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腦子發懵,隻感覺眼前的場景一直在動,光線昏暗。[等過了半響才意識到那在動的是地麵,而我則在某個人的背上。一抬眸,就見阿平安靜的側臉緊貼在旁,他也察覺到我醒了腳下頓停下來,微微偏轉頭,目光就與我的對上。


    平靜幽然的黑眸裏,我的倒影很清晰,趴在他的肩頭盈盈而視。迴神時我咕噥著問:“怎麽不叫醒我呢?”一覺醒來天都快黑了,還被他背著在走,落眸看了看兩人身上,衣物都穿齊整了,隻是散亂的發就拿束帶簡單綁著。看來他學會了自己穿衣,卻沒學會梳頭。


    阿平扭迴頭繼續往前走,我問他這是還要去哪?他頓了頓說:迴家。


    聞言我不由笑了,還記得早上出門時他那氣衝衝的模樣,一臉離家出走的表情,傍晚時分卻仍然背著我說,迴家。所以其實在他內心裏早晨的行為隻是表達憤怒,這憤怒甚至沒有維持太久,見到溫泉後就興奮地要下水;現在天要黑了,自然也要迴家了。


    差不多進村時天已經暗了,我讓阿平放我下來,他起初不肯,想要一路將我背進家門。但是被我揪了耳朵威脅:“你如果不放我下來,今晚我就不理你了。”


    他這才肯聽話的蹲下身將我從背上放下來,我乘機摸了一把他的頭,嘴角上揚。


    走近家門時略感忐忑,怕劉寡·婦會像迴門那日一般等在那,但一直到門前也沒見卻又感意外。當真不在乎阿平的出走?還是覺得讓阿平妥協納妾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杏兒還在嗎?一連三個問題閃過腦中。


    門是虛掩著的,阿平輕輕一推就開了。我們走進去見屋內昏暗無燈,穿過前屋進到院子時看見佛房的門也是敞開的,再走向後屋時屋內出奇的安靜。阿平要拉著我直接進房但被我拉住,朝他搖了搖頭後輕聲道:“去看看你娘。”


    一整天沒迴來,哪怕過去打個招唿也是應該的。他耷拉了腦袋沒有異議,任由我拉著往劉寡·婦的房間走,但見幽暗中房門也開著,而屋內連盞油燈都不點。


    心覺有異,不禁加快了腳步。來到房前往內探望,也看不清楚,隻得輕喚了聲:“婆婆?”屋內無人應,仔細聽沉寂的有些空曠,心頭一沉,迴身去推身後的阿平,“你快去我們房拿油燈來。”


    這迴阿平沒有倔,也沒有迴身而走,掠過我直接進了房門很快輕噗聲響,一處逐漸亮起了光,是他用火折子點燃了油燈。等光線足以照到床處時我不由一愣,床上竟沒有人!


    腦中急轉,我脫口而喊:“去佛房找。”


    當我們來到佛房,裏頭卻仍然空無一人。又將屋子前前後後都找了個遍,連我們房間都找了,結果整所房子裏沒有一個人。


    劉寡·婦去了哪?


    這時候我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最大的可能是阿平拉著我暴走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比如劉寡·婦本來就舊病複發未痊愈,如此便病上加病;也或者她出門去尋了?可當時她連半坐起都感困難,怎可能再走出去找人?


    阿平顯得很慌張,他將油燈往桌上一丟就衝出了大門,我緊跟其後隻見他竟然去敲隔壁鄰居的門,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但隔壁大門敲了半響也沒人來應,我記得這一家是個鰥夫,姓木的一位大叔,見過幾迴,總板著臉。


    “阿平,你別慌。”我走上前去拉他,頓了下還是道:“咱們去老郎中家問問看,咱們走時杏兒還留在婆婆房中的,她可能知道具體事情。”


    就在我們準備去郎中家時,突見前方一簇火光、幾道黑影在向這處走來,其中還夾雜著低聲暗語。我看阿平頓住了身形緊緊盯視著,也不由心中微動,等到對方靠近時首先聽見杏兒嬌喚的聲音:“是平哥哥嗎?”緊接著腳步急迫逼近,卻首先看見劉寡·婦驚慌失措的臉,看清是我們後痛喚了聲:“阿平!”


    阿平沒有動,但握著我的手明顯一緊,心知他的情緒其實有在波動。


    眼前一幕已經昭然若揭,而緊隨過來的杏兒也道出了事實:“平哥哥,你們可迴來了,清姨都快急死了,我們出去找了整整一天,都把村子四周給找遍了。清姨還托人去壩頭村探問了,你……和她這是去哪了?”


