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本就該是大邏便的。”


    哪怕心中早有預感,但這個答案從父親嘴裏說出來,對於庵邏來說還是有些過於殘忍了。


    他是大汗的親生兒子,他身上也留著狼神的血,為什麽他沒有這個資格繼承汗位?!


    庵邏將手攥緊了,指節捏的發青,卻依舊不敢當麵斥駁大汗的命令。


    佗缽可汗正了正身子,心中稍稍鬆了一氣,目中透著一股了然的神色。


    知子莫若父,雖然在不知根底的外人眼中,庵邏一貫表現的跋扈、目中無人,但佗缽卻知道庵邏從小就是要臉皮的。


    不是他該得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去搶,便算是搶了,那也隻是做做樣子,和兄弟們爭風鬥氣而已。


    小時候多少次他搶了大邏便的東西,佗缽命令庵邏把東西還給大邏便,這個時候庵邏總會梗著脖子說不,氣得佗缽幾乎要把他吊起來打一頓。可事實上,庵邏每一次搶了東西,總會自己悄悄還迴去,隻是大邏便自己不知道而已,他還以為是佗缽叔叔向庵邏施壓的結果。


    這讓佗缽覺得欣慰,又隱隱感到失望。


    和阿史那家族其他子弟比起來,庵邏還是太過於優柔寡斷了!


    大邏便就算總被人詬病膽小、怕死,但遇到該爭的事情,也從來不會猶豫。


    可庵邏卻截然不同,他隻是表麵上看起來驕縱跋扈而已,實際他的膽小和柔弱要遠在大邏便之上!


    如果是這樣一個人坐上了汗位,以他的心性和手腕,能壓得住阿史那家族的群狼嗎?


    佗缽可汗微一沉吟,見庵邏未置一詞,心底其實也有些愧疚,他拿眼神瞟了瞟帳外的景色,而後說道:


    “大汗之位歸大邏便,但我名下的所有牛羊、奴隸全都是你的,不光如此,我還會從帳下最精銳的五支狼騎中抽出兩支交給你。你看中什麽,隻要你跟我說,無論是女人、珍寶、牛羊還是草場,我統統都可以給你!”


    跪坐在一旁的可賀敦嬌軀一顫,一張俏媚可人的小臉悄然變得蒼白起來。


    突厥人是正宗的遊牧民族、匈奴餘脈,在他們這裏並沒有中原人的那些孝悌倫常,父輩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晚輩接收的,包括女人!


    漢朝遠嫁的那些公主們,不就有嫁了爺爺再嫁給孫子的事情嗎?


    宇文氏雖然以鮮卑貴姓自居,但一切習俗早已與漢人相同,這樣的事情是絕對無法被接受的!


    大汗跟庵邏說起這些,還特意將她叫來,難不成是存了將她推給兒子的心思?


    想到此處,千金心中惶恐便難以自抑,她幾乎快要支撐不住,隻紅著雙眼,帶著一股楚楚可憐的淒楚神情望向丈夫,以往她隻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大汗一眼,大汗總會心軟對她加倍疼惜的……可佗缽可汗這一次拿出了君王該有的冷酷姿態,不光對此視而不見,還冷冰冰說道:


    “當然,你要是想要我的可賀敦,也行。”


    庵邏瞬間麵露惶恐之色,著急要向父親解釋,被父親打斷。


    佗缽擺擺手,或許是正襟危坐的姿態讓他感覺有些累,他找了一個舒服點的坐姿,繼而又說道:


    “我們匈奴人少,男人少,女人更少,為了存續下去,總是拚盡一切力量去繁衍,丈夫死了,妻子改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哪怕是兒子娶了亡父的女人,隻要不是親生的,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庵邏愕然,佗缽此時撇過頭來,目光之中帶著幾分難言之色,深沉如海:


    “……大汗的位置我不能給你,但除此之外的一切東西,隻要你要,隻要我有,我都能給你。”


    庵邏依然迷茫,神色間惶恐愈盛。


    佗缽無力歎了一口氣,“我跟說這些不是要試探你,更不是為了挖坑害你,我說這些,做下這些許諾,不過是要證明自己而已……我做大汗以來,為了平衡突厥內部,犧牲了你不少利益,動不動罵你,讓別人覺得我疏遠你。或許你覺得我對你過於無情,但你要相信,我一直都是愛護你的……”


    “——大汗”


    佗缽試圖挽迴父子親情,可庵邏忽然打斷了父親的話,他鄭重其事地直起腰身來,學者中原人那套,對著大汗深深輯首:


    “我知道大汗的苦心了,對於大汗的一切命令,我必定遵從。不過大汗如果要說賞賜什麽的就不必了,我有自己的草地和帳篷,也有自己的女人,這些東西大汗還是留給下一任大汗吧……”


    庵邏埋著頭,嗓音隱隱有些哽咽,可話語中的冷硬依然不減。


    每個字都仿佛紮在佗缽的心口上,血淋淋的疼。


    “……要是……要是大汗沒有別的事情了,我想先告退了。”庵邏說話雖然斷斷續續的,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失去的東西再也無可挽迴了。


    佗缽可汗愣了一下,他本想摸一摸兒子的腦袋,可這句話讓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讓他霎那間進退失據。於是他隻能將伸出的手又慢慢縮迴,漠然點頭。庵邏掀開簾子,掩著麵飛快離開。佗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又怔怔地盯著地麵上鋪著的毯子看,那是方才庵邏跪下的地方。


    帳篷裏用的大紅地毯是康居進貢的,顏色明麗非常,可就在庵邏跪過的地方卻忽然多了一大團深色的水漬,顯得分外紮眼。


    “……”


    佗缽痛苦的閉上眼睛,隻覺一陣頭暈目眩,他喘著氣,捂住胸口,頹然坐在地麵上。


    理智告訴千金,這個時候大汗需要照顧、需要安慰,她得上前攙扶,可不知為何,她卻遲遲不敢邁出這一步,隻得僵在原地,人偶般一動不動。


    直到大汗緊閉的眼縫間露出一點微光,她才忽然醒悟,將大汗扶起,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為他順氣。


    “可敦,”走著走著,大汗忽然說:“你那麽年輕,嫁給我這個糟老頭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大汗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能侍奉大汗,高興還來不及。”千金鼻腔有些酸澀,但臉上的笑容依然誠摯美好。


    嫁來突厥幾年,這個深閨之中嬌養長大的宗室貴女早已習慣了以笑臉麵對一切,這是她在這個舉目無親的荒涼之地唯一的生存方法。


    “頂天立地的英雄,這話聽著讓人提氣,就是有些莫名耳熟。”


    佗缽可汗點點頭,他不動聲色地移開了千金挽著他臂彎的手,波瀾不驚的語氣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你前天夜裏和攝圖私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誇讚他的?怎麽,他還賴在這裏不走?是對你戀戀不舍呢,還是也對大汗的位子有什麽想法?”


    千金頓時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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