淡一笑:“若父親居士有心留我,又何必問我?”


    韓赭聲音帶著怒意:“為父是韓家人,要給韓家一個交代!”


    “所以說,父親居士的交代就是我?”


    韓倦搖頭笑道:“韓家的事情,卻要我一個出家人來交代,倒也真是一件怪事。”


    韓赭眉頭緊蹙:“若沒有韓家,你當真以為能夠拜入太上觀門下?”


    他有些生氣。


    是!


    沒錯!


    鄭濂跟韓倦的師父是故交。


    但想要救活韓倦,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寶,這些東西太上觀不可能願意掏,而且當年太上觀本身就資源緊缺。


    若不是自己花大代價從族中換來了海量的資源,韓倦真不可能拜到太上觀的門下。


    直到現在,太上觀培養弟子,都是用的當初那批資源。


    韓倦迴答得很誠懇:“不能!”


    “那你……”


    “但我的先天不足,也是因為父親居士。”


    “那些所謂因果,皆是胡說八道,又怎能……”


    韓赭有些發怒。


    韓倦卻沉默了好一會兒:“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當年我先天不足,並非是因為父親居士為禍難民,使得因果報應到了我身上,這天下為禍百姓的事情那麽多,也未見什麽因果。”


    韓赭悚然一驚:“你……”


    韓倦釋然一笑:“當年真正的原因,是母親為了幫你奪得家主之位,強行抽取腹中胎兒近九成的先天之氣,以秘法助你提升靈胎品階,對吧?”


    韓赭頓覺五內俱焚。


    心虛的感覺讓他聲音有些發抖:“倦兒,這件事……”


    韓倦擺了擺手:“我不想爭論誰欠誰的,這件事情也爭論不出什麽所以然,我也不知道應該恨誰應該愛誰。我不擅長這些,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鏗!”


    他拔出了一柄匕首。


    跟方才那些人一模一樣的匕首。


    臉上卻是和那些人全然不同的神情。


    他在笑。


    笑容無比輕鬆。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了韓赭最後一眼:“今日我便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從今日起,紅塵往事再與我無關。”


    隨後,他便調動起體內僅剩的真氣。


    匕首一震。


    便有無數道劍氣激射開來。


    將他的肌膚,經絡,血管一一拆解。


    落在地上,化作一縷縷飛灰。


    隻剩下血液懸在半空,不斷蒸騰著血氣。


    韓赭眼眶陡然睜大。


    雙眼之中充滿著痛苦、內疚以及難以置信。


    他沒想到,韓倦居然走得如此幹脆。


    而整片會場也都看呆了。


    嬴無忌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牧野碑前,沒想到韓倦居然選擇了如此慘烈的自殺方式。而他最後要保的母親和外公,也並非慈祥和藹的長輩。


    他真的……活得好複雜。


    良久良久。


    姬姓禮官提醒道:“韓家主!”


    韓赭這才醒過身來,如同窒息許久終於重新唿吸到新鮮空氣,發出了嗬嗬的喘息聲。


    他顫抖著將藥瓶取了出來,念動咒語,將韓倦血液蒸騰出的血氣盡數吸收。


    藥液血色璀璨。


    韓赭用真氣操控著藥液,準備描摹。


    但描摹之前,他卻猶豫了很久,顫抖到無法正常唿吸。


    姬姓合宗板上釘釘。


    落下這筆之後。


    他就是名副其實的韓王。


    隻是這筆墨,是自己兒子的命。


    這是韓家的分水嶺。


    也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終於。


    他咬了咬牙。


    描摹了下去。


    片刻之後,碑上的韓家世係,變得無比鮮豔。


    惹來了一眾姬姓世家羨慕嫉妒的目光,誰都沒有想到,韓倦的血氣竟然有此奇效。


    韓赭渾渾噩噩下了台,整個人都跟丟了魂一樣。


    南宮羽馬上帶著人上前。


    而嬴無忌,意念也連通了藏在牧野碑周圍的黃豆,隨時準備出手。


    可就在這時。


    他的餘光瞥到了一個虛影。


    這個虛影很眼熟。


    韓倦!?


    此刻的韓倦,正漠然地看著牧野碑,緩緩伸出右手。


    虛空一握。


    一瞬間。


    嬴無忌感覺到牧野碑中爆發了一陣陣無比熟悉的劍意。


    “哢!”


    “哢!”


    “哢!”


    一陣陣細小的玉石碎裂聲響起。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


    細小的裂痕,瞬間遍布了整個牧野碑的表麵。


    而剛才周王室和魏韓兩家描摹上去的藥液,也飛速失去光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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