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的步頭很大很快,到了山下穿過林子找著了馬車,他讓我進車內躺了休息我沒拒絕。鑽進馬車內就歪倒著躺下,閉上眼滿腦都是山上橫排而列的屍體,以及山下的草葉。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居然還能睡著也真是佩服自己了,可能是太累了吧,累到不願睜開眼睛。身體的疲累,也是心累,故而馬車前行中我昏昏沉沉入了夢鄉。依稀有感到被抱起,但眼皮沉重不想睜開,懷抱溫暖而熟悉,我牽動嘴角輕喃他的名字:阿平。


    已經整整過去三天了,派出去的人迴來報都是沒尋到人。朱棣有來找過我,他倒是傷口在逐漸痊愈,整個人都精神了。應是在來找我之前他就已經審過朱高煦了,故而來問我關於阿平被救起時的細節,也告訴我搜找的範圍擴大了,往堯關城周邊的村落搜去。


    在阿平失蹤的第五天,木叔迴來了,第一時間就來找我。


    他說,人找到了。


    當時我渾身一震,幾乎就覆滅了的希望又再重燃,迫不及待地要跟著他去找阿平。朱棣聞訊而來,得知後立即調遣兵將,一行數十人隨著木叔而行。


    竟是又進了那片樹林,而且往深處馬車就不能再走,隻能徒步向內。木叔領我們引走小道,穿過山岩棧道,待翻越過山後竟發現原來在那山穀之中還有一個山村。


    那是一個完全被封閉了的地方,我的心跳卻驟然加速,木叔帶我們到這裏是在告訴我們阿平就在那山村裏嗎?我的步伐越加急促了,繞走到山穀內遠遠看見前方站了一人,走近了才認出那是多日未見的燕七。


    這陣子我在城守府內消沉,期間一直都不曾見木叔與燕七的影蹤,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尋找阿平。若說之前對木叔的話還有一絲懷疑,這時看見燕七便肯定了,阿平一定在這裏。


    燕七看見我後眸光閃了閃,隨而轉向木叔詢問:“怎麽來這麽多人?會嚇到公子的。”


    我聞言一個箭步衝過去,壓抑著心頭的狂喜而抓住他的胳膊急問:“阿平在哪?快帶我去。”燕七看了眼我,那眸中是否有深意我也不去臆測了,一心隻想立刻見到阿平。


    “跟我來吧。”燕七如是說,又移轉視線向後對朱棣道:“燕王殿下,此處村民淳樸,怕太多人進去會受驚擾,可否留下一些人在此等候?”


    朱棣躊躇了之後吩咐:“隻需兩三人隨我一同入內,其餘人等都留於此。”


    於是朱高煦與朱能自告奮勇要進,另外隨行的還有一個叫馬和的人,是朱棣親點的。此人我有些印象,好似在宮中時有代朱棣來給我傳過話。


    我們一行五人,加上木叔與燕七一起往那村子裏走。無法控製心跳加速,邁的每一步都彷如踩在棉花上,有種不能腳踏實地的錯覺。


    腦中在想這個村子與我曾隻有一山之隔,甚至我都站到那個山頭,卻沒往山的另一邊多眺望一眼。阿平,原來你曾與我如此近,可我卻茫然讓你走失。


    當目光觸及那道身影時,心緒驟然而靜。


    歲月靜好,如此安然,他就在那處,灰色的長衫掩不去他的風華。隻聽燕七喚了一聲“公子”,他迴轉過身來,眸子劃過眾人並未在我身上有一瞬的停留,轉而才落在燕七處,微蹙起眉頭淺聲問:“你怎麽又來了?”


    燕七是什麽表情我沒去留意,視線緊凝在阿平的臉上,腳下也不禁朝前邁了一步。耳邊木叔的聲音響起:“公子,你看是誰來了?”


    卻沒料阿平迴道:“不是都和你們說清楚了,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公子。”


    我心頭一震,他是何意?正要抬步上前,卻在這時從屋中走出一名女子,著了一身青布衣裳,從身形到打扮都看著有些眼熟,可那張側臉又是陌生的,但很清秀婉柔。隻見她走到阿平的身側說話:“哥,飯煮好了。”目光朝我們一掃而過,又輕語:“我們進屋吧。”


    阿平點點頭,與她一同朝屋內而走。


    “阿平。”我輕喚出聲,但見他就像沒聽見似的,腳下連個停頓都沒。眼看就要邁進門檻,朱高煦忍不住跑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臂喊:“炆哥,你怎麽了?”