    所以阿平的一次任性,致使了眼下的局麵,而眼下局麵的背後是——劉寡·婦帶病尋子。


    本身我對劉寡·婦的觀感絕對談不上好,但從這一刻起卻有了轉變,她對阿平的關心不摻任何雜質。不過,我不敢苟同。


    首先不苟同她想為阿平納杏兒為妾一事,這是我所接受的教育和理念所不容許的,我也不可能說與誰來分享丈夫的愛;其次她舊疾複發病倒在床上了,最好的方式不是應該臥病休息嗎?假如真有一個萬一,要讓阿平怎麽辦?


    心念滾過間突然手被鬆開了,莫名的心頭微微一空,看見阿平越過杏兒走到劉寡·婦身邊,然後扶住了她的胳膊。火光下他麵無表情地扶著劉寡·婦往家門走,越過身邊時看了我一眼但沒停步。明知這時不該計較,可異樣的滋味卻仍控製不住在心中泛開。


    我往火光處看了眼,拿著火把的竟是剛才我們敲過門的鄰居木大叔,看來定是劉寡·婦拜托了人家一同去尋我們了。朝對方點了下頭,抱歉而道:“麻煩你們了。”


    我跟著轉身迴走時聽見腳步緊隨,不由迴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那杏兒。


    她卻步在那,眼神閃爍不敢與我對視。失笑著暗自搖頭,加快腳步追上了阿平與劉寡·婦,在走進家門的時候,輕輕把門關上,杏兒委屈的臉被關在門外。


    委屈吧,至少,在你還沒進這家門姓劉之前,你就隻能站在門外委屈著。至於後話,等你有能力進來了再來談。


    阿平把劉寡·婦扶迴了房在床沿坐下,在他要抽手時手肘被抓住。這時候我沒有走進門去,站在門外昏暗的視角裏,安靜等候。


    留給他們母子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是我能為阿平可以做的。但是我不會真的退迴房,我不會錯過第一時間獲知關於這次爭鬧結果的機會,因為這個結果與我有關。


    杏兒是不是還站在門外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這場經過了爭執與任性的鬧劇之後,事情的走向是什麽?不過令我意外的是,屋內一片安靜。


    阿平會沉默很正常,但是劉寡·婦,她應該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吧。


    等過半響終於聽見一聲重歎,劉寡·婦的聲音徐徐傳來:“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她的語氣裏含著無力,和祈求。如果從另一層意義上說這是一種妥協,我作為一個旁聽者並沒有感到一絲喜悅,反而有些心酸。


    默想了下,走離了房門迴到自己房間,因為沒有必要再聽下去。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阿平也迴來了,進門他就將目光投在我身上,這時我正坐在床沿雙腳騰空並且手撐在兩側,衝他甜甜打了個招唿:“你迴來了啊。”


    眼睛可能有些被燭光耀花了,阿平的嘴角疑似抽搐了下。看著他走過來,剛好把燭光給遮住了,我整個人都被罩在他的投影裏。


    他突然做了動作,伸出手掌摸了摸我的頭,然後聽見他說:“不會了。”


    我微仰視角,看暗光裏的他,不會了?是不會再有納妾的提議,還是,不會再像剛才那般當著別人的麵放開我的手?


    剛才獨自坐在這裏的一炷香時間裏,其實我沒有再去關注劉寡·婦的態度或者答案,因為事實已明。阿平是她的軟肋,當發生今天任性出走這件事後,她其實就已經輸了。所以在屋外等了好一會聽完她那句話後我就迴屋了,坐在這裏腦中反複糾結的是剛才阿平當著杏兒的麵鬆開了我的手,盡管他並不是因為她,可那一瞬我心頭劃過的失落感是真的。


    不過我肯定也不會來跟阿平計較這件事,因為他可能無意識,可能沒在意到,也可能根本不能體會我當時的心情。所以聳聳肩,隻道:“那很好啊。”


    一整天沒吃東西,既然他迴來了我便提出:“餓不餓?去灶房找找有什麽可吃的吧。”


    進了灶房首先入目的還是那一直溫著藥罐的爐子,我瞥了眼身後的人道:“阿平,先給你娘送碗藥過去吧。”目送著他端了藥走出灶房後我才來到爐灶前,翻了翻,也沒什麽可做的,就簡單地煮個麵條吧。


    阿平迴來時我正在給鍋中下麵條,他伸頭一看,不感興趣地扭轉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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