    這才見阿平斂轉眸過來,卻道:“你認錯人了。”朱高煦驚睜了眼,上上下下將他打量,又再仔細看他眉眼,然後說:“就是這副皮囊,怎麽會認錯啊?你是炆哥沒錯的。”


    “煦兒。”一直沒開口的朱棣揚聲而喚了聲,朱高煦聞言迴過頭麵露迷茫地道:“父親,你看看這是炆哥嗎?他說咱認錯人了。還有小蘭,你來看看呢,他是你相公,你肯定不會認錯的。”話鋒轉到了我這處,木叔和燕七都來看我,就連阿平身邊的那姑娘也迴過頭來看我。


    我想扯個笑容來化解此時僵凝的氣氛,可嘴角到底還是沒扯得開弧度,凝目那雙烏黑而熟悉的眸子,怎麽會有錯呢?他就是我的阿平。隻是那雙一向看我有暖意的眸子,這時卻一片平靜無波,清冷而寡淡。


    發生了什麽事似乎已經了然,而我一顆炙熱的心也在漸漸冷去。


    依然是朱棣打破了沉寂:“你叫朱允炆,大明朝太祖皇帝親命的皇太孫,將來的儲君。無論你因為什麽原因而變成現在這樣,你的身份都不容置疑。你有你的使命在,而非窩在這麽一個小山村裏過普通人的生活。”


    一片靜謐,沒有人開口說話。突的咕咚一聲響,引來眾人的注意,看見地上滾了兩個圓滾滾的土豆,隨後便見那姑娘張煌而跑過去撿。等撿起在手中,又膽怯地看了眼朱棣,明顯剛才她被驚到了,就是不知是受了朱棣的威懾還是因為那番話。


    阿平迴身將她扶起,半環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我們迴屋。”


    目睹著兩人緩緩進門,我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因為打從剛才走近到現在阿平就從未正視過我。隻覺得心房的位置空落落的,連鈍痛都不曾有。


    耳邊朱棣在查問木叔究竟是怎麽迴事,他們交流了什麽,都彷如一陣風吹過卻沒留下痕跡。目光始終凝在那已然消失了身影的門框處,那裏麵有我一心惦念的人。整整五天,我惶惶不知終日,思緒凝滯,終於找到時卻發現,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而這改變,猝不及然,卻又將原來想不通的不合理都變成了合理。


    木叔的話幾乎都沒進到我耳朵裏,唯有兩個字像針刺進了耳膜一般讓我疼痛。我抬起眸,頭頂的天空一片陰霾,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之後我一直沉靜不語,即使朱棣來征詢我的意思,也隻是搖搖頭不作任何表達。看到朱棣帶了朱能與馬和進屋去了,木叔與燕七也立即跟進去了,就剩了朱高煦站在門口處朝內張望著又再擔憂地迴看我,最後還是走到我身前小心翼翼地問:“小蘭,你沒事吧?”


    看著這張不安與擔憂並存的臉,忽然間鼻子就酸了,淚盈於框。情緒就是這樣,若是讓其冷一冷倒也就罷了,最難忍的便是有人來安慰。


    朱高煦一見我這樣驚慌不已:“別,你別哭啊,沒什麽事的,炆哥隻是……隻是一時忘你了而已,他很快就會想起來的啦。”


    終於,那兩個字被朱高煦說了出來——忘了。


    是啊,隻是忘了,所以毫無留戀地離開,所以眼神裏隻剩漠然。


    屋內傳出腳步聲,兩人不由自主地都投去目光,最先走出來的是朱棣,隔了一瞬見阿平緩緩走來。我先是唿吸一緊,然後看見他的臂彎裏抱著剛才那位姑娘。


    姑娘的頭是埋在他懷中的,兩人身體相依,仿佛與外界隔了一道牆,而我們都被排在那道牆之外。腦中忽然閃過夢中場景,原來那個夢不告知阿平被誰帶走,而是預示眼前這一幕,我站在無形的屏障之外。


    朱棣可能用了強硬的手段迫使了阿平屈服,燕七與木叔雖然隨在後麵出來了但都默不作聲,在這裏到底還是朱棣的權利最大,對他的決斷沒人敢有非議。


    最終阿平抱著那位姑娘隨在我們中間一同走了,我就站在他側後方的位置,極盡所能的讓自己目光直視前方,可卻沒法控製餘光會向那處飄去。


    漸漸的,視線模糊了,也看不清了。


    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那是未到觸及底線時。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叫命運弄人,明明之前我被抓,他比誰都還急,找到了我又激動不已,卻不過轉眼殺戮奇襲將我與他生生分離。以為,隻是錯失,卻難料迴頭已是隔了一道跨不過去的無形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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